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简介: 《茫茫黑夜漫游名著名译插图本》讲述了一位医生目睹普通人在日渐疯狂和道德败落的社会中所经历的痛苦。塞利纳在这部作品中采用一种新的小说形式、独特的文体和既粗野俚俗又滑稽幽默的口语,猛烈谴责蹂躏欧洲的战争和军国主义,抨击残害非洲的殖民主义,描写了巴黎郊区的贫困、疾病、痛苦与死亡。在小说主人公巴达缪身上,已经表现出20年后流行的存在主义小说中人物的迷惘情调。塞利纳的世界是一个异化的世界,罪恶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既是恶的受害者又是恶的制造者,人生活在永久性的茫茫黑夜里,走投无路,束手待毙。他以幻觉史诗式的笔触,用抒情又俚俗、既雄辩又鄙陋乃至刻毒的语言表达他的绝望哲学,刻画他的丑类群像,创造了独特的塞利纳风格,从而跻身于二十世纪法国大作家的行列。 作者简介: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1894-1961),法国小说家、医生,真名路易·费迪南·戴都什。生于上塞纳省。当过商店学徒,一战时入伍受伤。战后入大学攻读医科,毕业后参加国际联盟医疗调查工作。1928年在巴黎郊区市立医院工作,同时写作他的代表作《茫茫黑夜漫游》。他笔下的人物,多是在忧患困顿的人生征途上因战争、贫困、恶俗、偏见、色情、疾病而扭曲的形象。在那变动空前、万花缭乱的时代,他以夸张的手法抨击人与人之间炎凉冷酷的关系,从既成秩序、传统文化、伦理道德到生活习惯、饮食起居,无一不是他彻底否定和无情鞭挞的对象。这部小说在1932年出版时震动法国文坛,获雷诺多文学奖。前言译序 一九三二年,长篇小说《茫茫黑夜漫游》发表,塞利纳一举成名,可惜当年未评上龚古尔文学奖,只得到雷诺多文学奖。后来,法国文学界,乃至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历译序一九三二年,长篇小说《茫茫黑夜漫游》发表,塞利纳一举成名,可惜当年未评上龚古尔文学奖,只得到雷诺多文学奖。后来,法国文学界,乃至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历届评审员,几乎一致认为这是龚古尔文学奖历史上最大的耻辱。如今《茫茫黑夜漫游》(以下按塞利纳的习惯简称《漫游》),早已列为二十世纪法国小说的经典。不过,话说回来,从历史角度来看,也不必对评审员们求全责备,不妨说事出有因吧。想当初,法国第三共和国总统普安卡雷雷蒙·普安卡雷(1860—1934),法国第三共和国总统(1913—1920),总理(1912—1913;1922—1924;1926—1929)。执政的十三年不仅迅速克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给法国造成的严重政治经济危机,而且成功地使法国财政保持良好状况,各经济部门都有长足的发展,尽管繁荣景象主要得益于“法兰西殖民帝国”,财源从日益扩张的殖民地滚滚而来。一九三一年巴黎举办的殖民地博览会充分展现了法兰西的强大,当时的法国在国际舞台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可以想见,一年之后发表的《漫游》很难让占读者百分之八九十的富裕阶层心悦诚服,从内容到语言都让他们感到格格不入。总之,舆论哗然。龚古尔评审委员会不会不受到影响,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哪怕独力思考能力极强的委员们也未能免俗。然而,表面风光无限的“美好时期”远未抹去大战所造成的创伤,其社会裂痕波及各个层面,难以医治愈合,以至于一向以法兰西文化为自豪的知识分子也怀疑祖国的文明,在世风日下之际,甚至怀疑人心不古和人性多恶。塞利纳深受弗洛伊德影响,把弗氏对人心人性的怀疑通过《漫游》的人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事实上美国从一九二九年开始的经济危机此时已经冲击欧洲,“华尔街崩溃”已经影响到欧洲资本主义经济,就在《漫游》出版的当年,美国金融危机摧毁了凡尔赛条约所规定的秩序,其结果造成法国是年失业总人数高达五十万之众,从而引发法国各个领域深层次的危机在所难免。作者通过《茫茫黑夜漫游》描述社会风俗、日常轶事、军事生活、沙场鏖战、社会各阶层因战争而发生的变化等,深刻揭示经济、政治、文化、社会以及人际关系的危机,宣告促使主人公入伍奔赴战场的国家救世主降临说彻底破产,即狭隘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祖国观念彻底崩溃。战争所造成的文明裂痕迫使人们完全改变生存观念和行为方式。但面对凉薄残酷的世界和孤凄无援的人生,世人如堕入茫茫黑夜,倍感恐惧和无望。如此广泛和深切的描述于二十世纪前三十年乃至整个上半叶,几乎绝无仅有。难怪一九四六年,正走红的萨特,刚批判塞利纳的政治表现后不到一年,发表了一篇十分严肃的论文,题为《为自己的时代写作》。他出语惊人,明确指出:“也许塞利纳将是我们中间唯一永垂不朽的。”《萨特著作索引》,伽里玛出版社出版,第六七五页。如此明晰和崇高的评价,其时振聋发聩,而今似乎争议的人不多了。我们可以断定,二十世纪亲自以各种方式参加两次世界大战或作为见证人的法国作家颇为不少,但以自己亲身体验把两次大战如此全面而深刻地写入《漫游》及其他小说,塞利纳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从社会学角度来看,塞利纳的小说就是一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法国文明史。将来,也许几个世纪以后,谁想了解二十世纪前五六十年所发生的事情,塞利纳小说恐怕是必读的参考书。《漫游》主人公巴达缪(BARDAMU)的词源是旅行者,像作者那样,足迹遍及全球,尝试过各种职业:求过学,当过兵,务过农(作为殖民者雇员管橡胶园),沦为非法移民而打过工,失过业,做过医生等。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都试过,可谓历尽人间一切辛酸。最后看穿人类走不出这个怪圈:一切政治手段失灵之后,必然走向战争。塞利纳生活的时代急剧走向衰落,社会风气日益浸薄。由于社会矛盾激化,统治阶级腐败无能,政局陷于不可收拾的境地。塞利纳这部处女作,如同一面巨大照妖镜,忠实地反映这一特定的、丑恶的时代,政治上的黑暗腐朽必然伴随一代社会风气的浸薄颓败。小说为我们展示的真实生活场景,使我们看到了各个阶层不同的苦恼和悲伤,整体世情的冷酷、虚伪和自私,那个社会到处一样的糜烂和黑暗。在那里,人的灵魂能用冰冷的金钱来收买,人与人的情谊丧失殆尽;世人趋炎附势,胜过上帝,一个个都成了尔虞我诈的冷血动物。从而社会利己主义的本质暴露无遗,所揭示的社会病态引起了人们对丑恶现象的反对和憎恶。因此这部小说的积极意义是无可否认的。塞利纳以众醉独醒的气势认定一个死理:忠于生活,反映生活的固有面貌,不为个人升官发财,一味秉笔直书,不管白色红色黄色杂色势力,看不惯的,一律痛批猛打。正因为如此,他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高尔基。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七日在莫斯科召开第一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在法共人士看来这是一次神圣的大会,派出以阿拉贡为首的代表团出席。高尔基当然是会议的核心人物,他的报告《苏联的文学》被视为具有战略性的文献。我们不妨全部抄录他批判塞利纳的那段话,奇文共赏:“现代西方文学(也)失掉自己的影子,从现实中间迁居到绝望的虚无主义里面,这从路易·塞林(塞利纳)《黑夜王国旅行记》(《茫茫黑夜漫游》)一书里可以看到。这书的主人公巴尔达缪(巴达缪),失掉祖国,蔑视人类,把自己的母亲叫作‘母狗’,把自己的情人叫作‘臭尸’,对于一切罪行都无动于衷,虽然他没任何条件可以‘加入’到革命的无产阶级里来,但他投入法西斯主义的怀抱的条件,却完全成熟了。”高尔基:《苏联的文学》(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七日在第一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参见《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第一一四页。高尔基这篇带有“拉普”思想“拉普”(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联盟1925—1932)思想要求作家以抽象的哲学公式或教条主义的“革命”口号来代替对现实生活的艺术描绘。阴影的讲话对塞利纳乱扣帽子瞎打棍子,恐怕出于这样一种思维:艺术性越高的坏书越要痛批,否则为什么他把塞利纳当作最猛烈的批判靶子?要知道,塞利纳才出名不久,就与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被高尔基摒弃出文学的光荣传统,实际上倒从反面肯定了塞利纳的文学天才。看来高尔基还有点眼力,不过他忘记了恩格斯的教导:“……小说通过对现实关系的真实描写,来打破关于这些关系的流行的传统幻想,动摇资产阶级世界的乐观主义,不可避免地引起对于现存事物的永世长存的怀疑,那么,即使作者没有直接提出任何解决办法,甚至作者有时并没有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我认为这部小说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作家不必要把所描写的社会冲突的历史的未来的解决办法硬塞给读者。”恩格斯致敏娜·考茨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六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四年十版,第三八六页。恩格斯这段十分精彩的论断,不知道塞利纳是否读过,但他的创作实践大致符合恩格斯的教导。如果再加上别林斯基《论莫斯科观察者的批评及其文学见解》,就更能为塞利纳辩护了:“不证明,也不推翻什么,就靠了十分忠实的揭示事物的特征,或用确切的比较,或用确切的推断,或干脆用如实的描写,十分鲜明的(地)把事物的丑恶表现出来了,这样(地)来扑灭它。”关于高尔基的批判,我们将在下面继续为塞利纳辩护。谁想得到,曾几何时,不知怎的,斯大林同志读到了《漫游》,竟爱不释手。也许觉得高尔基不大讲政策,不善于团结大多数,于是暗示下面邀请塞利纳访苏。最高统帅这种青睐连阿拉贡同志都未曾有过,转眼间塞利纳身价陡升。谁料得到,这个“阿斗”不识抬举,就是扶不起来。访苏归来,写下《认罪》。他可不像罗曼·罗兰封存《莫斯科日记》五十年,而是立即发表了,声言“一次革命要等二十年之后才能定论”;“真正的革命就应当是认罪的革命,彻底净化的革命”,所以“应当抵制奉承者,阿谀奉承是人民的鸦片”。他引火烧身,立即成了“反动作家”,几十年翻不了身。这使他颇为吃惊,初尝红色政权的厉害,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许他在九泉之下永远弄不明白为什么“反动作家”参见《厌恶及其他》,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四月版,第二页。这顶帽子在中国一九八六年还扣在他头上。幸亏柳鸣九先生出面,于次年为《漫游》作序,实际上把这顶帽子摘掉了。话得说回来,他的孤高傲世虽然有助于他树立文学创作的独立人格,但在为人处世上却成了他最大的缺点,由此造成对他人的伤害是不可低估的。譬如,洛克菲勒基金会及其资助下的日内瓦世界卫生组织培养、招聘、重用了他,使他在医疗卫生事业上有重大建树,可他毫无感恩之情,反而对他们讽刺挖苦攻击。又如,美国文学评论家兴都在《催命》刚出版不太受欢迎时,为美译本作序,大加赞扬。后来塞利纳遭难,流亡丹麦,兴都专程前往探望。塞利纳仍桀骜不驯,不会鉴貌辨色,引起兴都不满,回美著文痛批塞利纳,后来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至于他对待第一任妻子和岳父更不近人情,他到日内瓦任职,把妻子和女儿抛下三年不管,给妻子写的信恶劣得叫人看不下去,逼得妻子离婚,气得女儿后来拒绝接受塞利纳遗产。他还有其他包括生活作风上的缺点。不可讳言,他的人品确有缺陷。也许塞利纳将是我们中间唯一永垂不朽的。 ——萨特 《茫茫黑夜漫游》是具有高超技巧和巨大突破力的一部杰作。 ——娜塔莉·萨洛特 《茫茫黑夜漫游名著名译插图本》文中配有精美插图,图与文相得益彰。 附近传来一阵阵机关枪狂射的巨响,原来是“死神牌”摩托车飞驶而过,那家伙好像是个“逃亡者”。不管怎么说,骑摩托车的就有两人在这里砸烂脑袋,两年前在图卢兹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故。让这家伙连同他的摩托一起完蛋吧!让他砸烂他的嘴脸和砸断他的脊柱,好让别人安静些!摩托声使人变得刻毒!再说有轨电车也一样,叮叮当当的电铃响个不停,而且也压死人,不到一个月在比塞特棚户区竟压死两个老头儿。相反,公共汽车比较安静,徐徐开进皮加尔广场,小心翼翼,摇摇晃晃,喇叭声声,气喘吁吁,三五个乘客小心谨慎、慢慢悠悠地下车,犹如可爱的孩子。从摊架到人群,从回转木马场到彩票亭,我们不知不觉地走到庙会的尽头,前面是黑咕隆咚的空地,有的一家老小去那儿小便。向后转!在往回走的路上,我们吃栗子,以便口渴。结果口倒不渴,嘴里却弄得挺难受。栗子里有蛀虫。一条小蛀虫,正好让马德隆吃到,好像故意捉弄她似的。从此事情便不可收拾,在这之前,她还有所克制,这一口栗子惹得她怒不可遏。她到小沟旁吐蛀虫时,莱翁对她说了什么,好像阻止她吐,我没有听清他的话,但很明显莱翁不乐意马德隆把栗子吐掉。他傻乎乎地问马德隆是不是咬到籽了。这是一个不该提的问题。索菲自以为可以过问他们的争执,她不懂他们为什么争吵,想弄个明白。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一个外国女人居然打断法国人的争执。这时过来一群大声叫嚷的人把我们分开。他们是些替妓女拉客的家伙,怪里怪气,怪声怪调,发出各种使人吓破胆的声音。我们重新会合时,罗班松和她还在争吵。“该回家啦!”我心想,“要是让他们再这么待几分钟,非得在庙会上给我们丢脸不可。今天受够了!”应当承认,一切都已失败。于是我向罗班松建议:“咱们走吧,怎么样?”他吃惊地瞧瞧我,但我认为这是最明智、最适合的决定。我加添道:“你们不觉得玩够了吗?”他向我示意最好先问问马德隆的意见。我倒乐意问马德隆的意见,但又觉得这不大明智。“我们可以把马德隆带走嘛!”我终于说道。“带走?你想把她带到哪儿去?”他问。“带到维尼呗!瞧你!”我回答。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又要做蠢事了。但我的话已说出口,不能翻悔。“咱们有一个空房间可让她住下,”我加添道,“咱们维尼有的是房间嘛!睡前还可以一起吃一顿夜宵呢,总比这儿强吧,咱们挨了两小时冻。这很简单嘛。”马德隆对我的建议不置可否,我说话时她根本不瞧我,但全听进耳里,字字不漏。最后我的建议被采纳了。等我和大家拉开一些距离时,她悄悄靠近我,问我邀请她去维尼是不是又在耍花招。我没有回答。很难跟一个像她这样嫉妒如焚的女人论理,要不然又会生出许多是非,吵个没完。再说我不清楚她到底嫉妒谁,嫉妒什么,对于因嫉妒而诱发的情感多半是难以捉摸的。我猜想她和大家一样对什么都嫉妒。索菲不知如何是好,但仍一味讨好。她甚至挽着马德隆的胳膊,但马德隆妒火中烧,怒形于色,没心思理睬别人的殷勤。我们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来到克利希广场的有轨电车站,正准备乘车的时候,一片乌云化作大雨,如倾如注,顿时云散天开。顷刻间所有的公共汽车都挤满了人。我听见马德隆在我们身旁轻声问罗班松:“你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侮辱我吧?你说啊,莱翁?”真糟糕。她接着说:“你讨厌我了吧,嗯?说啊,你腻歪了?说啊。你不常见我,但见面就厌烦。你愿意一个人跟他们俩待在一起,嗯?我敢打赌,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睡在一起,对吗?说啊,你乐意跟他们在一起,不乐意跟我在一起。说啊,好让我听个明白。”说完,一声不吭,脸绷得紧紧的,鼻子往上翘,嘴上的肌肉紧得抽搐。我们在人行道上等候。马德隆又问:“说啊,莱翁?你瞧见了吧,你的朋友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应当替莱翁说句公道话。莱翁既不反驳她,也不惹怒她,眼睛望着街对面,望着铺面、大道和汽车。其实莱翁此刻内心暴躁至极。她看到威胁不起作用,便改变方式,用柔情发起攻势,以求一逞:“我非常爱你,我的莱翁,你听清楚啊,我爱你,嗯?你至少明白我为你所做的事吗?也许我今天不必来吧?不管怎样你总爱我一点点吧?你不可能一点也不爱我。你心肠好,说啊,你总有点良心吧?那么你为什么蔑视我的爱情呢?咱们俩一起有过美好的理想!你现在这样对我未免残忍吧!你蔑视我的理想,莱翁!你糟蹋我的理想!你毁了我的理想,你明白吧。你要我不再相信爱情,是吗?现在你要我永远走开,是吗?你要的是这个吗?”我们在咖啡馆前的大帘子下躲雨,她缠着罗班松问个没完。雨水透过帘子滴到躲雨的人身上。她确实如罗班松预先告诉我的那样,充分表现其真实的性格,罗班松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的感情发展到了如此紧张的程度。汽车及其他车辆在我们周围来往频繁,噪声很大,我趁机凑到罗班松耳边简单说了几句对情势的看法,指出必须摆脱她。既然失败了,赶紧把事情了结,悄悄溜走,不然情况变坏,那就不可收拾。真令人担心啊。我轻声问他:“你要不要由我找个借口?然后我们各自溜之大吉,怎么样?”他回答道:“千万不能这么干!不行!她会马上发作的,发起火来就止不住了!”我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总之,也许罗班松乐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挨骂,再说他比我更了解马德隆。阵雨过后,我们叫到一辆出租汽车,大家匆匆上车,挤在一起。开始大家相对无言,愁肠百结。况且我蠢事干尽,心想暂免开口,等一等再相机行事。莱翁和我坐在出租汽车的前排折叠座上,两个女人坐在后排。每逢庙会的夜晚,阿让特伊大道,尤其靠近城门一带非常拥挤。车水马龙,至少要一个小时才到得了维尼。整整一个小时大家面面相觑干坐着尽无言语,该多难受啊。暮色苍茫,每个人都因为他人而心慌意乱。然而,倘若我们就这么委曲求全地待着,各人想各人的心事,本来是不会出事的。如今回想起来,我仍这么认为。临了还是因为我多嘴,再次发生了争吵,而且吵得更凶。由于言人人殊,世人互相猜忌,隔阂日深。言语貌似无足轻重,毫无危险,如丝丝轻风,似声声轻乐,不冷不热,但一旦传入耳中即刻印入脑际,变成灰色的烦恼。冷不防,灾祸自天而降。言语好似一堆堆砾石,有露有藏,相得益彰,难以辨认。惟其如此,人言可畏,不管说长论短,都叫你一辈子提心吊胆。人言如雪崩,使你丧魂落魄,吓得你呆若吊死鬼。人言如风暴,来去猛烈异常,使你措手不及,凭情感很难信以为真。因此应当永远仔细提防人言,这是我的结论。言归正传,出租汽车噗噗地尾随有轨电车徐徐行驶,因为正在修路,每一百米有一条沟。我觉得有轨电车的行速太慢,忍耐不住,唠叨起来,足见我幼稚。我无法忍受这种殡车似的慢速,这种处处游移不定的景致。我急于打破沉默,竭力想弄清马德隆屁股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货。我观察,准确地说,我用力观察,因为几乎什么也看不清。马德隆缩在后排左侧的角落里,脸朝窗外,朝着景色,其实朝着茫茫黑夜。我气恼地发现她还是那么执迷不悟,而我偏要捅她的马蜂窝。我招呼她,只是想叫她把头转过来。我问道:“喂,马德隆,您是不是还有什么玩的计划不好意思说啊?要不要咱们在回家前找个地方停一停?快说好吗?”“玩!玩!”她仿佛受到侮辱似的回答,“你们这帮人只知道玩!玩!”接着她突然长吁短叹起来。感慨的声调着实动人,我很少听见她这般唉声叹气。“我尽力而为!”我回答道,“今天是星期天嘛!”“你呢,莱翁?”她转向莱翁问道,“你也尽力而为吗?说啊!”她单刀直入地发难。“怎么不呢!”莱翁回答。车驶到路灯下,我瞧了他们俩一眼,都是满脸怒色。马德隆俯身过去亲吻莱翁。这天晚上大家尽干蠢事。出租汽车又一次放慢速度,因为前面处处有卡车挡着去路。莱翁对她的亲吻很恼火,颇为粗暴地把她推开。当然他的举动使马德隆下不了台,尤其当着我们的面。我们到达克利希大街尽头的城门,夜幕笼罩下的店铺已经掌灯。车经过铁路桥下,尽管声响很大,我仍听得清她再一次发问:“你不愿意亲亲我吗,莱翁?”她抓住莱翁不放,莱翁却始终不理睬她。马德隆忍受不住侮辱,突然转向我,指着我鼻子骂道:“你跟莱翁干了什么好事使他变得这么坏呢?你给他灌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名堂?敢立刻回答我吗?”她这么向我挑衅。“什么也没干哪!”我回答,“我什么也没对他说,我才不管你们的争吵呢!”我说的是真话,最令人反感的是我确实没有对莱翁谈论过她。莱翁是自由的,和她在一起或和她分离,纯属他个人的事情,与我无干,但没有必要跟她论理,她不讲道理啊。我们再一次相坐无言,但出租汽车里的空气变得火药味很浓,争吵一触即发。她刚才说话时细声细气,单调平板,俨然是个下定决心的人,这是我前所未闻的。她缩在车角落里,我几乎看不清她的姿态,很觉得别扭。索菲一直拉着我的手,这可怜的姑娘一时不知道如何藏身。我们刚过圣图安,马德隆再次对莱翁发难,向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气势很猛,发疯似的大声唠叨她的温情和忠贞。索菲和我,我们俩感到非常尴尬。相反,马德隆的情绪激动到极点,根本不顾我们听见不听见。看来我把大家一起塞进这辆车是很不聪明的,她的声音在车里回荡,而回荡声更激励她露一手,和我们大吵一场。唉,乘出租汽车又是我的一大创举!至于莱翁,他无动于衷。首先他和大家一起玩累了,其次他一向缺觉,已经成疾,所以他很困倦。“请镇静!”我终于出面干预马德隆,“你们等到家以后再吵吧,你们有的是时间嘛!”“到家!到家!”她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口气反驳我,“回什么家?永远回不了家!我对你说吧。”她接着说,“再说,我受够了你们种种肮脏的生活方式!我是个清白的姑娘!我比你们加起来还好得多!你们是一群猪,你们休想欺骗我,你们不配理解我!你们个个腐化堕落到极点,根本无法理解我。一切清白的东西,一切美的东西,你们一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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