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乐器图书馆


作者:金重赫     整理日期:2015-11-08 19:42:53

韩国知名获奖小说家金重赫的作品集中描写了独特而又古老的东西,在这本作品集中,则汇集了钢琴、黑胶唱片、八音盒、采集乐器声音的文件、电吉他等各种声音,并且采用了更成熟、更多样的“变奏”。
  金重赫的文风轻快活泼,没有累赘,读起来畅快淋漓,回味悠久。用音乐来形容的话,每篇文章都是以轻快的大调式开头,之后转为中慢板快速变奏的小调式,混入普通人害羞而又稍嫌低沉的嗓音,虽然音准或拍子都不太准,却是我们熟悉的普通人的嗓音。
  这本书里的8首“歌”,正是送给“不合拍”的我们的礼物。正如金重赫所说,这8首“歌”不是在音像店里买的,也不是下载在MP3里的,而是作者一边想着收到礼物的对方,一边精心挑选的歌曲,然后亲手录进磁带。那些我们在生活中并不陌生的声音,也许偶尔会有些不合拍,却是如此和谐地,汇成一部“合唱曲”。
本书简介:
  韩国作家金重赫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乐器图书馆》收录了八篇文章,他通过描述人与“事物”的关系,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在这个虚构的王国中,无论是“钢琴曲”“录音机”,还是“说明书”“记账本”,都是十分重要的具有“人格”的存在;主人公与“事物”也并不是简单的“使用”与“被使用”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丰富的象征含义与哲学思考。
  作者简介:
  1971年出生,毕业于韩国启明大学国文系,2000年在《文学与社会》中发表小说,正式踏入文坛。兴趣广泛,着迷于音乐、图画、体育、电子产品等,也是出了名的“收集狂”,在作品中也随处体现了这种特征。**部作品《企鹅新闻》中,以自行车、收音机、地图等常见却总是被遗忘的事物为素材,唤起人们对身边事物的关注。其作品《不合拍D君》2008年获第二届金裕贞文化奖,《1F/B1》2010年获**届青年作家奖。
  目录:
  自动钢琴/1说明书时代/20塑料狂时代/45乐器图书馆/67玻璃盾/89我和B/117无方向公车/138不合拍D君/161
  专家评论/187前言作者的话
  这部小说集是我送给大家的磁带,里面录了八首歌。这八首歌对我来说很特别。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曾经录磁带送给朋友作生日礼物,也曾把对我来说别具意义的歌录成磁带。录歌时,先用黑胶唱片或CD播放,然后按下录音机的红色录音键,就能把声音“同步”移进磁带里。每当这时,我便觉得自己紧紧
  “抓住”了声音,现在想起来倒有些不太确定。所谓声音,所谓音乐,到底是在哪里出现,又在哪里消失的呢?而消失的声音又去了哪里呢?
  这盘磁带里装的是我花了两年的时间,从世界各地“抓”来的声音,有我的口味、我的心情和我的选择。现在,请你按下录音机的绿色播放键,听听我录下的声音吧。在那部纪录片里出现的钢琴也是我们公司送的。我不是吹牛,比特先生很满意我们公司的钢琴。”老板自顾自地说道。
  “他长什么样?”我问。“哈哈,他住得离这里不远,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去见见
  他吧,我和他关系可不一般。他是个很难应付的老头子,不过我想你会喜欢他的。”老板说。
  我完全没有要见他的想法,只不过是想知道他的长相。一年前看的DVD让我记住的只有他的身形和手指,因为看不到他的脸,自然也只能记起这些。那是一副很奇怪的景象,没有头的身体和手指在演奏钢琴,就像是怪物。
  “您既然大驾光临至此,不如去见见他吧,我也可以顺便去拜访他,好久没见了。而且如果不是直接跟他见面,恐怕连看到他的机会都没有。”老板提议。
  第二天下午,在酒店收拾行李的时候,帕乐提特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说和比特约好了一起吃晚餐。我犹豫了,因为隔天还有长距离的旅行在等着我,而且我不知道与比特见面算不算是件好事。听他谈论音乐,只会让我讨厌,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情?如果是比特的演奏会,我肯定二话不说立马赴约,但直接见面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不过帕乐提特的老板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迟疑。犹豫再三,我*终决定赴席,原因就是他的演奏,因为之前(包括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听过那么拨动我心弦的钢琴声。能够见到那样演奏钢琴的人,就算再怎么尴尬的场合我都能忍受。
  晚餐约在当地*有名的餐厅,不是什么高级餐厅,是一家专门做当地菜的小餐馆。我早到了十分钟,老板已经到了。他说,本来这家餐厅要提前两天预约,但可能因为他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才幸运地订到了位置。离约定的时间越近,我越紧张。这很奇怪,就算上台的前一分钟我也从不紧张。我一直低头喝着杯中的餐前白葡萄酒,听老板喋喋不休地炫耀,他的话从我的左耳进去,又从右耳出去。过了三十分钟,比特还没到。老板掏出手机给比特打电话。
  “他不接电话,恐怕是堵车了。要不,我们先吃饭吧?”老板问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们吃了五样东西,但比特还是没有现身。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听了什么,我都忘得一干二净,反倒是那段时间内纷杂的想法记忆如新。我在想,比特还没来,我们就已经开吃是不是太没礼貌,同时又暗暗期望他**不要出现。*终他没有出现。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老板也表现出无望的神情。
  “反正是个奇怪的老头,昨天明明击掌称好……他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哦,这么有名的朋友想见我?荣幸,太荣幸了!我应该向他要个签名。’现在他恐怕把约会忘得一干二净,正泡在哪个小酒馆里呢。”老板说。
  “下次有机会再见吧。对了,您上次说比特先生选了和我一样的钢琴?”我问。
  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提问似的,直愣愣地望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啊,对,你们选了一样的钢琴。”“不过,就算一样的钢琴也不一定会发出同样的声音。同样
  的人、同样的制造方法做出来的钢琴,声音也未必一样,钢琴难道不是这样吗?”
  “哈哈,哎呀,您一定没有好好看我们公司的图册。我曾经寄过彩页给您,帕乐提特的钢琴与其他公司的钢琴从本质上就完全不同。”老板一下子拉开了话匣子。
  就这样,我意外地听到了一场老板的演说。我喝着餐后格拉巴酒,吃着起司蛋糕,一语不发地听着老板高谈阔论。他说,他们先把用来做钢琴的木头干燥,做成钢琴的骨架,与木头轴眼和调音弦轴组装后,在调音弦轴上缠上钢琴弦,调整弦的音调——这是把他的话压缩成百分之一的长度,原话要长得多得多。“而且,”老板又继续说了下去,“**次调音后,我们会把钢琴放进完全隔音的自动打键室,用机器成千上万次地敲打键盘,调试琴键的音色。”从这个部分开始,我开始有点兴趣。老板接着说:“*后一道工序是钢琴的音色调整和细微调音,这道工序,藏着帕乐提特公司的秘密。”他一再提高嗓门,引得周围的人不时侧目。
  “我们用精密电脑,可以调出数百万种音色。你也知道,著名钢琴家一般会有自己偏爱的钢琴,我们公司用电脑可以做出与那些钢琴音色一模一样的琴。”老板说。
  “那我选的那台钢琴呢?”我问。“它的诞生源自一张大概五十年前的无名钢琴家的唱片。我
  凑巧听到那张唱片,觉得声音很特别,就用那个声音做成了钢琴。不过几乎一台都没卖出去,一般人比较喜欢著名钢琴家用过的钢琴。一群傻瓜!就算他们用同样的钢琴也弹不出同样的声音。总之,选那台钢琴的人,除了比特先生以外,您是**个。”“钢琴的差异不就是音色吗?敲击琴键时的感觉,还有琴槌
  敲击琴弦的方式,也是非常重要的,不是吗?”“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应该看看我们的图册,上面都
  写着呢。我们通过分析音频,一一还原呈现键盘的质感以及击琴键时的强度,当然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不要忘记,我们一直在发展,总有一天,帕乐提特会成为世界**的钢琴公司!”
  之后他又说了什么,在我的记忆中都被抹去了,比特到*后也没有来。我喝了太多酒,回到酒店后我想了些什么,后来实在记不清了,八成是想着该好好读一读图册之类的。
  第二天,我在酒还没完全醒的情况下上了飞机,两天后的演奏会果然一团糟,我大概失手了三次,钢琴比平时看起来要宽得多,就像上小学**天觉得大操场是那样的漫无边际。演奏会顺利结束,没被观众扔石头,已是万幸。回到家的第二天,帕乐提特公司的钢琴就送到了,与钢琴同来的还有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内有老板亲笔写的“帕乐提特钢琴,神速送货不是吹的”的便条,还有两张CD,以及可以自动调节钢琴音色的自动调音器。CD里的内容自然是比特?兹内巴则制作的电影音乐,分别是《无径迷雾》和《工业》两个作品。《工业》我已经听过,所以我把《无径迷雾》放进了CD机。音乐非常乏味,似乎是要把“无径迷雾”的感觉融入到音乐里似的。钢琴的旋律十分散漫,曲子的结构又过于重复,而且钢琴声和其他乐器丝毫不协调。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坚持听了十分钟,我就睡着了。当我被电话铃惊醒时,乐声还没有停,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长时间,确实有种置身迷雾之中的感觉。我连音响的声音都没有调小,就接起了电话。我喊了好几声“喂”,但那头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说,突然,几声咳嗽后,从听筒里传来一个声音。
  “啊,我叫比特?兹内巴则。”我好半晌没能接上话,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
  在做梦。
  “你在听我的音乐。”他又说。直到这时,我才回答:“哦,是比特先生。”音响里的乐声渐
  大,好像快到曲子的高潮部分了。“从电话里听我的音乐,好像还不赖。”他说。接下来,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倾听自己的音乐。我趁他沉
  浸在音乐里,从睡梦回到现实,如同慢慢地拨开层层迷雾,走回我的房间。大概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的时间,乐声才完全结束,我觉得那一刻是如此的漫长,但后来看了一下,也不过是五到十分钟左右。期间我并没有在听音乐,而是仿佛通过电话看着在听音乐的比特。音乐结束后,比特重新开了口:
  “几天前实在抱歉。那天我突然有急事,没能联系上……啊,我实在很想见到您。”
  他不像是在撒谎。对音乐敏感的人从对方嗓音里的振动也能辨别真伪,这与区分钢琴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为了迷惑他人而演奏的道理差不多。比特说明了自己没有赴约的原因,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听过就忘了。
  “我也很想见您,看《工业》时,我就已经是您的粉丝了。我觉得您好像不是在弹钢琴,而是在弹拨弦古钢琴一样。”我说。
  “啊哈,您这样说我很荣幸。看电影时能够感受到我的音乐并不容易,我的音乐一般都被电影掩盖了,哈哈。”
  “您的音乐的确非常出色。只要是钢琴家,听一遍就不可能忘记。”
  “您的音乐的确非常出色。”这句话一出口,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潜意识中我对比特还有一种接近辩驳反抗的情绪,但他没有反驳,也许纯粹认为那只是一句称赞。电话打了一小时,我们一直在讨论电影音乐和我的钢琴演奏,其中绝大部分是他在盛赞我的钢琴演奏。他有几乎所有我钢琴演奏的唱片——没有的唱片都是我所在的城市限量销售的。帕乐提特公司老板曾经说,比特是一个难搞的老头,但我对他的**印象绝非如此,他和蔼地听我说话,并适时地给予我中肯的忠告。短短一个小时,我就和他成了朋友。
  “其实,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这个问题在我的嘴边转了好久,终于憋不住了,我问他,“过去二十年间,您真的从来没有去过演奏厅吗?一次也没有?”
  “哈哈,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何必那么惊讶呢。肯定有人一辈子一次都没去过的吧!不,应该说这样的人多得数不清吧。”
  “那些人都是不懂音乐的人,您又作曲又演奏钢琴,不是吗?他们怎能跟您相提并论呢?”
  “哦?我倒不知道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反正我以后也没有去的打算。”
  “如果是我的演奏会邀请您来参加呢,以朋友的身份?”“难说,我不一定会去吧。”“下个月我会在您所在的城市附近举办演奏会,我想正式邀
  请您,见一见面。”“哈哈,真让人为难。你开演奏会时开着手机吧,我可以用
  手机听你演奏,演奏会结束后我们一起喝一杯。”我近乎固执地与他展开拉锯战,也许我的内心是想证明他错
  了,而我是对的。回想起来,我跟个孩子似的,而他却巧妙地把话题转到钢琴上。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我们是世界上仅有的拥有帕乐提特CD319钢琴的两个人。他问我弹过那台钢琴了没,我说还没有。“那可以请你现在弹吗?这个要求很失礼吗?”他问。“钢琴的包装还没有完全拆开,而且要在钢琴巨匠面前演奏
  的话,我恐怕要练习一下新钢琴。”“哈哈,那倒是。看来我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只好等下次
  了……”比特说。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比特,比特告诉了我他的住址,让我
  把他手中没有的唱片寄给他,还说不论何时都可以给他打电话然后挂了电话。我拆开钢琴的包装,开始用自动调音器调音。考虑到这个大家伙刚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途,状态尚算良好。我闭着眼按下了一个琴键。声音的确很好,琴键的触感——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这么说——也十分特别。大部分钢琴的琴键是用亚克力做成的,某些特别的钢琴会用象牙做琴键,但这台钢琴琴键的材质并非这两者,它如绸缎一般柔软,又如钢筋一般结实。我深陷CD319的魅力不能自拔,足足弹奏了两个多小时。这种享受钢琴的感觉真是久违了。我甚至想,下次演奏会的时候一定要把它带上。
  在比特所在的城市举办的演奏会被无限期推迟了,演奏会的赞助商和经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我难以得知,恐怕与钱脱不了干系。无法见到比特,我深感遗憾,但我想要演出的城市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甚至来不及遗憾,又着手准备起下一场演奏会。不过我和比特隔天就会通一次电话,已经变成了亲密无间的知音。在这段期间,比特听了我寄给他的唱片,他也把他的电影音乐CD寄给我,足足有五张。“还有几张专辑,其实是剽窃了我以前的音乐,不听也罢。”他这么说,也没有寄给我,但我还是上网购买了他所有的唱片,还看了所有收录他音乐作品的电影。我在网上搜索,甚至找到了几张他的照片,大部分是他年轻时的照片,但没有一张是正式拍的,多为身边朋友的抓拍,连聚焦都没有对好。照片怎么看也无法与我所知道的比特挂上钩。
  “你现在准备好了吗?”有一天,在电话中比特问我,他是指演奏钢琴。“唔,不是在您面前直接演奏,而是通过电话,总感觉有些不自在。您来参加我的演奏会如何?我给您留**的位置。”我说。
  “不用,对我来说**的位置就是这里。我也偶尔给我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听我的演奏。这可是我**的朋友才能享受的特权,我能享受这种特权吗?”
  “如果您认为这是种特权的话,我乐意效劳。”我开始弹琴。那天的演奏不算出色,不,可以说低于我的平
  均水平。不过通过电话办演奏会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特别的经历。首先,我不知道应该要把话筒放在哪里,离钢琴太近,怕声音会含糊不清,放得太远,又怕对方听不到。当我把这个苦恼告诉比特时,他却说,放哪里都行,只要能听得到。
  我拉来一张小圆桌放在钢琴附近,把话筒放在圆桌上。我很想知道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清楚。我在琴键上敲了几下,又拿起话筒问:“听得清吗?”比特马上回答:“听得清,别担心,你弹吧。”到底是什么样的声音,我很好奇。我回到钢琴前开始演奏,但终究无法投入。我边弹边想,这个音节能否完全传到电话那头呢?我担心个不停,演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弹完后,马上拿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比特在鼓掌。
  “啊,真是太糟了,对不起,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我满怀歉意。
  “哪会,弹得不赖。”他安慰我,但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就像他说的,弹得不
  赖,但如果换做是平时,我恐怕得给观众退款,给观众送礼,实在是一场太过稀疏平常的演奏。我也想听他的演奏,但那天没听成,有人来找他,所以他不得不挂断电话。之后的好几天,我都闷闷不乐,就像搞砸了一场演奏会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沮丧甚至超过了搞砸一场演奏会的感受。我竟让一个二十年来一次演奏会都没有去过的人,听了一场那么糟糕的“电话演奏会”,当然心情不佳。一个礼拜后,我终于如愿听到了比特的演奏。那天,我在睡梦中接到了他的电话,一拿起话筒,就传来他急切的声音。
  “我现在开始弹琴,你能听吗?”他问。我带着睡意回答“可以”,一想到这是只有他*亲的朋友才
  能享受的特权,心里特别高兴。电话那头,从遥远的,真的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钢琴声。到底他家有多大?那个声音好像听得到,又好像听不到。为了要捕捉那个声音,我不得不全神贯注,不知何时睡意已经消失无踪。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电话听筒上,凝神倾听他的演奏。他的琴谱上好像到处都标着“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一样”的提示词,那微弱的、纤细的琴声通过电话线传过来,说是音乐,倒不如说是由简短的乐声组成的声音延续更为恰当。钢琴的琴音一声一声,仿佛不是音乐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个体,展示着自己的个性。我曾看过一个弹钢琴的动画片,钢琴家每触一下琴键就会生出一个音符,飘向空中,音符在空中飘浮着,逐渐靠拢,在五线谱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变成了一章音乐。听着比特的演奏,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画面,仿佛闭上眼就能看到音符。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演奏结束时,我发自内心地鼓起了掌。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把电话听筒夹在脖子和肩膀之间鼓掌。我是躺着鼓掌还是站起来鼓掌,他恐怕不会知道,但我的鼓掌充满了我对他的崇敬之情。
  “怎么样,我的**场表演?”比特问。“Bravo??!”
  “拒绝加演,哈哈!我今天的状态其实不算太好,在著名钢
  琴家面前演奏我有点紧张啊。”“别这么说,您这是拿我开涮吧。”“开涮?怎么可能!*近我越来越弹不动了,要驾驭这台钢
  琴,我太老啦。”“今天听了您的钢琴演奏,我特别想见您本人。我去的话您
  会为我演奏吧?”“呵呵,我也很想见你。不过,比弹钢琴更有意思的事情还
  有很多吧。”“好像没有什么比听比特先生弹琴更有意思的事情吧?”“你来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海吧,大海那家伙也很会演奏呢。
  哈哈!”
  也许自从那次听了比特的电话演奏之后,我对钢琴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为什么声音连在一起就成了音乐,或者,声音是自己生成的还是弹钢琴的人创造出来的呢?为什么有的是声音,而有的是音乐呢?我渐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开始仔细思考DVD
  ??Bravo,意大利语,喝彩声,意为“太棒了,太精彩了”。里他说的话。但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仅凭一己之力恐怕很难找到答案。
  我问过他:“您为什么喜欢我的钢琴演奏呢?”那是在他逝世的几天前。当时,他稍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其实那时,他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当然,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状况,要不然不会问得如此单刀直入。他喘着气——这时我本应察觉到他已病入膏肓——不过,人永远只对自己的事情更关心。
  比特说:“因为,你弹钢琴时,有种透明的感觉,不进行任何解析,
  不进行任何分解……只是照着乐谱上的音符,一个一个,忠实再现,这是一个很棒的才能。”
  “我也进行分析啊。”“知道,我知道。但真的很透明。我认为艺术家就应该这样,
  艺术家就应该把自己的身体借给艺术。”“‘借给艺术’这个说法我不太喜欢。”“呵呵,不喜欢的时候不借就行了,我每次听你的音乐,就
  会想到自动钢琴。”我只听过一次比特的电话演奏会,和他从来没有见过面。没
  见成面多半要怪我太懒。总之,不管怎么样,我认为我们注定无缘见面,不见面也许更适合我们的关系。在报纸的一个角落读到比特逝世的噩耗时,我的心仿佛被重击了一般——逝世的前几天他还在电话里跟我开玩笑。
  帕乐提特老板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很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比特身体不好。事实上,这没什么好发火的。帕乐提特老板和他见面也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离比特更近的人——虽然只是通电话——反而是我。老板在电话里把葬礼的日程安排告诉我,但我没有去,我自己在家里为比特哀悼,看他创作音乐的几部电影,又看了《工业》附加影像里的纪录片。
  自动钢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至今也不知道。虽然比特分明说过是好的,但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是钢琴键盘自己在动,简直像鬼片。把身体“借给艺术”这点我依然无法理解,可我好像明白了比特不去演奏厅的原因。
  他逝世后,我所在的城市也举办了一个非常小型的追思音乐会,是几个电影人和音乐人共同主办的,音乐会上用交响乐和钢琴协奏了他制作的电影音乐中的热门曲子。没人知道我和比特关系亲密,所以没有人邀请我参与演出,我只是作为一名普通观众观看了那场音乐会。太讽刺了,人们竟然用演奏会来悼念他,悼念一个三十岁以后一次都没有去过演奏厅的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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