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亚瑟·戈登·皮姆的故事


作者:爱伦·坡 夏红星      整理日期:2015-11-23 15:26:23

科幻小说家H.G.威尔斯说:“这本书告诉我们,一个世纪以前,一个极度聪慧的头脑可以对南极做出何等想象。”
本书简介:
  这是爱伦·坡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充满了神奇的想象力。故事讲述了一个年轻人的海上冒险。皮姆偷偷藏在一艘捕鲸船上出海,本以为一次寻常的旅行逐渐发展为神奇而恐怖的冒险:船员哗变、船被暴风雨打翻、遇上满是死尸的幽灵船;被另一艘船救起后继续冒险:从被一个牙齿都是黑色的黑人部落的屠杀中侥幸逃生,瓢泼大雨中竟然满是灰烬,被神秘的杀人雾包围。故事取材于同时代几位探险家的自述以及爱伦·坡本人的海上航行经历,有一定的自传色彩。这部小说得到后世作家的借鉴与高度评价。赫尔曼·梅尔维尔的巨著《白鲸》与它以及爱伦坡的其他作品有很多相似之处,法国著名诗人波德莱尔将之翻译成法语,科幻小说之父凡尔纳为本书创作了续篇《北极之谜》(AnArcticMystery),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承认受到爱伦·坡的强烈影响,盛赞本书“是坡最伟大的作品”,科幻小说家H.G.威尔斯说:“这本书告诉我们,一个世纪以前,一个极度聪慧的头脑可以对南极做出何等想象。”
  作者简介:
  埃德加·爱伦·坡(EdgarAllanPoe,1809—1849),十九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美国浪漫主义思潮时期的重要成员。坡以神秘故事和恐怖小说闻名于世,是美国短篇故事的最早先驱者之一,又被尊为侦探推理小说的开山鼻祖,进而也被誉为后世科幻小说的始祖。其作品形式精致、语言优美、内容多样,在任何时代都是“独一无二”的风格,对后来的文学、尤其是美国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我叫亚瑟·戈登·皮姆,父亲是南塔克特一位受人尊敬的海产商人,南塔克特是我的出生地。我的外祖父是一位相当成功的代理人,他干什么事情都有好运相伴,曾经在埃德加顿新银行的股票投机上成功地大赚了一笔。靠着买卖股票以及其他一些途径,他攒下了很大一笔钱。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我,我也期待在他死后能够继承他的大部分遗产。我六岁的时候,外祖父便将我送到里克茨老先生的学校去,这位老先生只有一条胳膊,脾气还特别古怪——凡是来过新贝德福德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大名的。我在这所学校里一直待到十六岁,然后去了位于山上的E·罗纳德先生的学院。在那里,我认识了巴纳德船长的儿子。巴纳德船长一般受雇于劳埃德和布兰登堡公司,负责开船出海,他在新贝德福德也相当有名望,我肯定他在新埃德加顿一定也交友甚广。他的儿子名叫奥古斯特,比我大两岁左右。他曾经随父亲乘坐约翰·唐纳逊号船去捕鲸,他还经常对我说起自己在南太平洋的种种历险经历。我经常和他一起回家,整天和他待在一起,有时候还整夜待在一起。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他总给我讲提尼安岛上土著人的故事,以及他在旅行中的各地见闻,让我整夜都无法入睡,直到天蒙蒙亮。最后,我觉得实在无法克制自己对他所讲故事的浓厚兴趣,就这样潜移默化地,我产生了想要出海的强烈愿望。我拥有一条名叫“阿里尔”的帆船,它大约价值75美元。帆船上有半个舱,或者说有一间小船室。这是一艘单桅帆船——我记不清它的承重量是多少,不过装十个人还绰绰有余。我们经常划着这条船去干一些甚为疯狂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还能活着,这可真是奇迹。我将讲述其中的一个冒险故事,以此作为后面更长、更重大的冒险故事的引子。一天晚上,巴纳德船长家里举行了聚会,将近结束时,奥古斯特和我都感觉醉醺醺的。像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我就睡在他床上,不回家去了。我起初以为他很安静地就睡着了(聚会大约一点才结束),因为他没有照例讲述自己喜欢的话题。我们躺到床上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就在我正要进入梦乡之际,他突然坐了起来,以一个可怕的誓言赌咒发誓说,西南方向正送来美妙的和风,即便是基督世界里的亚瑟·皮姆在,他也不愿意继续睡觉了。我生平从未这么吃惊过,也没有办法理解他意欲何为,我以为他刚才喝下去的那些酒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他又十分清醒地接着说下去,说他知道我以为他喝醉了,其实这会儿他再清醒不过。他还说,他不过是觉得如此美妙的夜晚,在床上像条狗似的躺着很让人心烦,他决定起床穿好衣服,驾船出海去找点乐子。我说不出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只知道他的话一出口,我就感到浑身涌过一阵兴奋和快乐的战栗,觉得他那疯狂的想法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最合情合理的主意。当时正刮着大风,天气很冷——已经是十月末,可我还是晕乎乎地跳下床,对他说,我和他一样勇敢,也同样厌烦了像条狗似地躺在床上,同样愿意像南塔克特的奥古斯特·巴纳德那样出门,去找点乐子。我们迅速穿好衣服,来到船边。船停在潘基公司木料场旁一处破败陈旧的码头边,由于不停地撞击着原木,船帮已经出现了破损迹象。舱里装着半舱水,奥古斯特跳进船去将水舀干。之后,我们满满地扯起前帆和主帆,义无反顾地向大海驶去。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风从西南方向吹来,夜色清透寒冷。奥古斯特掌舵,我则站在桅杆边。船以极快的速度前行——自码头边解缆起航时起,我和奥古斯特便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我问自己的同伴他打算走哪条道,还问他准备何时返航。他吹了几分钟的口哨,然后生硬地说道:“我要出海——你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我看了看他,立刻发现他的“若无其事”是假装出来的,事实上他非常激动。借着月光,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色比大理石更苍白,手也颤抖得厉害,几乎快要抓不住舵柄。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立刻警觉起来。当时,我还不懂得如何驾驶船只,只能完全依靠朋友的航海技术。就在我们飞快地驶离陆地后,海风突然也刮得更猛烈了——不过我还是不好意思流露出害怕情绪,便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坚持一言不发。然而半个小时之后,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便对奥古斯特说我们应该返航。像之前那样,他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回答我,或者说才注意到我的建议。“马上就回去,”他终于开口说话——“时间够了——这就回家。”我所期待的正是这一回答,但是他讲这些话时的语调里,存在着一些让我觉得有无法言喻的恐惧感的东西。我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说话的人。他的嘴唇呈青灰色,膝盖猛烈地抖动着,看上去连站都站不稳了。“上帝啊,奥古斯特,”这时我真的害怕了,大声叫了起来,“你不舒服吗?——出什么问题了呢?——你要干什么啊?”“怎么回事!”他结结巴巴地说,很显然大吃了一惊,边说话边松开了他抓着舵柄的手,然后便倒在舱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问?哪有什么——事情——回家——你——你——你不懂吗?”突然间我明白了事实的真相。我赶紧冲过去将他扶起来。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他站不稳,无法言语,也看不见东西。他的双眼如同玻璃球那样呆滞无神。在极度的绝望感中我一松手,他便像一根木头一样倒在我刚才扶他起来的积着水的舱底。很明显的是,晚上的聚会上,他喝下的酒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他在床上的行为举止是高度酒精中毒的症状——那种症状类似于疯癫,经常会使受害人模仿神志完全清醒的人的举动。然而,夜间的寒风产生了惯常的效果——它开始影响人的心智能量——而他当时的意识毫无疑问是非常混乱的,认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境况有多危险,这进一步促成了如今的灾难。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并且不能指望几小时之内这种情况会有什么改变。很难想象我此时极度恐惧的心理。不久之前酒精作用下积聚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我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胆怯和犹豫不决。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驾驶船只,而强劲的海风和强大的落潮正在将我们快速推向毁灭。很明显的,在我们身后正聚集着一场风暴,而我们则既没有罗盘也没有补给。并且,如果我们按照目前的航向继续行驶,毫无疑问,在天亮之前就看不见陆地了。这些想法和其他一些同样可怖的念头,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涌上心头,一时间我全身麻木,无法做出任何举动。而船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水中向前行驶——风将帆吹得满满的——无论是前帆还是主帆都无法收起——船头被汹涌的海浪泡沫所覆盖。船没有突然横转简直是个奇迹——之前我已经提到过,奥古斯特早就松开了舵柄,而我在焦虑不安的状态下也没想到去将它抓起来。然而幸运的是,船依然保持平稳,我的神志也渐渐变得清明一些。风力还在不断增强,可怕极了;每当船头向下俯冲、然后高高抬起,后面的海水就会冲上船尾,将我们浇得浑身透湿。我的四肢都处于麻木状态,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最后,我于绝望之中鼓起全部勇气冲向主帆,然后迅速将其松开。正如预计的那样,它飞掠过船艏,被海水淋得湿透,连同桅杆一起擦过甲板掉进了海里。这一意外事件使我逃过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这时,唯一剩下的前帆已经被风吹得满满鼓起,带着船只继续前行。有时会有大浪漫过船板,但是已经没有立刻丧命的恐惧,我稍稍放心了点。我抓起舵柄,一想到我们还有最后逃生的可能,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些。奥古斯特依然无知无觉地躺在舱底,由于他随时存在着被淹死的危险(他倒下的地方,水位将近有一英尺深),我奋力将他扶起来,用一根绳子的一头拴住他的腰部、另一头绑在船舱甲板螺栓上的方式来使他保持着坐姿。虽然我自己觉得寒冷难耐、焦虑不安,但还是尽量把一切安排稳妥,然后就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帝,下定决心用上我的所有勇气和毅力去承受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我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突然传来一阵长长的尖叫声或大喊声,那声音像是从成百上千个魔鬼的喉咙中发出来的一般,包围了整条船。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极度恐惧,毛骨悚然——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正在凝固——我的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我还没来得及抬眼看看让我心惊胆寒的声音到底从何而来,便一头跌倒在我那位倒在船舱里的同伴身旁,失去了知觉。待到苏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开往南塔克特的大捕鲸船(企鹅号)的船舱里。好几个人围绕在我的身边,奥古斯特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正忙着揉搓我的双手。见我睁开了眼睛,他满怀着感恩和快乐地大叫出声,使得在场的粗壮汉子们也又哭又笑起来。很快,我们俩能活下来的谜底便被揭开了。我们的船是被这条捕鲸船撞翻的,当时它正迎风航行,张开所有的帆,全速向南塔克特驶去,结果其航道刚好与我们的小船的航向成直角。当时有几个人在前部瞭望,但他们都没有看见我们的船,等到发现时,碰撞已变得无可避免了——他们发现我们时所发出的高声警告,正是让我觉得极端惊恐的那阵声音。我得知,大船在转瞬之间便压上了我们的船,就像我们的小船碾过羽毛那般毫不费力,而大船的航行并未因此而受到丝毫阻挡。受害者的甲板上也没有传来任何惊呼——混杂着狂风巨浪的呼啸,只听见一声轻轻的摩擦声,那是小船被毁灭时擦到了大船的龙骨上所发出的——只有这一下声音而已。船长(新伦敦的E·T·V·布洛克船长)对此并不在意,准备继续航行,他认为我们的船(必须记住它的桅杆已然折断)不过是被撞碎后漂浮在海上的几块废物。幸运的是,有两名参加瞭望的船员坚定地声称看见我们的船舵旁边有人站着,并说还有可能将他救起来。大家为此议论纷纷,布洛克非常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他才没空一直去观看那堆碎蛋壳,还说船不能因为大家的胡说八道而停止行驶,即使真有人被撞翻了,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还不如让他被淹——最好淹死,反正就是一些诸如此类的话语。亨德森大副与其他船员一样,对于这番冷酷无情的话感到非常气愤。大副见自己获得了其他船员的支持,便坦率地对船长说,他认为船长才是应该被送上绞刑架的那个人,还告诉船长说,哪怕自己一上岸就会被吊死也绝对不会执行他的命令。说完,亨德森大副将布洛克船长(此时他脸色惨白,没有出声)推到一边,大步走到船尾,操起舵柄,用坚定的声音发出命令:掉头航行!水手们迅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船也顺利地掉了头。完成所有这些过程花费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通常情况下要想救人已经不太可能了。但是,正如各位读者在前面已经读到的那样,奥古斯特和我两人最终都获救了,我们的获救似乎归因于两次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好运气,聪明的人和虔诚的人则将这归功于上帝的保佑。当捕鲸船还在掉头时,大副就放下了船上的小艇,与两个宣称刚才看见了我的掌舵水手一起跳了上去。他们刚离开大船(月色仍旧明亮皎洁),大船便开始缓慢而沉重地朝着迎风方向倾斜。与此同时,亨德森大副从座位上跳起来,对水手们高声呼喊着“倒舵”。他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焦急地重复喊着:倒舵!倒舵!水手们尽全力使船向后倒去,然而此时,尽管船上所有的人都在尽全力想要放下船帆,船头却已然掉转,船正以飞快的速度前行。尽管危险重重,但是大副一见到可以够着主锚链了,便立刻伸手将它紧紧抓住。船身又发生了一阵倾斜,右船舷几乎完全露出水面,此时此刻,大副的焦虑明显可见。他看见有一个人的身体以十分奇特的方式贴在平滑闪亮的船底(企鹅号的船底包着铜皮、使用铜线加以紧固),随着船的每一次起伏,不断重重地撞击着船底。大伙趁着大船一次次倾斜的机会进行了好几次努力,最后冒着小艇被海浪吞没的危险,终于将我从危险的境况中解救了出来,抬上大船——那具身体真的就是我的。原来,船上的一根木栓条击破了铜裹的船帮,挡住了正在下跌的我,并将我以极不寻常的姿势紧紧固定在船底。木栓的尖头刺穿了我身上绿色厚呢夹克的衣领,刺进了我的后脖颈,从两块肌腱之间、右耳下方一点的地方穿了出来。人们立即将我抬上床——尽管当时我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迹象。船上没有医生,但是船长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想是当着船员的面,他想为之前自己那种恶劣的态度做点弥补吧。与此同时,亨德森再一次离开了大船,尽管四周狂风大作。他没划多久,就遇见了我们那条小船的一些碎片。在那之后不久,同他一起前行的一名水手就说,他透过咆哮的暴风雨听见了有人在断断续续地喊救命。这使得那些勇敢的水手坚持继续搜索了半个小时,他们不顾布洛克船长反复打信号命令他们回船,也不顾在海上乘着那么单薄的小艇,每分钟都可能会遇上致命的危险。的确,无法想象,他们所乘坐的小艇怎么能够经得起一次大浪的打击。它是用于捕鲸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是用气箱装配的,就像威尔士海边的救生艇一样。毫无结果地搜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决定返回大船。他们刚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块黑乎乎的物件便从艇边急速漂过,从上面还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喊。他们赶紧去追那样东西,很快便追上了。原来是爱利尔号整个船舱的甲板。奥古斯特就在它的周围挣扎,显然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等到人们将他拉住时,才发现他是被一根绳索拴在了这块漂浮的木板上。别忘了,这根绳索就是当时我绑在他腰上的那一根,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一根木栓上,当时是为了让他保持坐着的姿势。现在看起来,我这么做竟然救了他的命。阿里尔并不太结实,下沉时自然就散成了碎片,小舱的甲板便毫不意外地被汹涌而来的水流掀掉,整体脱离了船体,(毫无疑问,与其他碎片一起)漂到了水面——奥古斯特也同它一起浮了上来,因此逃过了可怕的死神。他被抬上企鹅号,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能开口讲述自己的遭遇,才能明白我们的小船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意外。最终,他完全清醒了,讲述了自己落水之后的种种感受。就在他刚开始恢复一点知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水面之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着,脖子上还有一根紧紧缠绕了三四圈的绳子。随后,他突然感觉自己正在迅速上浮,脑袋猛地撞上了什么坚硬东西,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再次苏醒之后,虽然感觉神志比先前更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搞不清楚周围的状况。现在,他明白出事故了,自己落水了,尽管嘴巴仍然露在水面上,还能够呼吸。此时甲板很可能是顺着风向急速漂动,将仰面浮在水上的他向后拽扯着。当然,他只要保持着这种姿势,就根本不可能会淹死。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将他横着冲上漂浮的甲板,他便拼命地保持着这种姿势,并断断续续地呼喊救命。就在他被亨德森大副发现的一刻,因为筋疲力尽,他便松手掉进了大海,听天由命了。在整个挣扎过程中,他根本就没有想起过阿里尔,也没思考过导致他这场灾难的原因所在。他全部的感知都被不明确的恐惧和绝望所占据。当他最终被人救起时,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他被抬上企鹅号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完全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况。至于我自己,是根据奥古斯特的建议,用在滚烫的油中浸泡过的绒布猛搓了全身,才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之前的三个半小时里,大家用尽了各种办法都徒劳无功)。位于颈部的伤口虽然难看,倒没有造成任何严重的不良后果,我很快便完全康复了。在经历了南塔克特外海一场罕见的大风暴之后,企鹅号大约在上午九点时分驶进了港口。奥古斯特和我设法赶上了巴纳德先生家的早餐——很幸运的是,由于前夜的聚会,早餐时间推迟了一点。在我看来,在座的人们自己都一个个倦容满面,因此根本没注意到我们俩疲惫不堪的样子——当然,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的。但是,孩子们最善于骗人了,我一点都不怀疑,在听完一些水手讲述他们在海上撞沉了一条小船、淹死了三四十个倒霉鬼之后,我们在南塔克特的朋友绝对不会想到那与阿里尔、与我的同伴以及我会有什么关系。此后,奥古斯特和我经常谈起那次经历——但是每一次都会后怕得浑身颤抖。在一次交谈中,奥古斯特坦率地对我承认说,当他在小船上发现自己醉得那样严重并感觉自己正因此而人事不知时,他体验到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惊恐感,并觉得终生都因此留下了阴影。第二章当我们心怀偏见时,无论该偏见是赞同的还是反对的,所得出的推论都不具有完全的确定性,哪怕是根据最简单的资料所得出的推论。人们可能会想,经历过我刚才所讲述的那场灾难之后,一定会有效地平息我最初对于大海的热爱。但是恰恰相反,就在我们奇迹般获救之后的一周内,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既强烈又执著的欲望,想要体验一番海员所经历的充满疯狂冒险的生活。一周的时间虽短,却足以使我记忆中的阴影渐渐消散,并使那次极度危险的意外事件显得令人激动,美丽如画。我和奥古斯特的交谈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有意思。他讲述有关大海的故事(现在我怀疑其中一半完全是他编造出来的),总能对我的热情和虽然强烈但又带有一丝沮丧的想象力产生影响。奇怪的是,每当他讲起可怕的苦难和绝望时,我反倒更加强烈地向往海员的生活。对他所讲述的美好的方面,我倒是不怎么提得起兴趣。我憧憬的是沉船、饥荒、死亡或被部落野蛮人所俘,是在渺无人烟、不为人知的大海上,在某座灰暗荒凉的小岛上,在悲伤和泪水中度过一生。从那时起我便一直确信,这种念头或欲望——它们真的已经达到了欲望的程度——在患有忧郁症的人群中十分常见——我这样讲,只是将它们视为自己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去经历的命运的一点预示。奥古斯特完全理解我的这种心理状态。说实话,我们之间的亲密交流很可能使我们的性格实现了一半互换。阿里尔灾难发生约八个月之后,劳埃德和布兰登堡(我觉得该家族与利物浦的恩德比家族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公司为又一次捕鲸开始修理和装备名为格兰普斯的双桅帆船。那条船老旧笨重,即便尽力去修复装备,也无法满足航海的要求。我弄不懂,船主明明有不少好船,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它。巴纳德先生被任命为船长,奥古斯特与他同行。双桅帆船正整装待发,奥古斯特时不时地就会催促我抓住这次绝好的机会,实现想去旅行的愿望。他发现我很乐意听进他的话——但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决定下来。我的父亲虽没有直接表示反对,但我母亲一听我们提起这件事就会大发雷霆。更为糟糕的是,我原以为祖父会帮我说话,谁知他竟说,如果我再向他提起这件事情,他就要剥夺我的继承权。然而,尽管存在很多困难,但它们不仅没有浇灭我的愿望,反而使愿望之火越烧越旺,我决计不顾一切也要出海。我将自己的意愿告诉了奥古斯特之后,我俩便开始制订计划,希望一切顺遂。与此同时,我对亲戚朋友闭口不谈出海的事情;表面上看来,我埋头于日常学业,似乎已经放弃了出海的计划。自那时起,我经常会检讨自己有关此事的所作所为,感到既不愉快又很吃惊。为了推进自己的计划,我利用变得不再诚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虚伪——只有憧憬即将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的旅行梦想时,才觉得这一切可以忍受。为了实施我的欺骗计划,我不得不让奥古斯特负责大部分的事情,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格兰普斯号上,在船舱和货舱里完成他父亲所交代的一些工作。然而每天晚上,我俩肯定会碰在一起,谈论着我们的计划。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们还是没能想出可以获得成功的好办法,最后他告诉我说所有该做的决定他都做好了。我在新贝德福德有一位叫罗斯先生的亲戚,以前我经常时不时地在他那里住上两三个星期。双桅帆船将于大约六月中旬(1827年6月)起航,我们决定在帆船起航的前一两天,让我父亲像往常一样收到一封罗斯先生写来的短信,让我去和罗伯特和艾米特(罗斯先生的两个儿子)一起待上两个星期。奥古斯特会负责写信并让人将它送出。当我假装按计划动身去新贝德福德时,实际上我会去我的同伴那里,他会为我在格兰普斯上找处藏身之所。他向我保证,那处藏身之所一定会布置得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里面呆上好几天,在那段时间里我是不能露面的。等双桅帆船渐行渐远,不可能再掉头回航时,我便可以正式回到舒适的船舱里。至于奥古斯特的父亲,他知道这个玩笑后只会哈哈一笑。航行途中会遇到很多过往的船只,可以让它们捎封信给我的父母,向他们解释一切。六月中旬终于来到,一切也已经准备就绪。那封短信也写好送到了,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便假装出发前往新贝德福德去。然而,事实上我却直接向奥古斯特家走去,他正在一条街的街角等着我。我们的原计划是我找个地方躲到天黑,然后再悄悄溜到船上去,但是当时正好起了大雾,对我们十分有利,我们便决定抓紧时间立刻到船上躲起来。奥古斯特走在前面来到了码头,我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上裹着他带给我的一件厚厚的水手斗篷,以免熟人一眼就认出我来。就在我们转过第二个街角,经过埃德蒙先生的那口井后,意想不到的是迎面走来了祖父彼德森先生!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盯着我的脸看。“老天,保佑我灵魂,戈登,”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身上披着的脏斗篷是谁的?”“先生!”遇上这种突发状况,我只好尽力装出意外与茫然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也尽可能变得低沉沙哑。我说:“先生!你大错特错了呢——首先,我的名字根本就不叫什么戈登,我也不准你这个无赖说我的大衣是脏斗篷。”那位老先生听见我这样反驳他,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让我实在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他向后退了两三步,脸色先是变得刷白,然后又涨得通红,他举起眼镜,然后又放下来,抓起他的雨伞向我猛冲过来。但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顺着街道一瘸一拐地走开了,身体因为生气而止不住地颤抖着,咬牙切齿地嘟哝着说:“没有用——什么新眼镜——还以为是戈登呢——浸过海水的大炮真是一无是处。”经历了这次有惊无险的事件之后,我们更加小心翼翼,最终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船上只有一两个水手,正在船头忙着干活。我们清楚地知道,巴纳德船长此时正在劳埃德和布兰登堡公司,因事务缠身,要到晚间很晚的时候才回来,因此我们不用担心会被他发现。奥古斯特先爬上船舷,不一会我也跟着爬了上去,干活的水手也没注意到我们。我们立刻进入船舱,里面没有人。船舱里布置得非常舒适——这对捕鲸船来说比较少见。船上还有四个漂亮的卧舱,都设计有宽敞舒适的铺位。我还注意到舱内有一个大火炉,而且主舱和卧舱的地板上都铺陈着一种价值不菲的厚厚的地毯。天花板有足足七英尺高,简而言之,宽敞舒适的程度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但是,奥古斯特不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打量,坚持催我赶快躲起来。他将我带进位于右舷与防水隔舱相邻的他自己的卧舱中。一进舱他就关上门并插上门栓。我想我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么漂亮的小房间。卧舱大约有十英尺长,只有一张卧铺,我刚才已经提到过,那床铺很是宽敞舒适。小房间靠近舱壁的地方有一处四英尺见方的空间,摆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一排悬挂式架子,上面装满了关于航海和旅行的书籍。房间里还有许多其他为旅途生活带来舒适的小设备,其中我必须说一下有个类似保险柜或冰箱的东西,奥古斯特让我瞧了里面搁着的一大堆美味食物,既有吃的也有喝的。这时,他用指关节在刚才所提到过的那处空间所铺设的地毯的一角上按了一下,我看到有一处大约十六英寸见方的地板被人整齐地切割过,然后又被很契合地放在原处。当被按下时,这一部分的一端便会抬起,正好能让人伸一个手指进去。就这样,奥古斯特拉起了暗室的盖板(地毯仍旧用大头钉钉在盖板上),我发现那是通向后舱的。接着,他用火柴点起一支小蜡烛,把它放进一盏深颜色的提灯里,然后举着它从暗室口下到舱里,并示意我跟下去。于是我便跟着他下去了,之后他抓着一根钉在底部的螺丝,将盖板拉回原处——卧舱地板上的地毯便恢复了原样,将暗室的痕迹完全掩藏了起来。烛光十分微弱,我费尽力气才能在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原木里摸索着前行。不过,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拉着我朋友外套的下摆,走起来也觉得不那么困难了。我们在无数的狭窄过道里爬行绕行,最终,他将我领到一只箍铁的箱子跟前,这只箱子就像平时用来装精美陶器的箱子。它足足有四英尺高,整整六英尺长,但是十分狭窄。箱顶上放着两只空油桶,油桶上还堆着大量草编织的垫子,一直堆到船舱的天花板。箱子的四周都紧紧地堆放着各式样各样的杂物,高度甚至到达了天花板,另外还乱七八糟地堆着柳条箱、篮子、木桶以及一捆捆的杂物等,我们能找到路走到那箱子跟前简直可谓是个奇迹。后来我明白了奥古斯特是特意如此堆放的,为的是给我提供一处完全隐秘之所,干这些活他只叫了一个帮手,而且那人并不随船出海。这时,我的同伴向我展示,箱子的一头可以随意拆开。他拉开板子,露出了箱子的内部,我一看便乐坏了。从船舱的一个睡铺上搬来的一张床垫占据了整个地面,小小的空间里面放满了尽可能多的让人生活舒适的物品,同时还给我留下了充足的空间来起居卧睡,无论坐着还是平躺都没有问题。其中有几本书、一支笔、墨水、纸、三条毯子,满满一大罐水、一罐航海饼干、三四根粗大的红肠、一块巨大的火腿、一只烤羊腿以及五六瓶甜酒和烧酒。我立刻走进我的小房间,我肯定自己那份心满意足之感绝对不亚于任何君王走进新宫殿时的心情。接着,奥古斯特告诉我如何关紧箱子活动的那一端,然后,他拿起提灯凑近甲板,指给我看贴在船板上的一根暗色绳子。他告诉我,这根绳子从我藏身之处开始,绕过杂物之间所有不可避免的弯曲通道,一直连到船舱甲板下的一只钉子上,正位于通往他的卧舱的暗门下方。万一发生了意外情况,需要找到出口的话,我便可以沿着这根绳子毫不费力地找到出路,无需他的帮助。奥古斯特准备离开了,他将提灯留给我,还留下了足够的蜡烛和火柴。他还答应只要没人注意,便会经常来看我。以上是发生在六月十七号的事情。我在藏身之处躲了三天三夜(这是我估计的)没有出去过一次,仅仅有两次为了伸展一下四肢,便在出入口对面的两个柳条箱之间直立站了一会。这期间,我没见过奥古斯特,不过这并没使我感到不安,因为我知道,双桅帆船随时都有可能起航,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很难找到时间下来探望我。终于,我听见暗门一开一关的声音,然后很快便听见奥古斯特压低了声音在喊我,问我是否安好,还需要些什么。“什么都不需要,”我回答道,“我过得舒服着呢。帆船什么时候起航?”“再过不到半小时就要起航了,”他回答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的,怕你见不到我会觉得不安。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我没法下来看你——可能需要三四天吧。船上一切正常。待会儿等我上去关上暗门后,你就顺着绳子爬到钉着钉子的地方。在那里你会找到我的手表——或许对你有点用处,因为你见不到日光,没法知道时间。我想无法得知自己被埋在这里有多久了吧——其实才三天——今天是二十号。我原本打算将手表送去给你,但是怕离开太久会被人发现。”说完这些,他便上去了。就在奥古斯特离开大约一小时之后,我清楚地感到船在动了,想到期盼已久的航行终于开始,心里不免觉得欢欣鼓舞。满意之余,我决定让心情好好放松一下,顺其自然地等着从现在这个箱子换到更为宽敞、尽管不一定更舒服的船舱去。我首先想到的是去拿手表。我没吹灭蜡烛,顺着那根绳子绕了无数次,爬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有几次,我发现自己反倒比先前所在的位置靠后了一两英尺。最终,我摸到了那颗钉子,拿到了我此行的目的物,带着它安全地爬了回去。现在,我静下来翻看了一下奥古斯特很细心地放在箱子里的几本书,然后挑了一本讲刘易斯和克拉克到哥伦比亚河口探险的书。我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觉得困倦感慢慢袭来,便小心翼翼地熄了灯,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我感到脑子里是奇怪地一片混乱,一时无法回想起自己所处的各种境况。但是,渐渐地,我一点一点地全都想起来了。我划了根火柴想看看时间,可是表停止工作了,因此无法确定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四肢僵硬,无奈之下只能站到那两只柳条箱之间去伸展一下。突然间我觉得很想饱餐一顿,便想到了那只烤羊腿,睡觉前我曾吃过一点,觉得味道好极了。但是我发现羊腿竟然发霉腐烂透了,这可令我相当震惊!这一情况让我感到非常不安,再联系到我刚刚醒来时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状况,我觉得自己肯定沉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可能与舱底空气不流通有关,而这最终很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我头痛得厉害,觉得自己每呼吸一口气都十分困难,简而言之,我的心里充斥着各种沮丧郁闷的感觉。但我还是不敢冒险推开暗门或做出其他举动,只是上紧了表的发条,尽可能地使自己定下心来。在随后整整二十四小时单调乏味的时光里,没有人前来探望我,我忍不住想要责骂奥古斯特对朋友的疏忽不在意。最让我感到担心的是,水罐里的水只剩大约半品脱了,而我则因为羊腿变质不能吃,而饱餐了一顿红肠,现在口渴极了。我开始变得忐忑不安,再也看不进书了。与此同时,我难以抵挡阵阵袭来的睡意,但是一想到真的睡着便浑身发抖,害怕密闭后舱里的空气会造成某些危险的后果,比如说木炭起火之类。与此同时,帆船的颠簸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在大海上走了很远的距离了,耳朵里听到了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让我确信海上并没有刮大风。我实在想不通奥古斯特为什么不来找我。船肯定已经航行了很远,我也完全可以上去。或许他碰到了什么意外——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使我处于禁闭状态如此之久,除非他突然死了或掉到海里去。这个念头一出现,我便失去了继续等待下去的耐心。有可能是我们碰到了迎头风,船仍然在南塔克特附近。但我不得不抛开这一想法,因为如果真是这样,帆船一定会不停转动,而它一直微微左倾,因此我完全相信它一直是被稳定的右舷风推动前行的。此外,如果我们真的还处于岛的附近,为什么奥古斯特不来看我,并告知相关情况呢?就这样,处于孤单无聊困境的我不断地胡思乱想着,最后决定再等二十四小时,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人下来,我就摸到暗门那里去,冒险同我的朋友讲几句话,再不济也可以在出口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从他的卧舱里拿点水下来。脑子里充斥着这个想法,尽管我努力想要使自己保持清醒,但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或者不如说是昏迷了过去。睡梦中全是极度可怕的景象。各种各样的灾难和可怕的事情接踵而来发生在我身上。在所发生的灾难中,有一次我被一些狰狞恐怖的魔鬼用巨大的枕头给闷死了。巨大的大蛇将我紧紧缠住,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光,直直地盯着我。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荒无人烟,令人颇感畏惧。忽然,一棵棵巨大的树干拔地而起,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一眼望不到头。这些巨树的根掩埋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沼泽之下,沼泽地的水漆黑黏滞,有如地狱之水那样使人心生畏惧。这些怪异的大树似乎如人一般有着生命,它们像骷髅一样挥舞着枯臂,对着沉寂的水面连连悲鸣,尖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然后场景突变;我不着寸缕孤零零地站在灼热的撒哈拉大沙漠里,脚边蹲伏着一头凶猛的热带狮子。突然间,它睁开铜铃般的大眼睛盯着我,然后猛地一跃而起,张开嘴巴露出了可怕的牙齿。从它那血盆大口中发出雷鸣般的一声怒吼,令我猛然惊倒在地。突如其来的惊恐使我全身变得僵硬,我终于发现自己正在慢慢苏醒。原来,我的梦并非真实,仅仅是梦。现在,我至少已经恢复了知觉。真有一个巨大的魔鬼正将它的爪子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热乎乎的气息吹在我耳朵里—一昏暗之中,一嘴惨白的獠牙在我面前闪着光。这时,哪怕是有一千条性命悬着,让四肢动弹或嘴里吐出一个字,我也没法动一下或说一句。那野兽(不管它到底是什么)站在那没有动,似乎并不想立刻伤害我,而我则完全无助地躺在它身下,觉得生命正在流失。我感到身心的力量正在飞快地消逝——一言以蔽之,我正在死去,因为纯粹的害怕而死去。我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我觉得极端不舒服——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甚至连我眼前盯着我看的那对闪烁的眼睛也慢慢变得黯淡。我聚起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呼喊了一声上帝,便听天由命了。我所发出的声音似乎激起了那只动物所有潜在的愤怒,它猛地跳过来扑倒在我的身上。但是让我惊讶的是,它发出一阵又长又低的哀鸣声,开始热切地舔舐我的脸和手,表现出亲热和开心的样子!我彻底惊呆了,不知所措——但是我无法忘记我那条名叫“老虎”的纽芬兰犬特有的呜咽声,还有我相当熟悉的它那种特有的抚摩方式。这就是它。我突然感觉到血液直涌到了太阳穴——获救和复活使我经历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晕眩。我赶紧从一直躺着的床垫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我忠实的追随者和朋友的脖子,一股热泪将心胸之中郁积很久的压抑之感融化掉。如同前一次那样,从床垫上爬起来之后,我的知觉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很难将这一切理出个头绪。但是,慢慢地,我恢复了思考能力,再次开始回想起自己所处境况的一些细节。我竭力想搞清楚“老虎”是怎么来到此处的,但猜测了无数种不同的可能性之后还是徒劳无功。但是“老虎”可以与我一起分担沉闷的孤独,用它的抚摩让我觉得舒服,我只好使自己开心地满足于此。大多数人都喜欢狗,但是我对“老虎”的感情异乎寻常地强烈,而且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其他生灵比它更配得到我的感情。七年以来,它一直是我形影不离的伙伴,并且曾多次表现出我们在动物身上所能发现的所有高尚品质。当它还是一条小狗时,我将它从南塔克特的一个小恶棍手里救了出来,当时那个坏蛋正用绳子拴着它的脖子,将它往水里拽。自那大约三年之后,长大了的小狗回报了我的恩德,将我从一个拦路抢劫的强盗的棍棒下解救了出来。这时我摸到了手表,放在耳边一听,发现它又停止工作了。但是对此我倒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从我的特别情况来看,我一定同上次一样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至于具体有多长,当然没有办法弄清楚。我浑身发烫,口干舌燥,难以忍受。由于提灯里的蜡烛早已燃尽,而一下子又摸不到火柴盒,因此我无法获得亮光,只好摸索着找到那个小水罐。可是,摸到水罐后我发现它是空的——毋庸置疑,是“老虎”经不住诱惑将它喝光的,它还吃完了那只羊腿,啃得精光的骨头丢在箱子的出口处。我并不介意它吃掉了那块变质的羊肉,但是一想到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的身体极其虚弱——虚弱到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浑身颤抖,如同患了疟疾一样。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帆船正剧烈地晃动着,箱顶上搁着的油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从而挡住我进出的唯一通道。同时,我还感到自己晕船晕得很厉害。各种考量之下,我下定决心趁着自己还有点气力,排除万难也要立刻爬到暗门处争取获得解救。有了这个决定之后,我再次四下摸索着寻找火柴和蜡烛。摸索了一阵后,我找到了火柴,但是找了很久也没能够找到蜡烛(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存放蜡烛的位置),便决定暂时不找了,让“老虎”安静地躺下之后我便立刻动身朝着暗门处爬去。一开始行动,我便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十分衰弱。我得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能够向前爬行,并且手脚经常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而瘫软下来,伏在地上,有时候一连几分钟感到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不过我还是拼力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每时每刻都担心自己会晕倒在杂物堆里狭窄迂回的过道上,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生存的希望了。最后,我鼓起所有力气向前一扑,额头重重地撞在一个用薄铁皮捆起来的柳条箱的尖角上。这一意外使我错愕了一小会,但我悲伤郁闷地发现,由于船只正在快速剧烈地晃动着,柳条箱整个地滚到了我的通道上,将通道完全堵死了。箱子卡在周围的其他的箱子和设备之间,即使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办法将它推动哪怕一英寸。因此,即便我的体力再虚弱,也只能够要么完全放弃那根引路绳索,另寻出路;要么从挡住去路的柳条箱上翻过去,然后继续依循那根绳索前行。前一个办法困难重重,存在很多危险,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就我目前身心都极度虚弱的状况来看,如果我真的那样做,肯定会迷路,然后在后舱阴暗恶心的迷宫中悲惨地死去。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聚集起自己仅存的所有力气和意志,用尽全力从柳条箱上翻了过去。我打定主意,站起身子,却发现这样做比我刚才所忧心忡忡地想到的还要困难许多。这条狭窄的通道两边高高耸立着各种各样的重物,稍不留神,它们可能就会倒下来砸在我的头上;即使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大量倒下来的杂物也会将我的退路完全堵死,就和刚才那只柳条箱堵住了我前进的道路没什么两样。柳条箱本身又长又笨重,箱顶上根本无法立足。我尽力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要够到箱顶,却徒劳无功,没办法使自己爬上去。事实上即使够着了箱顶,我的体力也完全不足以让我翻过去,因此够不着反而是一件好事。最终,我绝望地再次想将箱子推开,突然身边发生了一阵强烈的颤动。我急忙伸出手扶住木板的边缘,发现有一块很大的木板是松动的。幸运的是,我身边恰巧带着一把小刀,于是我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将那块板子完全撬了下来。钻进这个缝隙,我惊喜地发现对面并没有木板挡着——换句话说,箱子顶部没有盖子,而我挤进身到达的是箱底。现在,我可以不怎么费劲地顺着那根绳子摸索着前进,直至找着了那颗螺丝。我的心怦怦直跳,站起身来,轻轻地推了推暗门的盖子。它并没有像我所预期的那样立马就被抬起来,于是我加重了点力气,又推了一次,还担心待在卧舱里的不是奥古斯特而是别的什么人。然而,令我震惊的是,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这下子我可有点不安了,因为我知道此前只要稍一用力、甚至不怎么用力,暗门就可以被推开。我使劲地推着门,可是它却坚固无比;我生气焦急、颇感绝望,使出了全身力气——暗门却还是怎么推都推不动。从这一情况来看,很明显,不是这个后舱被人发现、暗门被钉死,就是门上压着很重的东西,根本无法将它移开。我感到极度害怕和沮丧,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埋在这里。我无法理清思绪,瘫坐在地板上,满脑子都是阴郁的想象,觉得自己肯定要么会被渴死、饿死、闷死,要么会被活埋于此。最后,我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我站起身来,用手指摸索着暗门四周的缝隙;我还靠上前去仔细观察它们是否能够透进一丝半点卧舱里的亮光,但是一丁点亮光都没有看见。接着,我将小刀插进缝隙中划动,直至刀刃碰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我上下拉动了几下刀刃,发现那是一条厚实的铁块,根据刀刃在其上摩擦时产生的特殊起伏感,我想那是条铁链。现在我的唯一出路就是返回到藏身的箱子去,在那里要么直面悲惨的命运,要么尽量使脑袋安静下来,再想一个逃生的办法。我立刻行动起来,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回到了原来的安身之处。我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倒在床垫上,“老虎”跳过来卧在我旁边,摩挲着我,好像在竭力安慰我,叫我别为当前的麻烦担忧,让我鼓起勇气去面对困难。它那奇怪的举止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先是舔着我的脸和手,一连舔了好几分钟,然后就突然停止这一动作,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呜声。每次我朝着它伸过手去,它都仰面躺着,高高举起四只爪子。这一举动反复进行了好几次,看上去十分奇怪,我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狗似乎很痛苦,我以为它哪里受伤了,便拉起它的爪子,一只一只地查看起来,但是却并没找到任何受伤的痕迹。我又猜测它可能是肚子饿了,便给了它一大块火腿,它急切地几口就吞了下去——可刚一吃完,又重新开始做刚才那些奇怪的动作。这次,我认为它同我一样,正在忍受干渴的折磨,正准备肯定这就是真正的原因所在,却突然想起我才只检查了它的爪子,它身体的其他部分或者头部也可能会受伤。于是我仔细地摸遍它的头部,没有发现伤口,但是当我的手正沿着它的背部抚摸时,发现有一块横贯背部的毛微微竖起。我伸出手指一探,发现了一条绳子,顺着绳子摸索着,发现它竟围着“老虎”的身体缠了一圈。于是我更加仔细地摸索着,摸到绳子上绑着一张似乎是信纸的纸条,绳子从纸条中穿过,使其紧贴在狗的左肩下面。第三章我立马意识到,这张纸条是奥古斯特给我的,肯定发生了什么无法说明的意外状况,致使他无法将我从这个地牢中带出去,便设计了这个办法让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我的心情变得急切起来,忍不住地颤抖着,再次开始寻找火柴和蜡烛。我依稀记得自己入睡之前小心地将它们收起来了,而且刚才向暗门爬去之前还曾想起过确切的存放位置。但是现在,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徒劳无功地忙乎了整整一个小时,试图找到失落的物件。可以肯定地说,过去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比这更加让人干着急的焦虑和悬念。正在四处摸索之时,我的头靠近了压舱沙袋,也就是柳条箱开口的附近,我发现前舱方向闪烁着一丝十分微弱的亮光。我极度惊讶,由于那光亮看上去似乎就在几英尺开外处,因此我便设法朝它走去。可是我刚打定主意开始移动身子,那线光亮便立刻完全消失不见了。再次看见那处亮光,是在我顺着箱子摸索着回到原来的位置之后。这次,我谨慎地来回移动着视线,发现只有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沿着与刚才相反的方向移动,才能够慢慢接近那处亮光并使其保持在视线范围以内。我(挤过无数狭窄迂回的弯道后)来到它面前,发现那亮光是我的火柴碎片所发出的,它们散落在一只底朝天的空桶里。我正在纳闷火柴为什么会掉在那里,手却无意之中摸到了两三块蜡烛的残渣,它们显然是被狗啃过了。我立即得出了结论,狗一定将我所有的蜡烛都吞掉了,这下完全没有希望看清楚奥古斯特写给我的纸条了。蜡烛的残渣与桶里的其他垃圾混在一起,根本就无法使用了,我很绝望,并没有将它们弄出来,就让它们待在那儿。至于那点碎磷片,我尽可能地将它们拾了起来,又历尽困难将它们带回箱子里,这段时间里,“老虎”一直待在那里。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船舱里漆黑一片,简直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那张白色的纸条几乎无法辨认,即使直接举在眼前都无法看清。我发现,如果将眼睛稍稍偏转一点——也就是说,稍微斜着点看,可以大约看到些许轮廓。我的“牢房”的黑暗程度由此可想而知,而我朋友的那张纸条—一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他写来的话——似乎只把将我抛进了更大的麻烦,让我已然虚弱焦急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安。我满脑子里都是一些想要找到亮光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但都是徒劳——这些想法同吸食鸦片后睡着的人为了达到同样的目的,在不安稳的梦境中所做的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在入睡者头脑中出现,有时似乎合情合理,有时又显得十分荒谬;这些想法是理智和想象相互交替产生的。最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似乎很合理,我都纳闷刚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我将那张纸条放置在一本书上,将我从桶里拾起来的火柴磷片放在纸上,然后用手掌快速、平稳地摩擦起来。整张纸面立刻泛起明显的光亮,我确信,如果纸条上写有字的话,我肯定能毫不费力地看清楚。然而,纸条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片让人沮丧和不满的空白。几秒钟之后,亮光消失,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之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在此之前有一段时间,我的心智曾一度接近于白痴的状态。当然,也曾有过完全清醒的时候,偶尔甚至还十分活跃。但是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不能忘记的是,一连好几天,我都在这条捕鲸船的后下舱里呼吸着致命的不新鲜的空气,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喝什么水。至少在过去的十四五个小时内,我压根就没喝过水——也没睡过觉。最容易使人口干舌燥的腌制食品一直是我主要的食物来源,除了一些航海饼干之外,自从我丢了羊腿之后,腌制食品就成为了我唯一可以进食的东西,而航海饼干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它们又干又硬,我嗓子红肿干咳,根本咽不下去。我现在正发着高烧,浑身难受至极。这也解释了一个事实:摩擦磷片取亮读字条失败之后,我竟然过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其实只检查了纸条的一面。我不想描写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粗心至此时的恼怒感了(我相信自己当时是真的非常气愤)。那过失本来倒也没不打紧,但我自己的愚蠢和冲动却使它差点变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由于发现字条上一个字也没有,一时失望之下,我孩子气地将它撕成碎片扔掉了,而且也说不清到底扔在了哪里。是聪明的“老虎”将我从最糟糕的困境之中解救了出来。我摸索了很久,摸到了一小片纸屑。我将它举到狗的鼻子面前,费力使它明白它的任务是将其余的部分给我找来。让我惊奇的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教过它狗类十分擅长的那些本事),它似乎立刻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四下里寻找了不一会,便找到了另一块较大的纸片。它将纸片带来给我,在我身边磨蹭了一会儿,用它的鼻子在我手上摩擦着,好像在等着我对它的成果予以肯定。我拍拍它的头,它便立刻又跑开了。这一次它过了几分钟才跑回来——但是这次它叼来了更大块的纸片,这块碎片证明整张纸条已经可以被完全重新拼凑起来——看起来纸条被我给撕成了三片。幸运的是,我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剩下的几块磷片——依稀可辨、还在闪烁的一两点微光给了我指引。经历了之前那么多困难之后,我学会了万事须小心谨慎,于是便停下来思考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我想,纸条上我还没有检查的那一面上很可能写着一些话——但是到底是哪一面呢?将碎片拼凑起来也没办法让我得出结论,尽管我确信所有的文字(如果有文字的话)肯定是完整连贯地写在同一面上的。确定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我即将进行的这次尝试如果再度失败的话,剩下的磷屑就不够进行第三次尝试使用了。我像上次一样将纸条放在书上,静坐了几分钟,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自己应当怎么做。最后我想到,写着字的那一面表面或许会有稍微地不平整,敏感的触觉可能会使我觉察出来。我决定这样试一下,便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抚过纸条此时朝上的那一面,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于是我将纸条翻转过来,搁在书上拼好,再次用手食指轻轻抚摸,这次,我发现上面有一些极其微弱但依稀可辨的光亮。我意识到,这肯定是我前次摩擦在纸面上的黄磷粉末留下的星星点点的残留物。这样说来,纸条的另一面,也就是朝下的那面,便是写着文字的一面——如果纸条上真的写有文字的话。我将纸条再次翻转过来,按照之前的方法重新开始尝试。与上次相同,黄磷片被揉开之后,纸面上顿时泛起荧光——但这一次能明显看出几行字迹,字体很大,而且明显是用红色墨水书写的。亮光尽管足够亮,可是持续的时间却很短。如果不是我过于兴奋,原本是有可能将三行字迹全都看清楚的——因为我看见有三行字。但是,由于我太急于想将所有的内容一下子全都看清,结果却只看清了最后的七个字,写的是——“血——躲好方能保命。”我坚信,即便我能够确定纸条上字迹的全部内容——就是我朋友试图传递给我的警告的全部意思,即使这一警告原本应该向我揭示一场最无法言喻的灾难,也根本无法与我能看清的这几个字对我造成的折磨和恐惧同日而语。那个“血”字,那个在一切神秘、痛苦、恐怖事件中经常出现的字眼——此刻正传达着多少倍的意思——它那含混莫名的字义(由于它与前面其他的字被分割开来,因此无法弄清确切的意思)冰冷沉重地朝着身陷困境的我砸了下来,一直震碎了我的灵魂最深处。毫无疑问,奥古斯特有充分的理由让我一直躲藏在此,我心中猜想着上千种可能的原因——然而就是无法想出一个能令人满意解开这个谜团的理由。起先我刚从暗门处回来、还没有被“老虎”奇怪的行为举动吸引注意力时,曾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引起上面人的注意,即使不能成功地实现这一目标,也要设法打通下层甲板逃出生天。我觉得在孤注一掷的情况下,自己还是有可能完成其中的一项任务的,尽管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成功,我还是因此而找到(若非如此是根本不会有的)勇气去面对目前的险恶境况。但是,我刚读到的这几个字让我彻底丧失了勇气,我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悲惨。心头涌过一阵绝望,我再次一头扑倒在床垫上,在昏睡中度过了约一天一夜的时间,其间仅偶尔恢复过理智和记忆。最后,我再次坐起身来,回想着身边所发生的可怕事情。在没有水的情况下,我最多还能够支撑二十四个小时——再长就坚持不住了。在我被囚于此的最初那段时间里,我尽情享用了奥古斯特留给我的甜酒,但它们只会使我发热,根本无法解决口渴。现在剩下的只有四分之一品脱左右一种度数很高的桃子酒,一想到它,我就忍不住反胃。香肠已经全部吃光,那块火腿只剩下一小块皮,所有的饼干,除了从一块饼干上掉下的一点碎屑之外,全都给“老虎”一扫而光。雪上加霜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头痛症状正在不断的变严重,随之而来的,是自第一次入睡后便一直或多或少困扰着我的精神错乱恍惚。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尽管呼吸困难,但我还能呼吸,可是现在每呼吸一次,胸部就产生一阵痛苦的痉挛感。此外还有一件完全不同的事让我深感不安,它骚扰着我,让我感到恐惧,它才是使床垫上昏睡的我清醒过来的主要原因。它就是狗的行为举动。我最早注意到“老虎”举止异常,是刚才向纸条上摩擦黄磷的时候。我正在摩擦着,它发出一声低吼,伸出鼻子凑过来在我手上擦着,但是当时我极度兴奋,没能够注意到这一点。而前面已经说过,在那之后不久我便倒在床垫上,沉沉睡去。此刻明显地,我听到耳朵旁边传来一阵异常的嘶嘶声,发现该声音来自于“老虎”,它显然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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