作品介绍

吕雉皇后:独后制汉


作者:无 车     整理日期:2016-01-30 11:51:32

读史使人明智,这是一本让您了解历史,更对生活处事有所帮助的书。
本书简介:
  本书讲述吕后临朝称制,计诛赵王,虐杀戚氏,戏戮赵尧,震慑朝野。为权位,以外孙女做儿妻为皇后,内亲联姻,封王诸吕。为社稷,忍辱化解汉匈刀戈,为汉室赢得休养生息。减税赋,省刑罚,治黄河,拓荒芜,巩固朝纲。韩信遗徒丁明自毁容颜、隐姓埋名,屡屡加害吕雉,吕雉每每临危脱难。丁明驱狗为患,最终得手时眼见吕雉为民为社稷所做的一切,只是为时已晚。临终之时的吕雉心有不甘,饮药时意欲亲为,无奈身不由己,一碗药汤洒向黄土。
  作者简介:
  无车,本名范玉杰,河南郑州人,郑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历史随笔《成语外传·秦汉篇》和生活随笔《尖山独语》等书。近年专注于“汉后”系列小说的创作,已出版长篇历史小说《吕雉皇后·雉媒秦关》,本书为其姊妹篇。
  目录:
  第一回持令节使者施小计,赴拜坛将军陷牢笼/001
  第二回玉门渡留驻焦急客,驿传前情动妙龄女/008
  第三回拒诏命只身闯后宫,恋情结无奈埋遗患/015
  第四回汉刘邦入土为高祖,戚夫人居殿事嗣君/021
  第五回戚环使强永巷赎身,薄姬韬晦代国为后/028
  第六回母为虏祸及娇儿身,相秉公三拒太后命/035
  第七回懦皇上使强护手足,刚太后逞智退廷臣/043
  第八回群臣失宁寻隙躁动,独后静心伺机诛王/050
  第九回百密一疏赵王殒命,不忍之忍炮制人彘/057
  第十回观人彘刘盈犯痴呆,见义兄韦蝉欲行刺/064
  第十一回因避祸陈茂习仕宦,为保身赵尧进谗言/071
  第十二回探故旧张良复进食,履新职陈茂初尝鲜/078
  第十三回访城垣太后惊坠木,撒酒疯公子戏新娘/085
  第十四回复仇女寻隙欲施毒,刻薄人偷闲结辩士/092
  目录:
  第一回持令节使者施小计,赴拜坛将军陷牢笼/001
  第二回玉门渡留驻焦急客,驿传前情动妙龄女/008
  第三回拒诏命只身闯后宫,恋情结无奈埋遗患/015
  第四回汉刘邦入土为高祖,戚夫人居殿事嗣君/021
  第五回戚环使强永巷赎身,薄姬韬晦代国为后/028
  第六回母为虏祸及娇儿身,相秉公三拒太后命/035
  第七回懦皇上使强护手足,刚太后逞智退廷臣/043
  第八回群臣失宁寻隙躁动,独后静心伺机诛王/050
  第九回百密一疏赵王殒命,不忍之忍炮制人彘/057
  第十回观人彘刘盈犯痴呆,见义兄韦蝉欲行刺/064
  第十一回因避祸陈茂习仕宦,为保身赵尧进谗言/071
  第十二回探故旧张良复进食,履新职陈茂初尝鲜/078
  第十三回访城垣太后惊坠木,撒酒疯公子戏新娘/085
  第十四回复仇女寻隙欲施毒,刻薄人偷闲结辩士/092
  第十五回顺水推舟陆贾行宴,敲山震虎齐王献城/099
  第十六回清宫纳新田颖归适,阴差阳错窦漪赴代/107
  第十七回意念行侠陆贾穿针,胸怀鬼魅韦蝉谋刺/114
  第十八回抱不平火中取炙栗,连环计轻取失意人/121
  第十九回西街斗鸡险中求胜,县府行贿洞门走光/128
  第二十回豪家借力属官当道,太后撑腰新令使强/136
  第二十一回油尽灯枯萧何终老,顺风使舵曹参治齐/144
  第二十二回三牵牛齐相访隐士,二进京汉君嘱忠臣/151
  第二十三回曹参履新因袭旧章,宣岚设宴借酒消愁/159
  第二十四回萧规曹随皇后褒扬,吕府拜祭刘章得宠/167
  第二十五回单于撒野寻衅后宫,吕雉忍辱坦然御外/175
  第二十六回釜底抽薪公主嫁女,甥舅合卺荒唐大婚/182
  第二十七回变性情天子淫无度,犯小人幸臣遭暗算/189
  第二十八回孤臣落难太后讳言,落井下石命悬一线/196
  第二十九回巧周旋侠士解狱患,救伤兔弱女怀刺客/203
  第三十回赴郊祀城垣刺太后,辞官职野旷宴知音/210
  第三十一回劝酒徒夫妻共拜陵,祭功侯太后亲举丧/217
  第三十二回拿刺客枣核设连环,告高庙太后始称制/224
  第三十三回道不同朝堂起纷争,心有隙暗里弄是非/232
  第三十四回耿介汉义气辞印绶,阴毒人苟且偷性命/239
  第三十五回立朝威功将遭羞辱,明是非谏臣得封疆/245
  第三十六回入山寨行贾说卖钱,争水源两族生宿怨/251
  第三十七回福倚祸良臣巧周旋,盗亦仁恶商献治策/258
  第三十八回祭长陵长陵建城邑,探乡里乡里分田宅/266
  第三十九回受田宅泽润披阎巷,封诸吕患遗祸世族/273
  第四十回太后营权郡国行钱,留侯退隐保身就国/281
  第四十一回软硬兼施吕媭化局,操劳过度吕雉病倒/289
  第四十二回寄望偏方夫人涉险,温柔梦里太后行止/296
  第四十三回入迷阵后宫欲纳夫,斩乱麻侯府痛舍爱/304
  第四十四回履新职陈茂赴东郡,相骏马荆陵入关中/311
  第四十五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外有天隔行隔山/318
  第四十六回太精明大意陷连环,假木讷小心蝉脱壳/325
  第四十七回落魄人空手套白狼,懵懂帝豪言失皇位/334
  第四十八回凭口舌游士获百金,获信息骗子行实业/342
  第四十九回交欢重臣驾驭天下,联姻刘吕稳固江山/349
  第五十回玉门渡杨七得神助,虎牢关吕嘉失先机/357
  第五十一回好事多磨刘泽封王,阴差阳错吕菡为后/364
  第五十二回误解频生两两进京,恩怨难了双双赴死/370
  第五十三回新郡守急功治河水,旧郡丞慢对待时机/377
  第五十四回陈茂求全退步治河,刘章义气御前杀吕/385
  第五十五回存大局吕雉弈棋布,知天命枣核归太真/393
  第五十六回心系黎民太后访察,大义出手功亏一篑/401
  第五十七回落魄儒生无源生妒,边缘丞相有意求安/409
  第五十八回临危不乱从容布局,病魔发作朝堂免相/417
  第五十九回伤心处方显大性情,患难时才知真友谊/424
  第六十回胸有成数笑看风云,世事难料奈何花落/431
  第一回持令节使者施小计,赴拜坛将军陷牢笼
  燕南的春天,远没有关中的那份热闹与淳朴。长安城已是春意撩人、桃花盈面,人们把暖了一冬的羊皮袄褪去,只着一件夹袄,甚或是光着膀子到田土上讨生活。而此时的燕地,还是一片萧瑟,麦苗还在黄着脸贴地皮偷懒,车辙间的宿草依然干枯着,被马蹄踏得只剩下干涩的草茎。远处的村舍被淹没在光秃的榆树林中,间或的一缕炊烟,告诉路人这里还有生机;而那偶尔闪过车外的一树桃红,向路人昭示,春天已经顾临。
  两驾三马传车缓缓行进在乍暖还寒的春日里,于士卒前呼后拥中,一路北上。
  只是擦肩而过的行人并不知道,两车之内是当朝太尉、绛侯周勃和护军中尉、曲逆侯陈平,他们是奉诏前往燕地监斩舞阳侯樊哙的。人们更不知道,此时后车空无一人,而陈平正挤在周勃的传车之内,与周勃拉扯着闲话,不时地掀开黑色的车幔,看着晴碧的天宇,感受着还寒的北风。偶有杨柳枝条扫过,那嫩黄色的叶芽在这冷冽中绽放出丝丝春意。陈平收回手,夸张地搓两下,说道:“时已仲春,还这般凉。好在我带着夹衣。”说着话,故作得意地拢一下夹衣,不无讨好地又说道,“绛侯,你果真不冷吗?要不,给你暖会儿?”
  周勃摇摇头,他在盘算着如何与卢绾开打。此番受命刘邦接替樊哙讨伐卢绾,胜算自不在话下,只是面对这昔日呼前唤后的老兄弟,如何出手?此时听到陈平又在没话找话,便接道:“我是带兵打仗的,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冷能叫苦?若是这会儿开战,我便光着脊梁在战车上拼杀,你信不信?”
  陈平点头:“哪有不信之理?绛侯乃马上英雄!”
  周勃难得地嘻嘻一乐:“当年曲逆侯不也是都尉?只是后来老是骖乘,便手无缚鸡之力了。当年我还去皇上面前告过你呢,可越告你越受宠!”周勃眼神突然变得贼兮兮的,“老实说,是不是你长得俊,面如桃花身似柳?”
  陈平自失地一笑,不置可否。陈平身材修长,眉清目秀,打小便招蜂引蝶的,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还是孑然一身:人俊家窘,富者莫肯嫁,贫者不肯娶,高不成低不就。三十出头,才娶上大户张负的孙女为妻。只是张家虽富,这孙女却是克夫之命,而且连克五夫;陈平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也认了,因为他更为看中的是别的。陈胜斩木为兵揭竿而起之后,他便辞别长兄陈伯,加入反秦义军。
  然而又是一波三折。先事魏王,魏王不听,适逢有人数进谗言,陈平心中害怕,遂投奔项羽。计收殷王有功受奖,可是封金、尉印还未捂热,殷王复反。闻知项羽大怒,陈平紧着退封金、辞尉印,逃至修武,赶上刘邦平靖三秦,出关东征,经魏无知引荐,做了都尉。刘邦此时正欲招纳诸侯,便有意做个样子给天下看,破格赐陈平骖乘,典护诸军。跟随刘邦一路由丰沛杀入关中又打回关东的大将们不服气:项羽军中不入流之辈,却来监督我等,天理何在?于是周勃跟着灌婴面陈刘邦:“陈平虽是美丈夫,肚子里未必有货。当年在家盗嫂,事魏不容,事楚不忠,来汉又受金,陛下怎敢重用呀?”刘邦只是呵呵一笑,打发走一帮老兄弟,召来陈平问话。陈平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干脆坦白了对刘邦说道:“魏王不用,项王不信,所以臣才离去;闻汉王善容人,故来相投。臣只身投靠,身无分文,不受金何以为生?”刘邦喜欢这份坦诚,不再追究,后来见到魏无知,又提起这事,笑着问道:“无知呀无知,你怎么推荐这么一人?”魏无知说得更露骨:“陛下说的是他的德行,我荐的是他的能力,只要问计于国家,管他盗嫂,管他受金!”
  刘邦闻听大喜,知道陈平喜欢金钱,便大加赏赐,拜为护军中尉。
  想到此,陈平假意嗔怒:“呸!”不过,生性木讷的周勃能开口讲话,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因为他与周勃平素不睦,而今次他又必须套出周勃的话来。于是陈平又捡着话说道:“我靠的是计谋,不亚于你马上驰骋。”
  “你别嘴硬,没准儿真是你模样俊俏,皇上才格外喜欢你。整天打打杀杀,
  有个俏模样谁不喜欢?要不现下选个属官,还要‘五官周正’;是能打还是能杀?”
  “守成与打天下不一样——哎,你别老拉扯我行不行?再说,若非天下大乱,像你这歪瓜裂枣,能入朝廷?还太尉?”
  “太尉小了,相国!歪瓜裂枣、胸无块墨,说我的是吧?可把头掖袴腰带上冲敌陷阵的是谁?我。不过说实话,太尉、相国,皇上高兴了一句话罢了,谁也没当真,有封地食邑,有仗可打,够了。”周勃不无揶揄地说道。他心知陈平瞧不起自己,其实他同样瞧不起陈平,此番若不是皇上差遣,他才不会与陈平同辇。
  他本是沛县人,但祖上却是卷县迁来,没有什么根基,打小便跟着父亲靠编织蚕箔为生,日子过得拮据,常常去给办丧事的人家吹箫,混口肉吃。一来二去,与喜欢结交的泗水亭长刘邦、卖狗肉的樊哙成为挚交,刘邦沛县起事,周勃便丢下编了一半的蚕箔,跟了刘邦战场厮杀。周勃生得五大三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樊哙情急时还能辩出个歪理来,而他却是一根筋,只知道拼杀,着急了便是粗声大气地放炮。但这脾气刘邦喜欢,剖符分封时,赐绛县八千一百八十户作为周勃食邑,与张良、萧何、樊哙一起于汉六年正月丙午日封为彻侯,号称绛侯。
  “绛侯还真看得开。倒也是,樊哙也是封了相国出征的。”陈平还在按着自己的思路,引着周勃说话。
  “可他这个相国还未暖热,便要砍头了。对了,这樊哙真的会反?他可是皇上的连襟,皇后的妹夫呀。”
  陈平轻轻嘘出口气,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辞别刘邦之时,他已感到这位马上驰骋的皇帝时日无多,这恐怕也是刘邦仅凭人言樊哙在刘邦晏驾后欲尽诛戚夫人和赵王而急于置樊哙于死地之所在。他不敢违逆刘邦,可辞别时刘邦的神情他清楚,已是不久于世;而且明摆着刘邦身后必是皇后天下,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他这一生,既有幸进,更有坎坷,数番生死取舍才得有今日之贵,他不愿得而复失。
  现下的境况是遵旨行事,日后吕雉定会问罪,官爵自是不保,性命恐亦担忧。而逆旨留下樊哙性命,交与刘邦定夺,或可是条生路。但此举乃一着险棋,抗旨乃死罪,现下无路可走,只有先置死地,能否后生,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自己非刘邦故臣,若能攀上周勃,日后纵有不测或可多几分周旋,甚或是垫背。他与周勃素来不睦,周勃看他不惯,他更瞧不起周勃;但这些丰邑老臣拼老命得来的功爵也是响当当的,而且又有刘邦呵护,他又不能不低头。现在听到周勃信口说出樊哙与皇后的关系,他知道火候到了,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樊哙乃皇上故旧,比之你我更为亲近。樊哙功高啊,出生入死,数番于危厄之中脱困于皇上。更何况樊哙又是皇后的妹夫,亲上加亲,贵上加贵,不可等闲视之。皇上一时愤怒,欲斩樊哙,事后恐免生悔。唉!”
  陈平长叹一声止住话语,周勃正听得入神,突然一惊,说道:“那当如何?圣命难违,杀又不妥。皇上肯定后悔,耍尿泥长大的弟兄,也就是气头上一句话。
  皇上也是让那戚夫人迷了魂,牵扯到她,什么情分都不顾。你说你越是护她,她越是上脸,别人越是烦她,你要是百岁了,别人能不收拾她?”周勃言说刘邦从无顾忌,即使到朝堂上偶尔还放粗语。
  陈平依然不改话由,接着说道:“皇上一时之怒,命你我军中手刃樊哙,然而气消之后呢?”他很清楚刘邦的为人,本想说皇上必为脱责而加罪于己,为了安抚皇后,砍自己脑袋的可能都有,但又觉不妥,毕竟周勃是跟随皇上起事的老人,自己却不敢妄言,于是便试探着说道,“以我之见,不如先将樊哙囚禁,押解京城,由皇上自行处置,如何?”
  “对,还是你有计谋,交给皇上,要杀要剐由便,省得你我落埋怨。”
  “绛侯有意,便这么办。”
  “你绕我?怎么是我有意,这么办?我只是来接替樊哙,杀樊哙可是护军中尉的公干。”
  陈平坏坏地笑起来,之后言道:“总之要仰仗相国相助,方能力擒樊哙,不然我只好捉只鸟儿回朝复命喽!”
  “这你一万个放心,皇上交代的事,万死不辞。”
  陈平终于放下心来。虽说成事在天,但谋事却在人。能做的均已做过,余下的便只是听天由命了。
  此时天交午时,太阳挂在南天,车内气温上升,居然感到了一些燥热,陈平解开夹衣领口扇着风。周勃笑他衣厚,他只一笑,又面色严肃地说道:“绛侯,樊哙拥兵在外,你我直奔军中,倘若樊哙听命则罢,若是情急反抗,你我孤军深入,难以制伏,如何是好?”
  周勃面露难色,问道:“你说?”
  陈平沉思片刻,点着头说道:“只宜智取。”
  周勃透着紧张问道:“这个,你拿手,说吧,怎么办?我听你的。”
  陈平突然哈哈大笑:“没这么严重。”说着话掀开车幔朝外看看,“已入涿郡了,前面是范阳,我的意思,简单用食,然后赶到广阳住下。广阳距蓟县不足百里,召樊哙,伺机下手擒拿。”
  “范阳也别停了,车上吃点干粮。我还有点鹿肉没吃完呢,眼看到了燕国,有吃的了。”
  “也好,早点赶到早些准备。只是苦了绛侯。”
  “我可是吃苦之人。皇上即位后我也没闲着,一直打打杀杀,风餐露宿家常便饭,倒是曲逆侯享受。”
  “皇上哪次出征我没伴驾?只不过未如绛侯一般冲锋在前而已。——也罢,车上吃点吧。前天路过侯国,也未招待绛侯,这次到了广阳,我有一位换命的兄弟方陵在那儿,让他好好招待绛侯。燕地可有个习俗,你知道吗?”
  周勃听到陈平贼兮兮的声调,猜得出肯定有趣,于是憨憨而道:“不知道。”
  “事出姬丹。”
  “姬丹是谁?”
  “荆轲,知道吧?”
  “当然知道,侠客,刺秦王。”
  “指使荆轲的便是姬丹。”
  “那是燕太子丹。”
  “对,正是这个太子丹。当年姬丹广交宾客,不爱后宫,偶遇荆轲爱莫释怀,遣后妃于荆轲侍宿,此后便化为民俗,宾客相过,以妻陪宿。”
  周勃恍然大悟。他虽然四处征战,却无暇顾及各地风俗,即使听到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燕地此俗,他倒听过,而且与燕王卢绾有关。于是他颇有兴致地说道:“这我知道。当初卢绾封为燕王,就国时遇到燕地故旧,人家将爱妻陪他过夜,可是后来人家到蓟县寻他,他却不肯将媳妇陪人家睡觉。每次他进京朝觐,我们见着总要问他,骂他不仗义,要么别睡人家的媳妇,要么也让自己媳妇陪人。你猜他怎么说?‘林秀死活不干!’”
  “我亦有耳闻。”
  “你说,林秀那一身肥膘,满脸双眼皮,倒找都不要,要睡得捏着鼻子。”
  陈平也不自觉地笑了:“你们老兄弟总出人家窝囊,其实未必是真。不过我这位兄弟十足燕地人,当年我在项王手下时救过他的命。”
  “那咱们去,看他会不会让他媳妇陪你过夜。”周勃难得的一脸坏笑。
  “非也。我是说,今晚陪绛侯。”
  “可别,到时候他到长安找你,我媳妇可比林秀还老虎。”
  “方陵兄去长安也是找我,不会找你。”
  “你肯把媳妇给他?”
  “去!不过我自有办法。”
  一路说笑,天色将晚时分,人马来到广阳县城,方陵得知陈平到来,格外热情,看着周勃将百十号人马在传舍安顿住,邀了二人过府饮宴。周勃因为陈平路上所言,席间非常留意方陵之妻:年纪尚轻,杏眼柳眉,透着北方女子的火烈,不觉心中突突直跳。一天的车马不停,陈平有点困倦,简单应付之后,主宾相让着各自回房就寝。
  周勃唤来士卒为他洗脚、铺床,正要脱衣入眠,只听门外轻叩,未等他开口,吱呀一声屋门缓开,周勃拿眼看去,正是方妻。周勃浑身一激灵,酒意全无,呼地跳到床对面,左手攥住解开的上衣襟,撞见鬼魅似的问道:“夫人,何事?”
  方妻莞尔一笑:“绛侯是贵客,我家夫君遣奴妾来,看绛侯有何吩咐?”
  “没有没有!夫人请回。”周勃右手直晃,身体如骑在马上一般打战。
  方妻又是轻轻一个媚笑,周勃骨头都要酥掉,右手却摇个不停。
  “那,绛侯请安歇,奴妾告退。”眼神中不无失落地含着笑意退身而去。
  周勃僵在床边,过了许久,他才醒过神来,浑身一战,长出一口气来。周勃不再解带,和衣躺在床上。一夜翻来覆去,直到鸡鸣头遍,才昏昏睡去。刚入梦,便听一阵敲门声,慌得跳下床,躲在门边听半天,没动静了这才开门,却见陈平幽灵一般地立在门口,坏坏地看着周勃,周勃看清陈平,松下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
  陈平嘿嘿两声:“绛侯战场杀人无数,谁还能吓住绛侯?”
  “进来吧。”周勃故作洒脱地让陈平进门,“如何召来樊哙,才是正理。”
  陈平进屋,轻轻掩上门,收起玩笑,说道:“广阳县令已来拜见,没让叨扰你——昨晚肯定睡不好。别说,我知道——我已命他征集千名庶徒,由你这百十士卒遣使,在广阳城郊筑坛,然后召樊哙登坛拜诏。”
  樊哙奉命讨伐叛王卢绾,然而卢绾未做抵抗,便逃至长城以北。樊哙正准备清剿卢绾余寇,得知周勃、陈平前来燕地,吩咐属下暂缓出击,严加戒备,等候周、陈二人到来。谁知二人行至广阳县便自驻扎,而且闻报周勃在广阳城郊筑坛,不知所以。五日后,樊哙接到使者送达的周勃名谒,邀樊哙广阳郊外登坛拜诏。
  樊哙心中暗骂,哪来这么多礼数,但还是急急地赶往广阳县,随使者直奔拜坛。
  陈平此时已将皇帝令节供奉于坛。樊哙登上祭坛,纳身便拜,正待起身之时,却见侍立两旁的士卒蜂拥而上,将猝不及防的樊哙双手反剪,押在拜坛。陈平这才宣诏。
  听完诏书,樊哙一声“谢皇上”,旋即龇出大门牙冲着周勃破口大骂:“周勃,狗日的,要杀要剐明着来,干吗这么偷鸡摸狗的不仗义!”
  周勃也觉理亏,诺诺道:“樊哙兄弟,为兄也是没办法。本来皇上命曲逆侯和我将你军中斩首的,我们寻思着皇上一时情急才下诏杀你,所以将你押往长安,听凭皇上发落。”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呸!杀刮由便。曲逆侯我不怪,人家是靠计谋取悦皇上的,咱们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兄弟,也给我使绊子耍阴招!”
  陈平知道樊哙在指桑骂槐,而且他知道无论打仗还是骂阵周勃都不是樊哙的对手,于是接道:“此事不怪绛侯,都是我的主意,为的是免生干戈。”
  樊哙一点不买账:“我知道是你曲逆侯的主意。恐怕向皇上进谗言杀樊哙的也是你吧!”
  “天地良心,我哪里告发?我也是进宫后才知道的,好生惊讶,舞阳侯不信可以问绛侯。”
  “他一个老实蛋,还不被你唬得滴溜溜转!这你拿手呀!挖个坑、撩个砖头、背地扔把刀,连杀父妻母的冒顿单于都不是你对手。”
  “我承认,与留侯比,我那些皆为阴谋,不过也不是你老兄说得那样卑鄙、龌龊。”
  “这么说我还冤屈你了?我这厢赔罪了——不行,手被反背上了,兄弟心领了。好歹你还给兄弟撩个砖头,免得死不了遭罪;挖个坑,免得暴尸荒野;背地扔把刀,免得吓着兄弟,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便一命呜呼。”
  “舞阳侯情急善辩,自愧不如。当年鸿门面斥项王,天下皆知。”
  “我可不是光凭一张嘴,我是提刀拥盾,撞开卫卒冲进项羽营帐的。”
  陈平摇头一笑,他不愿与樊哙再争执下去,于是说道:“绛侯与我也是奉皇上之命行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舞阳侯海涵。”
  “少扯咸淡,我还是那句话,皇上杀刮由便,可是给我使阴的,不服!”
  陈平一耸肩:“得罪。”
  樊哙被陈平的神态激怒,看看立在一旁一副无辜模样的周勃,心中更是无名火起,突然身子稍作下蹲,瞬间发力,将反剪自己的六名士卒甩向一旁,樊哙借势冲向傻愣着的周勃,左手挟制脖子,右手已然将周勃的佩剑掂在手中,架在周勃脖颈。陈平大惊,叫道:“舞阳侯要抗旨吗?”
  樊哙龇出大门牙一笑:“我不抗旨,我让周勃小子给兄弟道个歉!”然后一挺佩剑,拖长声音:“说——”
  周勃并不害怕,只是觉着对不住兄弟情分,心中有愧,无奈地说道:“都是兄弟不好,还望樊哙兄见谅。”
  “这还差不多!”樊哙说着松开手,将佩剑还给周勃,又对周围的几名士卒一龇大门牙,笑道:“凭你们几个还想制住我舞阳侯?”说着自背双手,“来吧。”
  几名士卒看看樊哙,再看看陈平,这才慢慢上前,将樊哙押入囚车。这是由立车改制的槛车,四面和顶上全是碗口粗的杉木杆,车门被铁链牢牢锁住,任是樊哙力大无比,却是奈它不得。
  第二回玉门渡留驻焦急客,驿传前情动妙龄女
  樊哙束手就擒,陈平张罗着押解上路,周勃紧着告辞,说是“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其实他是无颜面对樊哙,更怕陈平再出什么招数让自己背黑锅。周勃走近槛车,盯视着还在喘粗气的樊哙,突然伸出右拳,隔着杉木杆缝隙,重重地打在樊哙身上,口中说道:“兄弟就此别过,到了京城,是死是活,便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也不看陈平一眼,更不敢与前来送行的方陵夫妻正视,跨上樊哙来时所乘战车,面目凝重、神色威严地迎风而去。
  望着远去的周勃,陈平下意识地嘘出口气,回过头来冲樊哙一笑:“舞阳侯,皇命在上,此去关中千余里路,槛车劳顿之苦还望忍耐。在下会一直守在舞阳侯左右,细心照顾,倾力维护。”
  虎落平阳的樊哙看着周勃远去,此时心情也平复下来,挤出点儿笑容说道:“曲逆侯,别阴阳怪气的了,你越是这么‘侯侯’地叫,我心里越是发毛,叫着叫着便叫沟里了。此番到得京城,想来性命难保,即便留下性命,恐怕这舞阳侯也是做不成了,你也别一口一个舞阳侯,直呼其名吧。”
  “岂敢!樊将军英武盖世,傲视群雄,在下感心叹服。”言语间,陈平已改口称起“将军”,“我离开京畿多日,朝中情形不明,不如我等即刻动身,早一日到得京城长安,将军也早一日脱困。”
  樊哙心想,恐怕是早一日受死也未可知。但他是武将,早已见惯生死,倒是早点见到刘邦,好歹有个结果,免得如此不明不白;于是点点头。
  陈平看樊哙应允,便别过一再挽留的方陵,跨上传车返回长安。
  槛车行进不快,陈平尽管心急如焚,却还是竭力隐忍,时时关顾樊哙。他知道刘邦日子无多,自己此一关键时刻不在朝中,万一有个变数可如何掌握?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秦皇帝沙丘之事,守在身边便是本钱,而今自己远在关外,不觉额头虚汗直冒。刘邦一旦崩逝,恐怕便是皇后的天下,樊哙这个妹夫便更为关要,这是个押宝,这是个本钱。这么心急火燎地一路向南缓行,渡过河水,已是二十余日午后。陈平吩咐士卒在玉门渡口歇下,明日再行,因为此去经虎牢关向西是一段羊肠小道,两面虽是土山,却是山谷幽深险峻,山路狭窄逶迤,壁立万仞,重险锁天。鸡鸣出关,日暮时分可以赶到洛阳,否则只能在中途小亭歇脚,非常不便。
  离开关中之时,还是春天,此时已是初夏,他已换上一件青色丝衣,还觉几分燥热。在地方属吏面前又不好太过随便,只好忍着。
  朝廷重臣过宿,驿传置尉亲自出迎,安顿及毕,又引导着陈平巡察渡口。玉门渡口位于汜水入河水处。当年陈平跟随刘邦在荥阳、成皋一带同项羽周旋,还是汜水之战后,汉军重踞成皋,这才与楚军在广武形成对峙之势,最终迫使项羽鸿沟划界。重回故地,当年的马嘶车鸣音犹在耳、刀光剑影仿佛目前,如今望去却是舟楫车马,一派升平。置尉例行公事地向陈平讲说玉门渡口:“玉门渡口居成皋,背靠大坯山,面朝河水,远眺平皋。沿汜水南走,穿越大坯山,便是虎牢。玉门渡口居大坯山之阴,为南北之咽喉,虎牢关居大坯山之阳,为东西之要冲,相距数里却共为水陆之枢纽。”
  陈平故作认真地听他讲说,此时插嘴问道:“当年我随皇上来过这里,似乎不叫玉门。”
  置尉赶紧接道:“早先,河水与汜水为大伾山阻隔,河水在山北,汜水在山南,交通极为不便。后来大禹路经此处,尽遣河水、汜水之鱼虾,一夜之间将大伾山拱穿,汜水自此泄入河水,当地人称‘鱼们拱洞’。天长日久,大伾山为汜水让道,一分为二,渐成通南达北之渡口。皇上还是汉王时曾来到渡口,问及渡口之名,我们当地人口音重,‘鱼们拱洞’听着像‘玉门古渡’,皇上连赞:‘玉门古渡,好,好!’此后便改称为‘玉门古渡’。”
  陈平心中暗笑,因为在成皋期间,他一直跟随刘邦,却不记得有此一说。而且他知道玉门渡口之名乃因成皋城北门俗称玉门,出成皋城去河水渡口必经玉门,故而才称玉门渡口。但是百姓如此附会,毕竟心无恶意,也便一笑置之。陈平放眼望去,短短数年光景,汜水早已不见狼烟征尘,玉门已是商贾如云。东来西去的官船商楫,鳞次栉比,街衢上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匆匆赶路的人们并没有太多人注意他这个青衣紫绶的朝臣。陈平自失地一笑,问道:“商船如此之多,为何停在渡口,而不赶着行船?”
  置尉一揖道:“此为等待转由陆路入关。陆路而来的商贾皆在虎牢关东西等候,而河水北岸过来的客商大多在玉门等候。虎牢关楼上彻夜报更,梆声顺着汜水传至玉门。快要鸡鸣之时,人们便收拾行囊排队验关。若是鸡鸣之时过不了关,那便要再待一日或是中途打尖,这对于客商而言很不方便也很不安全的,尤其是征战年代。所以这里便形成了鸡鸣出关的壮观场景,那叫个热闹。”
  陈平点着头说道:“当真一景。只是,彻夜听着梆声数更,如何睡得香?”
  “对于客商而言,听到梆声实乃一种安慰,若是听不到梆声,那才睡不安稳呢!”
  “你可习惯?”
  “初来时简直难以入眠!可如今,睡梦之中能数出更来。若是不闻梆更,那才要失眠呢!”
  陈平想象着数着梆声入眠、听到鸡鸣动身、所有人众涌向虎牢关的情景,不觉失笑。忽然发现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屋舍,在西斜的阳光下,分明在发光,隐约感受到一种炙热,于是问道:“那座房舍何故?”
  “回曲逆侯,那是炼丹客舍。舍主乃楚地人,姓韦,一个多月前到此,买下此舍,只说是炼丹。许多人打问,可他闭口不谈,只说是七七四十九天后自见分晓;差不多便是这几天了。此人面丑无比,腰弯背驼,倒是收养一义女韦蝉楚楚可人,人见人怜,却是天天操持家事干着粗活。”
  陈平瞥一眼眉飞色舞的置尉,本想调笑他是不是隔山羡色,又一想这是芝麻小吏,恐他经受不起,也怕小了自己身份,便改口说道:“奇人自有奇事。”又一转念道,“他若是炼丹,当是不老之药吧?若非急着返还关中,真想等到炼丹有成带几颗给皇上。”
  听到陈平言说带丹药给皇上,置尉嘴唇动了几下,却是欲言又止。此时的陈平听到美女,平添几分兴致,心已不在置尉身上;倒不为美女本身,而是连日烦闷奔波,难得突来好心绪,不觉又瞥一眼丹房。正待移目他处,却见丹房旁边草丛之中有一簇鲜艳草花,那绛紫色的花蕊一串串地拔地而起,而又弯着个头,煞是鲜艳。陈平没有见过这种花,遂问。置尉告诉他那是乌头花,有个行商从蜀地带来,不想在这河边生根了。“有毒的,不过可以入药,好多人需要了便来采,原来挺多的,现在只剩这几株。很毒的,生的一点便可毙命。”陈平感慨道:“天地之间,太过艳丽的东西,往往隐藏着凶险。”看着置尉一脸疑惑,陈平又道,“既然万毒,何不除去?”“每年都除,可不知从哪儿就冒出几株。反正也有药用,便没较真。”
  陈平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再追问,转脸欣赏起玉门渡口繁闹的街景。或是临近傍晚的缘故吧,人们更是行色匆匆,大多是埋着头赶路。南来北往的人们自觉地流动,没有人规定什么,却秩序井然。偶尔,人流会弯成一道波浪,那是躲避不时迎来的肮脏的乞丐,衣着光鲜的人们更多的是选择避让,仿佛河水遇着礁石,劈开又汇拢。置尉脸上显出些许尴尬,陈平却不在意,兴致颇高地随着人流蠕动。“那边是小吃街。”置尉顺手一指右前方的小胡同,将陈平的视线引开,“狗肉特烂,羊汤特香,还有丸子、炕饼。对了,说来曲逆侯或许不信,玉门最好吃的丸子、炕饼叫什么?茅坑丸子、狗屎炕饼!不过这会儿吃不到,每日不到午时便卖光光。但这些还是会让曲逆侯尝到的,我已吩咐驿传备下各色小吃,保证原汁原味,而且比街面上的干净。”
  陈平感兴趣的是茅坑丸子,转身便要往小巷里边转,置尉劝道:“里面路窄人杂,常有一些无赖混混故意在里面横冲直撞,还专门往人家小姑怀里挤,你去拿他,又无证据,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似乎猜出陈平的心思,因为到这里来的外地人都对着狗屎炕饼感兴趣,于是又道,“其实呀,这茅坑丸子不是在茅坑里做的,狗屎炕饼也不是狗屎做的,其实呢……”
  陈平自然知道这些,他想知道的是究竟为什么叫这么个名?他正支棱着耳朵听下文,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天空也兀自变得通红,人们尖叫着呆立原地望着闪光的方向,好事者则纷纷拔脚跑向出事地。置尉本是士卒出身,此时遇到变故,本能地护在陈平身前,等到响声暂住,他才回过头看陈平,发现陈平并无惧色,只是现着好奇。置尉一躬身:“惊着曲逆侯了,应该是丹房方向。烦请曲逆侯先回驿传歇息,下官前去察看。”陈平心下正奇,哪肯回驿传,便跟随置尉赶往火光方向。
  爆炸地果然是丹房,好在丹房四周没有民居,而且令人奇怪的是房顶被掀开,丹炉冲上天空,像事先预设一般散落在丹房周围,竟未殃及周遭邻里。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吓得浑身哆嗦着向询问的人们反复诉说着:“我在屋外收衣服,爹说四十九天了,要开炉,可是平时挺乖的阿速汪汪叫个不停,扯着爹的袴腿往外拉,最后竟隔着袴子咬了一口,爹追它出来,刚到我这儿,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屋顶便炸开了花,要不是阿速,爹爹……”说着话又后怕地抽噎起来。
  置尉往四周巡看一遭,四下只有一些刚刚长出不久还绿茵茵的青草,炉片散落下来烧焦草茎很快便熄灭,并无大碍,只是屋内一应家什片毫不留,于是踱到众人跟前,大声说道:“没事了,都请回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了散了。”
  然后收起笑容,对陈平说道:“曲逆侯,咱们也回吧?”
  陈平正打量着眼前这个炼丹男子,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但实际年龄顶多四十出头,因为脸上满是烟痕,一点看不出以往模样,更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两只小眼睛偶尔放出的炽烈,令人直觉并不老迈。再看身边的小姑,眉清目秀,娇小可人,两行珠泪挂在面颊,更令人一顾生怜,再顾生情。陈平心思游移,好半晌才明白置尉的问话,忙得诺诺两声,说道:“屋子全都烧光了,这一老一小如何过夜?”
  置尉明白陈平的意思,试探着说道:“要不暂且安置在传舍?”
  “若能安置得下,不失为善举。”
  置尉冲二人喊道:“韦翁,今晚暂且住在传舍吧。还不谢谢……”
  不等他把“曲逆侯”三字说出口,陈平便拦住他,微笑着说道:“要谢置尉。”
  置尉知道陈平不愿暴露身份,便冲着韦蝉说道:“韦蝉,赶紧收拾吧,搀你爹走。”
  韦蝉叹口气:“除了怀里的衣物,什么也没了。”
  “丹药呢?”置尉盯着韦翁问道。
  韦翁仰头观天,半晌道:“归天了。天意呀,天意。”
  置尉看一眼陈平,因为他知道陈平收留二人无非为的丹药,现下丹药没了,还留宿他们吗?谁知他从陈平脸上没有读出一点答案,只好对着父女俩说道:“走吧。”
  陈平数人回到驿传时,天已擦黑,进门撞见出迎的虎牢关守尉和成皋县尉,三人相熟,一个说到你地盘了不见人影,一个说人都来了也不打个照面,然后便是让着陈平坐在上首,守尉、县尉分两厢,置尉陪坐用食。
  樊哙坐在放置驿传门外的槛车之上,身子懒懒地靠在杉木杆上,冷冷地观瞧着外面的一切。他本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看着风光的陈平再看看槛车中的自己,难免伤神。士卒送来饭菜,想来陈平有过交代,里屋有的几乎都给他备下了,只是樊哙没什么胃口。本来想着人不过一死,头砍了碗大个疤,可颠簸这十数日,他突然觉着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太冤枉。心里有了疙瘩,他的脸色自然难看,士卒们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是躲开,不然便是出气筒,虽然关在笼子里,还是只虎。樊哙食之无味,想起酒来,便吩咐道:“来酒。”喊了一声没人答应,樊哙抬起头才发觉身边空无一人,于是气沉丹田叫一嗓子:“来酒!”
  士卒听见了,可饭菜可以上好的,酒是不敢随意上,曲逆侯在屋内推杯换盏,他们不敢回禀,于是装聋作哑,自顾往嘴里塞饭。
  樊哙正要发怒,却见跳跃的灯火中有一纤纤女子盈盈而来,那逼人的青春朝气,愣是压得沙场英雄喘不过气来。此女便是韦蝉。她本与爹爹在偏舍用食,天热开着门,早已听到樊哙的喊声,只是初来乍到不便造次,直到樊哙高声叫喊仍无人应,她才望一眼爹爹,盛一碗羊汤,款款步出房门,来到槛车前,递过羊汤,看着惊讶的樊哙,莞尔一笑:“壮士,用点儿汤吧。”
  “壮士?”樊哙第一次听人喊他壮士,一口喷出刚填入口的雁肉,“我是将军!”突然闻到羊汤膻味,遂大叫一声,上下嘴唇赶紧着包住大门牙,挥手过去,韦蝉手中的羊汤连碗平飞出去:“你害我!”
  韦蝉并不知道这天地不怕的樊哙偏是闻不得羊肉膻味,此时看看一地的羊汤,望望暴怒的樊哙,无所适从。樊哙也觉自己失态,尤其是面对一纤弱小姑,于是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韦蝉问道:“你是何人?”
  樊哙粗声大气,加之韦蝉还在适才的惊悸之中,未曾回话,却本能地欲往回撤身。哪知樊哙呼地立起,同时伸手揪住韦蝉的长发,犹如拎起一头小鹿。韦蝉悬在半空,手足摇动,正不知所以间,身子又呼地摔在地上,勉强站稳了,只听樊哙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命大。”
  韦蝉定睛看时,只见樊哙刚才捏鼻子的左手里攥着条绿蛇,那蛇不甘心地吐着蛇信,拼命挣扎。韦蝉这才明白,刚才险遭毒蛇攻击,是樊哙眼疾手快救了自己一命。韦蝉下意识地盈盈拜下,口中称谢。樊哙赶忙双手做出搀扶状,不料左手中的绿蛇借势冲樊哙右手便是一口。樊哙闷闷的一声,左手狠命用力,手中的绿蛇便被从中碾碎,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韦蝉知道毒蛇的厉害,跟着义父这几年也学过不少技艺,赶紧拽过樊哙的右手,张嘴便要吮吸。哪知樊哙轻轻一甩,便将韦蝉甩开,顺势取过韦蝉腰间的腰刀,冲着右手伤处便是一刀,立时切下一块皮肉,登时血如泉涌,然后将刀往韦蝉手中一塞,不容置疑地说道:“快放那边火中烧一下。”韦蝉明白怎么回事,毫无迟疑地转身跑向灶火旁,将腰刀插入炭堆之中。不会儿,腰刀便被烧得通红,她又起身跑回樊哙身边,递给樊哙。樊哙接过嗞嗞冒着火花的腰刀,看一眼右手,冒出的血已经由黑紫变得殷红,遂一咬牙,将炙热的腰刀贴向伤口,一股焦煳之味登时弥漫四周。
  韦蝉早知樊哙要做什么,但看到眼前这一切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她痴呆地望着樊哙,眼神中充满着仰慕。樊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道:“哎哎,我这张丑脸有何好看?扭头,旁边地上的草,那种抓地的,对,揪点草尖,嚼……”
  不等樊哙说完,韦蝉已麻利地将草塞在嘴里,不停地咀嚼,眼睛却是直勾勾地望着樊哙。嚼得差不多了,韦蝉俯下头,将草末合着唾液吐到樊哙伤口上,然后轻轻用手敷匀,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手绢,将伤口包上,在樊哙的手背上扎出个蝴蝶结,之后盯住,为自己的杰作陶醉片刻,小嘴一嘟,轻盈一笑。
  樊哙这会儿真觉着不自在了,浑身针扎一般,于是嘿嘿一笑,没话找话地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壮士?”
  韦蝉认真地盯着樊哙,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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