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陌上相思烬


作者:汀兰若     整理日期:2014-08-17 12:29:59

彼时,她是云子宁,刚刚及笄,下山进入书院寻找如意郎君。飘飘洒洒的花树下,天真浪漫的她遇见了白衣胜雪浅浅微笑的秦延之,从此,她像只小猫一样黏着他,护着他。他是她最初的茫然心动,他却不经意打碎了她初初萌生的少女心思,让她黯然而去。若不是倜傥不羁的任墨予出现,也许她始终不知那些纷纷扰扰的世事。
  四年后,她是云夕,是落云山寨主。秦延之已成长为倜傥利落的男子,会说情话,仍旧笑意盈盈,款款而待,不温不火,他带着朝廷的使命来招安;而任墨予仍旧轻狂,带着万千大军压境,只为保她一世周全,漫山埋伏只为她高兴。
  可是,她已不是四年前茫然不知的傻丫头。她看不清眼前的真真假假,不敢轻易相爱,轻易去爱。
  不过想求一心人,白首不想离,却奈何事事总不如愿。当所有的阴谋都被揭开,当年的真相赤裸在眼前,昔日纵酒言欢的三个少年,是挥痛燃尽相思?还是相守以终老? 
  作者简介:
  汀兰若,女,生于梅雨时节,长于江南水乡,喜爱古典名著,钟情怀旧电影,写欢乐的文字,抒温暖的情怀。
  目录:
  楔子
  第一卷当时年纪小
  第一章:少年游
  第二章:三人行
  第三章:进侯府
  第四章:再相见
  第五章:夜色浓
  第六章:思如慕
  第七章:若相惜
  第八章:誓死谏
  第九章:梦断夜
  第二卷:似水流年过
  第一章:招安使
  第二章:讨伐军
  第三章:旧相识楔子
  第一卷当时年纪小
  第一章:少年游
  第二章:三人行
  第三章:进侯府
  第四章:再相见
  第五章:夜色浓
  第六章:思如慕
  第七章:若相惜
  第八章:誓死谏
  第九章:梦断夜
  第二卷:似水流年过
  第一章:招安使
  第二章:讨伐军
  第三章:旧相识
  第四章:休夫夜
  第五章:旧事提
  第六章:跳悬崖
  第七章:朦胧夜
  第八章:四王乱
  第三卷:沧海变桑田
  第一章:摄政王
  第二章:进皇宫
  第三章:纳贤妃
  第四章:入洞房
  尾声:谈笑一生
  后记楔子:
  这三年半以来,我但凡遇到衣着光鲜的女子,总会想,若是子宁兄这身装扮,又是何等的美貌。——秦延之
  我爷爷是山贼,我爹爹也是山贼,到了我这一脉,连续四个压寨夫人生的皆是女儿,于是娘亲哭着将我的长发高高挽起,扎了个男儿的发髻,轻泣道:“可惜了这份好相貌……”
  彼时我并分不清女子与男儿的区别,只当是同师弟杨离无甚差异,每日一同吃饭,一同练剑,倒衬的他比我还腼腆几分。
  相传落云山寨的前寨主云郁野最疼爱的儿子便是我——云夕,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句话无一正确,一来,我并非儿子,幸而杨离一直坚持不懈地称我为师姐,令我多少保持几分清醒,否则后果当真是难以预测……
  二来,“最疼爱”这三个字我真真是受不起,老爷子年前携同几位夫人云游西去,而我也理所当然的承受了家族的使命——做一个山贼。
  换句话而言,现在落云山寨的寨主便是在下云夕。
  古往今来,山寨抢亲皆抢良家女子,可自从我接管寨内事务后,世道好似一夕之间转变,几位叔叔伯伯聚头商议,决计为我找寻一门好亲事,于是,数月下来,但凡有些姿色的男子皆不敢路过落云山,生恐被落云山寨好男风的寨主所掳劫。
  这件事情说起来,每每令我不胜唏嘘。
  然而洞房内饱览各色美男,始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回想起山下游历的一年,竟如隔世,只是偶尔碰上几个气质殊雅的男子,我仍会唤错名字,不过那些人,那些事,淡了远了,如同春季里初融的溪水,哗啦啦的流畅过心间,凉一下,麻一下,终是过去了……
  对于那些被掳劫来的男子,我甚是同情,对于他们的种种反抗,我也甚是理解,然,入得洞房后,多少有了些情份,再者我实则女儿身,虽非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可大红喜装一着,自认光艳赛过门口的灯笼。
  所以,第一个入得洞房的男人被我的光芒吓的梨花带雨,我安慰了半晌,他反倒哭的越凶,最后闷哼一声晕厥过去,嘴里喃喃念叨一个名字:“月儿妹子,月儿妹子……”我将耳朵贴过去听了半天,方才意识到,这位兄台原来是个痴情的种子。
  思量半晌,轻唤了几声“师弟”,将他送下山去。
  我的师弟一直都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我尤记得那晚他背着这位痴情决绝的兄台没入夜色时,回头露齿一笑,璀璨如同星光:“师姐,夜里凉,你快些回去睡吧。”
  那晚,我睡的甚好,新婚的洞房,新置办的被褥,柔和温暖好似睡在了云朵上。
  第二日,我只说新郎触柱死了,埋到了后山,众叔叔伯伯又以看白痴的眼光看了我半柱香,最终轰然散去,不再理会此事。
  未成想,旧人尸骨未寒,新人又被捆入洞房,这次是个江湖中的少侠,相传刚刚离家便被三叔掳劫而来。
  我有了上次的经验,开门第一句话便问:“请问兄台可有心上人?”
  那仪表堂堂的青年怔怔盯了我半晌,摇了摇头,我方才舒了口气,他却又点了点头,眼神迥异道:“敢问姑娘芳名?若我宋非晗有朝一日出了这落云山,定会救姑娘于水火。”
  我顿觉此位仁兄的话深入肺腑,我是个姑娘家啊,怎么能在这山寨做山贼,真真是水深火热,我一把抄过他的手握住,“在下……呃……”思量一番,我垂首,柔声道:“小女子闺名云夕……”
  那宋非晗的脸色瞬间怪异,他又定定的瞧了我半晌,犹疑道:“云?云蒸霞蔚的云?夕?疏枝横夕烟的夕?”
  我细细咀嚼一番,点头答曰:“云,云朵的云,夕,夕阳的夕,应该没错。”
  紧接着宋非晗便咬了舌头。
  杨离赶来帮他处理伤口时已经血肉模糊,原来这次竟遇上了一个贞洁烈男,幸而下口还不够狠辣,伤不致命。
  我再次看着师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时,忍不住挥了挥手,而后一头扎进新置办的被褥中一觉睡到天明。
  洞房里接连二三消失新郎,叔叔伯伯们见怪不怪,依旧吵吵嚷嚷着过日子。
  而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当我早就记不清是第几个的时候,杨离已经学会了主动代替我入洞房,将各色美男由后山放生后,再让我进去睡个安生觉。
  按理说,近半年来得知我女儿身的男子不在少数,可山下依然盛传落云山寨的云夕寨主为断袖,更有甚者说我是喜好着女装的男子,非男非女,忽男忽女,亦男亦女。
  世人皆好讹传,而叔叔伯伯们好似对于我的婚事乐此不疲,我稍加反驳,大伯便叉着腰吹胡子瞪眼:“夕丫头,过了年你便二十了,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到底是哪家的男子让你迷了心窍?!”
  我掐指一算,顿觉惊悚,转头对杨离说道:“师弟,明年你便也二十了,不若让大伯二伯先为你抢个压寨夫人回来?”
  杨离看了看我,没说话,大伯却以无限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摇头叹息:“下次顺带连这小子的婚事一起办了吧。”
  我知同时抢一对金童玉女不容易,所以这婚事便一拖再拖,竟也消停了月余。
  这日,我正在正堂陪同几个妹妹吃饭,大妹说,山下黄菊村新开家胭脂店,二妹却说那家店铺的胭脂成色不好,三妹年纪还小,嘟着嘴巴嚷着要吃烤栗子……
  忽而冲进几个山寨的兄弟,手脚利索的开始打扫正堂,前厅门栏挂上大红的喜绸,一时之间红彤彤,亮堂堂,喜气洋洋。
  这阵势我见得多了,便也不往心里去,一粒一粒吃着碗里的米饭,只不知这回是位公子还是小姐。
  果然,半柱香不到,一个捆成粽子的人形便被拖了进来,我将将吃完手里的菜,甫一抬头,大头盖头便蒙在面上,于是我领悟到,这位公子又是为我而抢。
  婚结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一切讲求从简,我身着男装,梳着男儿的发髻,头上蒙着大红盖头,形象定是骇人之极,算是印证了传说中的非男非女……难得对面的男子还未被我吓趴下,只是愣在原地不动。
  我扯了扯手里的大红喜绸,他倒也乖乖的跟我拜了堂成了亲,送入洞房的时候,杨离在身后拽了我一下,“师姐,这个人,你娶不得!”
  我一听这话便乐了,挥手先让丫头们送新郎官进洞房,侧首笑道:“我娶不得,总该嫁得吧。”
  杨离有些急,细腻干净的面庞微微泛起一坨淡淡的粉红:“师姐,他是当朝的新科状元郎,不知为何路经此地,偏巧被大伯撞上,直呼色如美玉,惊为天人,于是便不由分说掳劫上山……”
  大伯二伯都是阅男无数之人,近来口味益发刁钻起来,这状元郎的姿色定是不俗,既然入了我云家的门,留与不留暂且不说,若不好好鉴赏品评一番岂不浪费。
  一念及此,我便不理杨离,直奔洞房而去,如果家世相貌皆是不俗,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将大妹入赘过去,作不成夫妻也可作亲家不是。
  我内心正欢快得跳动着,推门一看,一男子身着金边锦绣大红喜装坐在案几前,手里握着一杆毛笔。
  我不得不承认,这大红喜袍有些肥有些宽,想当初还是那宋非晗穿过的,自打第二个新郎官失踪后,大伯好似打定主意节省到底,个个男子都穿这一套喜服,非肥即瘦,或短或长,总之,一眼望去,全都傻透了。
  而这个状元郎握笔作画的侧影简直傻得冒泡。
  可我只看了一眼便呆了,不为他俊美如玉的相貌,不为他淡定从容的气质。
  只因那人……我早就认得……
  往纯洁里说,他是我下山游历时偶然中相遇却被我必然算计过的同窗……
  往暧昧里说,他是我懵懵懂懂心动,蓄意找借口接近,而后勾引未遂的初恋……当然,单方面的。
  我在脑中反复勾勒孙夫子的那一大把花白胡须,想当年怎么就没瞧出那腐朽的老头儿会教出新科状元郎,想当年我怎就没瞧出这落荒而逃的小子会是文曲星下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初本人的眼光一如现在这般锐利,能够在茫茫的莘莘学子中发掘最具潜力的夫君,只可惜,我发现了他,他却瞧不上我……
  我还在愣神,秦延之含笑抬头,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只见他抬手放笔,一抚衣襟起身躬身一礼,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子宁兄,别来无恙。”
  我内心咯噔一下,瞧,又被拒绝了不是,时隔四年,依然称兄道弟,看来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了,我也躬身还了一礼,客套道:“延之兄,风采更胜当年。”
  洞房入成现在这个局面,委实令我悲情万种,无语凝噎。
  可秦延之却很是自然大方,仿佛被捆绑掳劫而来的是我,他的面上荡漾起一波笑意,“子宁兄,你看,画的可否像你?”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桌面,画像中的女人相貌酷似我,只是身着女子的衣饰,淡色的水荷罗裙,头发松松的挽着堕马髻,面容略施粉黛,是我……又不是我……
  我望着画像中细腻的笔触,柔和的线条,仿佛连每一根发丝都充满着感情,内心不由轻轻一震,朦朦胧胧觉得四年前,是否错过了些什么?
  秦延之穿着那不伦不类的喜服站在我的面前,眼神轻柔淡然,如同穿透了四年的荏苒时光,缓缓向我伸出手:“这三年半以来,我但凡遇到衣着光鲜的女子,总会想,若是子宁兄这身装扮,又是何等的美貌。”
  我穿如此女装是否美貌不得而知,可眼前的秦延之还是我四年前结识的秦延之吗?
  我将他细细打量一圈,俊逸秀美的面容依旧,只是个头长高了,人也清减一些,褪了年少的青涩,益发显得他气质高华。
  只是……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翻看一下他的眼睑,担忧问道:“大伯二伯他们喂你吃了什么?居然迫你说出了这些话……”
  我承认,四年以前,我恋慕秦延之那会儿,真真是对他死心塌地,就差将性命都赔了进去,也未换得他如此深情的话。
  
  
  
  
  
  
  第一卷:当时年纪小
  第一次见到秦延之的时候,他刚从马车中走出来,一袭简单的雪白色长袍,发束乌木簪,俊美无伦的面容温和淡然,如天边白云漫卷,一双乌玉般的瞳眸幽深如碧潭,只肖望一眼,便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第〇一章:少年游
  延之兄,你是喜欢的痴情决绝的祝英台还是倾国倾城的名妓苏小小?——云子宁
  
  这件事情颇为久远,大概要追溯到四年前我刚刚及笄那会儿。
  说起来,爹爹本不愿给我举行及笄礼,毕竟当儿子养了十几年,骤然之间穿上华贵的女装在山寨中招摇过市一天,委实会让他的内心产生些许不平衡。
  可无奈娘亲未作压寨夫人前是个名门闺秀,且就我这一个宝贝女儿,于是寻死觅活的招数用尽,总算为我祈下一个及笄礼。
  杨离本比我小几个月,我十五岁生辰时,他还站在十四岁的尾巴上仰望,身量也只是跟我相差无几。
  那日我穿着交叠繁复的衣衫,宽大飘摇的裙琚拖曳身后,发髻上又是琉璃簪又是月牙环,压的我每转动一下脑袋都能听到“喀喀喀”的声响。
  杨离立在我的门口待我梳妆完毕,原本就闪亮的双眸仿佛燃起了小火把,“师姐,你真好看……”
  我喀喀扭头对他笑了笑,彼时我见过的女人屈指可数,跟娘亲和几位姨娘比起来,莫说好看,大概连她们发鬓上的芙蓉花都比我娇艳上几分。
  可哪家少女不怀春,特别是杨离的话让我意识到我居然是个少女,于是怀春的心思易发泛滥成灾。
  我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数夜,终于在一次山寨聚会上道出了自己的心声:“爹爹,我不想当山贼,我要下山嫁人。”
  几位叔叔伯伯被我震惊傻了,爹爹气的当场背过了气,本待要荆条伺候,可一望见娘亲那泪眼婆娑的玉容,英雄气短的叹息道:“罢了罢了,给你这不肖子一年时间下山游历,若是将自己嫁了出去,便大可不必回来。”
  我自是大喜过望,生怕老爷子反悔,急忙揣了包银子握着剑便要下山,杨离却硬要跟着我,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我看着颇是头疼,遂趁他不注意将他打晕后安置回房中,随口说道:“乖乖在后山等我回家……”说完后又觉晦气。
  如此,我一人独自下山。
  嫁人这件事情其实蛮难的,爹爹叔叔伯伯们喜欢先抢到手搂在被窝里睡些日子,我自认为这种行径太过粗俗,曾经问过娘亲是先有的爱情还是先有的婚姻。娘亲当时正在为爹爹缝补猎袍,她顿了好半天也没说话,于是我只得去翻看那些个戏本子。
  将将下山的时候我便想,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何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得归功于同窗,金山银山抵不过同学三年,要的便是一个“纯”字,况且山里的粗野大汉见得多了,我对白净的书生充满着美好的向往,总感觉他们每一个笑涡都能魅惑人心。
  挑了座窘迫些的书院捐了手头的银两,我便以云子宁这个名字顺利进入学堂。
  说起这名字,不是我想要换,是那满面银须的孙夫子逼迫使然,说是“夕”字阴气过重,不适合我如此充满活力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进了仕帆书院的第二天,我便发现,随便走到哪里都是白白净净的书生,一个个青衣儒衫,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如同戏本子中的风雅名士。
  我不禁深思,大家如此不分伯仲,这可让我如何抉择。
  然而,很快我便没了这个烦恼,第一次见到秦延之的时候,他刚从马车中走出来,一袭简单的雪白色长袍,发束乌木簪,俊美无伦的面容温和淡然,如天边白云漫卷,一双乌玉般的瞳眸幽深如碧潭,只肖望一眼,便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当时我便想,人家都穿青衫,你偏穿白色,自然显得鹤立鸡群,可再一抬头,他已走近我的身前,书院门前飘飘洒洒的花树下,衣衫胜雪的少年躬身向我行了一礼,微笑道:“在下秦延之,多谢子宁兄。”
  我不晓得他为何要谢我,只是那一瞬间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是家里养的小猫在我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不轻不重,麻麻的,痒痒的,十分令人不自在。
  定了定神,我对他亦拱手,报以同样的微笑:“延之兄,你穿白色衣衫很好看。”这是实话。
  秦延之的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神色如常,无波无绪。
  后来我方才知道,秦延之那日穿白完全是因为家门刚刚惨遭不幸,爹爹娘亲兄弟姐妹全部死了个透彻,唯独留下他一根独苗苦苦支撑仕帆书院,而他要谢我,自然是看在我为书院捐献银两的份上。
  当时我便后悔为何没抗一箱子黄金下山,这样我可以直接将他买下来嫁给我,省了很多麻烦的事情。
  第三天,秦延之见了我微笑点头。
  第四天,秦延之见了我依旧微笑点头。
  第五天,秦延之见了我面露担忧。
  第六天,秦延之的眉毛拧做一团,而后俯身将我抱回了家,我蜷缩在他的怀里乐得脑袋都开了花,别看这小子柔柔弱弱,原来抱起女人来力气还是蛮大的,这胸膛,多宽广,多温暖,我扒着他的前襟就不松手,于是秦延之便也一直没离开我床前。
  朦朦胧胧有人温柔的喂我米粥,我贪婪的吸了吸,的确是饿啊,五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倒不是我为了能进秦府下了血本,只因当初一时豪迈捐出全部银两,委实是没剩下一个铜板用来吃饭。
  秦延之尽职尽责的伺候我几日,我也顺水推舟,但凡不见了他那雪白的衣角便闭口不吃饭。
  秦延之知晓,只是笑笑。但每餐总会守约而来,含笑而立,轻轻嘱咐着我细嚼慢咽。我身体安好后,便常找他一起去学堂,可他却喜欢待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偶尔外出,也是形色匆匆带着惆怅。大部分时候他总是沉默不语,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些疏离。
  我因从未涉足情场,委实不晓得男女之间该如何循序渐进,为了逗他开心,我挖空心思做一些找乐的小物什送与他,可他每次总是不温不火的淡然微笑,弄得我很是惆怅。
  这天,坐在秦延之身边,闲来无事随手翻了翻散落在旁的戏本子,恰巧说到祝英台怕打雷趁机钻进了梁山伯的被窝。
  于是我日也盼夜也盼,一个月后总算盼来了下雨。
  可那一夜,我由暮色刚至盼到夜半三更,哗啦啦的雨滴下的再大,愣是一个雷都没有。眼见雨势渐小,我情知再不动手便要迟了,于是匆忙中抄起桌子上的烛台去戳房顶,连续几个飞身,秦家那原本摇摇欲坠的屋顶总算被我戳破,淅淅沥沥的雨水渗进来,正好落在我的床塌上。
  我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又在屋内踱了半晌,调整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方要出门,忽然听闻屋顶“哗啦”一声响,似是有人不慎跌倒,我一时好奇想要冲出去看一眼,秦延之却突然推门而入,他望着我,一双好看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掺了雨水,串串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落,没入衣衫,松垮的白布里衣被水浸透,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勾勒出男子英挺的身姿。
  我略一怔,连忙说道:“屋顶漏雨,我可否去你屋内睡?”
  秦延之的嘴角微微上弯,似乎是笑了:“子宁兄,我的卧房也漏雨,今夜想宿在你这里。”
  我瞅了瞅床上氲开的一片水渍,有些犯愁,秦延之却不管不顾,拉着我就滚上了床,青涩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雨后的清新,我忽然间领悟到,爱情,也许就是这个味道。
  他攥着我的手,我攥着他的手,俩人紧紧偎依在床的里侧。
  听着屋外滴答的雨声,我竟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便闭着眼睛去感受他的呼吸。
  良久,秦延之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柔和而平静:“子宁兄,方才有刺客进了我的卧房。”
  我“哎呀”一声,内心里万分感谢那位刺客兄,不加掩饰的脱口而出:“延之兄,别怕,我还会些功夫,以后你日日跟我睡在一起如何?”
  秦延之偏头,乌黑的瞳眸温和的看着我:“好。”
  自刺客事件后,我跟秦延之感情自是突飞猛进,彻底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就连去书院上课时也是形影不离。
  他若是看书有了什么心得总愿找我来研讨,我虽无甚好的见解,可一个崇拜的眼神送过去,总能让他受用非常。
  偶尔有几个惹人厌的刺客前来骚扰,一并被我赶了出去。只是,刺客们似乎对我比对秦延之更感兴趣。大概是嫉恨我平白阻挡了他们的任务。
  我不明白秦家何以如此多灾多难,连累的秦延之年纪轻轻便如此寡言少语,大有少年老成之势。
  有一次他为了救正困在刺客堆里躲闪不及的我,挺身挡在我面前,不小心被刺客拍了一掌,我一时心急便将他的衣衫剥光来检验,待看清只是胸前有瘀伤,并无大碍,方才舒了一口气。
  秦延之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被子将自己罩住,一双幽深的眸子似有波涛汹涌翻滚而过,半晌,他低垂下眼眸淡淡说道:“子宁,你还小……”他说这话的时候耳廓居然隐隐泛起一层红晕,煞是好看。
  我知他是四书五经读多了,酸儒的厉害,便也不与他计较。
  可未成想,他第二天便逛了窑子。
  窑子,妓院,青楼……当那苦大仇深的小书童眼神料峭的对我抛出这三个新鲜名词时,我还未心神贯通的领会其中的精髓。
  于是那小书童阿荣又用下巴指了指大路的东头,嘴角挂起一抹讥讽:“醉金坊,那里有脂粉的气息,女人的味道!”
  当我实地考察了醉金坊后,方才深刻领悟到何为女人的味道,这里每一个女人身上的脂粉刮下来都够整个山寨的姨太太们用一年了,而山寨里大妹的一件衣服拆开来都够这里所有女人穿一宿……
  花花绿绿姹紫嫣红,再加上屁股一扭,真真是晃的我有些眼晕。
  引路的老鸨眼角的皱纹笑成了陀螺:“这位小公子面生啊,不知要点那位姑娘?”说完小手帕一招,霎时围过来一群香喷喷的脂粉。
  我颇感为难,抬眼在大厅里扫了扫,东边这里热闹非凡,西面那边却雅致异常,高高隆起的台面上轻纱飘舞,若隐若现一玲珑美人正抱琴低吟,台面下团团围坐一群富家公子哥儿,个个眼神闪亮如同初升的小太阳。
  “公子莫不是也瞧上了蝶衣姑娘?”老鸨凑前贴着我,笑得满脸得意。
  “呃……”
  “今次是蝶衣姑娘的登台夜,昭文侯府的世子现在出价最高,秦公子也正在追逐,还有马公子,刘公子……”老鸨兴致勃勃的为我分析局势,我也抬眼望,群雄逐鹿何其壮观啊,女人果然最能引发男人的争斗本能。
  可是……我的正牌夫君秦延之同窗缘何也摇着扇子浅笑观望。
  我顺着他的视线定格台上,蝶衣姑娘眉若柳叶弯弯,眼如璀璨明珠,唇似三月樱花,大抵是古书上描写的美人儿,看来他的审美观还是比较正常的,我稍稍定了定神,决计同他好好谈谈。
  刚刚走近台下,就听一男子平地一声雷:“昭文世子出价,五百两!”
  群雄一阵骚动,我也忍不住望了过去,那男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天然一副山贼长相,却竟是传说中的世子爷,我不由替他爹他娘扼腕叹息一把,这么好的材料当世子真真是可惜,改明儿定会落草为寇。
  我还在想着为山寨招揽人才,那厢秦延之的声音缓缓响起,不急不躁不高不低,“六百两。”语毕扇子一拢,悠然举起茶盅便要抿。
  而台上的蝶衣姑娘也大是深情的遥遥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瞬间擦出火花。
  我忽觉事情有些不妙,难不成秦延之他早就有了心上人?可近三个月来并未见他有怀春之态,白日里规规矩矩念书,夜里也是读到很晚,往往我都睡过三巡他还未上床。
  可再瞧此二人的情态,显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难道这梁山伯他竟不喜欢祝英台?
  我托腮沉思。
  昭文山贼又开始叫价了,扯着脖子如同杀鸡,秦延之不依不饶,扇子茶杯轮番上阵,势要将美人儿追逐到手。
  倒是角落里有一玄色锦袍男子稳稳的喝着酒,既不起哄,也不叫价,见我进来,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一勾,笑的说不出的魅惑。
  隐隐觉得这位公子虽然生得俊朗,却有说不出的邪魅。较之山寨里的兄弟们,他更潇洒不羁;较之秦延之,又增了几分倜傥。我正发愣思量着,便听见一声呼唤。
  “子宁,你怎么在这里?”秦延之也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手里的茶杯抖了抖,不慎洒出茶水一两滴。
  那边的玄色锦袍男子又是微微一笑,便侧过身继续抿酒。我索性急行几步,走到秦延之跟前握住他的手问道:“延之兄,你是喜欢的痴情决绝的祝英台还是倾国倾城的名妓苏小小?”
  秦延之的手又一抖,茶盅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原先起哄的众人霎时安静,灼灼目光由四面八方而来。
  秦延之看着我,眉心蹙了蹙:“都不喜欢。”表情严肃,一本正经。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得我透心凉,原来他什么都不想要……
  众人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我跟秦延之,好似看到了两只青面獠牙的妖孽。
  原本万众瞩目的蝶衣姑娘倒是被冷落下来,老鸨顿时急了,跺脚道:“现在是秦公子的八百两,还有没有人叫价?”
  气势汹汹的昭文世子没了音,勾了勾头矮身坐下。
  玄衣锦袍的男子离席而去,走到我身侧时,狭长的凤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浅笑:“恭喜秦公子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语毕扬长而去。
  秦延之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得蹦跶了几下。
  我思忖了当前的局势,眼下他若是喜欢我,便会跟我回去;若是喜欢那蝶衣姑娘,定当是留下。
  可我未成想秦延之竟紧紧攥着我的手不放,连拖带拉的进了蝶衣姑娘的厢房,意欲三人大被同眠。
  房门一关,六目相对,真叫一个喜庆。
  三人都未说话,娇滴滴的美人儿神情哀怨的看着秦延之,秦延之依旧扯着我的手,目光阴晴不定,我瞅着那蝶衣姑娘,切身体会到三角恋情的关系。
  真真是三人行,必有奸情。
  若说将自己掂量好的夫君让出去给别人睡,我大概还没有良善到如此程度。
  秦延之拉着我在床边坐下,还未说话,那蝶衣姑娘便轻声哭泣起来,声音百转千回,挠人肺腑。
  我被她哭得头皮发麻,只得大度道:“你也别哭了,今晚我陪你睡。”
  只这一句话,蝶衣姑娘便立马不再哭,神情惊骇的看着我。
  秦延之的嘴角却隐约有了笑意,“蝶衣,今晚你睡床,我同子宁睡到屏风外面。”
  当夜的睡觉大计便如此敲定,秦延之草草打了个地铺,我将鞋袜一脱便同他一起钻进被窝,将将迷糊过去时,他从背后扯了扯我,埋头在我耳边低声道:“蝶衣姓柳,是我的表妹,因为被奸臣陷害满门落难,并且沦为官妓不得赎身,我也只能如此护着她。”
  “嗯。”我含糊应了一句,忽而记起戏本子上都说表哥表妹一家人,十之八九娃娃亲,于是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也有婚约?”
  背后一阵静默,而后低低应道:“没有。”
  还好还好,我拍了拍饱受惊吓的小心肝酣然入梦。
  第二日早起一睁眼,便见秦延之坐在身侧穿衣束发,一回头见我醒了,于是温和笑道:“你还年纪小,以后莫要来这种地方。”他习惯性的顺手将我的鞋袜摆到塌侧,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爹与娘一般别扭却默契着。
  我躺在被窝里偏头打量他,晨曦勾勒出他的侧影,清淡儒雅,一如我初识他那日,他依旧穿着雪白色的长袍,不曾改变,倒是以前的青衫全部压了箱底。
  “秦延之……”我支起头来低低唤了一声。
  “嗯?”他抬手束发,回望我。
  “没事,我就随便叫叫。”我眨了眨眼睛,开始穿衣服。
  那日走出厢房之时,醉金坊的男男女女们眼神诧异的盯着我们三人,一个个嘴巴张成了鹅蛋形。我被他们盯的浑身发毛,秦延之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伸手扯着我,淡淡道:“回家。”
  只这两个字便让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已经不重要了。
  这之后,秦延之将柳蝶衣彻底保护起来,平日去看望表妹的次数明显增多,我也懒怠与他计较这些。
  将将又过了月余,我估摸着同床共枕数月,也是时候该跟我求亲了,若是他性子淡,拉不下面子,不若就喝点酒,若还是不好意思,我跟他求亲也成。
  那日,我正在书房帮他收拾厚厚的书籍,从四书五经到战国策,再到孙子兵法,秦延之的涉猎非常广泛,乃至我许久都未搞懂他将来是想从政还是从军,一开始我含糊问过,他只是从书本中抬起头略微想了想便答道:“其实经商也不错。”
  于是自那次后,我便不再理会孙夫子,堂上堂下专啃那些讲述经商的书籍,总感觉,有朝一日,若能并肩而立,定当甘苦与共。
  秦延之进房的时候,我刚巧规整完所有的书籍。
  “子宁,你的剑法超群,为兄想求你一件事情。”他盯着我,一如既往的毓秀温雅。
  我思忖一番,问道:“莫不是要让我去找你的仇家寻仇?”从他被刺客追杀的那一刻起,我便想,若他真提这样的要求,我应还是不应?
  我的剑法究竟如何我并不晓得,日日跟杨离对打,我真正赢的次数可谓是寥寥无几,虽然每次总是杨离手中的剑先被我磕掉,可他作假的本领委实太差,让人一眼便能望穿。
  可若说杀人……其实我连山里的兔子都未杀过一只。
  秦延之上前揉了揉我的脑袋,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只不过想请你去醉金坊帮我接表妹回家小聚。”他在我身侧坐下,嘱托道:“明日正午时分,子宁你定要护她周全。”
  我想了想,欣然同意。
  我去接柳蝶衣的时候,她正在闺房中描眉,描来描去描了半盏茶,活活将自己由二八佳人画成了徐娘半老,我实在觉得惨不忍睹,便坐在窗边看风景。
  好半天,蝶衣姑娘咳嗽一声,感叹道:“表哥以前爱作画,喜用澄心堂的玉版宣和斋墨,而今……”长长一声叹啊。
  我“嗯”一声,实则并未十分听懂她在说什么。
  “表哥也会抚琴。”她腰肢一扭走到我对面坐下,望着后院中的姹紫嫣红幽幽道:“他用的琴是从商周时期流传下来的七弦宝琴,音质绝佳,世间只此一柄。”
  听她这么一说,我恍惚忆起原先书房中是有那么一架古琴来着,前些日子为了包下她这倾城名妓已经被我拾掇后抱到当铺里卖了,当时秦延之只是扫了一眼,并未提出异议,而今见她如此怀念那架古琴,遂好声劝道:“柳姑娘请节哀顺变。”
  岂料她听闻我的话后瞬间激动起来,怒斥道:“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表哥!”声音尖利,咬牙切齿,柳眉倒竖,手抓茶杯,看的我心惊肉跳,忙顺着她的意思道:“哪能那么容易了解一个人啊,况且是延之兄这么古怪的人,我到现在都不晓得他为何喜欢睡前喝茶,喝多了又总是起夜,可偏偏又喜欢睡在床榻里侧,每次总要将我吵醒……”我越说越气,当即抱怨道:“昨天晚上还拉我陪他夜观星象呢,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我师弟乖……”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不良嗜好,最喜睡觉,平日里一般睡到日上三竿,夜里天打雷劈都不带醒的,可这秦延之每次总有法子将我折腾起来,昨儿个三更时分,他非要拉我到屋顶上看星星,我被他烦了半宿,最终窝在他怀里睡死在屋顶,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反复叮嘱他,以后千万莫要在睡前喝茶了,兴奋起来的秦延之我还当真是吃不消。
  第二日醒来时我俩还在屋顶,他把衣服脱了披在我身上,自己反倒冻得哆嗦,见我醒来第一句话便是:“今天你去接表妹时,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莫要太拼命……”我当时还纳闷,去青楼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犯得着拼命吗。
  现在我终于懂了,想要拼命的是他这个温柔雅致的表妹,我这厢还没抱怨完,她那厢已经咬牙切齿的扑过来撕打我,一面气喘吁吁道:“你算什么?只不过是秦府里的一个男宠而已,表哥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你还不如他的那柄七弦宝琴!”
  她揪着我的袖角又撕又咬又扯又打,好似这身衣服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我一头雾水的看她跟衣服搏斗一番,最终好不容易将我的半片袖子撕掉,于是方才解气道:“你听好了,我表哥他根本就不是断袖!”语毕将我的袖子狠狠扔到脚底踩了几下。
  彼时我并不十分清楚“断袖”为何意,只瞅着自己毛绒绒的袖口无奈道:“那你干嘛扯断我的袖子?”
  蝶衣表妹露出鄙夷的神色,不屑的“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我登时就觉得她这个眼神真是万分的熟悉,小书童老管家无时无刻不用这样的表情来关照我。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人比花娇的蝶衣表妹不胜柔弱的卧倒在车厢,我拿着鞭子赶马车的时候还在想,这柳蝶衣该是多么爱那架古琴啊,若她知道我早就把它卖了,回头是不是该撕断我的另一个袖子。
  我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袖口。
  马车颠簸一会儿,车内的蝶衣姑娘出奇安静下来,我也不想再去招惹他,如此行了一路,快到秦府时,道路两旁忽而“噌噌噌”窜出几个黑衣刺客,带着斗篷蒙着面,只露两个眼睛在外面。
  他们将马车围住,缓缓靠近。
  其实对于他们几个我是十分熟悉,近四个月来可谓是隔三差五就能碰一次面,眼角有伤疤的那位刺客兄逢初一和十五总会来骚扰一番,小眼睛咪咪眼的那个出现的最频繁,半夜三更扰人好梦的十之八九是他,还有一个斗鸡眼的,我真怕他那眼神用刀伤了自己……
  我还在虔诚的打量他们,那位刀疤刺客已经下令道:“就是这小子,主上有令,杀了他,绝不留活口。”说完便群起拔刀攻了过来。
  真真是一点江湖道义都没有。
  我也忙扔了马鞭拔剑反攻,一时之间战况激烈,刀剑铿锵,倒是车厢内的蝶衣表妹自始至终都未吭一声,我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一番:果然是见过世面的豪门千金,定力就是好啊!
  若是今次带的是山上的大妹、二妹和三妹,这会儿怕是已经揣着糖炒栗子爬出来围观了。
  在山上的时候,爹爹对我说:“夕儿啊,你有练武的资质,身子骨儿又不似女孩那般柔弱,以后这山寨便要靠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可转身又对杨离说:“离儿啊,你有练武的资质,性子又沉稳,以后这山寨便要靠你了!”拍拍他的肩头也是语重心长。
  这就是我爹,我不晓得他拍过多少人的肩头,所以我对他的话从来是只信一半。
  我跟这些刺客混战半晌,忽而觉得大概我爹他也没骗我,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觉得吃力,又过了半晌,我观这些刺客们倒是有些吃力了。
  于是自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起来,直至那些刺客们撤离时我尤感尚未尽兴。
  拍了拍手正打算上车,大路尽头又呼呼啦啦围过来一群人,个个手执兵器,面色不善。
  我无奈抚额,看来杨离果然没有说错,山下的坏人太多,今天注定是要多灾多难了。
  而此情此景,我也方才感悟到秦延之那句“莫要太拼命”到底为何意,只是并不晓得车厢内的蝶衣姑娘是死是活,缘何连大气都不喘一声。
  
  
  
  
  
  第〇二章:三人行
  看来秦延之对他这表妹还真是上心呢,你倒做了幌子,成了被舍弃的那位。——任墨予
  
  我一直认为,相由心生,是以在下看到秦延之的第一眼便认定他就是个神仙哥哥,言行举止从容得体,容貌毓秀儒雅,可谓是深得吾心。
  我至今依然对那昭文世子念念不忘,只因他长得太具有野兽特质,活脱脱一拔了毛的野猪。
  而今,来围堵我的这名男子显然早便认得我,而我也在醉金坊那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若说五官轮廓,他与秦延之不相伯仲,可论气质,他绝对要归于昭文世子那一类,我不明白缘何每次看到他笑总让我想起山间的狐狸,总之,野猪跟狐狸都属于野兽不是,况且我向来对具有野兽长相的男子不具好感。
  是以,我拔剑以对。
  可未成想那玄衣锦袍的男子只是“啪啪”的拍着手,潋滟笑道:“云公子好剑法,任某着实佩服。”
  于是我益发认定他不是个好人,敢情他方才便在,这会儿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呢。
  我握紧剑,懒怠正眼瞅他。
  那公子却不以为意,笑容益发魅惑,如同花孔雀开屏:“云小公子,在下任墨予,来接蝶衣姑娘过府,还望公子莫要阻拦。”他嘴上说的客气,身后的随从却攥紧刀棒团团围了过来。
  自古红颜多祸水,柳蝶衣是个美人儿,自当发挥她祸水的潜质。
  眼下,人是不可能交给他们的,难不成还要再打?
  我诚然是一个很爱好和平的山贼,奈何偏偏遇上喜欢寻衅挑事的路人,逼迫我去打劫他们,这事无论怎么说,大抵都不是我的过错。
  于是我拿出叔叔伯伯们的架势,持剑而立,豪迈道:“这美人儿老子要定了,你若想争抢,堂堂正正跟我打一架如何?”
  大概是我太具英雄气概,众人竟傻愣在原地,任墨予那颠倒众生的微笑冻结在嘴边,好半天,忽而抽动了一下,讥诮道:“云小公子莫要开玩笑,全京城皆知你为太傅府秦公子的男宠……再者,蝶衣姑娘今日已经被昭文侯府聘下,秦公子怎会不知!?”
  我细细将他的话咀嚼一遍,方才明白过来,大概是那昭文世子对柳蝶衣念念不忘,挖空心思用尽方法最终聘下了一日,可秦延之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表妹跳进火坑,于是便嘱托我将蝶衣表妹带回秦府,不成想半路杀出任墨予……
  另外,男宠男宠……难道他们都不晓得祝英台虽然着男装,可的的确确是女儿身吗!?
  我还在沉思,旁边已有家丁不耐道:“二公子,别同这小白脸磨蹭了,世子爷寿宴等着蝶衣姑娘唱曲儿呢。”
  原来这任二公子竟是那昭文世子的弟弟。
  那名家丁一声号召,众人又要群起殴打我。
  任墨予却一挥衣袖制止他们,笑着说道:“既然云公子如此要求,那我便与你打一架吧。”语毕还未待我反应便赤手攻了过来。
  我一时措手不及,急忙举剑抵挡,耳边却又响起他不急不缓的声音:“我陪他打架,你们速速将蝶衣姑娘送回府。”
  ……
  这二公子真真是无赖,我彻底失语。
  那些家丁闻言迅速将马车围了起来,而我则被任墨予缠得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分出一只眼睛来瞄一下车厢,那任家公子却立即攻击我的肩头,似笑非笑道:“云公子,刚才哭着闹着要打架的可是你,如今倒三心二意起来……”他说这话时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可下手却毫不留情,一掌拍向我的肩头,锥心的疼。
  我又疼,又气,又委实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待到运气提剑想要在他胸口狠狠戳几个窟窿,他却又远远躲开,笑容无比招摇。
  如此被他折腾一番,车厢也沦陷了,只见一家丁雄赳赳气昂昂的爬进马车,片刻一声惊呼直上云霄,惨绝人寰:“二公子,我们被耍了,车里根本没人!!!”
  咦?没人?那蝶衣表妹呢?
  我也吃惊不小,扭头望过去,车帘已经被那帮家丁扯掉,空荡荡的车厢,确实没人。
  众人一团乱,任墨予皱了皱眉头,神色微变:“看来秦延之对他这表妹还真是上心呢,你倒做了幌子,成了被舍弃的那位。”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末了还冲我挑了下眉毛。
  我伸手抚了抚受伤的肩头,还剑入鞘,拱手道:“既然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烦请各位让路。”
  任墨予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亦拱手道:“云公子,后会有期。”语毕冲那些家丁一挥手转身而去。
  我赶着马车去闹市逛了一圈儿方才回的秦府,秦延之不在,只留一个老管家在打扫院子,抬头见是我回来了,只瞅了一眼便继续埋头扫地。
  有时候我真觉得秦家蛮可怜,人家昭文侯府是权势滔天,财大气粗,秦延之这出空城计唱得了一时,过了今朝怕便不行了。
  罢了罢了,我懒怠与他们算计这些,劳神劳力。
  本想去卧房换件齐整的衣服,可肩头疼的厉害,终是耐不住上了床,睡到半夜时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坐在床头,轻轻拽我的被角,我一翻身接着睡,他便爬上床攥住我的手,轻声唤道:“子宁……”我皱着眉头往里侧挪了挪。
  可秦延之却打定主意不让我睡踏实,他从背后将我拥在怀中,俯首在我的耳侧柔声道:“子宁,你受伤了?”
  浓重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我侧头半眯着眼睛打量他,面色酡红,浓密的睫毛微垂,看不清神色,于是我捏着鼻子嫌恶道:“好重的酒气,刚说了晚间不要喝茶,这会儿换成酒了。”
  他抿起唇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把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呃……我犹豫了。
  他的眸光深深,嘴角一弯笑起来:“怕什么?上次子宁不还帮我查看胸口的瘀伤吗。”
  呃……也是,上次我看了他,这次总该让他看回来。于是我把里衣的扣子解开,半裸出肩头,其实也没什么看不得,我自胸口以下紧紧缠着几圈白帛,貌似从懂事起便一直如此。
  秦延之下床拎过一小药箱,映着月光开始在我肩头细细涂抹,他下手很轻柔,一寸一寸,如同羽毛拂过,清凉中带着一点酥痒。
  我忽而就觉得当真是不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顺着我的肩头抚到颈项,低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我摇了摇头。
  “子宁,其实……”他的声音亦发低沉,有些暗哑。
  突然……咣当一声响,窗门打开,一个黑影窜了进来,我一愣,秦延之一愣,黑影站定后也愣在原地。
  屋内寂静一片。
  秦延之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被子将我包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墨予,冷淡道:“任公子三更半夜私闯民宅,不知所谓何事?”
  任墨予瞥了秦延之一眼,又玩味的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今日与云公子一见如故,仰慕其剑法超群,特趁夜深人静前来相约月下饮酒,却没想撞破你俩的好事,任某抱歉抱歉……”他连说了几个抱歉,却依旧眼神灼灼的盯着我们。
  秦延之的眸光霎时冷了几分。
  “二位真是好雅兴!”他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大刺刺地走到床前,却是连瞧都不瞧秦延之,只饶有兴趣得得盯着我的面颊,笑意中莫名戏谑。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包着棉被,却有一种被剥光站在他面前的感觉,禁不住往秦延之身后缩了一下,于是任墨予的笑意更深。
  秦延之面色随之一沉,忽然起身落下幔帐,将我一个人隔在床帐内,他说:“二公子若是要饮酒,秦某奉陪。”
  任墨予的笑声低低传来,他似乎是率先为自己斟上一杯,而后说道:“云子宁,我还会来找你的。”语毕一饮而尽。
  半晌,屋内再无声响。
  我自那日受伤后便一直浑身不自在,胃口益发不好,秦延之一日三次得给我涂抹药膏,饭菜也是送到卧房陪我吃。
  而蝶衣表妹虽说在秦府住下,可很少来我房内,偶尔从门口走过也是一脸哀怨的表情,看得我毛骨悚然,生怕她扑过来再对我撕咬一番。
  只是一连几日下来,我倒是有些纳闷,那日我亲眼见她进了车厢,怎生后来就没了踪影?
  拽着秦延之的袖子问过一次,他只是抬头笑得温雅:“表妹一直都在车内。”
  我愕然。
  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的碗内,似是不经意间说:“你去闹市逛的时间太久,表妹都在车底座内憋晕厥过去。”
  他这话一说出来,我先恍悟,后惊悚,忙扒拉几口饭定了定神,而后期期艾艾的对秦延之说:“若是蝶衣姑娘问起来,千万莫说是我将那架七弦宝琴卖了。”
  秦延之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子宁,以后凡事我定不瞒你。”
  我闻言心中一暖,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是,蝶衣表妹是个小心眼的,比家里的几位姨娘还小心眼!
  近日里夜夜弹琴到很晚,若说弹奏些欢快的曲子倒也罢了,可偏生专挑凄凉哀婉的弹,惊得我噩梦连连,每每梦到鬼哭狼嚎,半夜醒来心情很是烦闷。
  秦延之睡觉极浅,每次我一醒,他便也醒了,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见我稳下心神后便去烧热水给我喝。
  只是若想习惯柳蝶衣的午夜惊魂大概还需要些时日。
  那夜,我原本就睡得不甚踏实,肩头疼腰板酸,将将迷糊过去时,一曲铿锵的《倩女幽魂》生生惊出我一身冷汗,肚子也莫名其妙绞痛难耐,忍不住起身呼唤延之兄。
  我分不清现下是什么时刻,只观秦延之依旧在灯下看书,神情专注,见我醒来便搁下手中的书卷,倒了杯茶放到暖炉上热着。
  我揉了揉肩头,歉然道:“延之兄,身子不舒服,你再帮我抹些药膏如何?”
  话说自从那日任墨予深夜造访后,第二日昭文侯府的家丁便送来一瓶伤药,还说他家二公子期待我早日康复。
  秦延之不置可否,只是顺手将那瓷瓶扔到角落里,照旧用他买回来的药膏。
  忽而腹下又是一阵绞痛,我缩着身子问道:“肚子痛得厉害,不知有没有缓解的伤药?”
  秦延之忙将我扶起低声问道:“夜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勉强站起身子想下床,身后的延之兄却轻轻吸了口气,原本扶着我的双手竟抖了一下。
  我再转身,见他傻傻得坐在床边,面容灿红如火烧,一双眸子亮得迥异。
  我从未曾见秦延之有过如此神态,平日里皆是温和浅笑,遇到再窘迫的事情也未见他如此拘谨,连带耳根都红了个透彻。
  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他竟有些结巴,迅速拉我上床包到被窝中,嗫嚅道:“我给你倒些热水,你快些睡。”语毕当真匆匆起身去倒热水。
  我狐疑挠头,今晚儿的秦延之怎生如此奇怪。
  他再回来时,神色已经恢复些许,只是面颊依旧红的离奇。
  我喝了口热水,皱眉道:“延之兄,真的很痛!”这种痛是揪心脑肺的,闷闷的窝在腹中,十分令人不爽利。
  秦延之接过杯子,顿了顿,低声说:“大概……以后你每个月都要痛了。”
  “不会吧!!!”我瞪大眼睛惊呼,抚着额头生怕自己晕过去。
  秦延之的面容忽而又红上几分,只见他埋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无妨,以后我照顾你便是。”我也低头去瞅那杯子,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我辗转反侧好半天方才再次睡着,第二日醒来腰酸背疼,肚子也闷闷的痛,竟有些肿胀。
  秦延之嘱托我换了里衣下床喝粥,自己倒是捋起袖子开始铺床叠被,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我边喝粥边抚肚子,正想唤他一起来吃,秦延之却将床单一扯抱着就出了卧房,临了只扔下一句话:“我去洗床单。”
  我一口粥没喝下去呛得咳嗽,忙抬头去望天,看今儿个的太阳是不是打西面出来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郎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贤惠的小媳妇。
  我还在纳闷呢,小书童老管家已经哭天抢地的扑了出来,扯着自家少爷的衣襟抢着要去洗那床单,秦延之严词拒绝,坚持要自己洗,三人争执了一会儿,柳蝶衣也加入争抢行列,于是萧条的秦府空前热闹起来,皆因大家都想洗同一条床单。
  我正考虑要不要出去凑个趣,以彰显自己也是个爱好劳动的少年郎,忽而肚子又是一阵痛,忍不住低头一看,雪白的里衣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呷!?
  死人了!
  任墨予的功夫恁高,拍了下肩头居然落下内伤,而今下体鲜血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我无心理会院中的床单大战,来回在屋里踱了一圈,忽而记起昭文侯府家丁送来的伤药,翻箱倒柜找了半晌依旧未见踪影,心里当即沉甸甸的。
  晚间掌灯时分,我坐在床头发呆,诚然,我是很热爱生活的,奈何,命悬一线,委实看世间所有事物都充满了阴郁色彩。
  头一次,我内心里期盼蝶衣表妹的忧伤小调,结果,这一夜,静的连声虫鸣都没有。
  我很想将这件事情跟秦延之好好说说,可他这两日动不动就脸红,又特别喜欢盯着杯子说话,早晨起床后就扒床单去洗,闹的整个秦府鸡飞狗跳。
  动荡的岁月分外沉重,我真是有苦诉不出。
  转眼过了两日,秦延之洗床单的能力越发娴熟,蝶衣表妹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了钉子,我被她扎着扎着就扎麻木了,所以说,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第三日,我益发颇为忧伤,提笔想给爹爹、娘亲以及山上的父老乡亲去封信,刚刚写好称呼,下一句本待要写:出师未捷身先死……小书童便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神情冷淡道:“昭文侯府来人捎话,说任二公子烦请云公子过府一叙。”
  任墨予……
  我忽然看到了生的希望。
  于是我干净利索地将写好抬头的宣纸糅掉,提笔再书:“延之兄,离府半日,晚间即回,午饭不用等我。”
  大踏步走出秦府时,我顿时就感觉世间一片开阔,能够活着就是好啊!
  我跟随那家丁来到昭文侯府时已是晌午时分,府内正是热闹,大概是昭文世子召了戏班子来府内唱戏,依依呀呀唱的是《西厢记》。
  我站在院外等了半晌,家丁进去汇报一声,昭文世子略微偏头遥遥打量我,眼梢挑了挑,遂偏头去看戏,我观这情形大抵是同意我进去。
  一会儿的功夫,一娇俏丫头笑意盈盈的迎出来,领着我进了后院。
  弯弯绕绕的走过好几个回廊,我终于成功被绕晕。我是个不记路的,以前在山上时,若是没有杨离陪同,我轻易不敢进后山的,因为进去后我便出不来,这次下山我一路摸进京城,没少费周折。
  而今,我在想,这昭文侯府可真是够大,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家。
  “云公子请稍等。”那丫头将我引进偏厅,指着椅子让道:“奴婢去端茶水糕点。”
  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便忙推辞道:“不必,我见过二公子便走。”
  那丫头抿嘴娇笑:“二公子正在睡午觉,烦请云公子稍等。”语毕裙琚一摆飘了出去。
  我捏了捏拳头忍了,内心盘算如何同任墨予开口要伤药。
  那日二公子原本为我送了伤药,却被秦延之丢弃,由此可见,昭文侯府同秦家有仇,而且其中的恩怨纠葛定是颇深,秦延之待任墨予极是清冷,以他的个性,待人接物总是温润浅笑,即便对待不喜欢的人,亦是淡然处之,可但凡遇到昭文侯府的事情,他的眸光总是冷上几分。
  只那任墨予,一看就晓得是个纨绔的世家公子哥儿,冷嘲热讽,拦路抢劫,暗下黑手,而今……他居然还睡午觉!
  我还没睡午觉呢,说起来真是有些困乏。
  那丫头端上糕点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诚然是有些饿了,挑挑拣拣的吃了几块,心里思忖着待会儿无论任墨予说什么,我应着便是,谁让我有事求着人家。
  半晌,我将将啃完最后一个桂花饼时,任墨予终于由一堆莺莺燕燕簇拥着从卧房走了出来,他半敞着袍子,胸前的景致若隐若现,头发也是松松披散下来,脸上潮红一片,狭长的凤目半睁,说不出的慵懒,见我坐在厅内喝茶,显然是怔了一下,而后转向那小丫头,皱眉道:“微微,既然云公子来了,为何不进去通报我一声?”
  那个叫微微的丫头慌忙低了头,嗫嚅道:“奴婢不敢。”
  我瞥了任墨予一眼,你就装吧,晌午时分可不是你派人去请的我,这会儿倒埋怨起下人,瞧把那小微微吓的。
  “云公子,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他拢了拢袍子在另一张椅子中坐下,顺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我笑脸相迎:“在下日日都很清闲。”
  “噢!?”任墨予又皱了眉头:“怎生前几日家丁回来都说云公子繁忙,无暇过府?”
  吓!果然秦延之瞧不上昭文侯府,这谎定是他扯的,连我都瞒下了。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含糊应道:“在下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知墨予兄找在下所为何事?”
  大概是我这声“墨予兄”叫的他很是受用,他随即一把扯过我的手笑得邪魅:“在下仰慕你的武艺,欲跟你结交,不知云公子意下如何?”
  “呃……”我点头,遂张口道:“你那日送过来的伤药再给我一瓶如何?我的伤势大概有些重。”
  岂知任墨予一听这话倒来了兴头,又一把揽住我的肩头暧昧道:“今儿个哥哥不仅要治好你身上的伤,还要送你样东西。”语毕大手一挥,扬声道:“南叶,微微,小千,小熙,快点出来见见云公子……”他的腔调拉的四平八稳,像极了那日我去醉金坊时老鸨的唱腔:“醉金坊的姑娘们,出来接客啦……”
  我一个没稳住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四个娉娉婷婷的丫头敛着袖子低眉顺眼的进了厅里,齐刷刷在我跟前一站,水葱一般。
  “抬起头来让云公子瞧瞧。”任老鸨很敬业。
  四个姑娘又是齐刷刷的一抬头,我感觉整个屋子霎时亮堂起来,从卧房出来的南叶丫头妖媚的紧,此时面颊上还是潮红一片,娇艳的似能掐出水来;微微是个可爱的小妮子,余下的两个一个文静雅致,一个娇羞惹人怜。
  环肥燕瘦,姹紫嫣红,我有些看花眼。
  “怎么样?”任墨予勾着我的肩头,笑得妖艳:“喜欢哪个?让她陪你。”
  这次我是真的“咕咚”一声栽下椅子。
  我爹刚松了口答应让我嫁人,我也相中秦延之,此刻我对男人还是充满着美好的向往,怎生任墨予硬要活活将我掰弯。
  我趴在地下不免深思,男人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真的是个问题!
  几个丫头很体贴,慌忙将我从地上扶起,一个拿着手帕轻轻扑扫尘土,一个将椅子稳了稳,一个俯身为我整理外袍的褶皱,微微轻扶我坐下。
  任墨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子宁小弟,你还小,为兄实在不忍看你跟着秦延之如此落魄下去,以后你跟着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国色天香应有尽有……”
  他还在滔滔不绝的劝说我,我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打断道:“墨予兄,给在下瓶伤药呗?”好吧,我承认我很没出息。
  “伤药先不提,你说你相中哪个?让她今晚陪你。”他面上的笑容益发玄妙。
  我无奈,颤颤巍巍举起手,在几个丫头身上游移一圈,最终指着微微道:“就她了,让她今晚多带几瓶伤药跟我回府。”
  “你还要回秦府?”
  “当然,我要先试用几天!”
  “……”
  “不行?”
  “行!”任墨予咬牙。
  我长长嘘了一口气,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昭文侯府半步。
  那名叫微微的小丫头恋恋不舍的望了任墨予一眼,颇是委屈的转身出了房门。
  其实,我更委屈!
  任墨予似乎心情大好,他举起茶盅悠哉的抿了一口,一指肩头,几个丫头便乖巧的过去为他捏背揉肩。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已偏西,暮色将至,若再不回去秦延之怕是要焦急的,于是我起身拱手告辞道:“墨予兄,时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我回到秦府时已是晚间,老管家小书童正陪同蝶衣表妹用膳,一眼瞅见我回来,众人皆是神情冷漠。
  半晌,小书童抬头道:“公子在书房。”
  这秦延之真是越来越用功,竟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转身去书房寻秦延之,顺便将微微安置到卧房,叮嘱她莫要乱走动。
  秦家的书房很大,层层叠叠的书架子,隔着屏风设有红木书桌,檀香椅和软榻,我进去的时候秦延之正埋头看书,手里握着毛笔很是专注。
  橙黄的灯光下少年的面容柔和安静,光洁的额头上微有几根发丝垂落,我站在屏风外看了良久,他竟也盯着一页书看了良久。
  我委实有些好奇,便走到近前,他抬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搁下笔,似不经意间问道:“身子好些了吗?”他顺手合上书卷,取了方镇纸压上。
  我模模糊糊看到那页书上有个“宁”字,因不甚真切,遂并未上心,只管答道:“好多了。”话说自今日晨起便感觉身子爽利许多,腹部也不再绞痛,若是睡前再用些药,大抵并无性命之忧。
  “你今日去昭文侯府了?”他手里把玩着那方镇纸,语气依旧淡然。
  “嗯。”我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我去向任墨予讨要了一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听我这么一说,忽而顿住手上的动作,微微皱了眉头:“以后我睡书房,不去你卧房了,这里看书方便些。”
  我瞅着他怔了怔,近日的秦延之好生古怪,他在我卧房睡了四月有余,晚间都是将书搬过去,前几日我受伤时,他几乎夜夜挑灯到天明,我唤他上床睡觉,他也只是含糊应一声便红了脸,而今索性要搬进书房,生生疏远了我跟他的关系。
  我思来想去感觉他定是恼我私自去了昭文侯府,于是便扯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并且信誓旦旦以后再也不踏足昭文侯府半步。
  他被我缠了半晌,却依然淡淡的看着我,只是嘴角渐渐勾出一波笑纹,挑眉道:“子宁,你不饿吗?”
  “饿。”
  “那我带你去吃饭。”他起身牵着我的手向屋外走去,绝口不再提与我同塌而眠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我一再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如此废寝忘食,秦延之笑着一一应下,一面不忘频频为我布菜,专挑我平日里喜欢吃的。
  有时候我会想,秦延之对我的了解胜过我自己,而我对他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男人!这是我实地考察四个月后得出来的坚定结论,我本想继续勘探一番,奈何他不愿再给我机会。
  吃罢晚饭他送我回房,却不进屋,只扯着我的手说:“子宁,过几日我便及冠……”
  “云公子,你终于回来啦。”屋内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微微那滑腻的声音由门缝挤了出来,丝丝钻入耳中令人好不销魂。
  紧接着房门“吱嘎”一声打开,皎洁的月色下一娇俏少女轻纱拢身,玲珑的身躯若隐若现,眼梢嘴角春水荡漾。
  我霎时看直了眼,定了定神才怜惜道:“穿这么少,你不冷?”
  “冷,云公子帮我暖暖。”她撒了声娇便往我怀里钻,只当秦延之不存在。
  彼时秦延之还扯着我的手,微微已经钻进我宽广的胸膛,我一手美男一手美女,内心颇为荡漾。
  “你是?”秦延之的手指紧紧攥起,捏的我有些疼,他盯着微微,面色青白异常。
  微微在我怀中拧着身子噌了噌,腻声道:“人家好冷啊,云公子,我们进屋吧。”
  “她是?”秦延之抬手揉了揉额头,忽而一把将我扯进他的怀中,寒着面孔问道:“子宁兄你倒给我解释一下,她到底是谁?”
  我见惯了秦延之温润如玉,乍被他冷斥一声震在当场,脑中有些嗡嗡作响,定下神后便答道:“她叫微微,是任墨予赠给我的女人。”
  ……
  我听到秦延之在我头顶长长吸了一口气。
  好半天,微微的身躯开始轻轻颤抖,我想她大概真的要冻坏了,遂开口道:“延之兄,你回书房吧,我带她进去歇息。”
  却没成想秦延之忽而改变主意,咬着牙冷冰冰的说道:“从今以后,我夜夜陪着你!”
  男人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我摊了摊手,无奈道:“好吧,你说怎样便怎样,我向来最听你的话。”
  于是,这夜,秦延之依旧睡在我的床上,微微则被安置进客房,临走时她颇是幽怨的望了我一眼,令人禁不住想起蝶衣表妹。
  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间似听到有人说:“男儿二十而冠,方能娶妻。”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恍惚觉得这句话很要紧,待要细细寻思,委实又困乏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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