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不谙世事的温软少女,落雪掩埋下奄奄一息的清冷少年, 在最初的相遇中谁也不曾料到,未来会在彼此生命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们珍惜人性,却不断体验着人性的丧失,无知、贪念、仇恨…… 那些丑陋的面孔将他们的信任粉碎了一回又一回。 他们不相信命运,却在命运的掌控之下无力回天, 风起云涌间,珍视之物在他们面前流逝、消散、灰飞烟灭。 他们同进同退,生死相依,却在一次短暂的别离后莫名对立,反目成仇。 这之后的种种凶险与奇诡,他们都不曾提前知晓。 那时的他们,只是迎着和煦山风,走下青翠峰峦,肩并着肩,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作者简介: 赖尔,法学研究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二十余部,代表作有《返魂香》《换双翅膀飞翔》《守望彼岸星海》等。 目录: 第一章旧梦 第二章天玄 第三章赌约 第四章秘境 第五章善缘 第六章因果 第七章故乡 第八章暗影 第九章历练 第十章云生 番外狐骗 第一章旧梦 雪羽飘零,纷纷扬扬降临人间,落入这小小的平城之中。洁白的雪片,无声零落,穿梭在一盏盏温暖橙红的灯笼之间。 这一日是正月十五,小年夜,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或是绘着粉黛佳人的六角宫灯,或是莲瓣儿层层叠叠的荷花灯,挂在屋外檐角,于风中轻轻摇曳,照亮了这冷寂冬夜。温暖的烛光,映照着一个个欢笑团聚的身影,也将暖黄色的光芒映在街面的落雪之上,似是将雪地也映得暖了。 灯河千里,飞雪飘扬,山城夜景,宛若画卷。就在这如画美景之中,走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的那个是一名清瘦青年,他一袭白衣胜雪,发如乌檀,眉目俊秀,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无时无刻不带着温和笑意。 小的那个约莫六七岁,穿一身厚厚的绿棉袄,梳着可爱的包包头,小脸红扑扑粉嫩嫩的,右手里提着一盏兔儿灯,左手还抓着个五彩缤纷的小风车。她将风车举得高高,迈着小短腿,边跑边看那叶片随风旋转,眉眼都弯成了天边的月牙儿。 扑通!小家伙跑得太快,一不留神绊倒在地上,整个人面朝下摔在落雪里。这一下虽然摔得不轻,她却不哭不闹,赶紧自顾自地爬起来,伸出小短手,摸了摸自己磕疼了的额头。再然后,她吐了吐舌头,向身后的青年歉然一笑,像是在反省自己的冒失一样。 “丫头,你让我怎么说才好!”白衣青年笑着摇首,他蹲在女娃娃的身前,伸手为她掸去发丝上的雪沫,动作极是轻柔。 “师父师父,你最厉害了!”女童的声音清甜糯软。她两只白白软软的小手抱住了青年的胳膊,轻轻地摇晃着,恳求的意味溢于言表。这时青年才发现,那只兔儿灯摔在雪地里,被压折了竹架。他屈起食指,轻轻地叩向女娃娃的脑门。小施惩戒之后,他趁四下无人关注,便举起衣袖,掩住了那破碎的花灯,同时右手轻轻一点。虚空之中,忽地闪耀起一道金色光华,沐浴华光的兔儿灯,顿时恢复了原貌,洁白如新。 女娃娃开心地拍起了巴掌,然后伸出短短胖胖的双臂,一把搂住青年的颈项,将小脸贴上了对方的侧脸,啾的一声,大方地印上一吻。青年无奈轻笑,他一手捡起花灯与风车,一手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女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靠在对方怀中,将小脸埋在师父的颈窝里,甜甜地笑了。 这二人正是墨白与小竹。墨白本是山野熊猫,因缘际会之下,修为圣君。他身居山野数百年,不问世事,直到有一日,他在月夜竹林里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初生女婴,便用仙法为她延命,并收养了她,取名月小竹。 墨白虽法术高强,但毕竟是个单身公熊猫,对育儿之事一窍不通。数百年不染凡尘的他,只得抱着女婴,离开了他修行多年的断云山,进入了蜀地山城里。他自称是落榜书生,平时为乡邻代写家信,逢年过节写写对联,与邻里相处和睦融洽。附近的大妈大婶,不但教会了他如何照顾婴孩,有的甚至还用自家奶水哺育小竹。 这一住便是六年。 “哟,墨秀才,带闺女来赏灯啊?”中气十足的女音,唤住了穿行在街市灯河中的两人。 墨白驻足回首,只是一位身材敦实、穿着朴素的妇人。见了她,小竹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柳嬷嬷,过节好。” 这柳家妇人是二人的邻居,当年墨白带小竹进入平城时,历经丧夫之痛的她,刚刚产下了个遗腹子,取名阿刚。柳家大婶身子骨健壮,奶水也足,便经常唤墨白抱小竹来蹭奶。这么一来,她也算小竹半个乳母,所以小竹喊她柳嬷嬷,对她极是亲近。 然而就在去年,又一场悲剧降临在这位热心肠的婶子身上。那一天,柳嬷嬷带阿刚回娘家省亲,在路上撞见了吃人的精怪。那蛊雕一个猛子扎下来,一双利爪扯走了睡在嬷嬷背上的小刚子。柳嬷嬷拼了命地去追,可她一个人两条腿,又怎么能追得上那插着翅膀的精怪?等她追到山里,找到的只有孩儿的衣衫,上面布满了鲜血与抓痕…… 从那之后,孤苦伶仃的柳寡妇终日郁郁寡欢,再没有露出笑脸来。每每见到小竹,她的脸色就会变得惨白:同样是吃自己奶水长大的孩子,小竹越是粉嫩可爱,便越是让她想起自己那被精怪吞噬的可怜的独生子。小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娃儿,当察觉柳嬷嬷心绪起伏之后,便不再黏着对方,不让对方见了她难受。 可让二人没想到的是,眼下的柳嬷嬷却一扫平日的阴郁哀愁,眉眼之间带上了些许笑意,整个人也精神多了。见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小竹也舒了一口气,软声问对方:“柳嬷嬷,你也出来看灯吗?” “俺哪有这工夫?俺这不是带它出来找大夫么!”柳寡妇口中的“它”,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只是右边后腿上绑着根布条,布条上隐隐渗出血迹,看样子,应该是被山野里的陷阱铁夹伤了。柳嬷嬷将小白羊抱在怀中,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背脊,柔声道:“俺一见它就喜欢得不得了,总觉得特别亲切。你们看它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正如柳寡妇所说,小白羊昂起头,用它那双黑亮亮忽闪闪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之人。小竹歪着脑袋,望着它那双仿佛墨玉一般的眸子,忽觉得心间一凛,好似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黑眸,吸进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她吓得向后一缩,忙将脸埋进墨白的颈项,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 “莫怕!” 那声音并非近在耳边,而是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不知为何,她直觉地意识到,那是小白羊的声音。小竹偷偷偏过脸来,缓缓睁开因惧怕而紧闭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瞥向小白羊。只见它摇了摇尾巴,墨玉般黑亮温润的双眸,正凝望着她—— “吾乃白泽,并非恶妖,莫惊莫怕!” “白……泽……”小竹喃喃自语,小声念诵出那个名字。下一刻,她抬起头来,望向墨白俊秀的侧脸,好奇地问:“师父师父,白泽是什么?” 墨白未答话,只是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冲她“嘘”了一声。收到暗示,小竹立刻不说话了。她疑惑地望着那只乖乖巧巧的小羊羔,又望了望柳嬷嬷。后者好像完全没有听见白泽的话语,只是担忧地望着它裹着绷带的伤腿:“白?白啥子哟?不跟你们多聊了,俺带它去找大夫瞅瞅,这坏腿子不知能不能瞧好。” 眼见柳寡妇就要带着白泽离开,墨白笑道:“柳婶,墨白略懂医术,家中也有些草药,能治疗寻常皮肉外伤。你若不嫌弃,就让我为这小白羊瞧瞧吧。” 柳寡妇自然感谢,墨白当下不再多逛,抱着小竹径直回家。离开繁华绚烂的灯市,三人一路走向城东小巷。墨白与小竹的居所,地方不大,只有两间小小的木屋,陈设极是简单,一如寻常人家,无非是起居卧室与炉灶、饭厅罢了。但与众不同的是,这院落是由一排翠竹守卫,而不像别家那样以砖瓦或是篱笆围成一圈。一眼望去,只见碧色茵茵,落雪覆绿竹,别有一番韵味。 行入院内,墨白随手将兔儿灯挂在屋边的竹枝上。暖灯烛火,随风摇曳,竹影婆娑,宛若轻舞。跨进屋里,小竹自觉地跳出墨白的怀抱,啪嗒啪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桌边掌灯。烛光照亮四壁,也映照出书架上一排排的古籍书卷,与地上散落着的皮球与竹蜻蜓。 小竹极是乖巧伶俐,她呼哧呼哧地端来板凳。正要请柳嬷嬷落座,却听墨白笑道:“柳婶,熬药制药,少不得要花上点工夫。要不您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就将小白羊送到您府上。您看如何?” 此时已过酉时,柳嬷嬷也不便逗留,她将小白羊放在桌边,又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连声道谢后,方才转身离开。小竹将她送出院子,甜甜地道了别,直到对方的身影再也望不见了,这才奔回屋。她扑上墨白的大腿,好奇地抬起头,软声问道:“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支开柳嬷嬷?还有还有,白泽到底是什么呀?为什么柳嬷嬷听不见它的话?” 墨白将小羊抱在膝上,小心地为它解开右后腿上的布条,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他也不去寻什么草药纱布,只是将手覆在创口的上方,朗声念诵一句“气愈之术”,指尖便汇聚了金色光华,点点金光洒落于伤口之上,不过须臾之间,血流止,皮肉生,创口随之痊愈。 小羊一个箭步跳下墨白的膝盖,撒开蹄子在地上晃了晃。确认伤势痊愈之后,它忽地停下了步子,闭上了双眼。下一刻,它周身迸射出耀眼白光,待到光芒散尽,哪里还有羊羔的影子,地上只立着一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五官俊朗,眉目如画,额间绘着一点浅金色纹印,肩披纯白皮草,脚蹬一双黑皮靴。他抱起双拳,向墨白微微一揖,朗声道:“昆仑白泽,谢过圣君。” “不敢当。举手之劳,无须言谢。”墨白亦回了一礼,然后拍了拍小竹的肩膀,轻声道,“丫头,你的问题就让白泽来答吧。” 少年欣然答应。他冲小竹微一颔首,道:“吾乃白泽,本长居昆仑山修行,然师尊太一真人以为,若要修行有所成,必先踏入红尘历练,除魔正心,方能飞升登仙。” “哦,这样啊……”小竹拖长了尾音,摇头晃脑地道。她两条小腿跪在椅子上,两只胳膊趴着桌面,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听白泽满口“吾”来“吾”去,有些句子她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意倒是不难理解:“总之,就是你家师父要你到这里来修行,然后你就能像熊猫师父一样,成为圣君了!” “不错。”少年白泽轻轻一笑,道,“师尊还特意交代,蜀地山城有一妖物作祟,滥杀无辜,残忍卑鄙,让吾为民除害。吾依言来到此地,察觉山林之中果真妖气冲天。就在吾追寻妖气,打算找出那孽畜下落之时,忽然听见孩童啼哭之声……” “啊!”小竹立马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道,“有小孩子在山里?会不会是刚子?师父师父,会不会是刚子没有死?” 说着,她伸手去扯墨白的衣角,一边摇晃着他的衣摆,一边狂喜地询问。然而后者却垂下眼,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见他悲悯无奈的神色,小竹眼里的惊喜与期待顿时暗淡了下来:“我……我还以为……要是刚子没有被精怪抓走该有多好,柳嬷嬷也不会伤心难过了……” 女娃娃悲伤的模样,让白泽顿了一顿。他忆起初遇那被称为柳嬷嬷的妇人之时,那人哀愁的面目,一双四处张望搜寻的黑眼里写满了希冀和祈求,却又一次次因失望而暗淡。原来,她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亲儿。白泽思忖片刻,复又说下去:“当时,吾听见孩童啼哭之声,便前去查看。谁料到却是那孽障故作婴啼,将吾引入它布下的毒阵中。当吾察觉有异,毒气已经入体,功体大损……” 小竹惊呼一声,不由抱住了师父的臂膀。墨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淡淡一笑,道:“你长居昆仑山,那是个物华天宝、灵气冲天的仙境,并无恶妖凶兽出没。所以你不知人间百态,世道险恶,不能洞悉那妖孽的伎俩,也是难免。那蛊雕形如鹰而长角,声如孩啼,口吐毒烟。当年刚子被它掳去,我曾至山中搜寻,打算手刃那妖孽。但它极是狡诈奸猾,被吾斩断一翅后,尖啸一声,招来百鸟出林,它却趁乱逃走,自此再无踪迹。没想到那妖孽失了飞翅,如今倒玩起了守株待兔的把戏,利用婴啼与毒烟,招引猎物。” 听他之言,白泽再度抱拳一揖,道:“原来是圣君出手,将妖孽困于山野,庇佑百姓生灵!正如圣君所言,吾资历尚浅,更是缺乏历练,空有一身仙法神力,却仍是着了那妖孽的道儿。好在平生所学并未忘却,最终仍是斩杀了那只蛊雕,幸不辱命。” “太好了,太好了!”小竹啪啪啪地拍起了巴掌,直将两只小手都拍红了。她跳下板凳,奔至白泽的身侧,仰起头笑眯眯地望着他:“白泽哥哥,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杀了那坏精怪!” 墨白颔首笑道:“白泽不愧是昆仑山上灵力最强的神兽。若换作是我,中了那厮的毒,绝无可能击杀精怪,全身而退。” “哇,最强神兽,好厉害的样子!”小竹惊喜道。不过下一刻,她又歪了脑袋,换上了疑惑的表情,“可是白泽哥哥,你都这么厉害,杀死蛊雕了,怎么后来又会成了小白羊?还踩进了猎人叔叔的陷阱里呢?” 她这一问,那少年白泽的面目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说来惭愧。这一战打得极是狼狈,吾虽取胜,但功体受损,被打回了原形。加之毒气入侵,恍惚中踩了埋藏于山林间的捕兽夹,幸被那柳姓妇人救下。” 小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柳嬷嬷好可怜,她肯定还是很想念刚子,才会不死心,每天都去林子里找他……” 白泽挑了挑眉。小竹虽未明说其中的前因后果,但从她的言语之中,白泽也将这柳嬷嬷和刚子的遭遇,拼拼凑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垂首默然,思忖了片刻,忽昂首沉声道:“这位柳嬷嬷对吾有救命之恩,吾必将倾尽全力,报答于她。” 听了他这一句,小竹又是拍手叫好:“好啊好啊!我觉着柳嬷嬷可喜欢你了,我好久没有看到柳嬷嬷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白泽知恩图报之言,让小家伙欢天喜地,也让墨白微笑颔首。此时的三人怎么也料想不到,这出于良善的感恩报答,竟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以凄绝的哀号,悲恸的泪珠,写下了一曲跌宕悲歌。 这一夜,白泽便歇在墨白屋中。小竹从小住在山城,头一次遇见神兽妖灵,便缠着他讲述昆仑山上的故事。白泽也是个极有耐性的好脾气,将仙境中的奇珍异宝,挑挑拣拣地说给女娃娃听。当听见九天玄女,听见天鹿和灵猊,小家伙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心驰神往地发出哇哇的赞叹。 直至夤夜,在墨白三番四次的催促之下,女童才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张开胖胖软软的胳膊,抱着师父的颈项,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毛毛……要毛毛……” 墨白轻轻一笑,笑容中有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只见屋里咻地升腾起一股白烟,萦绕着墨白周身。待白烟散去,青年清瘦俊秀的身形再无迹可寻,换上的是一只黑白相间、胖胖圆圆的大熊猫,怀里还抱着那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女娃娃。小竹半梦半醒之间,探出小手,抓住了师父毛茸茸的胳膊,将脸蛋埋进柔软的毛皮里,甜甜地睡着了。 “让你见笑了。”墨白抬起头,那双黑乎乎的眼圈望向白泽,压低了声音道。 “育儿不易,圣君甚是劳心。”白泽笑着摇头,片刻后又敛起笑意,轻声道,“只是这孩子似是一介凡人,圣君你就不担心她长大成人,终老逝去?” 熊猫的身形迟滞片刻,他垂首望向怀中的孩童,见她睡得香甜,小脸埋在毛皮之间,脸蛋红扑扑的。墨白此时的模样,瞧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是那一双黑眸中的神采,越发温柔起来。只听他淡然地道:“我本无意与人深交,却偏偏撞上了她,这亦是天命所归。至于寿命……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若是为人父母的,当真能为孩儿操心一世,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说到这里,墨白岔开了话题:“倒是你,又有何打算?蛊雕恶患已除,你也该回昆仑复命了吧?” “不。”白泽不假思索地答,“那妇人之恩情,吾尚未有所回报,又怎能折返昆仑?” 闻言,墨白淡然道:“柳婶质朴良善,只可惜一生坎坷,痛失爱子一事,更令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灰。她心中祈愿,不是金银富庶,不是飞黄腾达,只求有人陪伴,慰藉干涸心泉。若有你陪伴,定能淡化她丧子之痛,令她重展欢颜。” “吾正有此打算。”少年白泽微微颔首,道,“人生苦短,不过数十载。她于吾有救命之恩,就算伴她一世,又有何妨?相信师尊亦会体谅。” 说罢,白泽再度幻化为那纯白可爱的小羊羔。墨白以胖乎乎的手掌,为他的后腿系上了绷带,借以掩盖痊愈的伤口。随后二者又畅谈修行轶事,人间趣闻。直到鸡鸣拂晓,柳家婶子拍响了院门,墨白才化为人形,走入院中,拉开了门扉。 “墨秀才,那小家伙好点儿了没?”柳寡妇一边问,一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大门里张望。小白羊晃荡着蹄子,慢悠悠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冲她轻轻地咩了一声。见了它,柳家婶子眼睛一亮,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忍不住称赞道:“果然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秀才还能当大夫哩!” 山城居民向来直爽,二人也不多寒暄。柳寡妇弯下身,伸出双臂将小白羊揽进怀中,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然后她又向墨白道了声谢,便抱着小羊羔转身离开。 墨白与小竹原以为白泽一心报恩陪伴,而柳嬷嬷极喜欢这只小羊,二人定能相处融洽。可谁又能想得到,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就在三日后,一心为善的白泽和柳嬷嬷却遭遇了可怖的变故。 白泽在入住柳婶的小屋后,本想以白羊的形态默默陪伴。然而每日入夜后,他都能瞧见柳嬷嬷辗转难眠,听见她长吁短叹。更深露重,她总不得好眠,常午夜时分起身,就着月光,走到刚子的小床前发呆,攥紧了孩儿曾盖过、垫过的被褥,垂泪无言。 白泽明白,他的伴随虽为柳氏排解了些寂寞,但在那朴素妇人的心中,心心念念所牵的,永远是那个不幸早夭的娃娃。 那一晚,长居昆仑山,不通人间世理的白泽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以灵力窥视柳婶脑中所思所想,感受到的是柳嬷嬷对孩儿汹涌澎湃的思念。那些无声又撕心的呼唤,如排山倒海一般,一声连着一声,皆是一句“孩儿,你快回来”…… 悲恸至极的希冀与祈求,让白泽心弦一颤。他思忖良久,决定达成柳婶的心愿,令她美梦成真。于是他按照对方思绪中孩童的样貌,幻化了身形,变成了刚子的模样。 一声童稚的“娘”,将柳嬷嬷从追忆中唤回。她一转身,便瞧见月光之下,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儿正凝望着自己。她震惊愕然,瞠目结舌,下一刻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战栗的双手探向那个小小孩儿…… “娘。”白泽轻唤,迈开孩童的小短腿,走向那个善良淳朴的妇人。 柳嬷嬷的泪珠从眼眶中滚出,顺着粗糙的面庞滑落。望着那个走近自己的孩子,她泣不成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一把将孩子搂在了怀中,发颤的双唇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孩儿的名字:“刚子……你回来了!刚子……” 温暖而收紧的怀抱,将白泽熨得暖暖的。他能感受到环住自己的妇人那颤抖着的身躯,还有那热烫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的肩头,濡湿了衣衫。就算不用灵力窥测,他也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怅然与思念,已经化为了重逢的狂喜。那炽热的暖意,那疯狂的喜悦,也感染了白泽。 原来这就是人的情感。不像是昆仑山上玄女们的离世脱俗,无悲无喜,不染凡尘。不像上古神兽吸天地之精华,无欲无求,波澜不惊。在凡人似的心间,喜、怒、哀、乐,狂躁而直接的情感,将他的胸臆充斥得满满当当,填满了他的心房,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根弦…… 就在白泽感受着人间亲情的那一刹那,因喜悦而落泪的柳嬷嬷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用那双粗糙而长了茧的山城妇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嫩嫩的小脸,揉弄着他柔软的发丝,似乎是想将儿子上上下下真真切切地看个遍一样:“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面对妇人的颤声疑问,白泽微微一笑,学着孩童乖巧的模样,柔声答道:“娘,是我,刚子回来了。” 银月如霜。在月光的映照下,只见妇人的眼中闪着盈盈水光。她左手再度将孩儿揽在怀中,右手揉搓着他的头顶。可就在这一刹那,妇人喜悦而温柔的表情突然凝固在面上。她仿佛遭了雷击一般,一把将孩童猛地推开老远,同时整个人慌乱地向后退去,直到撞到了墙角:“不对,你不是刚子!刚子的顶心长了颗瘊子,你不是他,你不是我孩儿!” 妇人惊惶高叫,白泽暗暗地责备自己思虑不周。他探出小手,想抓住柳嬷嬷的衣角,令她不要惊慌害怕。可他一句“你听我说”还未说得出口,只见柳嬷嬷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忽然抄起桌上竹筐里的剪刀,冲他狠狠地扎了过去:“精怪!精怪!你是精怪变的,还我孩儿,还我刚子!” 柳嬷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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