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珠慕逃夫


作者:江静九     整理日期:2015-05-21 14:09:43

莲花山上有著名的莲花七子,容九是最后被师父收养长大,本来排行第八,谁知,师父又捡到一条狗,取名八旺,她只得屈居第九。师父让她和师兄信五下山历练,她又捡到一只聪明的狐狸,取名十狼。从此,她和师兄一起带着十狼开始闯荡江湖,遇到了她倾慕的对象,哪知,这个人正是之前逃走的未婚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连从小养大她的师父身上似乎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作者简介:
  :江静九,女,擅长无厘头吐槽的欢脱幽默叙述方式,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技术宅。 
  目录:
  序篇    我们逃婚吧第一章  海棠落第二章  红尘塚第三章  碧华玉第四章  尾声
  前言
  【序篇:我们逃婚吧!】
  从前有座莲花山,山上有个莲花观,观里有个莲花道长。
  我从小生活在莲花山上的莲花观里,由非要别人称呼他为“半仙道长”的莲花道长亲自教养长大。
  半仙道长只收了九名入室弟子,我姓容,排行第九,于是师父随口给我取了容九为名。
  师父他老人家长得随心所欲,取名字自然也随心所欲,比起我的七个师兄,容九这个名字我真是太满意了。后来我偷偷地看了眼《河图》,里头说,天有九道,地有九州。这不就是说我容九胸怀天下海纳百川吗。我兴高采烈,快哉此名!由此我更加喜欢容九这个名字。
  师父他老人家从小与我佛有缘,善儒道之理,又能将佛道儒三家加以融合改造,又在道观的偏厅开了个算命的铺子,专看星象、算八卦,于是有了现在半仙的名号。
  事实上师父他老人家收徒弟有个习惯,先问生辰八字,非纯阳之人不收。所谓纯阳,就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人。
  不过我运气最好,不仅是纯阳,还生在重阳。
  师父他老人家一生崇尚七字:忠孝礼义信德仁,故此,我的七个师兄名字分别为:忠一,孝二,礼三,义四,信五,德六,仁七。其中,以信五师兄对自己的名字最为不满,至今无人知晓其意。
  七位师兄从小被师父教养得各具情态,各有千秋,被乡亲们亲切地统称为莲花七子。事实上我私心一直觉得,就师父他老人家这能耐,别说莲花七子,就连莲花童子哪吒都能造一个出来。
  其实这都没什么,最让我所不能忍受的是,凭什么师父他老人家捡回来的取名为八旺的一条狗居然排行在我之前?师父他老人家是想暗指我容九的地位连条汪汪都比不上?
  为了和八旺争夺排位的先后,我兵出险招,试图拔光师父的胡子威胁他。因此,师父坚强地追着我跑完了整个莲花山,后来,我不幸被俘。师父握着他的胡子,朝我瞪着眼,道:“如果你要换排行,以后你就叫容八旺。”
  在几番权衡之下,为了不让我的名字从高端洋气海纳百川的容九变成酷似霸王和王八的容八旺,我完败而归。从此,八旺在我面前路过的时候,模样更坚挺了。
  十四岁那年,某一日,半仙师父掐指一算,惊恐地指着我道:“九儿啊,你有血光之灾。”
  我又一次拔光了师父的胡子。
  那日傍晚,我去小解!颜色,居然……居然是红色!
  我抱着师父的大腿号哭道:“师父英明!师父您老人家委实英明!”
  从那天开始,我终于晓得自己竟然是个和全道观包括八旺在内完全两个物种的东西,他们是雄性物种,而我是雌性。
  这太神奇了。
  当然,除去我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女的,
  于是,在十七岁那年生辰的前一日,半仙师父把我叫到他房里语重心长声泪俱下地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师父说:“九儿啊,为师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在你未出生的时候,你就被定了亲了,是时候下山成亲了。”
  我问:“成亲是什么?能吃吗?”
  师父扶住青筋暴起的额头,道:“成了亲就能吃好多东西。”
  我欢欣鼓舞地下山成亲了。
  我下山的那天,七位师兄连同八旺来送我,其中,大师兄哭得最伤心。
  “小九啊,你要是走了,咱们以后打麻将就凑不齐两桌了。”大师兄拉着我的手泪如雨下。我亦是悲伤,道:“没事大师兄,不是还有师父吗,再不济,还有八旺啊。”
  八旺认真地点了点头。
  打麻将在我们莲花道观是违禁竞技项目,但是七个师兄一个个都是从叛逆期走过来的,仁七师兄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叛逆,所以拖着我一道叛逆,走上了歪道。
  莲花七子连同我,堕落地凑齐了两桌麻将,于是我们在澡堂的水池里开了两桌,每当我独自洗完澡,就和七位师兄一边穿着衣服泡澡,一边吃水果,一边打麻将。有此生活,夫复何求!
  就这样,五年里的夜晚,我们都在澡堂里打麻将度过,八旺也在门外望了五年的风。如今,终于有一桌三缺一了。
  如此,莲花观注定要刮起一阵争夺麻将的血雨腥风,因为谁都不想去三缺一的那桌和八旺打麻将。
  当然,在此之前,要把师父他老人家那张吹胡子瞪眼的脸给扳回去。
  终于,我告别了生活了十七年的莲花观和莲花山,成亲去了……
  而这件事情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一步错,步步错。我为了吃东西而下山成的这个亲,就是个错,从此,我踏上了不断要为五斗米折腰的不归路……
  师父说,我的夫家在南阳,姓傅。
  我幸灾乐祸地问:“他不会叫傅君吧。”
  师父一个趔趄,沉沉道:“他姓傅,名君,字碧星。”
  我一脸的黑线,半仙师父打量了我良久,凝重地道:“九儿啊,你印堂发黑啊。”
  我:“……”
  从小到大,我的活动范围就是整个莲花山,就我对自己是个男人这样的理解,足以证明我的孤陋寡闻。所有外面的世界,我都是在孝二师兄的说书中晓得的。那时候,我经常和仁七师兄搬着小板凳,架一张小桌子,边嗑瓜子剥核桃喝茶,边听孝二师兄的高谈阔论。
  我耳畔时常能响起孝二师兄的开场白,“话说江湖险恶,穷凶至极的险恶……”
  想到日后再也听不到孝二师兄精彩的演说,我有些伤心,不自觉地抽泣了两声。
  我问师父:“师父,为什么我有门亲事啊?”我的确很想问这个问题,虽然凭空送给我一个夫君这样划算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可我也得知道原因啊,凭什么我就得嫁给那个傅碧星。
  师父低着头不说话,我扯着他的衣袖:“师父,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换香火钱吧,我又不像德六师兄那么胖,就算称斤卖,也卖不了多少钱的。”在我沉浸在要被卖掉的自我恐惧当中时,半仙师父适时地制止了我。
  “十八年前,抚远将军傅世敬在莲花山下遇伏,你父亲为了救傅将军,不幸丧生。傅将军为了弥补你母亲,就让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和你母亲肚子里那个遗腹子也就是你,定了亲,说等你满十七岁的时候,就拿着这块玉佩去傅家成亲。”说完,半仙师父从怀里取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用红线穿得很好看的白玉,放在我手里,又道,“这块白玉是信物,上面刻了个容字,还有一块黑玉,上面刻有碧字,在你未来夫君手上,这对玉,是我当初亲手赠予你们两家的。”
  莲花的别称是碧环,芙蓉,也作夫容。这两个字恰好又暗合了我和傅碧星的名字,半仙师父妙哉。
  我看了看玉,问:“那我娘呢?”
  “生了你她就病得快死了,所以把你放在为师的道观门口,留书一封,自尽了。”师父平静道。
  我收起悲伤,又问:“那万一当初我娘生的是个男孩呢?也要下山成亲?”
  师父嘴角抽搐了几下,然后仰起头自豪地道:“为师早就算过了,你会是个女娃娃。”
  我:“……”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那师父你教我幻术做什么用?”
  半仙师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身怀绝技,自学各种法术、道术、幻术。连失传已久的催眠幻术都被师父在经历了无数个失眠夜之后,学会了,然后传授给了我。
  我一直不太晓得半仙师父教我催眠术到底是做什么用,一开始,我天真地以为是给我在和师兄们打麻将用的,但是最后在师兄们让我在不用幻术打麻将以及和八旺交换位置中做选择的时候,我选择了前者。
  幻术是一种精神攻击的方法,它分成三种:第一种是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配制而成点燃后对别人产生幻术;第二种是用催眠术让别人产生幻术;第三种是契约术,能让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转化成梦境,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无限放大为现实,把人厄运势引导到解脱的境界,并超脱欲念。这第三种幻术是最高级别的。我学艺不精,慧根不足,只学会了前两种。至于最后一种,我想等来日慧根足了,再慢慢学精。可是奇怪的是,我在莲花山十七年,却没见师父教过别人任何一种阴阳术,我对此表示不解,师父就微笑着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因为他们都没有九儿聪明。”师父夸得我一阵骄傲,我就自认为是师父的最得意弟子没有之一。
  其实我私心觉得,最后一种,最合我意。半仙师父却告诉我,要完成最后一种幻术,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所以说什么都不肯教我。
  我鄙夷道:“极大的代价?难道又有血光之灾?”
  师父吹了吹胡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反抗:“什么不可泄露啊,那天不照样把机泄露给你了吗。”
  师父摇头叹息:“孽徒啊孽徒。”
  我作势又要去拔他的胡子,半仙师父立刻捂住胡子往后跳了三步,紧张地道:“为师教你幻术自是有用处,往后你就知道了。”
  经过小半天的跋山涉水,我和师父来到了南阳傅家。
  我抬头,很认真地看了眼牌匾,念了出来:“抚远将军府。”刚想告诉师父我们到了,师父已经去敲门了,我跑过去安静地站在师父身后。
  出来开门的是个小伙子,看那打扮,像我们道观里的大厨。那人打量了我和师父一番,略不耐烦地道:“你们是谁啊?”
  师父双手合十,道:“贫道是莲花山半仙道长,有事要求见抚远将军。”
  小伙子一听师父是莲花山的半仙道长,忙不迭儿地进去通报了,我这才佩服师父那个算命铺子生意红火那也不是吹出来的。
  不到片刻,那小伙子又回来了,领了我们进去。
  我不得不承认,我果然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这抚远将军府和我们莲花观相比,那真是天堂和茅房的区别啊。院落是层层叠叠,花园是花团锦簇,厅堂是严肃整齐,整体看起来就一个字:阔!
  走到前厅,是一个看上去极度威严的中年胡子大伯在专心致志地喝茶,微微一抬眼,看到了我和师父,极度威严的脸变成了笑脸,放下茶站起身道:“半仙道长亲自驾临,本将不胜欣喜,道长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师父往旁边的位子,很有礼貌地坐了下来,我默默地站在师父身旁,不知所措。
  “不知道长这次下山,所为何事啊?”抚远将军打量了我一眼,又转过去问师父。
  师父直入主题:“不晓得将军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莲花山下的容氏?”
  抚远将军脸色一僵,顿悟道:“记得!当然记得!”又看看我,惊讶道,“难道这个小姑娘就是……就是……”
  我茫然地指着自己:“我?”
  抚远将军抖着手道:“快,去把夫人请出来。”还没来得及去请,夫人就已经翩翩地飘出来了,一边还念着:“是半仙道长来了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原来是她!
  这些年,半仙师父名气渐响,来往算命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位抚远将军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必来观里算命,风雨无阻,算的内容不过是她那个得了不知道什么重病的儿子什么时候病能好,还有多少年的寿命。回回都是哭哭啼啼地来,嘻嘻哈哈地走,不晓得的还以为师父给她吃什么药了。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既然这个夫人是抚远将军的夫人,那也就是我夫君的娘,那我夫君就是她初一、十五来算命的那个病得要死的傅君?
  这不是坑我吗!谁要嫁给一个病猫子啊!
  我扯了扯师父的袖子,用眼神求助。师父不动声色地拂开我的手,站起身,对夫人认真道:“贫道这次来,是想来请将军和夫人兑现十八年前的约定。”
  夫人一脸茫然。
  抚远将军提醒道:“夫人,你还记得十八年前莲花山下的容氏吗?”
  夫人想了想,突然面露不屑之色,语气也轻狂许多,长袖一甩,道:“哦,是和那樵夫人家的那个婚约啊。这么多年都没有那个孩子的消息,我还以为她已经夭折了呢。”
  我想上去抽她两巴掌。看不起我家是砍柴的也就算了,居然还口出狂言!但是师父教导过我,心如止水,欲达则达。我凝神静气,气沉丹田,哇的一声哭出来,扑通跪倒在将军夫人面前,不动声色地用她的衣裙擦着眼泪和鼻涕,抽抽噎噎道:“夫人,我没有夭折,我好好地活下来了,夫人啊。”
  将军夫人急着要甩开我:“哎呀,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半仙师父一把把我拎起来,放到一边,打量了夫人一番,点了点头,严肃道:“夫人啊,如果想将这婚约作罢的话,会有血光之灾啊。”
  夫人一向对半仙师父的话深信不疑,一听血光之灾四个字,惶恐得不知所以然,连连道:“啊,道长,这……这可如何是好?”
  半仙师父捋了捋胡子,道:“九儿生在重阳,且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贫道算过令公子和九儿的八字,只要三日后成婚,就可破灾。”
  夫人扯着抚远将军的衣服道:“将军啊,你可听到了,三日后成婚。”然后,她看着依旧在师父身后抽抽噎噎的我,长袖盖了过来,一面揉着我的脸,一边道,“哎呀,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多好的姑娘啊,和我儿多般配啊,简直是天生一对啊!”
  般配你个头!天生一对你个头!
  被带到厢房的我有仇一般看着师父,一只手指着他怒号:“你这当的什么师父啊!居然让我嫁给个病猫子!我不会再爱了!我情愿出家当尼姑!”
  “为师这就给你剃度。”师父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把剪刀。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求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师父我是孝女!”
  “就算他是病猫子,你也得认命。”师父收起剪刀,坐下倒了杯茶。
  我警惕地看了看师父,待确认他把剪刀收起来之后,我坐到了师父身边,诺诺道,“师父你不是会算命吗,怎么就没算出来这个傅君……”我觉得这个名字煞是别扭,就转了个弯,“这个傅碧星有病啊。”
  “为师一早就知道他有病。”
  我一拍桌子:“你知道他有病还让我来,你这不有病吗!”
  师父拉我坐下,安慰道:“哎呀,九儿啊,人各有病,你要原谅他。”
  突然我灵台一阵清明,欣喜道:“师父啊,那第三种幻术不是可以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变为有利吗,现在就是用武之地啊!你快教我,让我把那个病汉治好。”
  师父神色严肃,沉声道:“胡闹,为师说过,使用第三种幻术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那可是性命的代价,为师从前不告诉你,是怕吓到你。”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垂下头:“我还是认命吧。”
  我不晓得那个病歪歪的傅碧星长什么样,至少我在的这三天,从未见到他出现过。由于秉持着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原则,我破天荒地在房里待了三天,除了去茅房,一步都没离开过房间。
  我私心觉得,这个傅碧星一定长得灰容土貌、飞沙走石,鬼斧神工、惨不忍睹,鹄面鸠形、不堪入目。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哆嗦,哎哟,那我岂不是要自剜双目才能坚强地活下去吗。
  婚礼在这三天之内紧张地准备着,师父气定神闲地坐在房里看道德经,将军夫人忙活之余,每日必定要来请师父算命,算那个师父口中的血光之灾。
  我无父无母,从小养在道观里,和师父以及莲花七子以及八旺和道观里的其他小道士一起生活了十七年。最潦倒的时候,我们师兄妹八个丧心病狂地甚至想煮了八旺填肚子。
  我们弯着腰团抱在一起讨论作战方案。
  德六师兄说:“小七,你去把八旺引来,小九,你用催眠术把八旺催眠,然后,我来煮了它。”
  我们表示同意。刚站起来,德六又把我们按下去:“等一下,千万别告诉师父。”
  我们又表示同意。又一次站起来,德六再一次把我们按下去:“等一下,把腿留给我。”
  我们表示不同意。
  最后由于分赃不匀,煮杀八旺的事情就此作罢。
  其实这十七年的日子,我还是过得很欢快的。
  我在回想八旺事件的时候,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被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婢女用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红彤彤的东西往脸上、嘴唇上抹啊抹,一照铜镜,妈呀!脸色煞白,嘴唇通红,除了没有长发飘飘,这和孝二师兄描述的女鬼有什么区别啊。
  我极度厌恶地忍受着这些人把桌上那些金光灿灿的东西一件件往我头上戴,还不忘提醒一句:“哎,刚刚那根针一样的东西,别插到我脑袋里了。”
  那女子扑哧一笑,且笑不露齿。我心中惊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连笑都笑得那么有涵养。她道:“姑娘搞错了,这是簪子,不是针。”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头瞬间重了不止一斤,压得我脖子疼。
  由于我没有娘家,所以就直接被带到了前厅拜堂成亲,当然,抚远将军也是为了他那个病儿子着想,免了他长途奔波半路晕过去。
  一块红帕子往我头上一盖,我惊道:“干什么啊!我看不见路了!”
  不知道几个丫鬟一道过来,万分紧张地拦下我要摘红帕子的手,惶恐道:“姑娘不能摘啊!这是喜帕,要等晚上少爷摘的,不然不吉利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能想象师父他老人家站在我面前,对我语重心长道:“九儿啊,不能摘啊,会有血光之灾。”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我的红盖头。
  我瞎子摸象一样伸手探路,终于在我带倒一个屏风加两个花瓶之后,那几个丫鬟决定半步不离地扶着我。
  娘哎,蒙了头什么都看不见哟。
  我只晓得面前就是一片的嘈杂之后,就听到有人唱道:“有请新人!”
  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那个惊天动地,然后就是几个男声道:“少爷,少爷你坚持住。”
  我顿时就不想成亲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个傅碧星被两三个人架着,同我拜完了天地加高堂,千难万苦地熬到了夫妻对拜,终于在拜下去的时候,扑通一声倒地,场面一片唏嘘,尤其是将军夫人,哭道:“儿啊,你怎么了啊。”
  我只想说,我现在蒙着块红布,不能说话也不能摘盖头,刚拜完堂的夫君又昏了过去,而我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我这是得罪了谁啊!
  这时候,半仙师父他老人家挺身而出,英勇地平复了在场人的情绪,对将军夫人道:“夫人莫担心,令公子无事。”
  然后师父代替刚刚那人唱道:“礼成!送入洞房!”
  师父说,成了亲就能吃好多东西,我私心认为,我可以吃东西了。
  被牵到房里的时候,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傅碧星摘我盖头,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长得跟我想象的一样,那我是选择不摘盖头保护眼睛好,还是摘盖头吃东西好?孰不知我听漏了两个字,洞房,洞房这件事,咳咳……
  在我纠结之余,只听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你们……你们先出去吧。”
  然后是另一个男声:“少爷,这样不好吧。”
  傅碧星猛烈地咳了两声,似用尽了全力道:“我让你们出去!”
  “是。”
  门吱呀一声关上,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傅碧星脚步极重。
  我看到盖头下面伸过来一只颤抖的手,左手掌心侧虎口处有道弯月形疤痕,我再一次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准备要抬脚把这个病猫子踹走。还没等我把脚抬起来,傅碧星伸过来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我心里打量着,他是猜到我要踹走他了?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吱呀一声,接着是刚刚被赶出去那个男子的号叫:“来人哪!少爷爬窗逃婚啦!”
  这唱的是哪出?
  我思考了一下,傅碧星拖着苟延残喘的病躯,宁死不从,英勇逃婚,这多么需要勇气啊!而我居然在这里为了师父口中的血光之灾,死拽着这块明明刻着血光之灾的红盖头不放。
  逃婚,算我一个!
  我一拍大腿,扯下这该死的红盖头,连带着把头上的那些金灿灿的东西一起甩到了地上,大摇大摆地准备走出门去。
  号叫的男子接着号叫:“来人哪!少夫人爬门逃婚啦!”
  我抬脚把他踹走:“你看清楚了,我容九是走出去的!”
  我撒腿就跑,一路过关斩将,连带着跟在大门口送宾客的将军夫人打了个照面,然后大摇大摆地出门了。她身边的某个夫人道:“瞧这姑娘,来喝喜酒都穿得这么喜庆,跟新娘子似的。”
  被踹走的男子跟在后面吼道:“那就是新娘子啊!新娘子逃婚啦!”
  一时间,整个抚远将军府笼罩在新娘子新郎官同时逃婚的阴霾下无法自拔。
  要说大胆,义四师兄当属莲花山第一,他时常教导我和众位师兄,人活在这个世上,什么都要去闯一闯。
  终于仁七师兄在被六个师兄丢进后山打老虎半死不活地回来之后,将义四师兄的这句话定义为离经叛道。
  而我,则是映照着这句话,选择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闯了一闯。
  从小到大,除去幻术,我学得最好的一项本事是认路。但是逃婚前,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忘了顺走桌上的烧鹅和鸭腿,导致我一路回到莲花观的时候饿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披头散发,敲开了仁七师兄的门,而他开门以后居然一手指着我倒退了不知几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女……女鬼啊!”
  我忍住怒火朝他走去:“哪来的女鬼,师兄,我是小九,我回来了。”
  仁七翻了个白眼,瘫软在地上。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被众师兄发现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新娘子,在成亲的第二天,被一个道长罚跪在道教尊神东王公像面前忏悔。道作为一种至高的精神追求,凡人皆以仰望,故借观;观道,如同观察星象一样,深不可测,只能揣摩。
  我实在揣摩不出师父他老人家的用意。直到师父再一次语重心长地指着我道:“九儿啊,逃婚的话,会有血光之灾啊。”
  我惊恐:“难道要我流一辈子癸水,血尽而亡?”
  师父抽搐着嘴角,扶住额头:“九儿啊,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我捂住肚子痛苦道:“师父,我饿了。”
  我一直觉得半仙师父这十七年来被我折腾得很苦,修道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要保持清静、整洁和庄严。而我的到来,活生生把修道变成了嘈杂喧闹、离经叛道,使得整个莲花观充斥着一股浓郁且隐晦的乌烟瘴气。
  刚开始我在莲花山这个范围内放肆还要思量片刻,后来有了八旺撑腰,我就更放心大胆地放肆了。有一次闹饥荒,我为了骗山下李大妈她儿子养的一只大肥鸡,跟他说如果不把鸡给我,就会有血光之灾,然后他把全莲花山除了八旺之外唯一一只能吃的活物给了我。后来师父知道了痛心疾首地指着我,孽徒啊孽徒,然后我被关了禁闭。
  全道观的人在我和莲花七子的带领下时常聚众赌博,以打麻将为最大规模,偶有单摆一场赌将来会是山下村里的张姑还是王婆会做我们莲花观的道长夫人的情况。为此,我们师兄妹八人被师父关了禁闭闭门思过,甚至连同八旺都没能幸免,因为它把自己午饭的肉骨头拿来当赌注。
  这人要是没个正形,连头痛都是偏的。所以师父这十七年一直偏头痛。
  试想一下,当你甩开一个沉重的包袱之后,这个包袱居然又自己寻着路原封不动地回来了,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对于昨天晚上仁七见到我惊恐万分的反应,我很大度地原谅他了。我甚至对于师父为了急于把我这个包袱丢掉,所以才编出血光之灾这样万年不变的谎言,也海纳百川地容下了。我对我自己的胸襟很满意。
  直到我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一头撞在门上,磕出了一脸鼻血,我才晓得“道可道非常道”真的是真理,我擦着鼻血抽泣着问师父:“师父啊,要怎么才能挡灾避祸啊?”
  半仙师父双手合十:“为师早就算到了这些,这都是你命里注定的啊。”
  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恐惧,就连要和傅碧星那个病汉过生活这样可怕的事实我都承受了,但是死这个字真是完全没有想过。
  “求师父指点迷津!”我拜倒在地。
  过了半晌,我听到了摆在东王公像前面的蜡烛中似有一根传来灯花爆响的声音,师父沉吟道:“要挡灾避祸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你得去办些事情。”
  我站起身问:“什么事?”
  师父一扬头,长袖一挥,语调空灵:“赏善罚恶,道法自然。天地万物都由道而派生,即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社会人生都应法道而行,最后回归自然。你要做的就是前者,完成前者,就能自然而然地悟出后者。”
  我又问:“那么前者具体包括些什么?”
  师父:“为师毕生所愿就是奉行天道。现在,这个大任就交给你了。”
  听完师父这一段不知所云的高谈阔论,我虚弱地扶住墙壁,咬牙切齿:“师父,你太棒了。”
  师父语重心长道:“九儿啊,你听说过神仙吗,神仙之所以是神仙,那是他们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得到的什么都好的。”
  我没明白。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师父的话,归为十六个字:惩恶扬善,扫黄打淫,斗贪罚污,精简后宫。
  我问师父:“师父,是不是我做到这些就能避灾挡祸?”
  师父点点头,道:“你需要用三年的时间完成。”
  我又问:“那我这三年里会不会有血光之灾?”
  师父嘴角抽搐:“人非圣贤,孰能无祸。但是比起那个血光之灾,你要经历的那些祸真的算不得什么。”
  我哦了一声,接着问:“那我什么时候出发?还有,和那个傅君的亲事,就这么作罢了?”
  一提到这件事,师父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这些都是你命里躲不过的劫,只要你听为师的话在三年里悟出大道,就能避过你命中大劫。”
  对于和傅碧星的这场婚姻,我始终觉得这是一场上一代领导的闹剧。在我这十七年的生活里,我一直被灌输的思想是,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我和傅碧星没有感情基础,所以不能有婚姻。
  后来,我听说抚远将军为了面子,对外宣称新嫁进门的儿媳妇染了重病,和病儿子一道养病去了。再后来,师父决定好好地教我第三种幻术——阴阳术,我死活扒着门不肯学,师父便教导我说:“你学了不用不就行了嘛。”
  我说:“那我要是不小心用了怎么办?”
  师父说:“为师觉得九儿一定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不会把割腕自杀当游戏玩。”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事实证明,我完全误解了师父的意思。师父说的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不是我的代价,是想要借助阴阳术超脱的人的代价。至于说生命的代价,那是因为像植物人一样一直睡着永远不醒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是前者有气、后者没气,前者在地上、后者在地下的区别。除非我想要解救他们的时候,那才真是我生命的代价,需要割腕取血,净化咒印。我着重考虑了一下,我对自己的定义一直是一个善心的好姑娘,所以不会轻易让别人付出代价。而要付出代价的阴阳术,仅限于契约术。
  师父比较小气,只教我这个随时会要命的契约术。
  我问师父怎么净化。
  师父一手指着我身上挂着的那块白玉:“把你和你夫君两个人的玉放在一起用你的血喂饱它们就好了。”
  我得意一笑,我连夫君都丢了,还要怎么找到他的玉,所以我注定是不需要放血了。
  在此期间的某日,师父掐指一算,往门外一指,说:“九儿,看,你的有缘人来了。”
  我回头一瞧,那是八旺。我绝望了。
  再一瞧,原来八旺拖了只白狐狸回来,就是受了点伤,奄奄一息。礼三师兄妙手回春,小狐狸五天就能蹦跶着爬到我肩上了。
  师父确实没说错,小狐狸是我的有缘人,啊不,有缘狐狸。为了表示对它的宠爱,我给它取了一个高贵冷艳且狂拽帅酷的名字,叫作十狼。
  仁七师兄表示不满:“它是只狐狸,你叫它十狼?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它是公的母的。要不叫十莲吧。”
  我说:“你才失恋呢,你怎么不叫它失身啊,十狼多好,多么威武霸气。”
  当晚,十狼潜入仁七师兄的房间,在床上画了张地图嫁祸给仁七师兄。在第二日清晨仁七师兄荡气回肠的一声“啊——”之后,莲花观的仁七道士十八岁还尿床的事情传遍了整座莲花山,仁七师兄差点羞愧得切腹自尽。
  师父说,操纵式的契约术太过于暴力,且并不适合我这样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因为要用银针插满对方的头。认穴位是我平生最痛恨的事情之一,万一哪针扎错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师父教我用催眠术先把人放倒,然后画出咒符剪成咒印种入对方脑中,再使用契约术。这种契约术的用途就是超脱人的欲念,化恶为善,从此极乐。而要完成这种契约术,需要我施术时心如止水,感念万物,如果一不小心被外界人打扰,咒印就会反噬我。
  我问:“师父,被反噬之后该怎么办呢?”
  师父说:“需要炉鼎。”
  我转身去拿炉子。
  师父扶额叹息:“九儿啊,难道为师之前教你的,你都忘了吗?”然后气沉丹田吼道,“为师说的炉鼎自然不是你手里那个破香炉,你今天给我顶一晚上香炉!”
  我:“……”
  两个月的时间,我在揠苗助长模式下,学会了契约术。师父说,是时候下山悟大道了。
  我有点迫不及待,十狼也有点迫不及待。这些日子,八旺一直处于发情期,时不时地要骚扰十狼。我秉持着跨越物种谈恋爱注定是要遭雷劈的观念,所以想在这对狗狐恋还没雏形的时候就将它扼杀在摇篮里。我私心想着,这狐狸和狗生出来的,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师父决定派全莲花山剑术最好的人一路随行保护我,抬手用十指从忠一师兄一路指到仁七师兄,又从仁七师兄一路指回忠一师兄,如此一个酷似随机抽奖的过程,奖项最终被信五师兄当仁不让地获取了。
  这样的决定,在第一时间遭到了礼三师兄的反对。
  礼三师兄擅长医术,又人如其名,他真的很懂礼,连出来投个反对票都要先做足礼数,规规矩矩地跪着反对,道:“禀师父,信五师弟虽然剑术尚佳,但是江湖阅历尚浅、不知江湖险恶。为保容九师妹安全,徒儿觉得,派遣信五师弟陪伴容九师妹下山,并不妥当。”其实礼三师兄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就是,“信五下山并不妥当”这八个字。
  其实,我一直觉得礼三师兄和信五师兄是对断袖。
  我是从打麻将上他们俩一直相互喂牌开始怀疑的,后来他们两个时常缠绵一处、相敬如宾、眉目传情、相与琴瑟之好,于是我开始深信不疑了。
  当然,最终礼三师兄没有扭转乾坤,信五师兄提了剑就要陪我下山。
  临走前,信五师兄一派豪情,扼腕辞别观中众人:“众位,信五就此拜别。”然后三步跨到礼三师兄身边,耳语了一句:“来日方长。”
  十狼当即从我肩头摔到地上。
  信五师兄是我七个师兄里面最老实的,结果断了袖,所以,事实证明,面上的老实不是真的老实,可能会老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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