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一枚棋子,却在成功颠覆王朝之际,被深爱之人推入悬崖。 两年后,薄情负义的皇子变成权倾四野的人主,先帝最钟爱的儿子成了混迹烟柳的王爷。 她不甘心被欺骗,潜伏宫闱,伺机而动。佳丽三千,俱是粉色骷髅。红颜如花绵里针,温柔敦厚笑藏刀。激流暗涌,红颜浮沉;处处危机,步步惊心;与嫔妃斗阴狠,与权臣拼狡智,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终于接近皇帝成为“忠心”的棋卒。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将她欺身压下,手到擒来:朕警告过你,不能爱上他! 他是卧薪尝胆的腹黑王爷,旖旎帷帐中,他声色霸道:这一世,唯他看上的东西,本王不让! 兄弟争霸,鹿死谁手?两男争女,情归何处?江山美人孰轻重,素手红颜定乾坤! 原来,不重美人重江山,丢掉的不仅是江山,还有性命…… 作者简介: 坏妃晚晚 女,新浪悬疑宫斗小说的代表。痴迷悬疑侦探小说,其笔下悬疑宫斗剧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清新利落的文笔和深入骨髓的情感见长。相信坚持就是胜利,希望用指尖在键盘上谱写一幅幅瑰丽无比的画卷天堂。 目录: 宫闱血上册 宫闱血卿本薄凉 第一章沧海一梦遗珠恨 第二章废妃凝香博君宠 第三章陌路逢君花摘时 第四章皇陵剑吟惊天变 第五章绿肥红瘦问香否 第六章晋王怜情夺鞭影 第七章棒打鸳鸯难会意 第八章宫心筹谋续子嗣 第九章前狼后虎驱不尽 第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一章偷龙转凤梦归尘 第十二章芳华殇乱红颜怨 第十三章惊鸟附凤入彀中宫闱血上册 宫闱血卿本薄凉 第一章沧海一梦遗珠恨 第二章废妃凝香博君宠 第三章陌路逢君花摘时 第四章皇陵剑吟惊天变 第五章绿肥红瘦问香否 第六章晋王怜情夺鞭影 第七章棒打鸳鸯难会意 第八章宫心筹谋续子嗣 第九章前狼后虎驱不尽 第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一章偷龙转凤梦归尘 第十二章芳华殇乱红颜怨 第十三章惊鸟附凤入彀中 第十四章素手瑶华定乾坤 第十五章舌灿莲花说襄王 第十六章机关算尽转头空 第十七章万里河山堪复拓 宫闱血下册 宫闱血还君天下 第一章一朝城破逝雪殁 第二章而今谁与共阡陌 第三章几曾携手轻别离 第四章树欲静兮风不止 第五章图未穷而匕首见 第六章双龙瞒天夺遗珠 第七章温柔缱绻绡帐暖 第八章蛰伏三载春雷动 第九章残翼护卵心碎何 第十章连理枝头春意闹 第十一章明妃出塞挑战端 第十二章道是帝子藏玄机 第十三章唯愿君心似我心 第十四章云烟往事断崖前 第十五章错撒诱饵钓金鳌 第十六章美人浮华江山重 连载 楔子 蜀元十三年腊月,西凉皇城郢京。 先帝驾崩至今已逾十多日,皇后秘不发丧,先帝生前不曾立下太子,皇后势单力薄,朝中引发了七王之乱。各位王爷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把龙椅不放。 里头卧室之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皇后颤抖着从床下打开机关,那暗道之中,一个黑色匣子。她将它取出来,轻唤道:“云心,这个你收好,遗诏……咳咳,遗诏就在这里。” 荀云心接过皇后手中的匣子,狭长的凤目瞟了一眼那床上的女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云心,本宫如今信任的唯有你了。权安王的人很快便会进京了,你去……去通知孙将军,让他护七皇子进京!” 荀云心退了一步,回头道:“来人。” 一个副将走进来,她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轻言道:“去通知权安王,说遗诏已经找到。” 皇后似乎才反应了过来,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子,指着她的手颤抖不已:“荀云心,你……你背叛本宫!” 荀云心略笑一声,从容地转了身:“娘娘其实早该如此做了,七皇子还成不了气候。天下能者居之,向来如此。”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权安王的人。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背叛。 “荀云心!”皇后的声音里恨意绵绵,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丝满布,“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吗?咳咳……” 荀云心别过脸,胜者为王败为寇,她也别无选择。 “荀尚宫,王爷进京了,在西碧崖等你。”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上好的良驹已经候在宫门口。侍卫扶了她上马,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西碧崖,她还记得她与他初见的时候,亦是在那里。原来他也一直记得。嘴角不觉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她为他入掖庭六年,成为他在掖庭的眼睛。 他说,等他荣登大宝的时候,她便是他的皇后。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驾——”她用力挥下马鞭,进了小道,此处寂静,只听得见一遍一遍回荡在两侧林中的马蹄声。 拨开前面的树叶,那抹令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就那么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那抹笑,缓缓展开,令隆冬的寒气也突然生出一丝温柔来。 她迫不及待地从马背上翻身下去,提起裙摆跑向他。 他的身上,比之那时候多了一抹硝烟的味道。她明白的,那是战场的味道,属于胜者的味道。他亦不再是初见时候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如今的脸上,增添了一抹敛沉。 她扑入他的怀中,任由男子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她只哽咽地唤得出他的小字:“云卿。” 他紧紧地拥着她的身子,轻声道:“云儿,我来了。” 她狠狠地点着头。 轻拭去眼角的泪,女子抬眸凝视着他。他松开抱着她的双臂,回了身:“还记得这里吗?” 她跟着他上前,笑着说:“记得。”她怎么可能忘记这里? 六年了,这里依旧如初。 崖边常年开着叫不出名儿的粉色小花,崖下终年的云雾缠绕,一眼根本望不见底。 六年前,她家破人亡,逼债的人要抓了她卖去青楼,她抵死不愿,拼命逃了出来。 “你救了我,在这里。”她略扬起小脸,凝望着面前的男子。 他忽然回头,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锁住。 “云卿……”她讶然出声。 他已经低头吻上来,他吻得温柔,大掌揽住她的纤纤柳腰。荀云心闭上了双眸,任由他有力的灵舌肆意地侵略进来,掠夺着她口中的芬芳。 身子有些颤抖,她等着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他的声音忽而在她的耳畔响起:“还记得六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你的命。你说过,这一生你的命都是我的。”她略怔了怔,不过是那一怔的瞬间,忽然觉得男子的大手猛地将她的身子推开,她惊呼一声,身子已经凌空于悬崖之上。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日也是时候还给我了。云儿,我会记得你的。可是,后位我本就没打算为你留。” 那最后一句话,让她的那句“为何”生生地吞入腹中。 眼泪疯狂地夺眶而出,她为他入掖庭整整六年,得到的竟是这种下场吗?身子急速地下坠着,唯有耳畔的风变得愈发地真实起来……第一章沧海一梦遗珠恨 1 乾庆二年,三月初,郢京皇宫。 “作死啊!圣驾经过还不跪下!”刘嬷嬷狠狠地推了面前的宫女一把,宫女一时间没站稳,撞上面前的石蹾。 圣驾根本未往这边来,只在她们面前很远的地方缓缓地经过。 周遭一众宫人,个个都将身子伏得低低的,连着头也一起低下去。 他们都是掖庭最低贱的宫人,宫人是没有资格瞻视龙颜的。那是大不敬,轻则责罚,重则砍头。而此刻,只一人悄然地抬起了头。 那额角被撞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微微的,还透着青紫,而她此刻,却仿佛不知道疼了。目光只远远地看向圣驾远离的方向。 三月的风,温柔得一如满池的涟漪,吹过来,舒服在身上,可心却不是。 她只直直地望着,透过略微掀起的帘子,其内的人影隐约可见。那么远的距离,只能瞧得出一个大概。而在于她,却仿佛连男子长如扇的睫毛都可以清晰地瞧见。 她微微攥紧了衣角,整个人有些颤抖。 那件事过去了整整两年了。 可在她的心里,却仿佛一如昨夕。那些痛苦的记忆,从不曾从她的心底隐去。 入宫快两个月了,她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照面。 今日这样远远的一眼,已是走运。心底冷笑一声,她与他的距离,从来那么远。只是她从前一直不知道。 前面传来刘嬷嬷的声音:“好了好了,都起来吧。”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其间女子的身上。刘嬷嬷略拧起了眉头,只因那女子仍旧跪着,目光仍旧看向圣驾离去的方向。 刘嬷嬷推开面前的两个宫女走上前,狠狠地一掌甩在她面前,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起来去干活!” 那名宫女被一掌扇倒在地上,刘嬷嬷又上前一步,只见一人挡在她面前:“嬷嬷别生气了,你看她额角都出血了,定是方才撞糊涂了。” 刘嬷嬷脸色一怒,想连着来人一起骂,却见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给她:“这个送给嬷嬷了。” 簪子虽不是怎么值钱的东西,倒是也看得入眼,刘嬷嬷哼了声,从这宫女手上抢过簪子,又朝地上的女子道:“小蹄子,今日先饶过你!” 一众宫女忙慌慌张张地跟上她的脚步。 地上的女子这才收回了目光,尽管那个地方早已经看不见那明黄色的御驾。她忽而冷笑一声,缓缓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种恨,当是用来时刻提醒她被悬崖下荆棘毁掉的脸,时刻提醒着他给她的痛,时刻提醒着她应该记住的恨。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却想看看他痛失所爱的样子。 “姐姐,嬷嬷都走远了,快起来吧。”方才送簪子的宫女俯身去扶她,“回去我帮姐姐包扎。” 地上的女子才回过神来。抬眸睨视着面前的宫女。她冷笑一声,甩开了宫女的手,径直站了起来。在这里怜悯别人,是不理智的。 眼泪不知何时从眼角滑出。 八年前,她第一次入宫,才10岁。 那还不到入宫做宫女的年纪,因为当时权安王的关系,将她的年龄虚报了两岁。 她也与方才的宫女一样,因为心存不忍帮过别人。可自己落难的时候,那些平时自称好姐妹的,竟一个都不曾站出来帮帮她。 在掖庭的六年,她从10岁长到16岁,看惯了人情险恶,尝尽了世态炎凉。她也终于从一个心地单纯的孩子,长成为一个薄凉狠毒的女子。 这一切,都因为爱他,都是为了帮他。是以就算是十指染上鲜血,亦不曾后悔。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她忽而又缓缓地笑了。身体的疼痛可以消失,而心头的痛,却永远不能。 此时,入了浣衣局,便听得刘嬷嬷的声音传来:“还不去干活!干不完,晚上休想吃饭!” “嬷嬷,她额上的伤还没处理过,让她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啊。她的活,我替她干。”额角受伤的女子回头,见又是方才替她解围的小宫女,“姐姐快回去休息吧。” 周围的宫女都在笑那小宫女傻,还指指点点地碎语着。受伤的女子迟疑着,依旧回了身,她也觉得她傻。 傍晚出去的时候,那小宫女依旧在院中忙着手中的活。她到底忍不住脱口问:“值得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小宫女抬眸瞧着她,低声道:“我娘说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姐姐,我叫穆妁,大家都叫我妁儿。” 这是她第一次记住这个叫妁儿的女子,后来漫漫长的日子,等她回想起那句“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的时候,殊不知嘴角的那抹笑,究竟是释然还是无奈。 她欲跨出院子,便瞧见一顶华丽的鸾轿迎面而来。 跟在鸾轿边上的宫女已经看见了她,高傲地一仰头,便听得一侧的太监尖声叫着:“承徽娘娘驾到——” 宫女的话音才落,浣衣局的宫人慌忙都跑出来,跪了一地。 傅承徽,短短一夜从五品小媛跃居从三品的承徽。听闻她浑身柔若无骨,舞姿令人惊艳,亦是凭借这个博得皇帝的欢心。 宫女扶了轿中人下来。那双绣着海棠的丝屡缓步上前来,粉色的纱裙略略飘曳着,空气里还能闻到丝丝胭脂的香味。 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落于地面上。众人凝眸瞧去,是一件鹅黄的舞衣。 宫女盛气凌人地叫着:“谁洗坏了我们娘娘的衣服,识相的自个儿站出来。” 底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傅承徽眯起了凤目,缓缓地扫过底下众人,缓声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件舞衣乃是皇上御赐。刘嬷嬷,看来你这浣衣局的尚宫不能胜任啊,要不要本宫挑个人选过来接任你的位子?还是今日你给本宫一个交代?” 刘嬷嬷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忙开口:“娘娘明鉴。该死的小蹄子,还不自个儿站出来认罪!”她说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迟疑。 刘嬷嬷的目光看过去,那边赫然就是那个额角受伤的宫女。那宫女忽而释然一笑,早该想到的结果。整个浣衣局,刘嬷嬷最不喜的就是她。 傅承徽只抬眸扫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转了身,淡淡的一句“带走”,人已经轻盈地离去。 两个太监上前来押了她走,她被迫站了起来,咬着牙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娘娘虽贵为承徽,亦是无权滥用私刑。” 傅承徽的脚步一滞,缓缓回身凝望着她,忽而笑出声来:“不错啊,对宫中规矩倒是挺熟。”傅承徽纤长的手指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颚,“还多谢你提醒本宫。那就先不回萱禧宫,去慧玉宫。” 底下之人忽而僵住了。 慧玉宫里,住着如今最得宠的女子。宫里传言,只有星星摘不到,就是金屋,皇帝也会允给她。 …… 从踏入慧玉宫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已,连着额角的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是否会在这里遇见皇帝? 然而,直到进去,都不曾听闻任何人提及皇帝在此的话语。 她紧绷的心终是一寸寸地放下。 有宫女小心拂开珠帘,带着轻微的咳嗽声,惠妃苍白的脸色在赭色玉珠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虚弱,她朝傅承徽轻柔一笑:“原来是妹妹,这么晚了何故还往本宫这里来?” 傅承徽眉眼一挑,回身指着底下的女子道:“娘娘,此浣衣局的宫女洗坏了皇上赏赐给嫔妾的舞衣,还出言不逊,丝毫不知悔改,望娘娘给嫔妾一个公道!” 惠妃的眉目微转,目光落在傅承徽身后的宫女身上:“你弄坏了主子的衣服?” 半晌过去,却未听得底下之人回答半句。 傅承徽朝身侧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几步过去,一掌扇在她的脸上,啐骂道:“惠妃娘娘问话呢!你聋了不成?”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淡淡一句:“奴婢没有。” 宫女的目光一凛,再要打下去,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宫女扬起的手到底不敢再打下来。傅承徽一怔,此刻也不敢造次,惠妃已经起了身:“参见皇上。” 皇帝绕过傅承徽,轻扶了惠妃一把:“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在房内休息?”说的时候,略冷的目光扫了边上的女子一眼。 傅承徽大骇,忙回身道:“皇上恕罪,臣妾不该来劳烦惠妃娘娘。” 惠妃却是温和一笑:“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宫女弄坏了你送给承徽妹妹的舞衣,来找臣妾给个说法。” “不过一件舞衣罢了。”他低语着。 傅承徽惊出了一身汗,那件在她心目中举足轻重的舞衣,却不想在他的眼里,竟不过“罢了”二字。 “那衣服你若是喜欢,回头朕让内务府再给你送一件过去。”他依旧是淡淡地说着,扶了惠妃轻声道,“不早了,进去休息吧。” 再没有任何的话,宫女已经识趣地掀起了面前的珠帘,躬身迎他们进去。 地上那个被傅承徽从浣衣局带来的宫女,他居然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被狠狠扇过的脸疼起来,她却没有本能地抬手去捂住,而是在那抹明黄转身的一瞬间,沉了心抬眸看了一眼。 他的脸隐在了半边的昏暗之下,看不真切。 那个瞬间,她只来得及看清楚惠妃的面容。 态生胭红,弱柳扶风。修长的眉,迷离的眼…… 于她来说,很熟悉的模样。 是了,她想起来,那多像两年前的,她的容颜。 傅承徽命她跪在慧玉宫外,直到明日惠妃给她降罪为止。 轿子已经停在宫外,宫女扶着傅承徽正要上轿,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急促地朝这里跑来,傅承徽不免抬眸看了一眼。 月白色的光,照在来人的身上,瞧出来了,是个公公。 “慌什么?”她站住了脚步,拧了黛眉问着。 来人忙给她行了礼,面上一片惊慌:“回娘娘,不好了,冷宫传出了瘟疫!奴才正赶着来禀报皇上此事呢!” 听闻是瘟疫,傅承徽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几乎是有些本能地退开了半步,生怕面前的太监从冷宫那边过来,还在衣服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太监已经不再停留,抬步朝慧玉宫里头冲进去。 如今冷宫里,还住着几个废妃,也难怪这太监要那么急着来问皇帝的意思。 傅承徽的杏目一转,很快就落在了地上女子的身上,舞衣的事情惹得她很不愉快,皇上居然在惠妃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着,还好她不是下人,不必默默受气。 傅承徽的樱唇微启,低言着:“今儿出了事,本宫也便不罚你了。如今冷宫想来是人手不够,你就去冷宫帮忙吧。” …… 很快,皇帝便命人封锁了冷宫。太医已经匆匆撤出去,随身带来的几个药箱也没来得及带走。 缓步踏在青石板上,从石缝间长出的绿草都几乎齐膝那么高了。她没有心思去观摩这些,到处哀怨的哭声交织在空气里。 有宫女和太监跑了出来,朝门口处冲去。守卫的禁卫军个个面无表情,乱闯的一律处死。 她没有心生畏惧,看见那些药箱还安然地放在桌上。走上前,抬手打开,里面的药物,一应俱全。她只略微俯身,轻轻一嗅,这药箱之内,大抵有些什么药,便一清二楚。 耳畔似乎响起师父的话,医者若是连什么药都分不出,只会比病者死得更快。 走了神,才定心,便发现已经有另一人入了殿内。来人是一名女子,只一袭轻纱制的衣衫,全身上下不见一点饰物,她的脸上因为感染了瘟疫,已经有红色的点开始漫延。 她没有退却,朝来人福了身子:“奴婢给主子请安。” 来人略皱了眉,冷宫内的宫女太监早就逃命去了,可她从这宫女的神色里,没有瞧出一丝的惊慌。那里反而有着一抹从容的淡定。 轻纱女子往前了一步,轻声问:“你懂医术?” 宫女没有否认地点头。 她又说:“如果你能医好我,他日我必当有求必应。”在冷宫的一年多时间,她从天天的期盼,到最后的绝望。而现在,生死攸关,她才猛然觉得,是该为自己做点什么了。 “主子……”宫女跪下去,却见那布满着红点的手朝自己伸来。她没有躲,削尖的下颚被女子扼住,听轻纱女子的声音传下来:“你叫什么?” “璇玑。” 这两个字,从她的唇角甫出,连着一丝目光都不曾回避。 师父说,璇玑亦作北极星,那颗在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她也想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而不再掏心掏肺,只为一个不珍惜她的男人。 面前的女子显然微微一怔,仿佛是若有所思。随即轻笑着言道:“好名字。我叫江蓉。” 江蓉—— 璇玑不免感到惊讶,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只因她是西凉历朝历代的后妃之中,第一个刚被册封,连一夜的恩宠都没有得到,就被打入了冷宫的女子。 璇玑缓缓地收回心思,她依旧唤了她一声:“娘娘。” 江蓉轻笑道:“已经一年多没人如此称呼过我了,璇玑,我也早已不是蓉妃了。” 璇玑的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淡声开口:“很快又是了。” 江蓉的眉眼微挑,低声道:“以前在冷宫,没有见过你。” “奴婢因为得罪了傅承徽,是以才在这当口上被推进冷宫。” 江蓉轻笑着问:“冷宫不止我一人,别的人你也救吗?” “奴婢不救。”璇玑忽而抬眸,宁静的眸子锁住江蓉,“娘娘也不是奴婢救的,您是福大命大,没有染上瘟疫罢了。”医术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她只是西凉后宫一个普通的宫女,不想多生事端。 …… 这场瘟疫,前前后后持续了半月之久。最终也只停留在冷宫,并没有外泄。 “启禀皇上,冷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因为染上瘟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废妃江氏,还有她的婢女活了下来。”太监佟寅站在皇帝身侧低声说道。 握着朱砂笔的手略一迟疑,他着实已经记不起江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佟寅依旧小心翼翼地问着:“如今冷宫还脏着,太医院的李大人说,最好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干净,整座宫殿,还需要消毒才可以。奴才想问皇上,那江氏……如何安置?” 皇帝没有答,只问:“她之前住在哪里?” “回皇上,是祥屏宫。” “那就暂且住那里。” “可是皇上,江氏是废妃,这……恐怕不合规矩。” 他冷笑一声:“如此大难不死,倒也是一个奇人。规矩是人定的,朕说让她住在祥屏宫。” 听他如此说,佟寅忙低头称是。 皇帝将手上的奏折翻开时,一眼,就看见那清晰的署名,晋玄王——他的七弟。 这几本奏折已经呈上来两天了,他一直没有时间批阅。此刻扫视了一遍,俊眉微微拧起。晋玄王要进京?理由是祭拜先皇后。 当年宫变之时,先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却又在他登基之后,还拖了三个多月才薨逝。只是往年,他的七皇弟却没有提及这样的要求。 起身负手行至御书房外,心底一念,是时候了,他也两年未曾见过他了。 3 在祥屏宫住了一段日子,虽然皇帝开了恩将江蓉安置在这里,江蓉依旧还是个废妃。 璇玑拂开了珠帘入内,内室点着熏香。素手缓缓地拂过雕花床沿,江蓉略一笑:“你说这一次,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多久?” 璇玑低垂着眼睑,轻言道:“只要娘娘愿意,会是永远。” 江蓉并没有因为璇玑的话而生气,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璇玑的淡定和从容,她只“嗤”地笑了:“璇玑,你可知如今这后宫之中谁最得宠?” 璇玑定了心神,她没有笑:“是惠妃。” 江蓉依旧还坐着,并没有躺下去,半晌才开口:“惠妃生得眉清目秀,倒是个美人坯子。只皇上身边的美人,从晴贵人,到柳妃,再到燕承徽、玟昭仪……她们一个个的荣宠,皆不过数日数月之久,可是惠妃已经整整荣宠一年多的时间了。璇玑,你说她凭什么留得住皇上的心?” 璇玑已经帮她掖好被角,退至一侧伺候着,此刻听她问及,璇玑倒是不知如何回答。 江蓉那双明眸一转,落在璇玑的脸上,略带着苍白之意的薄唇轻启,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飘渺:“皇上会如此疼爱惠妃,只是因为惠妃酷似皇上之前深爱的女子。” 璇玑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她稳了身形开口:“皇上……曾经爱过谁?” “关于那段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传言皇上深爱的那女子,在两年前的那场宫变中惨死。”江蓉略摇着头,语气似是惋惜,“据说她是为了皇上才入掖庭做的内应,可惜她福薄,等不到皇上荣登大宝之日。” 璇玑藏于袖中的双手已是颤抖不已,内心的愤怒、仇恨一下子膨胀起来。两年前,让她心碎的一幕再次在眼前浮现,他推她下去的样子,还有他的话…… 深吸了口气,璇玑低声问:“皇上是真的爱惠妃娘娘吗?”她倒是希望他爱她,最好是刻骨的爱! 床上的女人没有睁眼,亦没有应声。璇玑只落了纱帐,转身出去。 三月的御花园已经是姹紫嫣红,步子不知不觉放慢了些许。目光落在那团淡粉的蝴蝶兰上。纤指掠过粉色的花瓣儿,先皇后是个爱花之人,她还记得这曾是先皇后最钟爱的花。 耳畔隐约响起她最后一次见先皇后之时,她绝望的话语: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吗? “嚓”的一声,璇玑的手指微动,不小心将面前的蝴蝶兰拧断。赫然闭上双目,她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子娴熟地将手中的蝴蝶兰丢入花丛中,果断转身。 浣衣局里,刘嬷嬷见了璇玑像是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尖着嗓子叫:“小蹄子,命挺大的啊!” 见刘嬷嬷起身朝自己走来,挥起的手就要落下,璇玑只冷笑一声:“嬷嬷,奴婢才从冷宫出来,身上怕是还有瘟疫呢。” 一句话叫刘嬷嬷的脸色“刷”地白了,几乎是本能地退开好几步。见璇玑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才忍不住骂开了:“带着不干净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敢回来!” 璇玑仿若未闻,只推门进了房间。 下等宫女是没有单独卧室的,这个房间里,加上她,一共住了十个人。在右边靠窗的地方有个柜子,打开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略值钱的东西早已经不翼而飞。 无谓一笑,那些东西,于她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将抽屉整个抽出来,翻过来,在它的底下有一方男人的帕子。 她还记得这是三个月前她入宫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摔伤了手肘,师父给她缠上的。他还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方帕子,有机会是要还给他的。其实璇玑如何不知,不过是师父要她活着。活着罢了。 纳入怀中,她没有再迟疑,只起身离开。绕了路,瞧见长廊的那一端有人走来。 璇玑一下子怔住了,是皇帝,还有另一个男子。 努力瞧了一眼,那个男人她依稀还有些印象,是韩青,早年的时候就跟随在薄奚珩身边的。如今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吧? 她略垂下眼睑,皇帝既然将她们安排在祥屏宫,必然会对那个大难不死的废妃留个心眼儿。她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心绪平静下来,她没有再往前,而是猛地转了身。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果然,很快传来韩青有力的声音:“大胆,见了皇上不行礼!” 不行礼,直接掉头或者绕道离开的宫人,是可以拖出去砍头的。 璇玑忙转身跪了:“奴婢知罪!” 底下的女子恭敬得几乎要将整个人伏在地上。不知为何,皇帝总觉得这个身影,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眼前仿佛瞧见那清秀的容颜,还有女子软软的声音。 蓦地一怔,落入眼帘的,是宫女熟悉的宫装,皇帝猛地回了神,空垂的手微微一动,终是收回。 璇玑依旧低着头,低低道了句:“奴婢知罪,望皇上饶了奴婢这一次。” 连着声音都那么像……他仿佛有些恍惚,低咳了一声才开口:“朕让你觉得很怕?” “回皇上,奴婢……奴婢刚从冷宫出来,怕身上还有不干净的东西,不敢接近皇上。” 皇帝却是略皱了眉:“江氏的婢女?” “是。” 他又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眸子变得越发平静,脸上的伤痛瞬间隐去。抬眸对上男子刚毅的面容。 这还是她与他分开两年以来,她第一次以那么近的距离去看他。 两年他到底还是变了。 比之那时候,越发地让人看不透彻。今日没有穿朝服,只一件明黄的家常服,腰际挂着的,还是他的生母先柳德妃送他的那块和田玉。只是她编了送给他的穗子已经换下,如今的,是配了白玉珠的花穗,看起来倒是更配他的玉佩。 没有觉得特别的难过,他连她都可以不要,哪里还会在乎一条穗子? 在底下的女子抬眸的一瞬间,他内心那根紧绷着的弦似乎一下子松懈了下去。 原来不是她。 面前的女子,少了她的那分清秀。女子的眉宇之间,给人一种清冷的味道。 他像是略叹息一声,云儿的眼睛,似一汪清泉,比她的要清澈得多。而她的,更多的宛如皎皎明月,在云卷云舒的时候,恍惚之中会叫人辨不清方向。 面前的男子也不打算多说,移动了步子。璇玑一咬牙,开口道:“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去看看我们娘娘。” 他忽而一笑:“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主子,在这里拦下的朕?” 置于膝盖的手微微收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聪明。分明是韩青叫住了她,他却说是她拦下的他。此话里的意思,她难道还不明白吗? 璇玑依旧只低下头去,斩钉截铁地答:“是。” “若是……”他靠近了她,薄唇轻启,“若是朕留你下来呢?” “皇上,奴婢只是娘娘的婢女,没有非分之想!皇上若是执意,那就是置奴婢于不义,奴婢……唯有以死谢罪!”咬紧牙关,将这番话说完。 “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说说。”眼底的那抹危险终于慢慢地散去了,他才又说,“那朕便随你走一趟。” “皇上,七王爷进京的事……”韩青上前了一步,却见他略一抬手,“你先回去。” 韩青告了退,璇玑忍不住,悄然看了一眼韩青的背影。 七王爷要进京吗? 是了,她快忘了,先皇后的忌日。 七王爷,她也是甚久不见了。 璇玑回神之时,瞧见面前的那抹明黄已然抬了步,却是步出了回廊,转而走向了一侧的小道。 放轻了步子跟在他的身后,璇玑略抬了眸,目光落于男子的背心之上。那时温暖的怀抱,她快要记不起来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个怀抱究竟拥抱过多少女子。 起风了,小道两边的草木摇曳着,面前男子的长袍随风扬起,在风声里,隐约地还传来女子的谩骂声。 璇玑抬眸,前面不远处,瞧见傅承徽和薛昭仪,还有一个宫女哭着跪在地上。璇玑几乎是本能地看了皇帝一眼,他显然也注意到了。 那边的人并未曾瞧见这边的人,依旧训斥着地上的宫女。璇玑瞧见薛昭仪的脚边落着一朵蝴蝶兰,有风吹来的时候,粉色的花瓣儿还微微地抖动着。 “还不承认?来人,掌嘴!”傅承徽高声叫着。 上前的宫女扬起了手,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皇帝,宫女的脸色一白,到底不敢造次了。 薛昭仪和傅承徽也回头看了一眼,二人一愣,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嘴上说着,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身后的宫女。 傅承徽更是眸子一紧,怎么是她!真是命大,傅承徽还以为她会死在冷宫里! 薄奚珩大步过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免礼,只低言了句:“何事?” 薛昭仪忙抢着说:“回皇上,这宫女私自摘了御花园的花,所以臣妾想教导她一下。” “是呀皇上,现在有些宫女不管她们,她们都快登上天了。”傅承徽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旧落在璇玑的脸上。 “哪宫的宫女,就交给理事的嬷嬷。”看起来他并不打算管这种小事。 底下的宫女哽咽地磕头:“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来的时候这花就被人摘下了!”她急得哭起来,低着头浑身颤抖着。 璇玑略吃了一惊,怪不得在浣衣局未曾瞧见穆妁,原来她在这里。 不过花确实不是她摘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薄奚珩只转了身欲走,璇玑忽而跪下了,朝他开了口:“皇上,这宫女奴婢认识,奴婢信她不会不懂宫里的规矩。” 傅承徽一阵怒不可遏:“混账,难道你还觉得是本宫冤枉了她一个奴婢不成!” “奴婢并无此意,此话是娘娘自己说的。” “你——”傅承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宫女还真是处处跟她作对,她就不信她堂堂承徽还治不了一个奴婢了! 薛昭仪吃了一惊,瞧见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她到底不敢放肆,轻拉住傅承徽的衣袖:“妹妹,皇上在这儿呢。”瞧了薄奚珩一眼,她劝着,“不就一朵花,也许……真是风给吹下的。” 傅承徽的怒意未散,理直气壮地看向薄奚珩:“皇上,您说这怎么能算?要知道这可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呢!” 她的话音才落,皇帝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 璇玑略垂下眼睑,她以为叫傅承徽说出此话还需费些周折,没想到竟如此容易。 搬出先皇后来,傅承徽以为能给她和穆妁治个死罪?她真是太不了解薄奚珩了。 微寒的风吹过,其间夹杂着皇帝盛怒的话语:“朕这宫里虽然还未册封皇后,也不必你来念叨着先皇后!” 傅承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皇上,臣妾……臣妾一时口快……” 他重重哼了声,只转了身子:“禁足三个月,朕不想看到你。”语毕也不做停留,只大步往前而去。 “皇上!”傅承徽面如死灰。 薛昭仪拉着她,不让她追上去。她不想傅承徽再上去惹怒了皇帝,再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璇玑姐姐。”穆妁跟上了她的脚步,璇玑回眸看了她一眼,穆妁略略吃惊,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方才的事,谢谢姐姐。” 璇玑只冷笑一声,她替她说情,不过是想引傅承徽上当。没想到,那傅承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经不起诱惑。 面前的男子突然站住了脚步,他没有回身,开口:“让人给朕将那几株蝴蝶兰铲了。” 璇玑低低应了声。示意穆妁将此口谕传下去,穆妁慌忙转了身,听皇帝又言:“等等——”顿了下,良久才又叹息,“罢了。” 这一声“罢了”,璇玑多少听出了些许的挣扎。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晋玄王要回京了吧? 人都死了,还给他留下念想吗? 薄奚珩略闭了双目,这一刻的心情说不出的烦躁:“朕觉得累了,今日就不过祥屏宫去了。” 璇玑没有拦着:“是,那奴婢送您回去。” 才入了乾承宫,便瞧见佟寅上来沏茶。璇玑不免开口:“麻烦公公茶不要沏得太浓,太浓对身子不好。” 佟寅怔了下,却见皇帝的脸色有些异样:“你如何知道朕习惯喝浓茶?” “回皇上,是娘娘说的。”她从容而答。 至于江蓉怎么知道就不必解释了,她以往是主子,皇帝的喜好还是可以打听知道的。所以她知道不奇怪,璇玑知道才奇怪。 他的神色有些缓和,只舒心一笑:“她有心了。今晚朕留在乾承宫里。” 他那最后的话,何意,璇玑明白。她会让他知道,整个后宫,那个最了解他的女人,不会是惠妃,她只会是——“江氏”。 第二章废妃凝香博君宠 1 江蓉闻得皇帝要见她,在惊愕之余自然是喜悦的。等了那么久了,她终于可以见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璇玑伺候她宽衣,如今的她依旧只是个废妃,吃穿用度自然和主子相差甚远。璇玑想了想,寻了理由出去,回来的时候,江蓉见她的怀里小心地揣着各种鲜花。取了口木碗,将花瓣儿都摘下,一面道:“史书曾有记载,上三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曾有一位妃子,天生奇香。太祖皇帝也因此对其宠爱有加。” “哦?”江蓉只一笑,“你懂的东西还真多。” 手上的动作略一迟疑,璇玑只从容转口:“只是,用鲜花调出的香味并不持久,那种调料,只宫外才有。” 江蓉纤长的手指掠过那已经被捣成泥状的花瓣儿,置于鼻息之间,那味道清香淡雅,很纯正的花香,一点都不觉得腻。江蓉依旧只笑着:“确实好闻,只是,那是太祖皇帝喜欢的。如今这宫内那么多上好的熏香,何以见得皇上就会喜欢这个?” “会的,皇上会喜欢的。” 既是没有忘记,是出于愧疚也好,还是内心的那种害怕也罢,璇玑都笃定他还记得她。那么他也一定会记得,当年,她的喜好。既然惠妃可以形似,她可以让面前的这个废妃神似。 …… 傍晚,璇玑在乾承宫外远远地瞧见皇帝从御驾上下来,随着一众宫人跪下行了礼,便瞧见面前的那双高贵的皮靴从眼前一晃而过。 江蓉听见皇帝进去,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 底下的女子,没有着华贵的宫装,一身的衣裳很是素雅。他举步往前,亲扶了她一把。却是在俯身的瞬间,闻到一抹花香。 他略皱了眉,仿佛是想起蜀元十年的那个夜晚,正逢先帝60大寿,他也是回京贺寿的。在穿过后宫的回廊之时,他遇见她,干净的宫装,简单的流云髻。他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香,她还俏皮地要他猜那是什么花香。说是猜对了,就送他一根穗子。 “皇上。”江蓉小心地唤了他一声。 男子回了神,却是一把将江蓉柔软的身躯扣在怀中,将脸埋入她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 江蓉的心紧绷起来,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在惊慌之余,更多的是欣喜。嘴角牵出了动人的笑,她低低地问着:“您猜,是什么香?” “百花。”他答得没有迟疑,“朕还知道,这种香,还有个名字,和酒一样,叫百花酿。”因为她说,最纯正的花香就和美酒一样,会越陈越香。 江蓉心头微震,却是摇头:“皇上答错了。” 薄奚珩皱了眉。 女子轻笑着:“这香不是花香,是奴婢天生的体香。” “是吗?”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他瞧着她。她的眼睛不大,是丹凤眼,却很漂亮。 面前的人和那个人没有丝毫的相像,可是不知为何,却给他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这是在如今后宫任何一个嫔妃的身上都看不到的。 他没有再多言什么,只一把将女子横抱起,阔步进入内室…… 一夕之间,冷宫的废妃再次跃上枝头成了尊贵的蓉妃娘娘。贺喜的嫔妃们络绎不绝,连薛昭仪也来了,带了一对上乘的玉如意,可谓是下了血本。 那蝴蝶兰一事,蓉妃也听璇玑提及过,她也只温和一笑,并不想多加为难。 璇玑奉命出宫准备香料,出来的时候,她不觉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利用蓉妃,她会很快地接近他。 然后,是惠妃。 他果真如此深爱她,那一定舍不得她死。 去了城西的药铺,问老板买凝香剂。却不想那老板却说所有的凝香剂都被人订下了,他说着还伸手指了指一侧已经包好的药。 好大的一堆药,璇玑拧了眉:“既是有那么多,就请您挪出一些分给我,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京中只这一家药铺有凝香剂,她出宫一趟不容易。 老板很是为难。 “我多出一倍的价钱?” “就算姑娘倾其所有,这些我也不卖。”身后传来男子沉沉的声音。 老板像是看见了救星:“这位爷,您总算来了。您若再不来,我就不好做了!” 璇玑回头,瞧见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着了藏青色的长衫,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只那一双眼睛,还在上下打量着璇玑。 她却是猛地一惊,孟长夜! 她不会认错的,晋玄王身边的护卫! 宫里不是说他三日后才会到吗?为何孟长夜会出现在这里? 璇玑早已不是当年的荀云心,孟长夜自是不识。只上前将银两交至掌柜的手中,提起了那堆药便走。 “喂。”追着他出门,面前的男子步子飞快,璇玑只能小跑着跟上去,“我也很需要凝香剂,你能不能让给我一点儿?” 她的指尖就要碰触到他的衣角,只见他的脚下一转,瞬间闪至她的身侧,手挡在自己身前:“姑娘请自重。”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东西要是带不回去,她就麻烦了。 2 璇玑猛地朝他跪下了,哽咽地开口:“是我娘卧病在床,素日里她最喜欢的香囊丢了,我想再给她做一个,可是那种香料很特别,一定要用这里的凝香剂。所以请你就让给我一点,好吗?”略抬了眼眸,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孟长夜悄然一震。 璇玑继续道:“也许这辈子,也就最后一次能给我娘做点东西了,你能不能……” “拿去。”一小包的东西被丢了过来,璇玑本能地接住。 璇玑伸手入怀,取了银两出来,却见孟长夜已经转了身,疾步朝前走去。 直直地看着那个身影,片刻,璇玑才起了身,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冷冷一笑。她还记得蜀元十年的时候,先帝大寿,晋玄王进京,他却没有随行。璇玑也是先皇后问过晋玄王才知,是孟长夜的母亲卧病,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二十多日。可惜的是,他娘还是病重去世了。 那时候先皇后还说,他是难得的孝子。是以今日,她不过赌了一把,赌他不忍心看她“娘”遗憾辞世。他果然还是中计了。 跟了先皇后那么多年,晋玄王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她其实都了解。甚至是,两年前的晋玄王,她也了解。那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论长论贤,他都不是最好的,可是谁叫他是先皇后所出,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集爱于一身,集恶于一身。 两年前的宫变,他赶不及回京,除了当时的权安王,也难免还有别的王爷,不想他回来。 转而,又想起曾经笑靥如花的那个男子,年少时的纯良,如今都还在吗? 她还记得蜀元十年的那个晚上,他的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她还欣喜地回眸,差点就要脱口唤“云卿”。却在转身的瞬间,猛地僵住,面前的男子依旧嬉笑着,眯着眼睛唤她:“荀尚宫——” 深吸了口气,她有点想笑,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如今还想那些做什么? 她让蓉妃骗皇帝说她身上的香是天生的体香,只有长期服用这种药调出来药丸,香味由身体沁出,才能让人错以为是真的体香。 蓉妃小心取出一颗药丸,轻闻了闻,才笑着开口:“难为你想得出。”放入口中,带着丝丝的甜,并没有一般的药那股难吃的味道。 璇玑只低了头:“奴婢小时候家里穷,只能做些香料去卖,这些都是奴婢自己想出来的。”这些话,不过是在宽蓉妃的心,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其实这不是她的体香。她只有一事未曾告诉她,就是往年那调香的手艺还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太监教她的,不过事过境迁,这些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面前的女子回身坐下,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猝然一笑,却是没有出声。这么说,面前的宫女就是将自己给拴住了,她一天也离不开璇玑,否则又如何跟皇帝去圆这个“天生奇香”的谎? 蓉妃暗自笑起来,聪明如璇玑,又怎么会给她一个过河拆桥的机会呢?不过聪明的女子,也像把双刃剑,她现在需要将这利刃去转向后宫的那些女人们,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伸手扶璇玑起身,蓉妃道:“你帮了本宫如此大忙,有福同享也是应该。有时间,本宫会跟皇上提提你的事……” “娘娘!”璇玑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颈项,“奴婢没有非分之想,您若是不信,奴婢就……” 她终是起了身,“把簪子放下,你要什么,本宫依你就是。”那点殷红之色,不是假的。这个宫女,当真不是为了接近皇帝吗? “奴婢叩谢娘娘。” 重新将簪子插入发鬓,蓉妃与皇帝一样,不过是在试探她是否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两年前她的确奢望过,那是因为她以为他也如她深爱他一般地爱着她。如今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女子的手伸过来,帕子柔软地拭过璇玑的伤处,璇玑吃惊地抬眸看了蓉妃一眼,见她的黛眉轻皱:“日后切不可如此!” 点了头,听她又道:“现在陪本宫去一趟慧玉宫吧。” 从冷宫出来,她还不曾见过那慧玉宫的女子。指腹缓缓掠过胸前的玉佩,蓉妃的丹凤目一转即笑。 时光仿佛再次回到初次入宫的那一日,她和那女子一同站在宫门前,十指相扣。 轿帘落下了,遮挡住了逃进来的日光,她深吸了口气,靠向身后的软垫。 璇玑跟随在鸾轿的一侧,夹着清风的空气里,隐隐地可以闻到一抹花香。璇玑像是满意地瞧了鸾轿内的人儿一眼,隔着轿帘,她看不真切,只在那帘子飘起来的瞬间,隐约瞧见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转暖,惠妃的寝宫内却还摆着暖炉,璇玑不过才进去站了会儿,就隐隐地觉得出了汗。 隔着屏风,瞧见那张湘妃榻上,女子婉约的身影,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绕过去,见惠妃的面色较之上回见着的更加苍白。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蓉妃行了礼,璇玑也跟着屈膝。 榻上的女子抬眸看过来,视线直直地落在蓉妃的身上。绛色的宫装,窈窕的身影,她果然还如那时候一样美丽。在冷宫待了一年多,还能出来为妃,她江蓉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岚儿轻扶了她坐起来,又是低声咳嗽了几声,她才开口:“难得你还会来看本宫。”丝帕置于唇边,她却是推开了岚儿的手站了起来。 蓉妃略微一笑,跨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她没有拒绝,赞道:“甚久不见,真是越发妩媚了,难怪皇上如此喜欢你。” “娘娘高兴吗?” “高兴。” 蓉妃笑起来:“原来娘娘还记得那时候立下的誓言。” 惠妃忽而站住了步子,睨了她一眼,转而低笑:“怎会忘。” “当初你我立誓,永远做一对好姐妹,不管谁得到圣宠,另一方都不能嫉妒。”她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她,“原来表姐也一直记得。” 蓉妃的话说得璇玑一惊,她与惠妃的这一层关系,璇玑确实也是不知的。可璇玑分明瞧见蓉妃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惠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慧妃随即又低声咳嗽起来,蓉妃扶她过去坐下:“小时候,表姐的身子可没有这么差的。” 惠妃却是一笑,眸光略带着一丝探究:“我也不曾听闻你何时天生奇香了?” 一句话,叫寝室内的气氛略沉了些许。 不知是因为此刻染上的紧张,还是如何,有汗从蓉妃的掌心沁出来,滑滑的,有些难受。她只悄然地将手掌张开,整个寝宫内,连着空气都是热的。 惠妃轻笑着开口:“是本宫这里太热吗?看你满脸的汗。” 璇玑瞧了蓉妃一眼,果然见她脸上全是汗。璇玑想她也一样吧,连着身上都出了汗。 恰在此时,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叫:“皇上驾到——” 蓉妃的脸色微变,听惠妃笑着开口:“倒是忘了,皇上说今日还来慧玉宫的。岚儿,去找一套本宫的衣服给你蓉主子换上,若是叫皇上见着她满头大汗衣衫俱湿的样子可不好。” 眼看着她们绕至屏障后头,惠妃才缓缓起了身。 皇帝已经入内,她朝他行了礼,大掌扶了她起身,俊眉拧起:“屋子里怎的如此闷热?” 惠妃猝然笑道:“正是呢,臣妾原先觉得冷,叫人添了几个暖炉,此刻也觉得热了,正要叫人撤了。” 他“唔”了声:“你的宫女呢?” “蓉妃妹妹来探臣妾,这屋子里太热,花了妆,臣妾让她过后头去梳洗一下。”她握住他的手,宽厚的掌心尤其的温暖。 薄奚珩点了点头,他扶了她过榻上坐下:“怎的好端端的,想起叫朕来品茶?” 3 岚儿已经取了好看的宫装过来,璇玑接了,低声道:“我们娘娘不习惯外人伺候,不劳姐姐了。” 岚儿只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告退出去。 璇玑取了一侧的衣服过来给她套上,一面开口:“惠妃是想看看娘娘的天生奇香是否在衣服上做了手脚。” “只是惠妃娘娘弄错了,您真的是天生的体香。”璇玑淡然看着她,话语亦是淡淡的。 蓉妃终是讥笑一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言:“本宫是真正的体香,璇玑,你就陪本宫好好儿看看,我那表姐是不是真病了。”替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璇玑只恭顺地点了头。转出去,远远地便听见男子轻笑的声音。 二人朝他行了礼,惠妃笑着:“蓉妃妹妹也坐下一起吧,刚才皇上正说着趣事呢。”朝一侧的岚儿使了个眼色,宫女很机灵,忙另取了杯子出来倒上茶。 蓉妃上前坐了,温柔地笑着:“嫔妾还多谢娘娘的衣裳,这暖炉撤了,到底是舒服了些。” 惠妃面上笑着,心下却是疑惑。那阵香依旧在屋子里,不浓不淡。即便是混在空气里的薰香里,依旧可以很好地分辨出来,只因那独特的味道。 “桐儿。”皇帝低吟一声,凝眸瞧着面前的女子。惠妃略一怔,此刻才回过神来,他又担忧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惠妃轻摇着头:“不是,只是……臣妾觉得蓉妃妹妹身上的味道好闻,好久……没有闻到过了。”握着茶杯的手略略收紧,真的是好久了。 听闻她如此说,皇帝才放了心,笑言:“朕倒是忘了,你们是表姐妹。蓉妃居然天生奇香,朕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上三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曾有过一位妃子,也是天赋奇香,朕还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还真的有。” 蓉妃只抿唇一笑。 惠妃亦是笑着:“皇上喜欢就好,臣妾这妹妹能歌善舞,比起傅承徽可是一点都不逊色的。” 她提及傅承徽,皇帝的眼底没有丝毫的不悦,璇玑低叹一声,那只能是因为不在乎。而他看惠妃的目光,每每都带着温柔,这是在面对其他妃子的时候所看不到的。 璇玑与惠妃隔开了一丈的距离,苍白的容颜看得真真切切,但究竟是不是真的病了,她着实不敢确定。 照蓉妃的说法,之前的惠妃应不会这样的体弱多病。蓉妃清楚自己的天赋奇香,自然也有理由怀疑惠妃装病以骗得圣上垂怜。 皇帝饮着茶,听面前两位美人轻软地说着话。 皇帝从慧玉宫走的时候,蓉妃随了他一起出来。 两顶轿子自前面路口分开走,璇玑却见佟寅小跑着过来,附于她耳畔说了一番。 “何事?”蓉妃已经掀起了轿帘。 璇玑低了头:“回娘娘,皇上赏赐了些缎子给娘娘,让奴婢过内务府去挑。” 蓉妃点点头,璇玑却又上前一步,小声道:“奴婢一会儿过一趟太医院。”没有过多地言明,蓉妃自然是想到了什么事,不动声色地点了头。 看着鸾轿离去,璇玑才转了身,抬眸的时候,见御驾果真还停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她举步上前。 御驾里的人没有下来,甚至连着帘子都不曾掀起,只低声问:“你主子亏待了你?” 璇玑一惊,猛地想起自己颈项的那处伤来,忙跪下了否认:“没有。是奴婢不小心自己弄的,娘娘方才还让奴婢自个儿过太医院去取药的。皇上若不信,可问佟公公。” 佟寅听闻忽然提及了自己,转而想起刚才的事,也只能应了声。 里头之人缄默了片刻,才又问:“你叫什么?” “回皇上,奴婢璇玑。” 男子的声音依旧隔着御驾传出来:“古语有云,谣吟兮中壄,上察兮璇玑。璇玑——”他念着,“霸道的名字。” 她低俯着身子,从容应答:“奴婢却很卑微。” 卑微。她诚如,是的。 御驾外的身影,透过帘子可隐约地瞧见,那次在回廊上,他初次遇见她,女子眸中带着点滴的惊慌,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觉得她是惧怕他的。 甚至此刻,她跪着,身子低俯,他也仍然感受不出“卑微”的味道。 空气里,只传出男子轻笑的声音,随之便是一句:“回宫。” 璇玑吃惊地抬眸,瞧见那御驾已经缓缓地前去。良久良久,她才起了身,独自过了太医院去。 要打听惠妃得了什么病,想来还是简单的。 与两年前相比,太医院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好多的太医依旧是先帝在的时候就效力于皇家的,只个别是新进的太医。院内,依旧是铺晒着各种草药。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几个晒药的小太监正有说有笑地干着活。她不免愣了下,先皇后体弱多病,她在她身边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都要来太医院的。 她还记得起,那时候专门有个小太监负责先皇后的药,她还时常替先皇后打赏他。只是那一场宫变,失踪的人连数都数不清了。 …… 回祥屏宫的时候,瞧见蓉妃坐着摆弄着瓶中的鲜花,见璇玑进去,她才示意宫女退下,低声问:“如何?” 璇玑只点了点头:“惠妃娘娘是入宫之后才染了病,一直不见好过。” 蓉妃的脸色有些奇怪,璇玑没有骗她的必要。只是那个人是她的表姐,表姐的身体如何她怎么会不清楚?那时在冷宫,她听闻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体弱多病,她从未曾放在心上过。如今出来了,才知竟是真的。不免笑了笑,倘若这样,惠妃即便深得圣眷,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躯而已! 隔日,薄奚珩赏赐了一件漂亮的舞衣给蓉妃。看来那日惠妃的话,他倒是记得。晚上皇帝来祥屏宫的时候,遣退了所有的人,璇玑像是长长舒了口气,从寝室出来,倚在院内的廊柱旁,久久地出神。 身后的一切都在夜幕之中隐去了,璇玑不去想屋内男女的床笫之欢。轻阖了双目,略仰起小脸,夜里的空气仿佛比之白日里清新起来。她起了身,抬步出了祥屏宫。走了一段路,忽而听得女子嘤嘤的哭泣声,璇玑有些吃惊,上前看了一眼,发现竟是穆妁。 穆妁回头的时候,瞧见璇玑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胡乱擦了把眼泪。璇玑转身的时候,瞥见她腕口上方的淤青。皱了眉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看着她怯懦的样子,璇玑突然生气起来,她像是在她的身上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以为受了气,忍忍就好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只会觉得自己傻! “没用的东西,她们欺负你,你不会还手吗?”浣衣局的那些人,她也早看不顺眼了。 穆妁吓得哭起来:“璇玑姐姐,你千万别为了我去得罪嬷嬷,我一点儿事都没有,真的。”抓着璇玑的手依旧不敢松开。 璇玑轻叹一声看着面前之人:“那你躲在这里哭什么?” “我……我想我娘了。” 璇玑心头一动,亲人于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了。 “跟我来。”将她拉进了祥屏宫,穆妁很是吃惊,才要说话,听璇玑道,“最好闭紧嘴巴,皇上今儿在祥屏宫里,吵到了他,谁也保不了你。浣衣局也不必回去了,此事我会和蓉妃娘娘说的。”蓉妃刚被册封,身边的确再需要一个贴身宫女的,穆妁虽然笨点,倒是也好控制。 不过是再要一个宫女,这对于身为一宫主位的蓉妃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的。穆妁能留在祥屏宫,自然也是对璇玑千恩万谢。 闲下来的时候,蓉妃派人打听了穆妁的过往。却只被告知做过浣衣局的宫女,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做人也很老实。穆妁在祥屏宫做事,也很勤快,什么都不必叫人催。渐渐地,蓉妃也觉得心安,毕竟璇玑她算了解,璇玑找的人不会错。 从内务府回来,穆妁的兴致还很高:“姐姐,娘娘既是说要给你也裁几套新衣裳,你为什么不要啊?”那几匹绸缎,她也是见过的,这辈子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缎子。 璇玑只睨视了她一眼,也不多说。 穆妁又道:“姐姐,今早浣衣局的菱儿来送娘娘的衣服,我和她说话,她跑得很快。我又不会吃了她。” “那是她心虚。”怕穆妁现在跟了蓉妃会找她的麻烦,哪知道这个丫头心眼儿纯,什么坏心思都没有。 二人踏步走在御花园的青石小道上,今日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发丝。璇玑眯着眼抬眸的时候,瞧见前面一抹男子的身影。 这角度,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身,玉冠束发,他的身上像是着了朝服。 男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眸瞧来。那一瞬间,璇玑看清了,他身上那石青色八盘四爪的蟒袍! 亲王的朝服! 璇玑倒是差点忘了,三日后他就进京了,如今时间刚刚好。她忙拉了穆妁曲了膝盖:“奴婢给王爷请安。” 风有些大,晋玄王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两个宫女。身子微转,那两个宫女还低着头,他的目光,忽而停留在左侧的宫女身上。 有点像,是的,像啊。 他抬步行至璇玑的身侧:“叫什么名字?” “奴婢璇玑。”他的身上,那抹迦南香的味道已经消失无踪,转而换上的,是浓郁的脂粉味儿。璇玑不免轻皱了眉头,这样的晋玄王……与记忆中的他似乎太不一样了。 “璇玑。”男子低低念着,负于身后的手伸向她,手中的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他忽而轻笑起来,“本王还差点认错了人。” 底下女子的脸,他依旧没有见到。不过这身影,这声音,都那么像那个人。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女人。 “王爷。”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穆妁有些好奇地抬眸瞧了一眼,只见来人虽是女子,却是一身侍卫的服饰,眉宇之间也少了女儿家的柔媚,倒是多了一抹英气。那女子跑着过来,却是笑道:“师兄说您来御花园了,让我找您过去呢。咦——”她的目光,也落在璇玑的身上,在脱口而出的那个“咦”字之后,脸上的笑靥突然被敛起,她几乎是惊愕地看了身侧的男子一眼,“她是……” “像吗?”他笑起来,绕至璇玑身前,扇骨挑起女子的下颚,用力一抬,迫使她注视着自己。 他眼底的眸光,不再是两年前的顽劣,那里更多的,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沉稳。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他今日的扇骨很冷冰,冷得有些寒。 他笑了笑,却是回眸看着一身男装的女子。 这个女子,璇玑自然知道。是孟长夜的师妹楚灵犀,她和孟长夜一样,常年跟随在晋玄王的身边,可谓寸步不离。璇玑还记得那时候,皇子们都会习文学武,只七皇子生性散漫,宁愿摆弄着小玩意儿,也不会去习武。 他终还是开了口:“怎么样?一点也不像啊。” 当然不像,当年荀云心的影子已经完全在这张脸上抹去了。提起的心略放下了,璇玑顺势问了句:“王爷觉得奴婢像谁?” 晋玄王只笑不语,却是此时,瞧见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着来,喘着气道:“七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呢?皇上正等着您去呢!” 冷凉的扇骨离了璇玑的下颚,男子已经直起身子,却在她不经意间,一把揽住璇玑的纤腰,扣在怀中,低头就吻上她的唇。 穆妁惊讶地“啊”了一声。 太监也是瞪圆了双目瞧着。 只一侧的楚灵犀仿佛是见怪不怪,倒是露出无奈的一笑。 4 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是很多人都变了。 他不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在薄奚珩面前,他也必须低下他尊贵的头颅来对那一身明黄的人俯首称臣。 更不必说那时候纯良如玉的男子了,谁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握紧了拳的双手到底是松了下来,璇玑放弃了反抗。 他松开她,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转了身:“不是说皇上正等着本王吗?那就走吧。” 楚灵犀又回眸看了一眼,才低声道:“王爷若真看上她,当心跟着您来的两位姑娘又要醋意熏天了。不过——”她顿了下,跨步过去,压低了声音,“一眼看过去,确实像荀尚宫。” 晋玄王却是眸子微紧,低笑着:“再多言,本王赐两个姑娘给长夜。” “王爷——”楚灵犀大窘,忙识趣地闭了嘴。 走在楚灵犀之前的蟒袍男子却是敛起了笑。确实像,可他知道不会是她。 蜀元十三年宫变之后,他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她。她爱的人在这宫里,他不信她会抛下薄奚珩离开。否则,她为他只身入掖庭六年为哪般? 是薄奚珩杀了她,一定是的。 那皇位他觊觎了多年,绝不会留下半点威胁自己的余地。 深吸了口气,晋玄王的脸上却又牵出了笑,他其实好想问问她,值得吗? 他原本还等着他母后生辰的时候,请父皇下旨赐婚。 哪怕,她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 …… 御园的亭子里,一身明黄的薄奚珩负手注视着面前的几团缤纷的花簇,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皇上,七王爷来了。” 转动着玉扳指儿的手微微地停下,他只一挥手,转身坐了。 太监引晋玄王入园的时候,忽而停下了步子:“王爷,皇上说今儿是兄弟叙旧,就请王爷独自进去吧。” 远远地便瞧见面前的亭中那抹身影。晋玄王的脚步略微一滞,折扇轻轻地敲打在掌心,面上已经换上了清离的笑。 “参见皇上。” 一掀朝服,他屈膝就要跪下。 那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却只隔着衣衫,感觉不出温度。听薄奚珩开了口:“又不在朝堂上,不必多礼。朕今日让人备了些薄酒,和你好好畅饮几杯。” 两人落了座,皇帝又言:“怎的还穿了朝服来?” 晋玄王只淡笑着:“入宫面圣,自然是要穿朝服的。” 二人一来一去说着话,薄奚珩见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动声色地落在一侧的宫女身上。他早就听闻晋玄王沉迷女色,就连这次回京,也不忘带了美女在身边。 空气里流连着浓郁的脂粉味儿,他身侧的宫女是不会有那么多粉味儿的。其实,在他方才扶他起身的时候,就闻到了他满身女人的味道。 …… 璇玑回到寝室,直到关上房门,她的心里还有一丝的惴惴不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吻她,那样的毫无征兆。 这两年他变了太多。 她可以从薄奚珩的身上,若有若无地看到那个以往的他。可是晋玄王—— 略阖上双目,璇玑心中低叹,她仿佛是除了那张面孔,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璇玑却仿若未知,饮了一口,忽而又想起今日是在御花园遇见的晋玄王。是了,她此刻才想起来,那里的蝴蝶兰没有被铲除。原来在她以为的陌生之后,那个男人的心里,也终还有一片柔软。那是给予他的母后的。 外头传来穆妁敲门的声音。 璇玑起身开了门,穆妁一进门,就急着问:“没事吧?” “没事。”璇玑知道她是想说御花园的事情,只是那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妁还是一脸担忧,想了想,才说:“我方才听得有人在传,说皇上要赏赐身边的宫女给七王爷,七王爷给拒绝了。说不定七王爷喜欢你呢。” 璇玑一怔,她仿佛又想起晋玄王身上的脂粉味儿。薄奚珩还真是无孔不入,趁此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在他身边,他自然会拒绝。 …… 从御花园出来,皇帝恩准晋玄王可以过未央宫去看看。 从这里过未央宫的路,晋玄王很熟。 回廊之上,仍旧是朱红色的漆,凭栏处,还有着缠绕上来的青藤,顺着廊柱往上攀缠,在夏季的时候,会盈满着草木的清香。 步子放慢了些许,又走了几步,晋玄王却突然停下了。抬手抚上一侧的廊柱,那个场景,忽而又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那一年的夜晚,回廊上灯火摇曳,也是在这里,他看见面前的窈窕身影。先帝的寿宴,他是坐得烦了,出来透气的。想着吓吓她,用了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回身时那种欣喜的表情,和瞬间隐去,转而换上的错愕。 他如今是知道了,她等的人,不是他。 从来都不是他…… 他是因为喜欢了,所以相信她,也从来不过问她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母后一直以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竟是别人的细作! 皇家没有兄弟姐妹。这句话,他其实一直都不信的。 直到那一场宫变,彻底粉碎了他的信念。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丝一毫,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傻。 松了手,他自嘲地一笑。 抬眸已经可以瞧见未央宫的宫墙。步子加快了些许,他穿门而入,没有瞧见一个宫女或者太监。 晋玄王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轻阖了双目,妄想从寂静的空气里,听见点滴熟悉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清晰地传来。晋玄王霍地睁开了眼睛,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面前的女子,身着华丽的宫装,她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探究之色。 可是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荀云心! 那一刻,胸腔之内的那股怒意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步子略抬,他不知道是否下一刻,他会冲上前去,用他的双手掐住女子纤细的脖子。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可以这样去恨一个人! 面前的女子莲步微动,在宫女的搀扶下上前走了几步,苍白的容颜下,是细细的笑,她开了口,音色温和:“可是七王爷?” 她的声音很柔,却与记忆中的那个声音相差了好多。晋玄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面前女子的面容在那一刻,重新落入他的眸中。他也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那个记忆深处的人。 绷着的整颗心也仿佛是在刹那间松懈下来,他半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后面的石凳,只勉强一笑。岚儿忙开口道:“王爷,这是惠妃娘娘。” 晋玄王的眼眸微抬,惠妃轻盈开口:“本宫方才是瞧见有人进了未央宫,一时好奇便过来瞧瞧,倒是不想巧遇了王爷。”话落之际,手指圈起了帕子,置于唇边略略咳嗽起来。 “娘娘身子不适?”开口问了句。 惠妃却不答,只道:“王爷有此孝心,相信你母后在天之灵,会知道的。”她转而看向岚儿,“我们不要打扰王爷,回宫吧。”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帘,晋玄王才回转了心思。方才第一眼的时候,他真的就差点儿认错了人。 起风了,吹得他的衣袍“啪啪”作响。隐约地,他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抹浓浓的脂粉味儿。两年来他一直活在女人的味道里,除了逢场作戏,他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像那时候一样儿女情长。 回眸看向未央宫的大门,他仿佛又看见那身穿凤袍的女子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 他缓缓地笑着,眼前被糊上一抹愠色,有些模糊不清,可是心里到底和明镜一般。 “母后,琰儿这次,不会再退让了。”略仰起脸,明朗的天空下,今后又将是另一番天色。 第三章陌路逢君花摘时 1 佟寅请了丞相与将军韩青进御书房,才小心地关上了门。 皇帝正批阅着奏折,他二人上前行了礼,他才抬眸瞧了一眼,韩青已上前:“皇上,末将以为七王爷出宫祭拜先皇后,皇上不必一同前往。” 薄奚珩低笑一声:“西凉历朝历代帝王均以孝为天,先皇后虽不是朕的母后,可她到底是先帝的中宫,照理说,朕登基她就是皇太后,朕又岂有不敬之理?” 乾庆元年他登基之时,其实就该册封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只是她以病重为由要他推迟。其实薄奚珩心里明白,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和先皇后都心知肚明,她若是接受了太后一位,不正是承认了他这个皇帝吗? 是以她不愿,宁死不愿。而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到死都与薄奚珩演了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 韩青到底只道了句“皇上英明”。 薄奚珩起了身,开口看向丞相,道:“他这次回京带了什么人?” “回皇上,除了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听说还有两个姑娘。”顿了下,丞相才接着道,“臣还听说,秦沛也来了。” 薄奚珩的眉心微拧,他低嗤:“是吗?那个老匹夫。”当年他登基之时,秦沛宁愿去晋玄王的封地做个家臣,也不愿留在郢京继续做他的大学士。 这件事,两年了,在他的心里也一直耿耿于怀。 丞相思索了片刻,才低语:“皇上,臣以为秦沛一把年纪,活的也是时候了。” …… 有穆妁在蓉妃那边伺候,璇玑用了晚膳,便独自去了御花园。凝香丸虽然有了凝香剂,却还是需要极少的花粉做原料。偌大的御花园,偶尔少了几朵花,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正是值班交替之时,宫人也很少。璇玑穿过小道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面前的那簇蝴蝶兰上。璇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鬼使神差地上前。她今日也是在这里,遇见的晋玄王。 如今天色渐晚,想来他也早已经出了宫。风像是越来越大了,“啪——”的一声,一滴水落在花瓣上,璇玑略吃了一惊,她只是未曾想到今夜会有雨。 又一滴雨水落下来,抬手拂过面前的那朵蝴蝶兰。却在这时,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做什么?” 指尖一颤,那朵蝴蝶兰眨眼就被她摘下了。 “大胆!”晋玄王面色一变,快步上前,瞧清楚了,居然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宫女。 璇玑没想到他还在宫里,她的一手,还攥着不小心被她摘下的蝴蝶兰,慌忙跪了:“奴婢参见王爷。” 他的怒意还没有消去,只冷了声问她:“知不知道这是死罪?”母后不在了,只这一簇依旧开着花的蝴蝶兰,让他觉得他的母后一直没有离开他。 女子的螓首低下去:“奴婢方才是因为想要拭去花瓣儿上的雨水,王爷突然在身后出现,奴婢惊慌之下才失了手。”璇玑略抬了眸,低声道,“王爷不信奴婢,奴婢也别无他法。只是奴婢获了死罪,于王爷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一怔,反倒是笑起来:“本王饶你这一次,于本王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璇玑垂下了眼睑:“奴婢会替王爷好好打理这簇花。” “为何?” “因为它是先皇后钟爱的东西。” 晋玄王的神色微变,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怎知?”仔细地关注着面前女子的神色,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皇帝的人,借此来试探他。 璇玑如实答着:“奴婢原先不知,是承徽娘娘在皇上面前提及,奴婢才知晓的。” 关于傅承徽被禁足一事,晋玄王自是不知的。不过听闻她如此说,他也不再多问。起身抚平了朝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你要打理这花的话,可是真的?” “是。” 男子突然轻笑起来,伸手将她拉起来。他靠得她很近,璇玑没有躲,听他开口:“只是本王不知,你究竟是要帮本王打理这花呢,还是替本王的母后来照顾本王?” 他的话叫璇玑暗吃一惊,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离得她越发地近了,鼻尖儿几乎要碰触得到。璇玑的身子有些紧绷,她还是迟疑着是否要逃,男子已经开了口:“皇上已经答应,让本王将这簇花移回封地去。” 璇玑眸子微微睁大,她哪里知道事情会这般巧合? 2 如果之前还只是试探,那么此刻,晋玄王大抵已经确定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皇帝想要安插在他身侧的细作。之前便要赏赐宫女给他,被他婉言谢绝,如今再来这么一出,不在赏赐之列,只看他要不要“这番好意”了。 一向沉着冷静的璇玑,却是此刻终于有了一丝的慌张。他误会了,以为她是薄奚珩的人。借此蝴蝶兰一事,眼巴巴地要跟着他回封地去,然后方便监视他。可是现在解释,无异于欲盖弥彰。 孟长夜与楚灵犀依旧还站在回廊之上等着。楚灵犀抬手,揭去孟长夜头上的一片树叶,轻笑一声,越过他的肩膀,瞧见远处的御花园那两抹身影。 “王爷从未央宫出来了?”跟了晋玄王那么多年,哪怕隔得再远,她都认得出来,“外头下着雨呢,王爷在那里作何?” “王爷!” 拉着璇玑的手并未松开,晋玄王只略抬了眸,而璇玑却是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瞧见孟长夜的时候,她猛地一震。上次在宫外遇见,她急着要凝香剂才编出那个谎言来骗他,此刻倒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 适才因为蝴蝶兰一事,让晋玄王误以为自己是薄奚珩的人,再掺和上凝香剂的事,那她可真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孟长夜显然也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心下猛地一沉,大步冲上前去,狠狠地一把将她从晋玄王的身边拉开,沉了声道:“你想对王爷做什么?” 璇玑跌倒在地上,孟长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底下心思转了一圈,她依旧没有想出更好的托词。 “长夜。”倒是晋玄王拉住了他,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这个女人她……”脱口说了出来,孟长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缄了口,转而附于晋玄王的耳畔轻言了一番。 眉心微微拧起,男子的目光落于璇玑的脸上,她避讳不了,只能迎上。 晋玄王只身上前,睨视着底下的女子。且不说她要那么多凝香剂做什么,单是她给孟长夜的理由她此刻就没法解释。还是她知道了他要凝香剂来作何?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薄奚珩想派遣了更多的人来监视他罢了。底下的心弦略松了些许,晋玄王只低声一笑:“方才说的话相信你还记得,那么回去告诉你主子,待本王离京之时,随本王一道走吧。” 孟长夜大吃了一惊,不过此刻,也只能识趣地没有说话。 璇玑脸上神色微变,迫使自己稳了心神,从容而答:“奴婢是蓉妃娘娘的婢女,也只想在娘娘身边伺候。奴婢只是不知王爷要将这花移回封地去。” 他不是以为她的主子是薄奚珩吗?那她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是蓉妃的宫女。 晋玄王却是蹲下身去:“哦?是蓉妃的宫女……”他的眼眸镀上一抹弱弱的光,仿佛只是在这偶尔洒下的雨滴之中洒下的水晕,修长的十指拂过女子的脚踝,嗤声一笑,“那本王得好好去会会你家主子,本王得有个好理由。” 璇玑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见男子的嘴角轻笑,随即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脚踝,她瞧见孟长夜缓缓收起的手,还有那跌落在一旁的小石子。 未来得及出声,身子已经被面前的男子横抱起来。 璇玑吃惊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刺绣繁复的朝服,明明是精细的绣工,明明那些针脚全都藏得完美无缺,可是璇玑却觉得像是刺痛了指腹。 她分明看见晋玄王的眸光一闪而过,却是转口道:“这么不小心,看来本王不亲自送你过祥屏宫也不行了。” 脚踝的疼痛,此刻已经比不上她对晋玄王这种令人费解的举动的惊愕。 璇玑抓着他衣襟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咬唇开口:“王爷,这里是后宫。”她是在警告他,后宫是皇帝的后宫,不是他晋玄王的。 男子低笑着,垂下眼睑看着她略带着苍白的脸庞,轻言着:“对本王,皇上不会吝啬于一个小小的宫女。” 他相信宫里处处都有薄奚珩的眼线,早在他吻她的那一刻,皇帝就注视着他们。他也相信御花园再遇,根本不是巧合。 璇玑现在的拒绝,在晋玄王看来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既然孟长夜说他们在宫外就遇见过,那么他必须冒险过祥屏宫去试探看看,这个女人,是否已经知道他要凝香剂来作何。 如果她真的知道,那么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抱着她的双臂略微收紧,他依旧低头望着她,笑容落在她的眼底。璇玑却从他的眸中看出了空洞,那个多年前笑靥如花的男子,真的不在了。 不知为何,璇玑的心里泛起一丝难过。这样的晋玄王,她多少还是有“功劳”的吧? 那时候,那个在她眼里不成气候的七皇子,如今再见,她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揪着他衣襟的手终是缓缓松开,心底轻叹一声,她将目光移向别处。 祥屏宫的宫女看见晋玄王抱着璇玑进去,脸色都变了,慌忙跑进去禀告蓉妃。 未等晋玄王抱着璇玑入内,便瞧见蓉妃扶了穆妁的手出来,二人见此场景,分明也是吃了一惊。蓉妃松开了宫女的手,款步上前,低声开口:“王爷这是……” 他还是第一次见蓉妃,在她靠近的时候,空气里游离着一抹熟悉的花香。与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不同,他很快闻出来了。 他的心口微紧,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汽的关系,面前女子的脸他有些看不清楚。唯有那抹香,在他的周身越来越浓郁。 晋玄王猛地皱了眉,她是谁?她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香? 璇玑只能先开了口:“娘娘,奴婢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王爷他……要送奴婢回来。”前面的理由,怎么编都没事,这后面的话,根本不必编。他这么声势浩大地抱着她进了祥屏宫,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晋玄王对她“有意思”。 蓉妃就算猜到其中有内情,此刻却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忙朝穆妁使了个眼色,笑着开口:“本宫替这个丫头谢谢王爷了,不劳王爷辛苦,本宫会让人送她回房。” 他猛地回了神,有些尴尬地一笑,将璇玑放下。 蓉妃吩咐着外头的宫女去宣太医,随即朝晋玄王道:“外头下着雨,王爷快进里面歇息片刻,本宫让人去取了雨伞给王爷。” 晋玄王却没有入内,只低笑一声:“这雨本王就不躲了,娘娘这个宫女,本王喜欢她,想问娘娘要了她。” 才要走的璇玑听得这句话,猛地回了头。她真是发了昏了,忘了晋玄王来祥屏宫是为何了。 蓉妃的脸色微变,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璇玑一眼。瞧见璇玑朝她微微摇头,蓉妃心下明了,笑着开口:“能得王爷的青睐,是她的福气。只是她自小跟着本宫,本宫身边,实在离不了她。除了她,王爷若是看上谁尽管开口。” 穆妁替璇玑遗憾地看了蓉妃一眼,却听晋玄王轻笑起来,那话语里倒是没有不悦:“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娘娘如此说,本王也不强人所难。那本王就告辞了。”言罢,竟真的没有逗留,转身出去。 孟长夜忍不住开口:“王爷,您就这么放过她?” 他嗤笑道:“既然她不知本王的凝香剂用来作何,本王又何必节外生枝?” “您怎知?”孟长夜惊愕地问。 他只笑不语。 后宫的那些女人,都会为了争宠,使尽手段。方才他开口要那个宫女,蓉妃以“离不开她”为由婉拒,还有比这个理由更明白的话吗? 璇玑要凝香剂,不是因为知道他为何用,而是为了留住蓉妃身上的香。 至于她是不是薄奚珩的细作,他也不必担心了,方才蓉妃的话,让他有足够的理由不要她。 3 太医给璇玑查看了伤势,只留下一盒药膏便离去了。 璇玑坐了起来,将袜子褪下,脚踝处的淤青已经很明显了。孟长夜对她下手果真是毫不留情的,她倒是没有多大的责怪,只是有些感叹他们主仆的那种默契。 伸手捂住了伤处,她的心底却突然清明起来。 晋玄王花了心思才寻了理由进祥屏宫,可是他走得太快。 他分明就以为她是薄奚珩的人,那么是什么让他走得那么快? 此事,从方才到现在,璇玑一直在心里想着。可是却又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横在她面前,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窗外的雨开始大起来,窗户未关,因为吹进来的风,撞出了声音。她欲下床去关窗,却见藏于袖中的蝴蝶兰飘落在地上,怔了怔。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一事。 凝香剂! 他是来试探她是否知道他用凝香剂来作何。说起来真是好笑,她原本还真的不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她倒是知道了。 原来如此啊,他满身的脂粉味儿! 只是,在得意过后,璇玑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换而言之,他大约也已经猜到蓉妃天生奇香的真相了。 她咬着唇,那么他会说出来吗? 在房内休息了两日,璇玑脚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听闻明日就是出宫去祭拜先皇后的日子,这两日晋玄王也没有入宫来。祥屏宫也没有任何人来,对于璇玑担心的那件事,她仿佛也渐渐地淡忘了。 服侍蓉妃服下了药丸,璇玑拂开了珠帘才要出去,却听皇帝来了。 蓉妃忙整了妆容出去迎驾,他只带了佟寅来,看上去很是高兴。蓉妃扶了他坐下,他却是看着璇玑开口:“朕听闻晋玄王喜欢你?” 璇玑吃了一惊,未待开口,皇帝又道:“知道蓉妃不舍得,只不过朕那七弟难得来一趟京城,朕想向蓉妃借了你的婢女,去给朕那七弟倒倒茶,陪陪酒的,你看如何?” 蓉妃不觉悄然看了璇玑一眼,既是皇帝亲自开了口,她岂有不应之理?略笑了声,才言:“那是莫大的荣幸,璇玑,还不快谢恩?” 璇玑跪下谢了恩,薄奚珩的心思缜密,她与晋玄王在宫中的这些事,自是逃不过他的耳目。璇玑只是未曾想,事情来得那么快。 也幸得那一次她没有在晋玄王的面前解释什么。如今看来,不正是掩饰吗? 这一夜,皇帝留宿在祥屏宫里。灯灭之时,所有的宫人都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外头穆妁拉着她欣喜地道:“皇上宠爱我们娘娘,要是娘娘能快些怀上龙嗣就好了。” 璇玑只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只那一笑,她自个儿知道有多苦涩。 她不自觉地回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如今他坐拥天下,她却只是一条本该在两年前就死去的亡魂。如今的他,自然已经想不起那时候的诺言,而他现在最不缺的,也不过是她的孩子。 翌日,随着佟寅一道进去伺候薄奚珩和蓉妃起身。薄奚珩出去的时候,带走了璇玑。 蓉妃直直地瞧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叹息一声转身。很明显,皇上是想要璇玑去接近晋玄王,倘若晋玄王真的顺水推舟再次开口要璇玑,那她怎么办?她是凭着这身奇香得宠的,难道真的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吗? 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现下什么也不能做,也只能观望了。 璇玑还在想着若是晋玄王见到她会有何反应,却听得御驾的帘子被那修长的手指挑起,皇帝的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忽而开口:“上来。” 璇玑大吃了一惊,佟寅像是见怪不怪,忙推推她:“璇玑姑娘还不快快上去?”在他看来,能得到皇帝的青睐,那可是祖上烧高香的幸事啊。 御驾就这样静静地停在道上。 没有风,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 佟寅忙又推了璇玑一把,璇玑终是回过神来。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叫她上御驾,那是不合规矩的。只是皇帝开了金口,没有规矩也成方圆了。 璇玑喟叹一声,到底挪动了步子。佟寅已经上前,替她掀起了轿帘,立于御驾前,略一迟疑,她到底是跨步入内。 男子端坐在奢华的御座上,睨视着进来的女子。 璇玑有些局促,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她仿佛连着思考都要受到限制一般。这样的感觉,她着实不喜。 将她拉过去,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他只轻笑着:“朕今日让你去,是想给晋玄王一个惊喜,倘若叫他一眼便瞧见了你,岂不扫兴?” 璇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却听他转口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心头是吃惊的,她只低了头答:“爹娘都没了,只一个妹妹,从小被送了人。”这是她入宫之时,遇见的那个姑娘所言的,那姑娘不愿入宫为婢,而璇玑正好替了她。是以这些,他若是想查,亦是事实。 皇帝略一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才听得他低笑着道:“朕听闻,那日蓉妃与晋玄王说,你从小就跟着她。” 这些话其实并没有叫璇玑有多惊讶。她了解这个男人,他习惯掌控着一切,习惯将一切都了如指掌。 璇玑没有惊慌,只从容而答:“娘娘舍不得奴婢走,是以才要骗王爷。” “那么你呢?” “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只愿一辈子伺候在娘娘左右。” “是吗?如此说来,为了报恩,为蓉妃做任何事,你都是愿意的?” 一咬牙,她道了句:“是。” 那只大手伸过来,迫使她抬眸对上他的凌厉的双目。薄唇轻启:“那么朕将你赐给晋玄王,跟他回封地,做朕的眼睛,朕可以保你主子圣宠不衰。” 璇玑只觉得浑身一震,原本死了的心,在那一刻,不知为何,竟又痛起来。原来她在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他用以巩固自己势力的棋子而已! 八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不能明着拒绝,今时今日,她与他所处的地位早已不一样了。心里的苦涩,也必须一点点地咽下去。她只低了头:“皇上就不怕王爷早已起疑,会和当初拒绝您赏赐乾承宫的宫女给他一样拒绝要奴婢吗?” 一身明黄的男子却是微微一阵讶异,他赏赐宫女给晋玄王被拒绝的事,在后宫之中是不难知道的。只是方才寥寥数语,他早已听得出璇玑的弦外之音。后宫更多的人,只是看到晋玄王因为孝心而拒绝他的赏赐,可是这个女子,她却看到了为什么。 她很聪明,甚至不需要人去点拨。 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璇玑才暗暗责怪自己多说了话。可她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听闻他方才的话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大掌缓缓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他低声言道:“所以,朕要他自己开这个口。” 4 璇玑一惊,他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心中苦涩地笑:“皇上以为奴婢有这个本事吗?” 晋玄王就算再荒淫,他也该明白,要一个薄奚珩的人在身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面前的男子却是笃定地开口:“你有。” “奴婢斗胆,想问一句为何。”垂下的眼睑到底是抬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第一次,她的眼底没有一丝的惧怕。 他的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眼前女子的容颜,恍惚中仿佛影射出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的大掌轻轻地摩挲在她的脸颊,悠悠地开口:“因为你像一个人。” 那不关乎容貌,只是一种感觉。他感觉到了,他不信晋玄王感觉不到。 而他的话,让璇玑的心猛地一沉。藏于袖中的双手早已是紧握成拳,她的掌心早已是湿漉成片。 她的面上没有笑,亦敛起了慌张,深吸了口气问他:“像谁?” 这一次,他撤回了挑起她下颚的手,目光也转向了窗外,隔着半透的帘子,他才知御驾已经行至宫门口。没有回眸,他只低低道了句:“像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 在他话落的瞬间,女子只觉得有滚烫的东西自眼角滑落,滴在衣裙之上。 那一瞬间,她像是惊慌不已。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回眸。她若无其事地拭去了眼角的泪,心头除了那瞬息的悲伤,转而换上的已是无边的恨意。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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