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怎么啦! 什么样的女孩会想要在葬礼上亲吻每个男孩,在前一天晚上和已经去世的姐姐的男朋友亲吻后,又在树上对一个男孩调情? 说到这儿,究竟什么样的女孩会和她姐姐的男朋友亲吻?而什么样的女孩又会在姐姐去世后不久,居然就再次感觉到快乐? 我是列妮——不再有姐妹,会做烤宽面条,为希斯克利夫着迷,在爱情里绝望…… ——我应该正在悲伤,而不是爱上某人…… 作者简介: 关于作者: 珍迪?尼尔森住在旧金山,在那儿她和列妮一样,把时间分为两半:一半用来待在她的树上,另一半则在漫无目的地跑过公园。珍迪是一位文稿代理、出版诗人,她在乔治布朗学院、康奈尔大学和佛蒙特大学均获得了美术学学位。她十分迷信而又彻底的浪漫,近乎狂热地爱着地处大陆边缘的加利福尼亚。《天空无处不在》是她的第一本小说。 她说:“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整个故事里最古怪的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长了斑点的植物,金字塔,清除房子的厄运,还有最重要的是:在小镇里到处撒下诗歌的那个承受着悲伤的女孩儿。 个人网址:www.jandynelson.com 关于译者: 崔蒙,钟情语言和文字,对错落的音节和巧妙的文字游戏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和执着。同时获得北京师范大学及日本金泽大学文学硕士学位。随着翻译的进行,理解了列妮的迷茫、悲伤和青春悸动,也希望看这本书的你,能和列妮一样,找到内心深处的广阔天空。 关于作者: 珍迪?尼尔森住在旧金山,在那儿她和列妮一样,把时间分为两半:一半用来待在她的树上,另一半则在漫无目的地跑过公园。珍迪是一位文稿代理、出版诗人,她在乔治布朗学院、康奈尔大学和佛蒙特大学均获得了美术学学位。她十分迷信而又彻底的浪漫,近乎狂热地爱着地处大陆边缘的加利福尼亚。《天空无处不在》是她的第一本小说。 她说:“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整个故事里最古怪的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长了斑点的植物,金字塔,清除房子的厄运,还有最重要的是:在小镇里到处撒下诗歌的那个承受着悲伤的女孩儿。 个人网址:www.jandynelson.com关于译者: 崔蒙,钟情语言和文字,对错落的音节和巧妙的文字游戏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和执着。同时获得北京师范大学及日本金泽大学文学硕士学位。随着翻译的进行,理解了列妮的迷茫、悲伤和青春悸动,也希望看这本书的你,能和列妮一样,找到内心深处的广阔天空。 “它浪漫而毫不做作,催人泪下而毫不装模作样。读者还会想要别的什么吗?” ——《儿童图书中心公报》星号评论 “一个关于如何面对失去的私密故事,尼尔森的第一部小说温柔、浪漫、充满激情。” ——《号角书评》 “……异常丰富的洞察力和令人屏息的浪漫。” ——《洛杉矶时报》 “……一个卓越的富有洞察力的故事。” ——《丹佛邮报》 “无论是文学上还是艺术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恰如其分的。” ——《柯克斯评论》“它浪漫而毫不做作,催人泪下而毫不装模作样。读者还会想要别的什么吗?” ——《儿童图书中心公报》星号评论 “一个关于如何面对失去的私密故事,尼尔森的第一部小说温柔、浪漫、充满激情。” ——《号角书评》 “……异常丰富的洞察力和令人屏息的浪漫。” ——《洛杉矶时报》 “……一个卓越的富有洞察力的故事。” ——《丹佛邮报》 “无论是文学上还是艺术上都是发自内心的、恰如其分的。”——《柯克斯评论》一、列妮在小镇各个地方随手写下的诗歌赏析—— 1、 贝莉死的那天早上 她把手指放进我耳朵里 来叫醒我 我非常讨厌她这么做。 然后她开始试衬衫,问我道: 你喜欢哪件,绿的还是蓝的? 蓝的。 你根本都没看,列妮。 那好吧,绿的。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穿哪件衬衫…… 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还是穿了那件蓝色的 而且这些就是我和她说过的最后的话 (写在一张糖纸上,发现于通向雨水河的小径。) 2、 四月一个周五的下午四点四十八分 我的姐姐在排练朱丽叶这个角色 不到一分钟之后 她死了。 让我惊讶的是,时间没有跟着她的心跳 一起停止。 人们上学,工作,去餐厅; 在他们的海鲜杂烩里加入碎饼干, 因为他们的考试而焦躁不安; 在他们摇下车窗的汽车里大声唱歌。 一天又一天,雨点重重地敲击在 我们房子的屋顶上—— 证实上帝犯下了 一个可怕的错误。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 听着那不知疲倦的敲击声 看着窗外的阴霾 都会感到一丝宽慰 因为至少太阳表现还算得体 知道要离我们远一些 (写在一张乐谱上,发现于飞人峡谷一条低矮的树枝上。) 3、 贝莉戏剧班上的一个人 在演出结束后大声喝彩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开始鼓掌 我记得自己琢磨屋顶会不会 被我们手上的雷声震破 悲伤是一个房间,里面满是 渴望又绝望的灯光 我们用了十九年的时间 为一个拥有贝莉的世界鼓掌喝彩 我们从未停止过 无论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还是人流带着食物和慌乱的哀伤 涌进我们的房子时 我们从未停止过 直到拂晓, 我们在托比面前 关上了门 他走上回家的悲伤之路 我知道我们必须向前 必须洗漱、睡觉、吃饭 但是在我心里,葛兰,比格和我 好像连续几个星期都不曾动过 只是盯着紧闭的门, 手中除了空气 一无所有 (写在一页笔记本纸上,被风吹落到主街。) 4、 每个人都说我和贝莉长得像, 但我长得和她并不像。 我的眼睛是灰色的,她的是绿色的, 我的脸是椭圆形的,她的是心形的, 我更矮、更瘦、更苍白, 更扁平、更单调、更乏味。 我们唯一相同的就是一头得了精神病的卷发 我把它用马尾囚禁起来, 而她让它们 疯狂地 在脑袋周围乱跑。 我不在睡觉的时候唱歌 不吃花瓣 也不会不去躲雨专去淋雨。 我是不喝酒的那个, 是做助手的妹妹, 藏在她的阴影里。 男孩们到处跟着她。 他们挤满了她打工的 饭店, 在河边围绕着她。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男孩从她身后走上来 拽了拽她的一绺长发。 我明白这些—— 我有同样的感受。 在我们一起拍的照片里, 她总是看着镜头, 而我总是在看着她。 (写在一张叠起来的纸上,在通向雨河的小路上半埋在松叶中。) 二、正文片段赏析—— 1、 重返学校的第一天和我预料的一样,我走进门厅时,人群像红海一样在我前面分开。对话戛然而止,眼神游弋不定,到处都充满了紧张的同情,每个人都死死盯着我,就好像我手里正抱着贝莉的尸体似的。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的死笼罩着我,我能感觉得到,每个人也都能看得到。在这个明媚的春日里,痛苦就像一件巨大的黑色外套一样紧紧包裹着我。可是有件事是我没有料到的,在我缺席的这个月里,来了一个叫做乔?方丹的男孩,他引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轰动。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同样的问题: “你见过他了吗?” “他看起来像个吉普赛人。” “像个摇滚歌手。” “一个海盗。” “我听说他玩乐队,那乐队叫潜水。” “他是个音乐天才。” “有人说他以前住在巴黎。” “他曾经在街头表演过。” “你见过他了吗?” 我已经见过他了,我回到自己的乐谱架那里,那个位置我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占着了,而他就坐在那儿。令人难过的是,甚至在震惊中,我的目光依然在他身上游走,从他黑色的靴子开始向上,经过被牛仔布包裹的足有几英里长的双腿,越过无尽的身躯,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庞是如此的生气勃勃,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断了一场他和我乐谱架之间的对话。 “嗨,”他说着跳了起来,个子高得就像一棵树,“你一定是列侬。”他指了指椅子上我的名字,“我听说——我很难过。”我注意到他拿单簧管的方法,并不是很珍爱的样子,而是紧紧握着管颈,像握着一把剑。 “谢谢。”我说,然后他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展开了微笑——哇。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被风吹到我们学校来的吗?这家伙看起来和一个毫不害臊的万圣节南瓜灯一样开心,对我们这些努力表现得闷闷不乐的人来说,他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再外国化不过了。他有一头浓密、脏兮兮的棕色卷发,随意地散开着。他的睫毛像蜘蛛腿一样又长又粗,眨眼的时候就好像他那双明亮的绿眼睛直接击中你似的。他的脸庞比一本摊开的书还要坦率,真的很像一墙涂鸦。我意识到自己正用手指在大腿上写下“哇”,觉得自己最好张嘴说点什么,好让我们摆脱这场即兴的瞪人比赛。 “大家都叫我列妮。”我说。这不是什么原创称呼,不过比“疯狂”强多了,除了“列妮”之外他们还会那么叫我,而那个外号还大获成功。他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组织了第二回合的瞪人比赛。 “实际上我刚才在琢磨,是约翰?列侬的列侬吗?”他问道,再次迎上我的目光——我觉得自己非常有可能晕倒,或者整个人燃烧起来。 我点点头,“我妈妈是个嬉皮士。”毕竟这里是北部加州的北部,古怪分子的最前线。在我们十一年级里就有一个女生叫电子,一个男生叫魔法公交车,用花的名称做名字的更是多得数不清:郁金香、秋海棠和罂粟——这些都是他们出生时父母给起的正式名字。郁金香是一个活像两吨载重卡车一样的大块头男孩儿,如果我们是那种有橄榄球队的学校,他肯定是球队的明星。不过可惜,我们不是那种学校。我们是那种早上在体育馆组织自愿性冥想的学校。 “是吗,”乔说,“我妈妈也是,还有爸爸、舅舅、阿姨、兄弟、表兄弟……欢迎来到方丹嬉皮士团。” 我大声笑道:“明白了。” 这时我再次对自己说“哇”——我应该这么轻易地就笑得这么开心吗?我应该感觉如此之好吗?这种感觉就像慢慢地滑进清凉的河水似的。 我转过身,想知道有没有人正在看我们,这时我看见萨拉正巧走进——其实更像是闯进了音乐教室。自从葬礼之后我还没有见过她,现在她的出现让我感到了一阵极度痛苦的内疚。 “列妮!!!”她朝我们猛冲过来,穿着过去哥特全盛期的那种女牛仔装:曲线毕露的经典款黑色连衣裙,耐脏的牛仔靴,染得太黑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发蓝的金发被高高地梳了起来,压在一顶斯泰森毡帽下面。我意识到她的靠近速度很可能带来让我摔断脖子的危险,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琢磨她会不会真的跳进我怀里来着,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那么做了,这让我们俩都滑向了乔,好在他总算成功地维持了自己和我们俩的平衡,我们三个人才没有都从窗户飞出去。 这就是萨拉,还算克制的她。 “好极了,”我在她耳边低声说,尽管她长得娇小得像一只小鸟,但这时她像一头熊一样大力抱着我,“差点就放倒了新来的帅哥。”她哈哈大笑,有一个人在我怀里因为大笑而不是心碎而颤抖,这让我感到既诧异又困惑不安。 萨拉是这个地球上最满腔热情而又愤世嫉俗的人。如果她不是那么讨厌“学校精神”这个说法的话,她本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啦啦队长的。她也是个文学狂热者,这点和我一样。只不过她喜欢读的书比我喜欢的要阴郁得多,十年级的时候她就读过萨特的《恶心》了了,就是在那时她开始穿黑色衣服(就是在沙滩上也穿)、抽烟(尽管她看起来是你见过的最健康的姑娘)和思考她的存在危机(就算在晚会上玩到深更半夜时也是如此)。 “列妮,欢迎回来,亲爱的。”另一个声音说道。是詹姆斯先生,不论从他的外在形象还是内在音乐能量来说,我都在心里把他看做尤达大师。他站在钢琴旁边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忧伤。最近我已经习惯从大人们那里看到这种表情了。“我们都感到非常难过。” “谢谢。”我说,也不知道是一天里的第几百次这样说。萨拉和乔也都在看着我,萨拉脸上带着关切,而乔脸上的微笑像美国那么大。他看所有人的时候都是这样吗?他是个白痴吗?好吧,不管他是什么、或有什么,都很让人着迷。在我明白过来之前,我已经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甚至大过他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像那个快活的哀悼者。天啊,这还不是全部,因为现在我正在考虑吻他会是什么感觉,去真的吻他,哦。这是个问题,一个新的、完全不像我会有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在葬礼上开始出现的。(真他妈的变态?!)那时我就要在黑暗中窒息了,而突然之间,房间里所有的男孩都开始发光。贝莉在大学和工作时认识的男性朋友——他们中的大多数我都不认识——不断地走过来告诉我他们是多么难过。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和贝莉长得很像,还是因为他们真的为我感到难过。但后来我发现他们中的有些人用一种急切而充满感情的方式看着我,也发现自己正在回望向他们。好像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以前从没想过的事,而那些事在教堂里想都是不应该的,就更不用说在我姐姐的葬礼上了。 这个男孩就在我面前闪闪发光,像是在一堂只属于他自己的课上一样容光焕发。他肯定来自银河系里非常友好的一部分星球,我试图使自己脸上疯狂的笑容变得柔和些,而且差一点就对萨拉脱口而出“他长得像希斯克利夫”,因为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他像的,好吧,除了快乐微笑那部分——但是突然间,我的呼吸被夺去了,重新跌倒在名为“现在的生活”的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因为我记起放学后我再也不能跑回家给贝莉讲这个乐队里新来的男孩了。 这一整天里,我的姐姐死了一次又一次。 “列?”萨拉碰了碰我的肩膀,“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希望这失控的悲伤列车可以全速离我而去。 在我们身后,有人开始弹奏电影《大白鲨》的主题曲《靠近狂鲨》。我转过身,看见蕾切尔?布拉齐尔正向我们缓步走来,也听见她低声对卢克?雅柯布斯说“非常有趣”。他吹萨克斯风,负责伴奏,也是乐队里蕾切尔随手丢弃的众多猎物之一。男生们总是轻易地就被欺骗,而看不到在那勾魂摄魄的身体里其实住着一个极端傲慢的讨厌鬼。然后他们又会进一步被大大的充满情欲的棕色眼睛和长发公主那样的金色长发所迷惑。萨拉和我都确信上帝在造她的时候一定处在一种嘲笑挖苦的状态。 “看来你已经见过咱们的音乐大师了。”她对我说,滑进椅子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碰了碰乔的后背。她是首席单簧管,可那位置本该是我的。 她打开箱子,开始组装她的乐器。“乔在发国的一家音乐学院学习过。他告诉你了吗?”她当然不会说法国,这样她说的“法国”就不会像普通的美式英语使用者说的那样能和“跳舞”押上韵了。我可以感觉到身边的萨拉已经气得怒发冲冠了。自从她得到了首席单簧管的位置之后,萨拉对她就忍无可忍了,但是萨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蕾切尔开始系紧吹口的带子,像要把她的单簧管勒死似的。“你不在的时候乔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次席。”她把“出色”这个词拖得长长的,简直可以从这儿拖到埃菲尔铁塔。 我并没有对她发火说:“真高兴事事都让你称心如意,蕾切尔。”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希望自己可以缩成一个球,滚动到别的地方。但是萨拉就不一样了,看起来她非常希望手边能有一把战斧。 房间里已经充满了散乱的音符和旋律,嘈杂无比。“调音结束,今天我想在响铃时准时开始,”詹姆斯先生在钢琴旁说,“拿出你们的铅笔,我对改编曲做了一些修正。” “我最好去敲点什么。”萨拉说着扔给蕾切尔一个厌恶的表情,然后怒气冲冲地去敲她的定音鼓。 蕾切尔耸了耸肩,对乔微笑着——哦,天啊——不是微笑,是眨了眨眼,“哦,我是说真的,”她对他说,“那时你是——现在也是——非常出色的。” “不是那样的,”他弯下腰整理他的单簧管,“我只不过是临时补缺而已。现在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他用单簧管指了指铜管组的位置。 “你太谦虚了,”蕾切尔说着,甩了一下她垂到椅背后面的童话故事般的长发,“你的音调调色板是那么的绚丽多彩。” 我看了看乔,希望能发现一些迹象可以证明他正因为这些低能的词语而遭受到精神折磨,但我看到了另外一些迹象。他也正灿烂地向蕾切尔微笑着。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变得滚烫。 “你知道,我会想你的。”她撅着嘴说。 “我们会再见的,”乔回答说,又在他的全部表演上添了一个眨眼,“像历史上说的,下一个时代。” 我不复存在了,这真的很好,因为突然间我不知道该对我的脸、身体和破碎的心做些什么。我坐了下来,意识到那个来自发国的微笑的眨眼傻瓜根本就不像希斯克利夫。我弄错了。 我打开自己的单簧管箱,把簧片放在嘴里弄湿,而没有把它咬成两半。 2、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飞快地过去了,放学铃声响起之前我就偷偷地溜了出去,躲进了树林里。我不想从街上走回家,不想看见学校里的任何人,特别是萨拉。据我对她的了解,我藏进树林的时候,她一定在钻研生命的逝去。所有的专家都认为,这正是我该说出自己感受的时候。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无论是萨拉、葛兰还是那些专家都不明白一点:我做不到。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字母表,一个由急速坠落、快速变换和可吞噬一切的极度黑暗所组成的字母表。 走在红杉树林里的小路上,我的运动鞋吸满了多日来积蓄的雨水。我不知道刚刚痛失亲人的人为什么还要费心考虑丧服的事,在他们衣柜里所有的衣服上,悲伤都是那么显而易见、毋庸置疑。今天没有看见我悲伤的人——除了蕾切尔,她不算——只有那个新来的男孩儿。他只认识这个刚刚失去了姐姐的我。 我看到地上有一张足够干燥、可以写字的碎纸片,于是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一直放在后面口袋里的笔,在纸上草草写下一段我和贝莉曾有过的对话,然后把纸片折起来,埋进了潮湿的泥土中。 走出树林来到回家的路上,我感到放松了许多。我想回到家里,在那儿贝莉几乎依然活着,我依然可以看见她从窗户探出身来,凌乱的黑发在脸旁飘动,她说:“快点,列,咱们马上就去河边。” “嘿,你好。”托比的声音让我吓了一大跳。他是贝莉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他是个牛仔,也是个努力的滑板健将,还完全拜倒在我姐姐的裙下。可是最近尽管葛兰邀请了许多次,可他却完全没有出现过。葛兰总是说:“我们现在真得找到他。” 此刻他就躺在葛兰的花园里,邻居家的两条狗露西和埃塞尔,也摊开四肢趴在他身边睡着了。这是春天里常见的景象,曼陀罗和丁香开放的时候,葛兰的花园绝对可以让人昏昏欲睡。只要在花丛里待上几分钟,即使是最有活力的人也会躺下来数天上的云彩。 “我刚才,呃,在帮葛兰除草。”他说,显然为自己躺倒在地的姿势感到尴尬。 “是啊,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托比有冲浪运动员一样垂坠的金发,宽阔的脸膛上长着大量雀斑,可以说他从人变成狮子都不需要改变物种属性。贝莉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们正在外面“街读”。(我们都在街边看书,这条街上只住着为数不多的住户,他们都知道我们家人的这个习惯,开车回家的时候总是小心慢行,以防我们中的哪一个读入了迷地在街上徘徊。)那时我像平常一样在看《呼啸山庄》,贝莉在看《巧克力情人》,这是她最喜欢的书。这时一匹漂亮的栗棕色马经过我们身边向街道尽头小跑而去。“这马挺不错的。”我想,然后又回到凯茜和希斯克利夫的故事中,几秒钟之后,我听到贝莉的书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抬头一看,她并没有坐在我身边,而是停在我身后几步的地方。 “你怎么了?”我边问边把姐姐拉了过来。她迟钝得像是突然做了切除前额脑叶手术。 “你看见那个小伙子了吗,列?” “哪个小伙子?” “天哪,你是怎么了,那个骑在马上的漂亮小伙子,他简直像是从小说里跳出来的。真不敢相信你竟没看到他,列妮。”她经常因为我对男孩子没兴趣而感到恼怒,而我也经常因为她对他们的高度关注而感到气愤。“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转身对我微笑——他真是太好看了……就像这本书里的革命者。”她弯腰捡起了书,拍掉了封面上的灰,“你知道,他把赫特鲁迪斯扔到自己的马上,在激情的冲动下把她偷走了——” “随便吧,贝莉。”我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继续阅读。我走向门廊,深深地坐进一把椅子里,迅速地迷失于英国旷野中那一对恋人让人神迷的激情中。我喜欢安然存在于小说里的爱情,却不喜欢我姐姐心里的爱情,那总会让她连着几个月都不理我。不过我经常看到她坐在街道尽头路边的石头上,装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实在是假得太明显了,我都不敢相信她还是个演员呢。她在那儿一待几个小时就为了等她的革命者回来,而他竟真的回来了,不过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他在别的地方用马换了一个滑板。原来他根本不是从她的小说里走出来的,而是和我们一样来自三叶草高中。只不过他一直和农场上的孩子还有玩滑板的人一起玩,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戏剧女主角,所以直到那一天他们才终于有了交集。但在那个时候,他从哪里来、脚下是马还是滑板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他纵马飞奔的英姿已经深深印在贝莉的心里,把她理智思考的能力也偷走了。 我从来就不是托比?肖粉丝俱乐部的成员。虽然他具有牛仔气质,在滑板上可以连着做转体180度翱骊动作和倒滑衰磨动作,但这些都无法弥补一个事实:他把贝莉变成了一具永久的爱情僵尸。 还有一点就是,他对我就像对一只烤土豆一样毫不在意。 “你没事吧,列?”他躺着问道,把我的思绪带回了此时此刻。 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他实话实说了。我摇着自己的脑袋,向前、向后,向前、向后,从怀疑到绝望,然后又回到原点。 他坐起来说:“我明白。”从这短暂的回答中我可以看出,他说的是真的。我想要感谢他没有让我说一句话,让一切仍旧如常,但是我依然保持沉默。太阳将光和热像泼水似的都倾倒在我们困惑不解的头上。 他轻轻地用手拍了拍草地,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有点儿想过去坐下,可又十分犹豫,毕竟以前我们从未单独相处过。 我指了指房子,“我得上楼了。” 这是事实,我很想回到“密室”里,它的全称是“内部南瓜密室”,不久之前由我命名的。几个月之前,贝莉成功地说服我相信咱们卧室的墙壁一定得是橙色的,一种毋庸置疑的明晃晃的橙色,从那时开始走进我们的房间就可以戴上太阳眼镜了。今天早上去学校之前,我特意锁上了房门,希望能把葛兰和她的纸板箱挡在外面。我想让密室保留它原来的样子,和从前完全一样。可是葛兰似乎觉得我的做法意味着:我已经疯了,马上就会漫无目的地跑过公园。这就是葛兰式的对精神病的看法。 “小甜豆。”她来到门廊,穿着一件满是雏菊图案的浅紫色连衣裙。她手里拿着一把油漆刷子,贝莉死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拿刷子。“回学校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我走到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广藿香、油漆和花园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还不错。”我说。 她近距离地仔细查看我的脸,像她准备画素描时常做的那样。沉默在我们中间滴答作响,近来常常如此。我能感觉到她的沮丧,她多么希望能像抖动一本书一样地抖动我,好让所有的话语都被抖出来。 “荣誉乐队里新来了一个男孩儿。”我主动说。 “哦,真的?他演奏什么乐器?” “大概是所有的乐器吧。”中午我躲进树林之前,看见他和蕾切尔一起走过庭院,手里拿着一把吉他。 “列妮,我一直在想……现在这对你大概有好处,会是真正的安慰……”哦,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是说,你跟着玛格丽特上课的时候,你简直没法把乐器从手里放下来——” “情况不一样了。”我打断她说。我没法继续这场对话了,没法再一次谈论这个。我试图绕过她走进屋里。我只想待在贝莉的衣柜里,把自己埋进她的衣物中,埋进萦绕不去的香味里:河边的篝火、椰子防晒霜、玫瑰香水——还有她的味道。 “听着,”葛兰平静地说,用她空着的那只手理了理我的衣领,“我邀请了托比来吃晚饭。他彻底疯了。去陪陪他,帮他除除草。” 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也是这样对托比说我的,所以才总算是让他过来了。唉。 然后她干脆利落地用油漆刷子在我的鼻子上点了两下。 “葛兰!”我大叫,不过她已经转身进屋去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努力用手擦掉脸上的绿色。被葛兰用沾了绿颜料的恃强凌弱的油漆刷子偷袭,这事贝儿和我都经历过许多次了。注意,从来就只是绿色。葛兰的油画布满了家里所有的墙面,甚至在地板、天花板、沙发后面的书架、椅子、桌子下面、壁橱里面,到处都是。这些画的每一幅都是她对绿色不朽热爱的证明。她有绿色系中所有的颜色,从石灰绿到森林绿,而且主要用它们来描绘同一个对象: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看起来一半像美人鱼,一半像火星人。“她是我的女士,”她对我和贝莉说,“走在去某处的半路上。” 按照她的指示,我放下单簧管箱和书包,来到温暖的草地上,坐在仰天而卧的托比和睡着的小狗旁边来帮他“除草”。 “部落标记。”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在花朵引起的昏睡中不感兴趣地点了点头。我就是一个绿鼻子的烤土豆。棒极了。 我蜷缩起来,竖起膝盖顶到胸口,用它们之间的空隙支撑着头部。我的眼睛顺着花园格架从瀑布似的柴藤向下看,几丛黄水仙正在微风中闲聊,仿佛在诉说着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就在今天,春天已经脱下了它的雨衣,欢乐地四处跳跃着。这让我感到恶心,在我们身边发生过什么,世界已经忘了。 “我是不会把她的东西收进纸板箱里去的,”我不假思索地说,“永远不会。” 托比翻了个身侧躺着,把手放在脸前挡住刺眼的阳光好让他可以看清我,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你当然不会。”我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我松散开来躺倒在草地上,交叉双臂挡在脸上,这样他就不会看到我在胳膊下面偷偷地微笑了。 接下来我发现太阳被一座山挡住了,而这座山就是高高地站在我们前面的比格舅舅。托比和我必须得逃走。 “我觉得自己像好女巫葛琳达,”比格说,“在奥兹国郊外的罂粟地里俯视着多萝西、稻草人和两只小狗托托。”几种春天里醉人的花草完全不是比格那军号嗓子的对手,“要是你们再不起来,我就要让雪下在你们身上了。”我咧嘴笑了,朝上看着他和他嘴唇上巨大的八字胡,那简直就在声明他是一个显眼的怪人。他像拿公文包似的拿着一个红色低温盒。 “分配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我边问边用脚碰了碰低温盒。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火腿困境之中。葬礼结束之后,三叶草镇好像被下了某种特别指令似的,要求每个人都得带着火腿来拜访我们。家里到处都是火腿,它们装满了冷冻室、冷藏室,塞满了橱柜、火炉,就连水池和烤箱里也都放着火腿。人们前来拜访致以问候的时候,比格舅舅就去应门。葛兰和我一次又一次地听见他隆隆的声音说:“哦,火腿,您太费心了,谢谢,快请进。”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引起我们的兴趣,比格对火腿的反应变得越来越戏剧化了。每次他惊叫“火腿”的时候,葛兰和我都会对视一眼,拼命压抑住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现在比格的任务是确保方圆二十英里范围内的所有人每天都能吃到火腿三明治。 他把低温箱放在地上,伸出手拉我起来,“只有这么短短几天而已,我们还不太可能变成没有火腿的人家。” 我站了起来,比格亲了亲我的脑袋,对托比伸出了手。等托比也站起来以后,比格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我看了看托比,他本身就是一个大块头了,可是现在却消失在这个巨大的拥抱里。“你还好吗,牛仔?” “不太好。”他承认道。 比格松开了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搭在我的肩上。他看了看托比和我,“绝不能逃避,要坚持到底……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摩西,所以我们都点了点头,好像被赠与了一种伟大的智慧。“给你们来点松脂吧。”说着他对我眨了眨眼。比格很会眨眼——他的五次婚姻证明了这一点。在深爱的第五任妻子离开他以后,葛兰坚持认为他应该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她说:“要是在失恋的痛苦状态里待得太久的话,你可怜的舅舅准会让自己挨饿的。对菜肴来说,一颗悲伤的心就是毒药。” 这句话的正确性经过了事实的证明,不过这是对葛兰来说的,现在她做的任何东西吃起来都像是灰烬。 托比和我跟在比格身后走进房子。比格在一幅油画前面停了下来,那是他的姐姐,我不知所踪的妈妈:佩奇?沃克尔。十六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葛兰正在为她画一幅肖像,虽然这幅画她最终没能画完,但还是挂了起来,就悬挂在客厅壁炉台的上面,“未完成的妈妈”,长长的绿色头发像水一样环绕着没有画完的脸庞。 葛兰总是对我们说妈妈会回来的,“她很快就回来。”说得就好像妈妈是去商店买鸡蛋,或者是去河里游泳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葛兰经常带着极大的确信这样说起。在我们对事情了解得更多之前,我们没有质疑过这句话,只是用了很多很多时间来等待电话铃响起、门铃作响和信件的到来。 我轻轻地拍了比格一下,他正盯着“未完成的妈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伤心欲绝的对话。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搭在托比肩上,我们一起沉重缓慢地走进厨房,像一大块三头六臂、重达十吨的悲伤。 不出所料,晚饭是火腿和一道砂锅菜,味道像是灰烬,我们都没怎么动。 吃完饭,托比和我在客厅的地板上露营,我们一边听着贝莉的音乐,一边翻看着多得数不清的相簿,我们的心都变成了无数残破的碎片。 我一直从房间另一头偷偷地看他。我几乎可以看到贝儿在他身边气呼呼地走来走去,从他身后走上前,把胳膊绕在他脖子上,她以前经常这么做。她会在他耳边低声说一些让人讨厌又尴尬的事儿,他也会取笑她,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 “我能感觉到贝莉,”我终于还是说了,对她的这份感觉终究还是征服了我,“她就在这间屋子里,跟我们在一起。” 他从膝上的相册里抬起头,惊讶地说:“我也是,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这真是太好了。”我说出来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他笑了笑,微笑让他眯起了眼睛,好像有阳光照在他脸上似的。“确实很好,列。”我想起贝莉曾对我说过,虽然托比跟人说不了多少话,可是在农场上却能只用几个字就让受惊的马儿安静下来。“听起来像是圣方济各。”我对她说。而且我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具有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就像是夜晚海岸边层层叠叠的波浪。 我继续看贝莉的照片,三叶草小学演出《小飞侠》时拍的,她扮演温蒂。尽管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但贝莉就在我们身边的这个想法所带来的慰藉整个晚上一直陪伴着我们。 晚些时候,托比和我站在花园里互道再见。空气中萦绕着让人心醉神迷的玫瑰花香。 “跟你一起待着真的很好,列妮,我感觉好多了。” “我也是,”说着我摘下一片薰衣草花瓣,“感觉好多了,真的。”我轻轻对着玫瑰丛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让他听见这句话,不过我扭头偷看了他的脸,发现他表情和悦,狮子般的脸已经变得不那么像狮子了,而像一只年幼的小兽。 “是啊。”他看着我说,黑色的双眼既闪闪发亮又悲伤欲绝。他抬起了手,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他想要摸我的脸,但他只是把手插进自己像凌乱阳光一样的头发里。 我们用慢动作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来到路边。刚走到那儿,露西和埃塞尔就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向托比身上扑,于是他不得不也对它们说再见。他一手拿着自己的滑板,另一只手抚摸着小狗,冲它们柔软的皮毛低声说着些让人难懂的话语。 “你真的是圣方济各,是吗?”我一直对圣徒们很崇拜——崇拜那些奇事圣迹,而不是禁欲苦行。 “经常被人这么说,”一道轻柔的微笑溪流在他脸颊上蜿蜒而过,汇聚到他的眼中,“主要是你姐姐。”一瞬间我很想告诉他这个说法是我想到的,不是贝莉。 结束了告别,他站起身,把滑板放在地上,用脚维持着平稳。可是他 没有继续。就这样过了大概有几年的时间。“我得走了。”他说,但仍然没有走。“是啊。”我说。又有几年过去了。跳上滑板离开之前,他用一个拥抱来说再见。在漆黑而没有星光的悲 伤夜空下,我们紧紧抱住对方,我觉得我们的心碎是一样的。突然,我感到一个硬东西顶着我,是他的……那个。真他妈的该死! 我迅速地后退,说了声再见,就跑回房子里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对他的感受。我什么都不知道。 3、 乐队排练过程中,乔?方丹做首次小号独奏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我撞倒了蕾切尔,接着她推倒了卡西迪?罗森塔尔,后者又撞翻了扎克瑞?昆特纳,而他摔倒在萨拉身上,萨拉又倒向了卢克?雅柯布斯——到最后,乐队里的每个人都倒在地板上压成一堆。然后屋顶飞走了,墙壁崩塌了,我看了看外面,发现近旁的红杉树林正抽起地下的根须,为我们教室前的庭院让开去路,那一群高大的木制巨人一起用他们的枝条拍着手。雨河冲出河岸,忽而拐向左边,忽而取道向右,最后它找到了通向三叶草高中音乐教室的路,在那里把我们所有人都卷进滔滔洪流之中——乔?方丹的演奏就有这么好。 我们这些不那么精通音乐的凡人最后还是设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完成了曲子的其他部分。但等练习结束、大家把乐器收好以后,整个教室就像一所空教堂一样寂静无声。最后还是詹姆斯先生重新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刚才他一直盯着乔,好像他是一只鸵鸟似的。詹姆斯先生说:“很好,很好。你们可能都会说,这实在差劲儿透了。”大家哈哈大笑。我转身看看萨拉是怎么想的,可只能看到她那顶巨大牙买加帽下面的一只眼睛。她用口型对我说:太他妈的难以置信了。我看了看乔,他正满脸通红地擦拭着自己的小号,他的脸红也许是因为大家的反应,或者是因为刚才的演奏,至于究竟是哪个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他抬起头,发现了我的目光,充满期待地对我扬了扬眉毛,好像刚才从他小号里飞出的风暴都是为了我。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总能发现他在观察我演奏呢?他不是出于兴趣,我是说,不是我知道的那种兴趣。他冷静又专注地观察着我。以前在单簧管课上,玛格丽特想知道我到底哪儿有问题的时候,也这样观察过我。 “你就别惦记了,”我转回身时蕾切尔说,“那个小号手是为音乐而生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你都配不上他,列妮。我是说,你上次交男朋友是什么时候?哦,对了,你从来就没有过男朋友。” 我想把她的头发点燃。 我想起中世纪的刑具,特别是拷问台。 我想告诉她首席竞选试音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和往常一样,我没搭理她。我擦拭着单簧管,希望自己能被乔?方丹抢先占有,而不是先和托比之间发生什么——每次想起他压向我身上的那种感觉,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面对你姐姐男朋友的勃起,这种反应是绝对不合适的!然而更糟糕的是,在脑海深处,我并没有像实际上发生的那样迅速推开他,而是在那片宁静的夜空下留在他的臂弯中,这种想法让我羞愧得满脸通红。 我合上了单簧管箱,希望自己也能封闭对托比的那些想法。我扫视房间——其他的号手都围在乔身边,好像他的音乐魔力能传染给他们似的。从回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和他就没说过一句话。其实我和学校的其他人也没怎么说过话,甚至和萨拉也是。 詹姆斯先生拍了拍手让大家集中注意力。他开始用激动、易碎的声音说起暑期乐队训练的事,因为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学校就要放假了。“对那些住在附近的同学,练习从六月开始。我们会根据参加练习的人数决定演奏曲目。我在考虑爵士乐。”他像个弗拉明戈舞者似的点了点手指,“可能是奔放的西班牙爵士乐,但我也欢迎大家提出其他建议。” 他像教众面前的神父一样举起手臂,“找到节拍然后保持住,我的朋友们。”他每次都用这句话来结束一堂课。可是过了会儿他又拍了拍手,“差点忘了,明年打算参加全美乐队试音的人请把手举起来。”哦,不。我扔掉自己的铅笔并弯下腰去捡,以此来避免与詹姆斯先生之间任何可能发生的眼神接触。结束了对地面谨慎的检视之后我坐起身来,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我扭头看向萨拉,她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都快从她脑袋里掉出来了。我摸出手机看到她的短信: “你为什么不举手???独奏让我想起你——那天的你!今晚过来吗???” 我再次扭头看她,用口型说:去不了了。她拿起一只鼓棒,装出用手把它刺入腹部的样子。我知道这个切腹动作背后有一种东西叫做成长的伤痛,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在我们的生命中,我还是第一次待在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而我也没有一张能够指引她找到我的地图。 我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好避开她,这很容易做到,因为卢克?雅柯布斯缠住了她。这时,她提到的那一天电光石火一样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年级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被选入了荣誉乐队。詹姆斯先生对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恼火,他跳上一把椅子冲我们大喊大叫:“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你们都以为自己是音乐家吗?你们得让自己的屁股在风里吹吹!”他接着说,“好了,来吧,跟我来。那些会演奏的,拿起你们的乐器。” 我们排队走出教室,沿着小径走进树林,来到奔流咆哮的河边。我们站在岸边,他爬上一块石头对我们说: “现在,听、学,然后演奏,只是演奏。发出声音,弹点什么,来些音乐!”然后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样开始指挥河流、风声和林间的小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以后,一个接一个地,我们中带着乐器的人开始演奏。不可思议的是,我是第一个开始的。片刻以后河流、风声、小鸟、单簧管、竖笛和双簧管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阵巨大的刺耳噪音,詹姆斯先生把注意力从树林转回我们身上,他身体晃动,两手左右摇摆,高声说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就是那样。回到教室,詹姆斯先生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玛格丽特?圣丹尼斯的名片,“给她打电话,”他说,“马上。” 我想起今天乔大师级的演奏,觉得那种感觉就在我的手指上,我握紧了拳头。不管那种感觉——那天詹姆斯先生带我们去树林里寻找的感觉是什么,无论它是纵情还是激情,是创造抑或只是单纯的勇气,乔都拥有那种感觉。 他的屁股的确在风里,而我的只坐在次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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