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锦初见陆少廷,是在颠簸的马背,第一次与男子那般亲昵,第一次有人唐突孟浪地夸她好看。打出生起就没出过古城的姑娘对于留洋归来的少将情挑沦陷真心。 岂知世上哪有这般偶然的相遇,命运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撞在一起,原因无他,只是一场家族倾覆的阴谋。 露水红颜香消玉殒,陆少廷才知这次“意外”在他心中的份量。多年后,当相似的身影重现在他身边,以彼之道,一舞情挑,哪怕只有一个像她的影子,明知是场算计,他也甘之如饴,娶那个叫顾烟雨的女子过门。 她躲在陌生的面皮下,千谎百计俘获他的真心,再狠狠践踏,利用他的宠爱为其他女人向他借种,被他扼住咽喉险些丧命,复仇之路彼此相互折磨,却都不愿放手。 直到与昔日成锦容貌八分相似的少女出现,山西王以半数城池嫁女,陆少廷在相似的容貌和一个剪影的魂之间选择了前者。身世揭晓,面对生母羞辱,姊妹夺爱,错误的复仇,和一个抛弃了她两次的男人,纵使身怀六甲,她也毅然退出。 可当她改嫁名门恩师,收到喜帖的他却不肯放手… 作者简介: 容若别来无恙,小说阅读网白金作家,2015年言情大赛入围奖获得者,出生于江汉平原,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现从事人事工作,文风既有着北方女子的大气,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已发表作品《第一福晋瓜尔佳》《无良怪医不为夫》 目录: 第一章露水红颜 第二章好久不见 第三章千谎百计 第四章北平大婚 第五章朱门夺宠 第六章暗度陈仓 第七章醉打烟雨 第八章烽火佳期 第九章赫连世家 第十章一念天堂 第十一章一念地狱 第十二章成锦身世 第十三章赵宋联姻 第十四章冲冠一怒 第十五章白头之约第一章露水红颜 第二章好久不见 第三章千谎百计 第四章北平大婚 第五章朱门夺宠 第六章暗度陈仓 第七章醉打烟雨 第八章烽火佳期 第九章赫连世家 第十章一念天堂 第十一章一念地狱 第十二章成锦身世 第十三章赵宋联姻 第十四章冲冠一怒 第十五章白头之约 因为这个文名让人想起四月的江南。锦绣繁花伴着淡淡的愁,散在如梦的雨烟里,朦胧不知归处。——读者 一直对民国那段时期充满了好奇,总是在痴痴的想着那对时光。会有怎样的一个闯过血雨腥风的男子在一个柔婉秀丽的大家闺秀面前化为绕指柔;又或有一个怎样有着壮志豪天的才子许给一位心上人的美丽年华等……。是谁品一盏清茶,眺望远方易碎的珍宝爱情?是谁折一枝寒梅,书写满心的念想?是谁撑一把油纸伞,在物是人非的时间里静静对视着心里的那个人?这些美好,会在红尘的爱恋里、在日暮的等待中、在作者的文字里。——读者 对于杜露露,真心只能用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来概括了。说她恶毒,却也不过是为爱而痴的女子,更何况宋先森确有偏心之意;说她狠辣 因为这个文名让人想起四月的江南。锦绣繁花伴着淡淡的愁,散在如梦的雨烟里,朦胧不知归处。——读者 一直对民国那段时期充满了好奇,总是在痴痴的想着那对时光。会有怎样的一个闯过血雨腥风的男子在一个柔婉秀丽的大家闺秀面前化为绕指柔;又或有一个怎样有着壮志豪天的才子许给一位心上人的美丽年华等……。是谁品一盏清茶,眺望远方易碎的珍宝爱情?是谁折一枝寒梅,书写满心的念想?是谁撑一把油纸伞,在物是人非的时间里静静对视着心里的那个人?这些美好,会在红尘的爱恋里、在日暮的等待中、在作者的文字里。——读者 对于杜露露,真心只能用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来概括了。说她恶毒,却也不过是为爱而痴的女子,更何况宋先森确有偏心之意;说她狠辣,但若不触及心爱之人的事也总是活泼开朗;若说她善良,确有百般心机善用手段,暗中谋算顾烟雨。可如今,原本干干净净为爱而过的女子正走在黑暗中,强烈的嫉妒会让她坠入深渊的。不知他最后会有怎样的结局,但那最终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下的。——读者 第一章露水红颜民国初年,各大军阀割据揽权,硝烟四起。北洋军陆军次长陆少廷率领边防军,欲班师进北平襄助傅大帅。苦于边防军长年作战,俸禄微薄,大军行至四川边界,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士兵紧靠川西山麓安营扎寨,日日有饿殍被抬出下葬。中军大帐内,陆少廷抚额深思。几名少将因长途跋涉,个个灰头土脸,坐在案几前面面相觑。向来焦躁的吴光新最耐不住这温水煮青蛙的议事官腔,拍得案几上的黄土一震。“我说大哥,你就听沈副官的吧!前边就是西川富庶之地,咱们只要进城一锅端了它,何愁没有粮饷军备上路!”陆少廷扬手就是个土窑碗砸向他:“一锅端?我先削了你!这西川城里都是老实的良民,咱们是军队,不是土匪!”“哼,就知道你还是瞧不上俺们当过土匪的,城里百姓的命是命,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每天一早抬出去的人都在土沟里堆成山了,你不干这一票,我干!”陆少廷抄起凳子将吴光新反手制在案几上:“你干,老子先毙了你!”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也只有沈副官敢上前:“次长,其实除了攻下西川城,属下还有一计,此举既能解决军中的粮饷问题,又能最大程度减少城内伤亡。”吴光新挣扎下脸憋得通红:“你个书呆子,有办法不早说,非得火烧眉毛了才放屁!”沈世岳素来瞧不上他这个大老粗,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金丝边镜框:“西川以出蜀锦闻名,经过我这几日探知,城中最富庶的纺织大户,百年老字号——宋家缎庄一家的财产便远胜全城百姓,这宋老爷一脉单传,只生有一女,年方十七,容貌清雅脱俗……”“哈哈!”未等沈世岳话说完,吴光新便笑开,“都说文人清流,我看你是满肚子坏水,你这书呆子的意思,我算懂了。搞定了这宋家大小姐,就等于拿下了整个宋家的财富,不如我吃些亏,去当回小白脸就是!”沈世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少将你去,恐怕有些不妥吧。”“你这小子什么意思,是瞧不上我这风靡万千少女的潇洒仪表不成?”陆少廷正了正他的军帽:“万千少女?如果我没记错,在边关夜夜往你帐子里头钻的,都是些风韵少妇吧。”一句话激得吴光新脸头发绿:“是骡子是马,咱们牵出来遛遛!”沈世岳趁机激道:“那就明日,盐女楼上见。”西川城以蜀锦闻名,是个四面环山的盆地,盐产颇丰,是以珠溪河最西边的茶楼名曰“盐女”。三个大男人皆是便装出行,沈世岳入乡随俗,一袭长衫,完全谦谦君子之态,陆少廷则着一贯的英式西装,吴光新则是对襟的锦缎褂袄挽袖,敲打着茶碗,哼起了刚学会的天府小调。只是这风格截然不同的三人坐在盐女楼的栏边雅座上,竟似一道值得久观的风景,丝毫不觉违和。沈副官瞟了眼斜对面的饼铺,从容地为两人斟着茶道:“听闻这宋家大小姐孝顺,每日一早都会亲自来这家饼铺买半斤肉末烧饼,给宋老板当早点。”陆少廷凭栏望去,即被花市边一名穿浅蓝上衣、藏青色百褶裙的女学生吸引。姑娘捧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百合正同卖家问价,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春风如沐,说不出的赏心悦目。隔着老远就听见饼铺伙计的吆喝:“宋小姐,刚出炉的猪肉烧饼,还是给您包半斤!”姑娘回眸,冲他一笑,小伙子只觉得,冬末柳枝上的雪都要融了。吴光新闻声瞧去,啧啧赞道:“好个清透水灵的姑娘,这差事我接了!”回头一看,陆少廷早已不见了踪影。“这牙牙个胚子,动作还真够快的!”久经沙场的战马尾巴一扬,在市集惊起一溜尘土,直奔向饼铺边的孩童,真到了近前,颇通人性似的一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蹄,外行人看起来却是十分凶险。宋成锦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将孩童护在身后,双眼因惊恐紧闭,鼻尖几乎能感受到烈马呼出的热气,等睁开眼时,已被捞上马背,带出了十里地远。他赌的是她的善良,毫无疑问,她同自己所想的一样。第一次近看她,在颠簸的马背,长睫如扇,眉目如画,鹅蛋脸庞比她发间的珍珠发夹还要白皙,对着生人,也毫不畏惧。她不是艳若牡丹、倾国倾城的美人,却别有一双明眸,似三江春水,宁静淡泊,撩人心怀。“喂,你是谁,盯着我看什么?”“你好看。”受过城中赞美无数,这样直白的,姑娘还是第一次见:“你……你别以为说句好话,我就不追究了,当街纵马,险些伤人,本就是你的过错。”他嘴角微微上扬,握着马鞭一笑:“那你想怎样?”“送我回去!跟他们道歉。”陆少廷好似听了个极荒谬的笑话,只看着她:“回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西川,宋成锦!”姑娘发间的香气在马儿颠簸中忽远忽近地撩拨着他,陆少廷拉着缰绳的手不由拢紧了几分,环在她的腰际,姿势很是暧昧,羞得她一路无话。到了饼铺,他极绅士地扶成锦下马,对于受惊的孩子们却是不屑一顾:“宋小姐,后会有期。”“等等,你还没跟他们道歉!”他玩味地回转身:“你的名字换我送你回来,想我道歉?除非……你再让我抱一下,如何?”“你无赖!”陆少廷走近,于她耳畔温言:“你信不信,三日之内,我定会让你主动钻进我怀里不松手。”好狂妄的人,从未听过情话的姑娘虽如此想,却不觉红了耳根。正是这样轻佻又无礼的一句话,令宋成锦在之后的三天里时常魂不守舍。珠溪斜阳近黄昏,下学后的成锦途径浣纱河边,女工们嬉笑歌唱,似与往日不同,她走近了些,方看清是名长衫玉立的翩翩君子吹着短笛与女工们相合。能这样无忧无虑地释放天性,一直是成锦梦寐以求的事。“是宋大小姐,您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她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啊!”油光发亮的小皮鞋刚一蹚进软泥青荇,便有女工惊呼:“啊!这里有蛇,快跑!”岸边立时乱作一团,惊慌奔走的人群将她撞落水中。成锦从小不识水性,身体失去重心,河水灌喉的一瞬,脑中一片空白,拼命挣扎,只觉快要窒息而亡了。忽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托起,她用尽全身气力钻进他怀里,来不及想旁的,只紧紧抱住这救命浮木不愿再撒手。看着一同浮出水面的两人,长衫君子对女工们报以一个极暖心的笑。“沈少爷,你要咱们办的事儿成了,这会儿要怎么感谢咱们呢?”沈世岳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连哄带骗地引向了远处。陆少廷抱着姑娘到小河滩边轻轻放下,姑娘如预期般搂着他的脖颈微微颤抖,只是不放。“怎么,从水里上来抱了这么久,还没抱够吗?”宋成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与二次谋面的男子亲密无间,又是在这夕阳西下、暧昧不明的黄昏,她蓦地松开手,小风一拂,湿漉漉的衣衫令她蜷缩起了身子。陆少廷取过之前脱在岸边的西装外套为她披上:“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家。”“不!不行!我要是这样回去,爹一定会罚我的。你能好事做到底,帮我找个地方把衣服烤干吗?”他起身环顾了下四周,向她伸出手:“跟我来。”“你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就行了。”陆少廷一笑,这妮子到底还是对他存着戒心,好在他早有后招,一声口哨,素日随身的红鬃马便打远处树林里钻出来:“离这里最近的落脚地也要半个小时脚程,你自己选吧。”虽羞于再与他共乘一骑,可她堂堂宋家大小姐,湿着身子走一路也实在不成体统,是以默默低头上了马。西川近郊的军营,伤兵遍地,只是陆少廷一到,皆士气高昂,吴光新滑头上前:“哟,大哥,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女人回来啊,还是个俊俏的女学生!”成锦被此一说,将头埋得更低,陆少廷一张冷脸,自顾自带着她回了营帐,扔给她一件白衬衣:“军营里都是男人,他们一向口无遮拦惯了,不用理会。换好了叫我,我找人来生火。”周遭的摆设杂乱不堪,桌椅蒙尘,她不由疑心将衬衫捧起闻了闻:“还好没味儿,没想到这个人还是挺干净的。”等换好了衣裳,再要叫他,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喂!我好了!”他打帘进来瞧见穿着自己衬衣的姑娘,一头乌发半干,垂坠在肩头,粉色的肚兜在衬衣下若隐若现,衣角盖住了半截藏青裙子,年纪青嫩,身子却是凹凸有致,韵致旖旎。“次长,火在哪儿生?”勤务兵抱着柴火就要进来,被他一声喝止:“放下,出去!”宋成锦被唬得一愣,彼此围坐在火堆旁,她才敢问起:“刚才,你为什么要吼他?”他不经意瞥了眼姑娘脖颈处,锁骨微露,竟是很美的沟壑:“咳,你穿成这样,想让多少男人看见。”她略收了收领口嘟囔:“你不也是男人,怎么不出去……”“这是我的营帐,我不待这儿待哪儿。”言罢着意坐近了些,直勾勾盯着她,“倒是你一个单身姑娘,怎么就胆大得跟我这个陌生人独处一室,就不怕……”成锦亦转过头直视他:“我不怕,你是好人!再说了,一回生,二回熟,你也不算是生人。”“好人?”陆少廷自嘲,他回国后加入北洋军,带着军队已征战多年,杀人无数,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放心烘衣服,我就在帐子外头,有事叫我。”一句话令他对着她不忍再起坏心,此刻坐在帐外,对沈副官的计策一瞬犹疑。不知过了多久,再进去的时候,她已经靠在桌角睡着了。“还真是个没有戒心的傻女人。”她很轻,抱起来几乎毫不费力,雪白的衬衣顺势滑落,露出一抹香肩,诱人极了。陆少廷喉头一动,轻轻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随即帮她整理了衣襟,盖上被褥,在他心中百合花一样纯洁善良的姑娘,此刻已经不得再多的唐突轻薄。愿你,能永远这样美好。宋成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处陌生营帐,她慌忙掀开被褥检查了一番才安心地呼了一口气:“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好没出事。”“你怎么知道没事,也许我做过什么之后又体贴地帮你把衣服换好了呢。”陆少廷端着一碗清粥进来,似笑非笑调侃道,“军中简陋,将就着喝点白粥吧。”她对着水盆慌忙理了理头发,将碗推到一边,米粥洒了一半:“我不吃了!你能不能借我一匹马?”“我送你。”“不可以!我已经彻夜未归了,要是再让爹看到我被陌生男子送回家,一准会打死我的!”陆少廷并未多言,将自己最钟爱的红鬃牵给她,马过浮蹄,沈副官在旁察言观色:“次长,你真的放心让宋大小姐一个人回去?”“不让她这么回去,我们怎么有机会英雄救美,更进一步,这一切不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昨晚在木炭上动手脚的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从现在起,这个局由我掌控。”“属下遵命!”觉察到陆少廷的转变,沈世岳知道,这件事再不可能简单了。宋府庄园,大小姐一夜未归的消息被府中姨娘传得沸沸扬扬,成锦刚一下马,便被刘管家带到了正厅内。宋铭爵看着女儿,一肚子气:“跪下!说!昨天一夜你在哪儿,跟谁在一起!”“爹,我……我昨天去同学家了,就是钱家的绣云,我们几个在一起商量学校话剧社的事,忘了时间,绣云就留我睡下了。”“啧啧,大小姐,你一晚上不着家,老爷可担心了,早就大老远差人过河,去钱家绣庄找过了,你根本不在,我劝你啊,还是同老爷说实话的好,不然,咱们宋家的家法可不是摆设!”淳姨娘幸灾乐祸的一番话,暗指当家之主偏私。当着满堂下人,宋铭爵缓缓起身走近祖宗神台,抚上藤条:“锦儿,你别怪我这个做爹的心狠,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家法难容!”“爹,我真的没有出去鬼混,也绝没有做出有辱宋家门风之事,您要相信女儿!”倏地一声闷响,藤条重重抽在姑娘单薄的背脊上:“养女不教父之过,这些年是为父太娇惯你了!”成锦紧咬着牙关睨着淳姨娘,只是不说,她心知有这挑拨是非的鸡毛掸子在这里,和盘托出不仅于事无补,恐怕还要牵累旁人。“老爷你看你看,这丫头她还瞪我,真不知道姐姐平时是怎么教女儿的!”成锦跪直了身子微昂起头:“淳姨娘,我敬你是长辈,平日不论你拿什么脏水泼我,我都不与你计较,可我娘是堂堂正正的宋家大夫人,轮不到你一个偏房侍妾非议!”余音未落,肩上又是一痛,姑娘却强忍着挺直脊梁,就算为了娘亲,也不能在那个人面前屈服。宋铭爵气得面色铁青,煽风点火下一连又抽下几鞭:“跟你娘一样的怪脾气!你到底说是不说!”“宋老爷,手下留情!成锦昨晚跟我在一起!”陆少廷带着两队卫兵径直冲进宋府正堂,远远向宋铭爵施与一礼,大步上前扶起姑娘,动作亲昵。“这件事我来解决。”淳姨娘没眼色地添油加醋:“哟,成锦,啧啧,叫得可真亲热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来历不明的乱军在外过夜,老爷,咱们宋家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呀!”吴光新闻言就要冲上前:“你这臭婆娘,说谁是乱军!”“男人的事妇道人家少插嘴!退下!”宋铭爵先一步喝退淳姨娘,向来客还以一礼:“军爷公然带人闯进我宋府,总该让老夫知道,招惹的是何人?”“在下北洋军陆军次长陆少廷,唐突登门,实在抱歉。只是宋老爷教女的手腕太过狠辣,实在令在下无法坐视不理。”宋父冷哼一声:“老夫还未追究次长无故拐带小女,你倒插手起我宋家家事来了,简直狂妄!”陆少廷双手抚向军装械弹处,面上却堆着笑意:“宋老爷,陆某向来敢做敢当,是在下辱及小姐名声,是以今日,在下特来向您提亲,求娶成锦为妻!”成锦转头望向他,惊诧莫名。宋父瞪了眼自家女儿,厉声道:“次长抬爱!这桩婚事,我宋家高攀不起,老朽恕难从命!”吴光新立时掏出配枪抵在他前额:“老东西,我大哥看得起你女儿是你们宋家的福气,别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次长,求你别为难我爹。”成锦慌忙抓住陆少廷衣袖祈求道。他掬起姑娘一双柔荑:“我只是想帮你,不愿你受到伤害,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她抽回手,明显有几分回避:“谢谢,他是我爹,至亲不过骨肉,他不会拿我怎样。你们……还是走吧!”吴光新收起枪支:“大哥,人家不领情,咱们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走!”陆少廷略定了定神,方带兵离开。成锦斟了杯热茶呈与宋父:“爹,喝杯茶压压惊,他们没有歹心的。”当着满堂下人受此屈辱,宋铭爵气得青筋暴起,一脚踹向女儿:“滚回你娘那儿去!别让我看见你!”因怕母亲担忧,成锦几乎是跑回了后院庵堂,抹净了泪,挤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方出声:“娘,我回来了!”杜若玫放下木鱼,温婉地迎向女儿:“跑这么快做什么,仔细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娘,我昨天没回来,让你担心了,府里的传言……”“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我的女儿是什么秉性,旁人还能比我清楚吗?”是了,她的娘就是这么一个兰心蕙质、与世无争的人,淳姨娘之流也就是仗着她这个当家太太怯懦,才屡屡犯上。在成锦的印象里,自她懂事以来,父亲在母亲屋里留夜的日子屈指可数。“娘,您和爹……有过爱情吗?”“爱过吧。”杜若玫眼神悠远,想到那个人时,莞尔一笑。“锦儿,一期一会,应当珍惜,将来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千万要惜福惜缘。”宋成锦思量着母亲的话回闺房,小花园里传来淳姨娘尖细的声音:“老爷子,你推了那次长的婚事,万一他再来报复怎么办?”“他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做这赔本的买卖,眼下的时局,最不能招惹的就是军阀,和他搭上了关系,就是开门迎来了狼。驻扎在城外的边防军早就弹尽粮绝了,我可当不起这济世主!你明儿找个借口把成锦身上的钥匙收回来,别让她跟她娘一样做出糊涂事!”此举正合了淳姨娘心意,谄媚道:“不是我说,老爷,你早该这样了,两把钥匙合在一处,便能开启金库。昔年大姐对你下药,监守自盗,你虽然收回了她手上那把钥匙,却传给成锦,所谓女生外向,我就觉不妥。这依我看,改明儿由我帮你保管着那一把,你看如何?”“就依你!”监守自盗,为什么母亲对自己只字未提,也从未听府中下人提及?陆少廷如今的处境竟是这般为难,她才认识他四天,就开始担心他了,难道这就是娘说的,缘分?城郊军营,宋成锦赶着马车而来,远远瞧见了边防军的艰难现状,伤兵随处可见,想起上回自己竟未留心,视而不见,委实大意。陆少廷就立在离军营不远的小山坡高处,面色凝重。沈副官出闸口相迎,命人撤下车上的粮食,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悄悄爬上了山坡。“你在想什么?”他回头见是她,眼神惊喜转而担忧:“站在那儿别动,等我过来!”“难道次长藏了什么好东西我看不得?”说话间宋成锦已小步跑上前,山坳中成堆的饿殍浮现在她眼前,可怖的情景令她一连后退了几步。陆少廷捂住她的眼将她搂入怀中:“别看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姑娘安稳了许多:“怎么会这样?”“这几年军阀混战,边防军已经断饷一年多了,是我无能……”兵士们许久未碰过鱼肉白米,一顿丰盛的晚宴令他们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笑容。陆少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好似做了个极艰难的决定:“他们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带来的粮草,等到明天,我就带部队开拔。”成锦陪他坐在营帐前的篝火旁,掩不住眼底失落:“一定要走吗?”其实还有未说出口的半句,这里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了吗?他闷了口酒:“往前走,兄弟们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她咽下那句话,笑着向他举杯:“那今晚就当为你饯行,我们不醉不归!”兵士们围在篝火边唱着军歌,说着段子,两坛黄粱酒下肚,都露出了真性情,大着胆子邀陆少廷加入:“次长,大伙儿都想跟您一块儿乐乐,怕您不肯,推我来说项。宋小姐,您也一起吧!”成锦毕竟出身大家,当着许多男人,到底还是放不开的,只推着陆少廷:“你去吧,我想再坐会儿。”他递过一壶暖酒:“冷就多喝点。”几杯下肚,看着眼前载歌载舞的温馨景象,她不由想起山脚下的浮尸饿殍,心中很不滋味,心知若再细问他,也不会有结果。沈副官递上一块烤羊腿肉:“宋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家与陆次长乐在一处,不像一般上级与下属,就像……家人。”沈世岳是何其精明之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将边防军中多为孤儿,陆少廷倾尽身家支撑军队至今之事和盘托出。“原来他为大家付出了这么多,这支军队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嗯,只可惜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沈世岳趁机接过酒壶,“酒冷了,我去换一壶。”几巡过后,陆少廷扯开军装坐回她身边,成锦晕乎乎地靠在他肩上:“陆少廷……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你是,第一个保护我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说要走,那些话,我听了很难过……”软语在耳畔呢喃,他低下头,正与她鼻尖相抵,温热的呼吸不断撩拨着他。纭纭篝火摇曳下,终按捺不住吻上芳唇,彼此试探着轻轻碰触,由浅而深,成锦第一次感受到独属于男子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薄荷香气充斥在唇瓣间,令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新鲜又悸动。面红耳热间,陆少廷已将姑娘横抱起避入帐内……吴光新倚在营帐边,与沈世岳相视以一笑,狡黠道:“这下生米一旦煮成熟饭,宋小姐还不乖乖就范,哎,春宵帐暖,大哥真是艳福不浅,可怜你我孤灯对长眠。”“还不是你那壶酒,方能水到渠成,你小子嘴里竟也能吐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干杯!”宋成锦瘫软在榻上,粉色缎面的绣花小褂盘扣微散着,绯红脸颊,皓齿咬着樱桃小嘴,擒着他的衣领,隐露处子娇羞。倾上温软处的手因常年持枪械斗爬满了老茧,惊得她柔嫩的肌肤作痒,隐忍的一声小带嗔怪,立时点燃了火苗,两人就这样亲密纠缠着,薄腻微汗。他狡黠一笑,粉色衣裙滑落,烛影摇曳的军帐,锦被内一双燕好……激烈的覆雨翻云后,一朵鲜妍杏花盛放在棉质被褥上,静静晕开,就似一幅水墨,满溢喜色。陆少廷自身后拥住一身粉痕的佳人:“成锦,你可后悔?”她转过身将小脑袋埋入他怀中,轻轻摇头:“你会负我吗?”他捧起她红潮未褪的小脸:“今生今世,我陆少廷都不会负你,相信我,成锦,我会打一个天下给你。”成锦看得见他眼里的炙热,很想说,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不要天下,只要永永远远陪在她身边就好,可她也心知,陆少廷却不是个普通的男人,他是鹰,不属于一座古城,半亩方塘。“我相信你,少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嗯?”“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否则,我将与我的家族共存亡。”陆少廷想起与她不单纯的相知相遇,蓦地有些心虚,抱住她的双臂更拢紧了几分:“我答应你。”一颗定心丸下肚,成锦似下定了极大决心,取出衣物内包裹着的锦囊,放入他手心:“这个你拿着,有了它,你的军队就再无后顾之忧了。”“这是?”“宋家金库的机关分布图和钥匙,现在是你的了。”“成锦。”她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说,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还有一个要求,把我娘安全接过来,她就在后院庵堂里。这样的事一出,爹一定不会再放过她了。”“嗯,我们一起孝敬娘。”陆少廷轻手轻脚套上军装,以迅雷之势调遣出军中精锐,与吴光新一道进发西川古城。这一夜,成锦睡得极安稳,直到清晨的军号拉响,她才从梦中惊醒,而枕边人早已不见。她只以为是军规森严,需早起练兵,便轻声摸下床,梳妆一番后钻出营帐去寻他。沈世岳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踱步,随着天边逐渐升起的日头,他心中的担忧更甚,只是一个庄园而已,昔日边寇夜袭,大军也能在日出前凯旋,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负责通信的哨兵匆匆来报:“沈副官!宋家庄园出了状况,次长交代,务必看好宋小姐!”“情况究竟如何?”“宋老爷子负隅顽抗,被枪子儿给崩了,那些个姨太太,太太,跑的跑伤的伤,吴将军恼了,一把火烧了整个宋家园子,这会儿正抄没金库,班师回来!”沈世岳心料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个吴毛子,昨晚多灌了几碗黄汤,明知道次长这次对宋家小姐动真格的了,做事还这么没分寸!你悄悄去瞧瞧宋小姐醒了没有,多调两队卫兵去守着!”宋成锦在帐外听得真切,面色惨白,冲进帐子抓着那哨兵质问:“我爹是被谁杀的?我娘呢?我娘怎么样了!”“不……不知道,当时次长和吴将军都在跟前,后院里头烧得房子都塌了,没人敢进去。”“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眼神空洞,疯也似的跑出去,冲向马厩,谁也不敢上前去拦。沈世岳追出惊呼:“来人!快跟上宋小姐,若有何闪失,次长回来,大伙儿都等着吃枪子儿!”闸口的兵士抱成团拦住她:“对不起宋小姐,没有次长的命令,您哪儿都不能去。”成锦拔下发间的珍珠细簪抵在喉头:“你们若是不放,我现在就死在这里!”她身上仍穿着他的衬衫,一袭素白立在那里,眼神凌厉而坚定。她向前一步,发簪就划过颈间一寸肌肤,上马时,锁骨上已留下一道弦月,烈马冲出闸口,发簪颠落在黄土上,被马蹄踏得粉碎。沈世岳带着卫队紧随其后,远远瞧见陆少廷率几名精卫迎面而来,宋成锦拉过马头掉转至一旁小道,此时此刻,她不想见到他,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她只想回家。“成锦,这匹马性烈!慢下来!”陆少廷在后面追着,她却越发使劲夹紧了马肚,身下马儿一声嘶鸣,疾风般飞驰起来,沿着蜀地陡峭的地势奔向断崖,将宋成锦重重摔下。“成锦,就在那儿别动,我来救你!”她强支着血肉模糊的双腿起身退至崖边:“你别过来,陆少廷!你这个大骗子!哄得我将宋家财产双手奉上,还狠心害我家破人亡!是我太傻,竟错信了你!”断崖下就是波浪汹涌的江水,她站在那里,仿佛能听见浪花拍打岩壁的响声,她想,若是此时纵身一跃,或许就能洗清自己被情所惑而犯下的错,就能见到母亲了。“成锦,你听我说,我并无意伤害你父亲,只是情势所迫…你乖乖过来,我再跟你解释!”“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宋成锦指着他身后的吴光新,“要我过去,除非你先杀了他这个火烧宋家的罪魁祸首!”吴光新百口莫辩,也有些后悔,下马将枪支递向陆少廷:“是我多灌了几碗黄汤行事冲动,大哥,你毙了我吧!”“扯你娘的,把枪收起来!”“呵……”成锦一声冷笑,“我该为这一切赎罪的,陆少廷,你可真是凉薄,原来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我告诉你,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就算化作厉鬼,我也会每时每刻诅咒你!”话音未落,娇躯便毅然决然地坠入崖底,陆少廷追上前,可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宋家小姐走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陆少廷都会梦见那天崖边的场景,每每醒来,都要用凉水浸头,让自己足够清醒,不再回到那个梦中。有时候为了避开那个梦,他甚至整夜不睡,那大抵是太痛苦的缘故。或许有人会问,发生了这样的事,宋家的家财,陆少廷要了吗?那时的时局,他没的选,要弥补良心的亏欠,就要眼看着全军覆没。他不仅要了,为了士气不落,还笑着为兄弟们分发了米粮,看不出半点情伤。边防军直入中原,襄助傅大帅夺得大权后,他更娶了多房妻妾,成为众人眼中最风流不羁的少帅,战场上最铁血无情的军阀。故事如果就在那里画上句号,便当真是个太可惜的悲剧了。可惜,故事还有峰回路转的继续。当毫无求生意志的成锦再度醒来时,眼前是刺眼的白光,耳旁回响着的,是真真切切江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她死了吗?可是为什么身上好疼,是沉到了江底,被鱼虫啃食了吗?“姑娘,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大少爷!姑娘醒了!”成锦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自己睡在一张微晃的床上,出声的是个下人装束的小妮子。身上每一处关节的疼痛都提醒着她所经历的——家族倾覆,情爱破碎,失贞落崖。“姑娘,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她挣扎着坐起身,抱着欲裂的头颅乱撞:“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小丫头虽不解,却也上前抱住她:“姑娘,咱们有事好好说,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求死呢!”“别拦她,让她去死,船舱外面就是嘉陵江,省得再费功夫!”宋尚尧一身白西装进来,将医疗箱搁上桌。成锦瞪了他一眼,翻身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门,甲板上的景象令她浑身一震,上到抱着婴孩的耄耋老人,下到肢体残障的工人,聚在一处,窝在甲板上忙活着,是生机。“在这个乱世,想死很简单,经历过挫折能活下去才不易,他们都是从哈尔滨逃过来的难民,大都家庭破碎,遭遇不幸。他们都能走出来,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宋尚尧向她伸出手,“我扶你进去。”回到船舱后,她安静了许多,任由宋尚尧帮她打针上药,他快走的时候成锦才出声:“你是大夫吗,收留了这么多伤患?”“我像吗?或许从某种方面来说,我是。国人的病根不在表面,而是心里。”从前在学校时,她也在一些激进青年发的小报上看到过这样的言论,当时只觉得有意思,今时今日再听到,却发现确实很有道理。打了止疼针,成锦昏昏欲睡,也不知宋尚尧在她脸上抹了些什么,凉凉的,迷糊中,她好似说了声:“谢谢……”劫后余生,她的梦里都是血色,阿爹的血,娘亲在火场挣扎的惨状,陆少廷摘下面具对她冷笑,这些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宋尚尧吹熄了舱里的蜡烛,却在她床头留了一支,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到底是什么,让她连睡觉都眉头紧锁。带上门,他着意吩咐小喜就近守着,只怕夜里她又想不开又做出什么傻事。一夜辗转,天还未大亮成锦就醒了,一晚噩梦惊得通身冷汗。她起身倒了盆水梳洗,水盆中那张魔鬼般的脸吓得她撞翻了梳洗架,整个人疯了般跌坐在地上。那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原本嫩白细滑的肌肤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道口子,伤口外翻,有几处已化脓腐烂,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又或者说,根本不像一张人脸,就像……一块块烂肉。宋尚尧与小喜几乎同时冲了进来,她捂着脸蜷缩在角落里不愿见人,语带哽咽:“别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成了这样的丑八怪!为什么……”宋尚尧走近她,蹲下身:“我不知道你原来的样子,我们认识的就是现在的你,你不需要逃避。”小喜也跟着哄道:“姑娘,这只是些皮外伤,总归会好的,我们少爷在英国学过医,他也会帮你的!”她仍旧哽咽:“你们不用骗我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好不了了,这样活下去也只会吓到别人。”他擒住她一双手,迫使她面对自己:“这艘船上的人都知道,我宋尚尧不会骗人,我答应你,要是我治不好你,我们就去英国,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和设备,一定会还你一张没有瑕疵的脸,相信我。”成锦泪眼蒙眬,揪着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活下去的希望:“真的?”“我保证!”船泊至重庆,成锦脸上的伤口也已愈合,只是疤痕依旧可怖。宋尚尧遵照承诺同她一起登上了去往英国的越洋游轮。维多利亚号驶出马六甲,转向印度洋时,腿伤未愈的成锦立在甲板上望着渐行渐远的汪洋与大陆,她感觉似与自己的过去诀别一样。“我第一次离开中国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穿过马六甲,在甲板上看了很久,是舍不得。”成锦转过头看他,腿脚不便使她显得有些迟钝:“只要能痊愈,没什么舍不得的。”知道她嘴犟,宋尚尧未再多言,上前扶着她走向船边上,直面蓝色的海洋,海风浮面,带着些微的咸湿味道:“与其看作一场离别,不如当这是一场旅行。往前走,很快就会进入苏伊士运河,到地中海,那里的海水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蓝,要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海域,你见到会喜欢的。”面上的欧根纱丝巾迎风而起,成锦慌忙捂住脸颊,生怕丝巾飘落,会吓到旁人。丝巾是宋尚尧送的,刚上船时,她总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他便从船上的印度少女那里买了一条,终于哄得她肯外出见人,还学了不少异国语言。船上三个月的相处,她才放下一丝戒心,有时避着众人摘下丝巾,也会主动同他说话:“宋先生,伦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些鬼佬会愿意治我的脸吗?”“那里男女平等,民主自由,是个世外桃源,有我的老师彼得潘先生,他会帮助你。伦敦的天总是有雾,夏天很凉快,最适合休养,等你好了,我们去泰晤士河上泛舟,听划桨人唱歌,喝地道的英式奶茶,假若你喜欢,可以继续上学,长久地在那里生活。”在他的叙述里,仿佛自己真的可以变回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可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当真可以就此磨灭吗?公历十月,成锦被推进伦敦圣玛丽医院手术室,与此同时,在走廊的另一头,宋尚尧亲手推着奄奄一息的短发小姐出了重症病房。彼得潘医生递给他一纸全英文承诺书:“Song,你要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原则上,我不该答应你做这台手术……”“我想得很清楚,不管后果怎样,都由我来承担。”手术后,为保证修复效果,护士将成锦从发髻到脖颈,除了嘴唇,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锁骨处的伤痕也未遗漏。宋尚尧将她接到伦敦郊外的古堡,吩咐小喜每日熬汤炖水,关怀备至。十一月的天,潮湿微雨,成锦在室内待得久了,脸上发痒,起初小喜拿鹅毛为她轻扫患处还能奏效,时间久了,新皮长出来,便痒得钻心。趁小喜下楼拿药的当口,成锦凭感觉一步步摸索向阳台方向,只想推门吹吹凉风。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类似把手的物件,使劲往前一推,扇门上缠绕的蔓刺在嫩白肌肤上划出数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你在做什么!”宋尚尧只以为她又动了轻生的念头,上前擒住她双臂:“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手术你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放弃!”成锦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他这样激动,回握住他的臂弯:“我……我没有,宋大哥……”“你的手受伤了,过来上点药。”宋尚尧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宋大哥,那扇门上是什么会咬人的东西?”“是野玫瑰,刚过了花期,正是蔓刺最尖利的时候,这座古堡是中世纪留下的建筑,蕴之……从前在这间房住过的朋友很喜欢,园里的花匠也就没有修剪。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你的眼睛现在看不到,这些东西我早该清理掉的。”“不用,既然是你朋友喜欢的,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了,岂不是很失望,留着吧,反正等我痊愈,就会离开了。蕴之?一定是个很美的姑娘吧。”“她……”宋尚尧痴痴看着缠满绷带的脸,“是,不仅很美,还很善良,你的脸再过半个月就会痊愈,到时候会跟她一样美。”“但愿承宋大哥吉言。”成锦摸着自己的脸颊,既期待,又惶恐。小喜端着医药托盘进来:“大少爷,新生会的李成儒先生已经到了,说想去地窖看看上回那批酒。”“知道了,你在这里陪着成锦小姐,雨停的时候多陪她出去走走。”“是。”这几日,小喜每为她换一次纱布,心里的担忧就多一分,虽然自家少爷早已将蕴之小姐的相片都收了起来,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如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到底是一场救赎,还是再一次的毁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