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风赏·游牧》主打内容: 1.“封面故事”邀请大漠名家鲍尔吉?原野《图瓦歌谣》讲述关于“游牧”的故事。2.“风声风影”栏目,访谈在国际范围收获六十多个奖项的纪录片《归途列车》导演范立欣,关于“农民工”的沉重话题由“春运”开始解构。3.“青梅煮酒”栏目,笛安对话李锐。4.新锐美术栏目“弥图”,为你诠释“这就是生活”。5.“FOUND”栏目,为读者呈现最潮最有内涵的文艺生活样式:胡里节、弗拉明戈、哭墙、昂山素季……为你揭示那些被遗忘和忽略的故事。6.“经典重读”推荐张爱玲《等》。“主题盘点”:流浪者的故事——地球很大,却装不下我们的渴望和孤独。 作者简介: 笛安,最世公司人气和实力并存的新生代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告别天堂》《西决》《东霓》《芙蓉如面柳如眉》《南音》(上下)等。2004年《收获》长篇小说专号刊登了《告别天堂》并被誉为“最具艺术水准的青春小说”。2008年10月凭借短篇小说《圆寂》获得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 目录: 封面故事/游牧 图瓦歌谣鲍尔吉·原野Page 跑风王雨辰Page 田园陶浪Page FOUND 弥图 四时之躯五宝Page 青梅煮酒 在那个第八天的世界里——笛安对话李锐(上)Page 双城故事 伊斯坦布尔/生活的博物馆,伊斯坦布尔集市阿SAMPage 鹿特丹/三月:在盒子里生活王达PAGE 小说视界 到南方去秦兴威Page 经典重读封面故事/游牧 图瓦歌谣鲍尔吉·原野Page 跑风王雨辰Page 田园陶浪Page FOUND 弥图 四时之躯五宝Page 青梅煮酒 在那个第八天的世界里——笛安对话李锐(上)Page 双城故事 伊斯坦布尔/生活的博物馆,伊斯坦布尔集市阿SAMPage 鹿特丹/三月:在盒子里生活王达PAGE 小说视界 到南方去秦兴威Page 经典重读 等张爱玲Page 风声风影 归途列车page secret/wish/don’tbesadPage三姐妹鲍尔吉·原野 洪巴图是我在图瓦国采风时的向导、朋友和冤家。他有琥珀色的眼睛、眉毛和坚硬的一字胡。黄眼睛有这样的效果——当对方直瞪着黄眼睛看你的时候,他分明已经把你看透了,而你根本搞不清黄眼睛里面在想什么。黑眼睛本来很深邃,但黑色——想一想吧——不跟黄皮肤搭调,跟白皮肤对比强烈,混浊显得奸诈,亮显得凶,淡让人觉得傻。黑眼睛在我们眼眶里叽里咕噜一辈子并不容易。我们表情上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皆因眼黑,而黄眼睛已经把一切变得平静,像洪巴图这样。 我问洪巴图从蒙古国到俄联邦的图瓦共和国来干什么?他说:“第一,图瓦人和我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第二,我来调查图瓦天空的星星。” 洪巴图说的“第二”,我根本不往心里去,他随口说,是脱口秀。头几天,他对我说来图瓦是看一下公羊多还是母羊多。蒙古人、图瓦人、布里亚特人、楚瓦什人、埃温基(鄂温克)人都是北亚游牧民族,你不要问他们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这么问愚蠢,他们是游牧民族,他们自已也不知道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他们连什么时候来的都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生命一天一天挨过去,为什么要有目的?洪巴图对我说:“他在乌兰乌德城里看到许多人登上一辆去远方的车,觉得他们是傻子。这些人在批发市场上了许多货,去别的地方卖。傻子。”洪巴图说:“生命不是用来做买卖的,也不是用来坐车的。”他说:“生命之正义是悠闲,反义才是功利。”当然,洪巴图又对我补充一句:“全世界最功利的人是汉地(中国)人,你们那么忙碌,你不觉着全世界的人都在忌妒和嘲笑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不觉醒呢?我如果说错了请不要生气,这不是我说的,是莫斯科出版的《生意人报》上说的。” “不生气。”我告诉洪巴图,“三十年来,中国人吃的粮食里含有汉地科学家特制的化肥,对人体产生慢性的功效。第一种功效是停不下来劳碌,即使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会让中国人停下奔波的脚步。第二种功效是他们不太理会别人的讥讽、规劝和谩骂,听不出来。” “真是好化肥。”洪巴图说,”汉地太发达了。” 我们说话,坐着一辆驯鹿拉的车从克孜勒到阔腾。克孜勒是图瓦国的首都,人口两万。阔腾在山里,这里的山是萨彦岭的余脉,长满古代留下的松树。采松籽是图瓦国民的重要收入,会猫腰的人就会采松籽。人们去松林里采松塔,剥出指甲那么大的黄松籽,从入秋到初冬,每人可采一二百公斤,收入一到两千美元,政府收购。但大多数松籽还留在树林里,图瓦人成心不把松籽采尽,他们说这是动物的口粮,松籽腐烂了是大地的营养。动物口粮和大地的营养属于神圣的东西,图瓦人认为不可冒犯。把大地的果实全都收走,图瓦人认为这是“伙勒嘎西”(盗贼)的行为。 去阔腾是为见一个歌手,他叫帖木尔。洪巴图说他会唱21首“Daqing”(大清,即清朝)的歌曲。清末,图瓦归清朝管,有衙门官吏和乐队,帖木尔的爷爷X5代是乐队长。我带了一支录音笔,打算录下这些大清的歌,回国给满族朋友听,这是他们的祖音。 松树像父母一样俯视着我们,高高的树冠在风里微微颌首,伸张巨大的枝叶。松脂和腐烂的松针混合成印度式的香气,让人颓废。我坐在车上想起许多颓废的诗与歌,比如金伯格“我倾听焚烧钞票的声音。”比他更颓废是加拿大阿尔?珀迪(A1?Pardy1918-2000),这位安大略省出生的加拿大皇家空军的退役士兵的诗是(大意):在母亲的子宫,哥哥比他先到并走了,给他腾地方。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寻找哥哥来过的迹象。 写得酷,即使到2028年中国第二次承办奥运会之时,中国诗人也写不出这么尿性的诗。 “呼——”我看见一个花头巾似的东西从路旁的树上飞进草地里。“李虎!”洪巴图说。“李虎是什么?”我问,“是鸟吗?还是彩色的大蝙蝠?” “最坏的东西。”洪巴图说。他说话有时夹杂几句汉语,不知在哪儿学的,但都是反的。比如豆包,他叫包豆。牙齿叫吃牙。 “怎么坏?” “它。”洪巴图说,“比人还坏。骗你,不讲道德。” 我说:“动物用不着讲道德。” 洪巴图用黄而迷茫的眼睛看我:“你怎么啦?动物就能不讲道德吗?你看驯鹿,彬彬有礼;兔子,彬彬有礼;李虎是坏蛋。” “呼——”那东西,也可能是第二个那东西又从树上扑进草地。 “还是它,李虎。它从草底下跑,爬到前面的树上跳下来,吸引你。” “为什么要吸引我?” “谁知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洪巴图说。 驯鹿走着突然不走了。“我闻到骚味。”洪巴图说,“李虎在前面的路上撒尿了,让咱们停下来。” 我下车,见道中间坐着一个动物,尖脸细嘴,双腿笔直,眼梢像京剧青衣的扮相一般挑向耳边。“这不是狐狸吗?它咬人吗?”我问。 “对,虎李,我记成李虎了,这是汉语。它不咬人。” 我们走过去,狐狸安之若素,如入定。它更像一只宠物狗,身上堆积金红色,白金色蓬松的毛。我们站在它身边看它,它坐着看远方,像回忆西皮流水反二簧的唱腔。 “日本画家加山又造画过许多狐狸。”我对洪巴图说,“特漂亮。法国民间故事里的狐狸列那,聪明可爱。可是,李虎坐在这里干什么呀?” “在听你说它好话。”洪巴图说。 李虎点一下头,转身向左边树林跑去,回头看我一眼。 洪巴图指着狐狸说:“它让你跟它走,但你要走在我后面。” 洪巴图迈着俄联邦军人的步伐走在李虎后面,边走边说:“你们,汉语叫葫芦。”我纠正他:“狐狸。”洪巴图说:“是的,狐狸,你们吃喜鹊,叼着喜鹊的翅膀冒充是喜鹊。你们,从窗户往屋里放屁,让我头疼三天,以为得了癌症。狐狸,你不让驯鹿往前走,让大清的歌声停止了,你要干什么?” 洪巴图大声说,李虎小步在前面颠跑,绕了一个小漫圆。洪巴图抄直线走过去,“呜——”他大喊。 我一看,洪巴图斜着躺进草里,右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树枝。“我进沼泽里了,坏蛋狐狸,把我骗到这里了。” 我跑过去。 “不!”洪巴图大喊,“你不要过来,咱俩全完了。” 我住脚,沼泽。我在电视里看过人在沼泽越挣扎越陷入直至泥沼淹没鼻孔的镜头。你别紧张,洪巴图。一瞬间,我脑子里不道德地闪过我们集体向他遗体默哀的场景。 “我在脱裤子。”他说。洪巴图一手拽树枝,一手解裤子。泥沼已没他腰。他仰面,侧滑入沼泽里面。脱衣裤、人身体下沉的重力会少多了,洪巴图还是有办法。 “坏蛋。”他咬着牙骂狐狸,“我要活活咬死你,像你活活咬死山鸡那样。”李虎坐在边上看他。说完,他仰面喘息。洪巴图说他手里拽这根树枝太细了,不能使劲拽。他说:“我要死了,要给我自己唱个歌——山啊,山一样生长的是红檀香木,连长哥哥噢。水啊,水一样丰满的是我的思念,连长哥哥呦。等着啊等着啊,你也不来……这是科尔沁民歌《洪连长哥哥》。” 怎么办?我特自私地想到天黑了怎么办,我还在这守着他吗? 这时候,李虎跑过来,嘴里横着东西。它到我脚下松开嘴,哇,一根拇指粗的牛皮绳,很长,足有七八米长。洪巴图,绳子来了。 他的声音已经发颤,泥堆在心脏部位,肺的呼吸就减弱了。他说:“把绳在树上绕一圈,你拽一头,另一头给我。” 明白了,我把牛皮绳在松树上绕一圈,一头系在我腰上,另一头甩给他。我把所有衣服脱掉,像一条鱼一样爬到洪巴图身边。他松开树枝,拽那个绳子,我拽他的手。然而我拽不动他,像拽一块石头。但我真不愿意看一个人尽管是黄眼睛的人在我眼前死去,拼命拽。 这时,李虎在边上狂跳,用后腿刨土,往右跑,又回来。 “找驯鹿,这是狐狸说的话。”洪巴图低声说。 李虎让我去牵驯鹿,它太聪明了。 我把腰上的绳子在树上系个死扣,光着身子,像野人一样跑到驯鹿旁。驯鹿吓得直跳,它有可能是母鹿。我把驯鹿从车上卸下,牵到泥沼旁。 我把牛皮绳挽个套,套在洪巴图腋下,左手另一头系在我腰上。我骑上驯鹿,抱着它脖子,右手拍它肋部,说:“介!介!” 驯鹿奋蹄前进,我听到洪巴图号叫一声,回头看,他像一头肮脏的猪被拖出泥沼。他的号叫让驯鹿害怕得跑了起来。洪巴图拽着绳子,喊:“停下来!停下来!我的老二完了。”我急忙下来,拦住驯鹿。去照看洪巴图。 “不!”洪巴图手捂老二,“快把驯鹿套在车上,不然它会跑掉。” 我把驯鹿套好,回来,看洪巴图上身是泥,下身是泥,中间穿着我的裤衩,浸出血。 “被灌木刮坏了,”他指着裤衩说。“不过比憋死好,以后也不会因为偷情而挨打了。” 我扶着他往车边走,李虎跑过来,把嘴顶在我脚上,嘤嘤出声。“你差点害死我。”洪巴图说,“不过它有事找你。你跟它走吧。” 李虎扭头跑,回头看我。我和洪巴图一起随它走过去。 不远,李虎站在一个大坑边上。这个坑有一人深,最奇怪是这个坑直上直下,像个筒子。 陨石砸的坑,洪巴图说。他趴在坑边看了半天,说坑底草丛有狐狸崽。 噢,李虎是让我们过来救小狐狸崽。这么深的坑,李虎跳下去上不来。 我打算跳下去,洪巴图说别跳,会把狐狸崽踩死。他说本来不该救这个狐狸崽,大狐狸差点害死他,但狐狸叼来了绳子,就救吧。我问洪巴图,狐狸为什么会有绳子呢?洪巴图说,它偷的,藏起来了。他把牛皮绳系在我腰上,我蹬着坑壁慢慢下去,把小狐狸举上来。又在地上摸了摸,没摸到陨石。之后,我被洪巴图拽上来。 我上来时,李虎领着小狐狸已经跑远了。我和洪巴图走到车边上,李虎领着小狐狸又出现了。小狐狸白色微黄,比猫略大,李虎把嘴顶在我鞋上,嘤嘤其鸣,眼边的毛上散落泪水。 “穆热格间(跪拜呢)。”洪巴图说。 狐狸竟然在跪拜,它俩又在洪巴图鞋前跪拜。 “佳,佳(行了,行了)。”洪巴图双手平伸,这是还礼。我也双手平伸,还礼。我们上车了,去找大清歌手。我从车蓬往后看,见狐狸一大一小,一红一黄,坐在路上向我们行注目礼。 “它为什么把你引进沼泽地呢?”我问洪巴图。 “我骂它了,它不高兴。”他说。 “佛经说,嘴是漏福的地方,说的没错。”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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