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旧时叫紫禁城,皇帝住的地方。这座城里,除了皇亲贵胄、宫斗夺嫡,还有三教九流、市井生活……故宫闹鬼事件、惊天盗宝案、摸狮生子秘方……听听现代“大内高手”怎么说。这本书里的故事是假的,不可尽信;这本书里的故事是真的,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或忍俊不禁,或唏嘘不已,或荒诞不经,但嬉笑怒骂的背后尽是人生百态。 本书简介: 作者以其父亲——“京城第一保卫处”警犬队创始人常福茂为原型,以幽默风趣的笔触将他从祖辈、父辈那儿听到的故宫故事一一写了下来。全书由十八章连缀构成,多以在故宫工作的小人物们的市井生活为背景,每章一个主题,讲述你闻所未闻的故宫段子。此书中有关于故宫的种种传说,有老北京人的京味儿生活……能让你忍俊不禁、捧腹大笑,亦能让你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作者简介: 常文博,满族,北京人。祖辈、父辈两代人都在故宫工作,其父常福茂是“京城第一保卫处”——故宫保卫处警犬队创始人,人称“狗队长”。作者自小跟随父辈,耳闻目睹了很多故宫里的事,故以父亲为原型,以父亲的口吻写下了故宫里这些色彩斑斓的生活。 目录: 第一章红墙 第一章红墙 第二章冥审 第三章夜巡 第四章赌徒 第五章癖好 第六章闹鬼 第七章黄粱 第八章户口 第九章宫女 第十章留学 第十一章 同志 第十二章 宦者 第十三章 诅咒 第十四章 大门 第十五章升迁 第十六章盗宝 第十七章末日 第十八章子嗣前言序 我父亲那代人,快过去了。快过去的意思,不是死了,而是这个世界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杜甫诗说,“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生命太短,日子太长。 他长年与狗赛跑,身体竟比我还壮实许多。五十多岁的年纪了,身边不少亲朋好友都退休了,隔个一年半载,要聚会喝两盅,每一回聚,酒桌上总能少俩人,一问,竟是死了。不禁唏嘘,不由得老泪纵横,忆起他们的往事来,却又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我这本书,写的是我父辈那代人,写的是我父亲的那些老哥们儿、老兄弟,他们是什么人呢?底层人。紫禁城里的最底层,那些看大门的、修灯泡的、守夜的、养狗的、站殿序我父亲那代人,快过去了。快过去的意思,不是死了,而是这个世界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杜甫诗说,“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真的是这么回事儿。生命太短,日子太长。他长年与狗赛跑,身体竟比我还壮实许多。五十多岁的年纪了,身边不少亲朋好友都退休了,隔个一年半载,要聚会喝两盅,每一回聚,酒桌上总能少俩人,一问,竟是死了。不禁唏嘘,不由得老泪纵横,忆起他们的往事来,却又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我这本书,写的是我父辈那代人,写的是我父亲的那些老哥们儿、老兄弟,他们是什么人呢?底层人。紫禁城里的最底层,那些看大门的、修灯泡的、守夜的、养狗的、站殿的,他们这辈子活着不容易,糊里糊涂地过来了,坏事儿好事儿全赶上过,一辈子快过去了,没人为他们著书立说,没人知道他们,甚至没人在乎他们曾经活过。我十几岁那年,一日下午,父亲与我闲谈,言道,他们单位一名校毕业的女大学生跳楼自尽了,本来领导对她颇栽培,她竟为情所困寻了短见,呜呼哀哉,不亦悲乎。又,我大二那一年,摄影课老师布置作业,拍人物。周日清晨,东直门家中,一声闷响,推北窗而望,见一女子,衣衫不整,坠在我家窗户根儿底下的草坪上了。我拿起相机,疯狂拍照,照毕,忽而腹中饥饿,拿起电话,叫了份外卖比萨。又过数年,无业待家,父不悦,埋怨道:不如为我著书立说。我佯为应允。一日深夜,睡不着,猛然间,生了幻觉,这两个女人竟然合为一体,活生生地向我走来……脑子嗡嗡然,一个怪诞的念头涌了出来,她俩,不应该就这样死去,他们这个群体,不应该就这样默默地死去。我希望,他们能在我的书里,永远地活下去。 这本书并不是纪实文学,更不是史书,只是一本小说,一本虚构的小说,我的初衷是,借着这座皇城,描绘一幅社会画卷,嘲讽人性的丑恶,歌颂生命的伟大。书里的叙事,用了两种口吻,一种是我父亲的口吻,讲故事嘛,他讲,我听着。另一种是作者我的口吻,我把我父亲写成了众生中的一位,不希望把他写高大了。外界称道起我父亲这个单位,或曰故宫,或曰故宫博物院。本书中,作者提及此城,大多以紫禁城或皇宫称之,以示区分,区分虚构小说与现实世界的界限。一句话,这书当不得真。书中皆无名姓,尽是诨号。满纸荒诞,不值一提。您看着乐呵,不妨多笑几声;看着气恼,便把它弃在一旁,也就是了。第六章闹鬼一 紫禁城里有鬼吗?这得紫禁城里的人自己说。有的人说有,有的人说没有。说有的人,言之凿凿,态度肯定:“有,肯定有,我亲眼看见过,亲耳听见过。”说没有的人,态度也很肯定:“你放屁,你胡说,你吹牛,真要有,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一个也没瞧见过。”老李头、老孙头还有我,三个人是一个值班室的,晚上听着声控头报警器,保卫着紫禁城里的平安。这岗位,按我们处长的话说,得是政治觉悟高的人才能来。老孙头原来当过公安局预审科的书记员;我呢,在工程队那会儿是个团支部书记;老李头呢,在没来紫禁城之前,是个园林局的政工干部。我问过老李头,园林局好好的政工干部不当,跑这儿来值夜班,您岁数越来越大了,身子骨都熬坏了,图什么?“图什么?图个心里痛快,不缺德。”老李头看我不解,便慢慢道来:“我原来那工作,缺德,太缺德了。什么叫政工?政工、政工,整人的工作就是政工。这个人有问题,不用说,整他。要是这个人没问题呢?那他总有亲戚朋友吧?做调查,查他舅舅,查他大爷,查他三大姑七大姨,不信找不出点褶儿来。常儿啊,你知道那些年我害了多少人吗?我不想,可我干的就是这么个工作,我能跟领导说,老子我不干了,我不想再害人了?!”“那您后来是怎么想开了,来这儿了?”“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吓得我几天几夜没合眼,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调走了。”“说来听听。”“我们园林局,有个小伙子,也不小了,三十多了,还不结婚。他以搞对象为名乱搞男女关系,祸害了不少大姑娘,有本单位的,有外单位的。后来派我去调查他,唉,从他们家根儿上就不正,有作风问题,他爷爷新中国成立前嫖娼逛窑子。不是有句老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吗,我想是有些道理的。我把材料交上去,前前后后给了他三次处分,入档案的那种,领导最后一次警告他说,只要再有一回,开除不说,还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当流氓抓起来。”“后来他改了?结婚了?”“没有,有同事向我反映,说在下班的路上看见他和一个女青年跟小树林里卿卿我我,我正准备去调查他,他却自己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呵,看来是给您送礼来了。”“不是,他手里拿着个布包,拖着两条腿,很艰难很缓慢地向我走来,裤子湿透了,脚面上全是血。他走到我面前,龇着牙、咧着嘴,双手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布包,布包里面还有一个纸包,他又哆哆嗦嗦地打开了纸包,他一边打着纸包一边说:‘我再也不犯错误了,这回是彻底改了,我把错误的根源都带来了。’我们低头一看,没看出是个什么玩意儿,再仔细看看,是一块像紫茄子一样的东西,我们问他这是什么呀?他说:‘就是它老让我犯错误、被处分,我恨它!我要跟它一刀两断!所以我用剪子给它剪下来了!’”“那东西?”“对,就是那东西!”“啊?!他把那个给剪下来了!他疯啦!”“嗯,后来我们把他送进了医院,医生也说他疯了。”“后来呢?缝上了吗?还能使吗?” “后头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家以后天天做噩梦,看见他拖着两条腿,手里拿着一摊酱紫色的东西朝我走来,我就吓醒了。不到半个月我就调走了,调到咱单位来了。”“他应该跟您一块儿调来。”“为什么?”“当太监不用做手术啦!”“哈哈哈哈,还真是……”“还真是什么呀?”宿舍门被推开了,老孙头走了进来,打断了我和老李头的兴致。老李头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过身,翻看起了桌边的《武林》杂志,老孙头见没人理他,只好没趣地走开了。二 老李头不待见老孙头,不爱搭理他,为什么呢?这得从一年多前说起,那时候我还没来紫禁城上班呢。李师傅会武术,野路子,练得不怎样,可是喜欢。我是正经科班出来的,拜的是名师,打过比赛,在武术上我是有发言权的。李师傅练得确实不怎么样,这得赖他老师,李师傅学的是八卦掌,是跟紫禁城里一个叫“宝爷”的人学的,宝爷比李师傅还小几岁,是个酒肉骗子,李师傅每请他喝完一顿酒,他便借着酒劲儿给李师傅走一趟八卦,李师傅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动作死记硬背下来,回去当作绝世武功一样练上了。老李头三大爱好:走八卦、站桩、看《武林》杂志。日子一长,老李头养成了一个习惯,一边站桩,一边听警报器。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李头敞开屋门,站在院子里,扎好马步,双手摆个“怀中抱月”,闭上双眼,耳朵听着屋里报警器的响动,他听得见吗?听得见,他心静呀,由于长年站桩,他耳朵比我和老孙头都好使。就是一点不好,大半夜的,一老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有点儿吓人。可是能吓着谁呢,除了跟他一块儿值夜班的同事,没谁能瞧见这幅奇景。老李头还不爱吃食堂,嫌饭难吃,他自己在院子里开火,架个锅,自己煮,自己吃。这个在紫禁城是被允许的,准确地说,是默许。尤其是值夜班的同志,有种种不便,应该照顾,开火就开火吧,只要能保证安全,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孙头为这个挺不高兴,因为老李头在宿舍炖点肉什么的从来不让他一起吃,当然,老孙头用老李头的锅煮完的鸡蛋也从来不让老李头一起吃。一到下午饭点儿,老李头扎好马步,架起了锅,生起了火,合着眼,一边听着锅声,一边听着警报声,还挺悠闲。这天,老李头还是和往常一样,扎好了马步,闻着饭香味,听着声控头里的动静,珍宝馆展区的大门一道道关上了,老李头在心里默念着:最里面养性殿的门关上了,有脚步声,那是封门的工作人员往外走呢,走到了乐寿堂,乐寿堂的门也被他们关上了,工作人员再往外走,到颐和轩了,颐和轩的门也关上了,再往外走,该关贞顺门了……老李头一边听一边笑,很得意地笑,我都知道他笑什么呢,他肯定心里想:神技,我这耳朵听声辨位的功夫真是神技!老李头笑着笑着脸上的肌肉忽然僵住了,本该早已安静的养性殿忽然发出了响动!封门的同事正在关贞顺门,最里面的养性殿怎么可能会有响动呢?再仔细听,养心殿里传来玻璃移动的声音!不好!有情况!老李头先是冷静了一下,给钥匙房打了个电话:群工部站殿的全出来了吗?钥匙房回他:珍宝馆的钥匙都还回来了,早没人了。老李头的心沉下来了,这回是真出事了。老李头赶紧进屋,叫醒了正打盹的老孙头:“走,出事了,拿着备用钥匙,跟我进珍宝馆!”老孙头傻了:“今儿可不是我的班,我跟你干吗去?真要是个歹徒呢?手里有刀呢?说不定还有枪呢!你还是上报吧,我睡我的觉,今儿不是我的班,跟我没关系!”老李头急了:“你贪生怕死就别干这个活儿!就算要上报,也得先去现场看看是不是真有情况呀,万一不是歹人是只动物呢?那就是虚惊一场,咱俩落个心里踏实。真要是个歹徒能怎么着?你道我这几年八卦掌是白练的呢,一招‘老猿挂印’我就能给他撂那儿,你信不信?你不去是吧,我一人去,等我回来,我告诉处长去,你说不是你的班。”老孙头慌了:“别别别别别,我跟你去,咱俩能有个照应,真要是有歹人,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注意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咱俩徐图之,徐图之。”老李头拿着备用钥匙走在前面,老孙头背着报话机跟在后面。进了珍宝馆,一路开锁,直奔养性殿。养性殿的窗台上有一把改锥,再看旁边的展柜,罩文物的玻璃还在,可是里面的文物没有了!玻璃有移动过的痕迹,应该是歹徒用改锥拧下玻璃,将文物取出后,又把玻璃安回去了。文物不见了,老李头和老孙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老李头摆了个双换掌,双掌一前一后,脚底下踢起了趟泥步,大喝一声:“嘿!看见你了!出来吧!”老孙头大惊:“瞎叫唤什么你?!不要打草惊蛇,先报警,先报警!”老孙头用老式报话机报了警,几分钟后,驻扎在紫禁城里的武警把珍宝馆给围住了,又过了一会儿,紫禁城外面的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锡庆门广场。刑警们一批一批地走进珍宝馆,最终,只留下两名新来的小警察在锡庆门广场停车的区域负责看车。这一来,珍宝馆好不热闹,刑警们上房的上房,爬墙的爬墙,四处搜寻贼人的身影,却怎样也寻不到。经保卫处的保卫人员确定,玻璃罩里丢失的那件文物,是一枚“珍妃之印”。珍宝馆这边热闹,停车场这边却静得吓人。两个新来的小警察窝在车里,浑身直哆嗦。“哥,我有点儿害怕。”“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怕的,又没让你去抓歹徒。”“去抓歹徒我倒不怕了,人多势众,能壮壮胆。您不觉得这地儿静得有点儿瘆人吗?我听说紫禁城可闹鬼。”“别瞎说!新社会哪来的妖魔鬼怪?!你是一名公安干警,还信这个?!你从小怎么受的教育!”“哥,社会是新的,可这城是老的呀,您想想,新中国成立前再往前,大清朝、大明朝那会儿,皇帝老子奸死过多少宫女呀,老太监害死过多少小太监呀,多少个皇帝是跟这儿驾崩的呀,多少冤魂呀……”“你别说了!新社会的人民不怕牛鬼蛇神!那什么,你把衣服给我披上,我有点儿冷……”“哎,哥,你感觉到冷,说明我说的是有道理的。我妈从小就说我,说我招人讨厌,爱抬杠,谁也说不过我。这话不对,他们说不过我,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我就爱分析问题。就拿今儿这事来说吧,他们欺负人,凭什么让咱俩看车,还不是因为咱俩是新来的,您说,这正是立功表现的好机会呀,盗窃紫禁城里的文物,天大的案子呀,大家一块儿去,把坏人抓住了,论功行赏,谁去谁有份。明摆着,最后没咱俩什么事呀,咱俩就是个看车的,谁让咱俩是新人呢。”“兄弟呀,你这么说也不对,做人不要太虚伪,不要太功利。我觉得,人活着,能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没病没灾的,比什么都强。你哥哥我刚结婚没多少日子,唉,听说今天出警,要去紫禁城抓盗窃文物的江洋大盗,我这心‘咯噔’一下子,后悔死了,心想还不如昨天跟老王把夜班给换了呢,要不现在,我正陪你嫂子在家看电视呢。这一路上,我那心脏啊,突突的,感觉都快跳到嗓子眼这儿了,后来听咱队长说,让咱俩留下看车,我这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要说咱队长真是个好人呀。”“哪至于呀。”“怎么不至于?你以为他们这些人好去呢,有的人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敢偷紫禁城的人,你以为能是等闲之辈?那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咱们的同志们有枪啊。”“没用,人家能躲子弹!再着说了,你有枪人家没有?弄不好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团伙呢?是一个装备精良的飞贼团伙!飞贼带着飞爪呢,会‘壁虎游墙功’,看见这墙了嘛,得有七米来高吧,人家一纵身,就爬上去了。就这么着……啊!有鬼呀!你看!眼睛还冒着绿光呢!哎呀妈呀!”“啊!哥,我也看见了!往那边跑了,好像一动物。跑墙那头去了!哎呀!不见了!不见了!哎……哥,你快看!墙上站着一个人!鬼呀!救命呀!”“别瞎叫!走过去看看,不会是罪犯吧?”两个小警察的叫声太大,已经吸引了那个站在墙上之人的注意力,两个小警察下了车,朝他这边走来,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由于害怕从高墙上摔下来,他缓慢地移动着。墙上之人从墙西头挪到了墙东头,又从墙东头走回了墙西头,两个小警察也跟着他一块儿移动,他走到哪儿,他们便跟到哪儿。一个警察大叫着:“不许动!你跑不掉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另一个警察拿着对讲机大喊:“队长,我们发现歹徒了!请求支援……”僵持了一会儿,怕鬼的那个小警察发现情况不妙,那个歹徒好像在找他原先的上墙之路,想从原路爬下去。小警察四处寻摸一番,见地上有些瓦片,急中生智,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琉璃瓦碎片,奔着那贼掷了过去,偏是那样凑巧,琉璃瓦夹着一股劲风,正中那贼子身上,只见那贼从七米五高的红墙上直摔下来,落地后,一动不动,瘫软在那里。后来的事,全中国都知道了,那个人叫陈银华,湖北人,因盗窃“珍妃之印”,于1980年8月12日被判处无期徒刑。再说说立功的那四位大英雄,先是那两个小警察,因立大功,回去后被连升两级。这两个小警察一个怕鬼,一个怕人,据说怕鬼的那个小警察日后冲锋陷阵、勇抓歹徒、顶撞领导,很是勇猛,和同事吵了架怄了气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你们谁也甭牛,老子当年可是仅靠一块飞瓦就抓住了紫禁城大盗的人,你们谁行?”终其一生,直到退休,他也只是立功那次长了级,再未升迁过,倒是平平安安一肚子气地活了一辈子。怕人的那个小警察呢,连升两级后,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和同事、领导的关系和睦,人缘极佳,一路高升,做到了局级干部,在他快要退休的那几年里,不知是被什么人举报,说他为了儿子出国留学和包养情妇收受贿赂,最后下了大牢,那是后话。再说说另外两名大英雄,老李头和老孙头。处长下了通知:“老李啊,你写份报告交上来,年底给你长级。”老哥儿俩乐坏了,一人一张报告交了上去,没过几天,处长来要当天的排班表,老孙头的报告给打回来了,老李头的报告给留下了。老孙头找处长理论:“我和老李头一块儿去的,拿老式报话机报警的那个人是我,为什么把我的报告打回来?”处长很和蔼地劝道:“孙师傅,首先您的工作能力和英勇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呢,凡事得按规章制度办,那天的正班是李师傅。孙师傅您本来是可以回家的,您留在了岗位上,这说明您爱岗如家,这很好。李师傅去抓贼,您陪着一块去,还报了警,这说明您英勇无畏,这更好。我私心上是一百个想给您报上去,评先进、长级,但是我得按规章制度办事,不能因私废公,这是要交到院领导那里的,还是那句话,那天的正班是李师傅,很可惜不是您孙师傅。”老李头知道了这件事很难过,有些为老孙头鸣不平,也来劝他:“你是冒着生命危险跟我走的那一遭,都是为了工作,什么正班不正班的,他说那种话,是托词、是借口、是不负责任,领导不该说这种话,让人寒心。”老孙头没好气儿地“呵呵”一笑:“你少跟我来这个,假惺惺!当面说好话,背后捅刀子!是你点的炮儿,对不对?是你跟处长说那天不是我的正班对不对?是你跟他说不应该给我长级的对不对?”老李头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你诬陷好人。你亲眼看见他找咱俩要走的考勤表,傻子都能看出来他那是找借口不想给你长级,你不敢跟他横,就敢跟我能耐是吧,有能耐你找他闹去啊,我懒得搭理你!”老孙头还真听话、真有能耐,真的找领导闹去了:“我不服!为什么不服?你知道警报响那会儿,老李头在干吗?在做饭!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贻误战机!如果他不做饭,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什么叫第一时间?第一时间就是那时候贼还没跑出养性殿,我就把贼抓住了。我不服,因为他做饭,贻误战机,导致驻扎的武警来了,外面的刑警来了,最后贼都跑到锡庆门了才抓到,还是外人抓到的,丢人!你选他当先进,我不服!”对,老孙头是闹去了,但并没有把自己的先进闹回来,而是把老李头的先进闹丢了。老孙头闹了没多久,处长开了一个大会,点名批评了老李头,让大家引以为戒,不要因私废公,作为惩罚,把老李头调离了东值班室,调到了不太重要的西值班室,又念在他是老同志岁数大了,这个错误就不入档案了。这件事在紫禁城里传开了,老李头从一个英雄一下子变成了罪人,被大家议论起来。第三小队正队长魏“痔疮”长叹一声:“哎,老李头要是不做饭,坏人就抓住了。”警卫队的齐仁颇有感慨:“贻误战机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我说,田处长这个人,对下属,够意思!”全紫禁城最为愤怒的人要属看大门的刘大嘴,你听刘大嘴瞋目大骂道:“调离?便宜了他!这要搁清朝,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对!是满门抄斩!这个老东西!”三 我在东值班室上班,和老孙头一个值班室,但是我讨厌他。在一千多米外的西值班室,老李头经常来“串门”,教我一些使用报警器的知识,和他渐渐熟识后,我发现,我和老李头挺聊得来的。老李头有时候会和我说心里话:“常儿啊,那事不赖我,你说能赖我吗?我在心里想过很多遍了,煮饭和听警报器,这俩事儿不冲突。我不煮饭,早到了那儿,那贼还是跑出养性殿了。你说时间耽误在哪儿了?时间耽误在我们俩往现场走的那段路上了,可是没办法,我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发现情况,勘察现场,员工守则上是这样写的。哎,这个老孙头。”老李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认真负责的值班员,我觉得他冤枉。我和老李头有了共同的爱好,在老孙头不在的时候,拿他开涮,过过嘴瘾。那会儿老孙头还在帮娟姐照顾她三岁多的儿子。娟姐则有空给老孙头做做饭表示感谢,一来二去,竟勾搭上了,老李头和我总拿这事来开玩笑。“常儿啊,怎么不进屋啊,跟外边瞎晃荡什么呢?”“外边空气好,我活动活动筋骨。”“不是吧,你孙师傅屋里有客人吧,不方便进吧?” “您明知故问。”“哈哈哈哈……”“您说,他那么大岁数了,还成吗?”“成,能不成吗,你看他窗台上泡的那一大坛枸杞子酒了吗?补那个的!”“管事儿吗?”“管,那个是咱紫禁城里自己长的,野生的,比外边的劲儿大。”“您试过?”“我没试过,我跟谁试去啊,这个喝完了,要是没地儿出火去,能蹿鼻血的,我从来不喝那玩意儿。”“您是不是也想喝那玩意儿啊,也想找个人出出火去?您说实话。”“我没他那么缺德!他岁数大得都快当人爹了,这种事也就他能做得出来,禽兽不如,伤天害理!这是生活作风问题,应该入档案的。”每每到这里,我和老李头便聊不下去了,因为他太气愤了。但我总是卑鄙地觉得:在老李头的内心深处,他其实是羡慕老孙头的。老孙头知道老李头有多么地鄙夷他的人格,所以,一有机会,老孙头总是会发起反击。有一天,老孙头很神秘地对我坏笑,问我:“没发现你李师傅最近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李师傅最近有些情绪低落,爱走神。”我回答。“他们家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老孙头的表情更神秘了。“您又开始编派人家了。”我有些不屑地顶了他一句。“谁编派他了?得,你不想听,我还不想说呢,拜拜。”老孙头转身要走。“您别走!我想听,您说吧!”我原形毕露了,把老孙头叫了回来。老孙头慢慢道来:“是他儿子出事儿了,闯了大祸,不对,是犯罪了,滔天大罪。话说,他儿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个小霸王,辱骂老师,殴打同学,你不信?你看他爹,一上班就爱摆弄他那个花拳绣腿,他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咱接着说那小崽子啊,他在学校是个霸王,和学校里其他几个霸王义结金兰,祸害一方。那天呀,其他几个小霸王要给他儿子做寿,又觉得几个小爷们儿吃喝没意思,强行拉着一个女同学去了他家作陪,一顿酒肉过后,把那姑娘往小屋里一锁,哥几个把人家给祸害了!轮奸!七八个人轮奸一个女学生!公安局现在已经把他儿子和其他几个从犯抓起来了,这是重罪,知道判多少年吗?无期!死缓!主犯有可能判死刑的!”老孙头很自信地说。“您又知道了,说的好像这案子归您判似的。”我又顶了他一句。“没判过,但是我审过,我在东城预审科当过书记员呀,这种案子我见得多了,真的是会判死刑的!”老孙头更坚定了。“您还见过什么案子?总不能全是轮奸吧?有没有通奸的?就是俩人都愿意,男的有老婆,女的有爷们儿,最后滚炕上去了,这该判多少年啊?”我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等着他回答我。“这个……嗯……那就另当别论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犯什么王法了?碍着谁了?只要不被家里人发现就成,自由恋爱嘛。”老孙头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得不想再聊下去了,是我打断了他的兴致。真的是这样吗?全是放屁,至少部分是放屁。没过多久,我找到了第三小队正队长,魏“痔疮”队长,向他打听起这件事儿来。“痔疮”叔很气愤:“放屁!他还嫌糟蹋人不够是怎么着?他还嫌害不死老李是怎么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儿子过生日,请同班经常打闹的几个好朋友到他家过生日,那女孩平时跟他们嘻嘻哈哈惯了,也去了。喝多了开始做游戏,石头剪子布、单人我倒霉……谁输了就挨罚,能罚什么呀,都是大小伙子,还不是罚喝酒、蹲起、俯卧撑。结果,老李他儿子输了,该挨罚了,有一个同学犯坏,说不罚你喝酒,也不用做俯卧撑,罚你亲她一口,亲嘴,不许亲脸蛋。旁边的同学也开始起哄,叫好、拍巴掌,亲!亲!亲!老李他儿子借着酒劲儿,捧着女孩的脸,嘬了一口。女孩脸一下子红了,酒桌上的同学们狂笑起来,接着叫好,噢!噢!噢!女孩跟着大哭起来,怎么劝也不好使,好好一场生日饭,最后不欢而散。本来到这儿也就没事了,偏赶上那天参加生日的一个孩子嘴欠,回到学校,在班里乱说,说是老李他儿子跟那个女同学在家里打啵儿来着,先是班里的同学在背后骂她,男同学、女同学都骂她,骂她是骚货,随后,传言从一个班扩散到了整个年级,全年级的人都骂她是骚货。女孩一回到家就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她妈问,闺女你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她闺女说,我让人给亲了,亲的嘴,全年级的同学都骂我,今天我从两个男生身边走过,走出有十米远,我听见他们在背后骂我,说我是骚货,我都不认识他们。女孩爹妈急了,谁也不许污蔑我女儿清白!他们上派出所报了案,说老李他儿子耍流氓,公安局就给他儿子拘留了。前几天,公安局来调查,调查老李头思想品质,我做了担保,他是老党员,紫禁城盗印大案他立过功,当了几十年的老实人。警察信了,回去后,考虑到老李他们家政治背景清白,把他儿子从轻发落了,拘留了几天就放回来了,连劳动教养都没有,现在已经回学校了。唉,要说也是报应,老李他没来咱单位前,搞了半辈子政工,查了半辈子人家家里人的政治背景,岁数大了,儿子出事儿了,人家来查他,你说是不是报应?”“痔疮”叔说的没错。那可是八十年代,搞对象吹了,让人告到派出所都有可能把你当流氓抓起来判刑,真要是轮奸,真的就吃枪子了。老李头的儿子没事儿了,可老李头他却消沉了下来,走路抬不起头来,甭管上班下班,总是没精气神儿。老孙头的精神倒是极好,逢人便讲他所知道的真相: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儿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个小霸王,辱骂老师……总之,他还年幼,不一定给毙了,但是,这辈子出不来了,该是没错的……我有时候会去看看李师傅,找他聊天,他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欢乐了,也不走八卦了,也不站桩了,连他最爱看的《武林》杂志也不买了,我和他聊天,是希望他心情能好起来,可无论和他聊什么,他都没有兴致,只是反反复复那几句话:我那天不煮饭,坏人还是会跑的……从我到我祖上,一直没有作风问题,我儿子怎么能亲人家女同学的嘴呢,这是随谁呢?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后来,老李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掏心窝子说话,是在他要退休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声控头警报器已经被淘汰,换上了能看到影像的监控头报警器。有人说,以前好像有个老同志因为做饭报警晚了,像那样的重大过失,再也不会重演了,值班员可以准确地从监视器里发现歹徒的作案身影,并迅速报警,不会再贻误战机了。由于这几年李师傅的低调做人,他很少能再引起他人的注意,仿佛紫禁城里没他这个人似的,由于声控头变成了监控头,东西值班室也早已废弃,李师傅在他工作的最后几年里,不再是值班员了。直到我送别他的那一天,那天他退休,我们俩像很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 “听说您退休了,我来送送您。” “谢谢你,我本打算收拾好东西去跟你打声招呼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应该的,我叫了您几年的师父呢,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现在还记得,我刚来值班室那几天,您教我怎么听声控头,怎么辨别哪个是脚步声、哪个是老鼠叫唤……您那听声辨位的本事,真是神技。” “常儿啊,我问你个事儿,是说现在声控头全都变成监控器了吗?” “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也不是值班员了,倒是前几天我去监控室远远地看了一眼。” “怎么样,能管事儿吗?”“好,管事儿着呢,有一女游客打了个哈欠,我连她门牙都看见了。”“声控头呢?那批声控头呢,他们怎处理的?”“扔了吧,好像是扔了……嗨,不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吗,留着也占地儿,扔也就扔了,您操那份心干吗?”“全扔了?”“嗯,差不多吧,斋宫还留着几个声控头,余下的都扔了,换成摄像头了。”“唉,你怎么能说它是废铜烂铁呢?它们为紫禁城服务了一辈子,说扔就给扔了?我也占地儿,他们用不着我了,把我也扔了。”“您想多了,不就是个退休吗,您有空常来溜达溜达,来看看我。”“我现在没用了,紫禁城不要我了,紫禁城不要我了。”说完他便走了。看着李师傅渐渐远去有些迟迈的背影,我以为,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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