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我们的青春朽不了


作者:马拓     整理日期:2014-08-17 11:54:55

马拓,
  古道热肠的天枰座85后北京警察,患有严重的码字强迫症。
  《私》小说签约作者,主要作品《谜开梦散》、《鸟》等。 
  作者简介:
     古道热肠的天枰座85后北京警察,患有严重的码字强迫症。《私》小说签约作者,主要作品《谜开梦散》、《鸟》等。
  目录:
  题记001
  第一章闹心的演出001
  第二章内讧006
  第三章抢琴风波016
  第四章乐团重组024
  第五章翟晨的麻烦事035
  第六章初露端倪的惊天秘密045
  第七章对症下药054
  第八章运筹帷幄062
  第九章展唯的心魔069
  第十章物归原主077
  第十一章韩钧病了084
  第十二章步步为营095
  第十三章车祸105
  第十四章猫捉老鼠的游戏113题  记   001
  第一章   闹心的演出  001
  第二章   内讧  006
  第三章   抢琴风波  016
  第四章   乐团重组  024
  第五章   翟晨的麻烦事  035
  第六章   初露端倪的惊天秘密 045
  第七章   对症下药  054
  第八章   运筹帷幄  062
  第九章   展唯的心魔  069
  第十章   物归原主  077
  第十一章 韩钧病了  084
  第十二章 步步为营  095
  第十三章 车祸  105
  第十四章 猫捉老鼠的游戏  113
  第十五章 心路  121
  第十六章 宝东归来  130
  第十七章 南竹竿一战  141
  第十八章 圆满的增编  149
  第十九章 李晓悦的又一个秘密 159
  第二十章 误会  168
  第二十一章 打开秘密  180
  第二十二章 艰难的分手  191
  第二十三章 隆福寺大火  202
  第二十四章 韩钧的末路  214
  第二十五章 出国之争  227
  第二十六章 翻脸  236
  第二十七章 冉琳琳之死  246
  第二十八章 林川的纠结  255
  第二十九章 暴风雨前夕  267
  第三十章 东窗事发  279
  第三十一章 翟晨的抉择  291
  第三十二章 林川的救赎  301
  第三十三章 对他们的告别  312
  尾  声   322
   老北京是很有故事的。我生长在这里,还不到二十个年头,听说的远比经历的有内容、有声色。时间是口井,井越深,水就越深,我们趴在井边,总想眼巴巴地瞧见点儿什么。
  其实我们什么也瞧不见,但又没谁敢跳下去,只能听井边的老人给我们讲过去的故事。老人说,这里原先有棵树,于是我们能想到在这大太阳底下,曾是有一大片阴凉的;老人说,那边原先是条河,我们仿佛就看见了忽悠忽悠划过去的橡胶艇和铁皮船;老人说,老北京最风月了,以前这里的年青人谈恋爱搞对象都痴得不行,没个生离死别简直都不像话。
  我觉得最后一条挺玄乎。难不成那会儿的人都活在电影里?电影里痴男怨女花花世界,全是过了头的荟萃,我不信。但也能理解,老太太迟暮之年,嘴上耍耍浪漫,比聊别的强。
  不过老人又讲:“甭往远了说,你们爹妈这一代年青人就都比你们现在敢爱敢恨。你们现在这些小人儿,都是不经事的,都是要嫩一辈子的。”
  老人紧接着又“唉”了一声。
  我和她坐在隆福广场里。老人是我家的老邻居,在东四活了快一辈子,看上去下辈子还要在这儿轮回。她说她每天从胡同里出来晒太阳,溜一圈再折回家,记起的事情就够写一本书了。所以她话越来越少,她老觉得一有开头就收不住,就活回去了。
  人最美好的都是当年,但绝不能活回去,那样会格外孤独。
  老人的外孙女小月是我女朋友,现在正拿着单反照相机在隆福广场耍把式。她妈原先是拉小提琴的,据说还有两把刷子。可从七零后遗传到九零后,艺术细胞也偷了懒。 
  隆福大厦的门还像往日一样紧闭,自我懂事以来,那扇门就没开过。以前听说这里着过一场大火,把整个隆福寺集市都烧没了,再重建,也不复往日风光,于是干脆关门大吉。老人神采奕奕地跟我描述当年隆福寺大街的盛世,仿佛那也是她莫大的骄傲。我才知道,我们现在坐的这块空地上,当年几乎天天是庙会,古玩字画、鞋帽衣装、瓜糖梨枣……简直连下脚地方都没有。对面的隆福大厦更是京城最大的购物中心,和现在亦是繁荣的西单大厦并驾齐驱。“那场景,用宋丹丹的话说,就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老人的精神头又泄下去。她的骄傲来也快去也快。
  “后来呢?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后来……你应该问问我闺女去,她可是见证人呢。等哪天她从国外回来,我叫她给你讲。”老人耸肩膀,忽地有点儿调皮。
  老人的闺女去国外好些年了,走时候我还上小学呢。我说:“您就跟我说说吧,从我小时候起您就从来不跟我讲东四着大火的事,他们还说这里以前挖出过石碑呢,可邪乎呢,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他们见过?”
  “那肯定没有呀。”
  “他们梦里没准儿见过。”
  “保不齐。我梦里还见过呢。”
  老人不说,我也只能把好奇心攒起来。不过有天我发现一堆好东西,那是在帮小月收拾东西时,她妈留下的一箱子日记。那可真算是日记,一个又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本,皮儿都是塑料的,边框绵延着暗黄,摸一下都粘手。
  每一本都记了个满满当当,至少也有好几年的故事。
  日记必须是秘密,却在小月的房间里尘封,让我很是诧异。小月想起来了:“这堆东西我妈出国前就说送我了,说只要我到了能看懂的岁数,就随便看。”
  我说:“那你看过吗?”
  她说:“没有,太多了。写得又草,谁愿意看。”
  一会儿她又说:“要不咱俩一起看吧。”
  我大概翻了一下,整套日记记录的基本是1990年到2000年的事。那些年,小月她妈也就二十多岁,比我们现在稍大一些,代沟也不至于太深。这十年的日记里,笔迹忽而婉转轻盈,忽而粗重顿挫,有些篇页还被扯去,留下一排排锯齿。当然,这些锯齿外本应有的内容,在我后面要讲的故事里也只能化成想象。
  整个下午,我和小月老人就呆在她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像寻宝一样翻看着这些日记。令我颇感意外的是,日记里的主角,远远不止小月母亲一人。那是一群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青人。只不过时代相隔,世情久远。再令我意外的是,那个故事如此漫长而刻骨,故事里的少男少女情感交织,复杂深邃得又让我难以叙述。我敢说,这是我看过的最热烈、最长情、也是最朴素的故事。
  这本日记的真实感、时代感,无一不刺激着我想要分享它的冲动。尽管它残缺不全,但我大致也能理出当年东四着大火的事件。那可比听传说入胜多了。
  我才知道,那时的兄弟,都是生死之交。
  我才知道,那时的爱情,都在浮华背后。
  我才知道,那时的这座城市,还是会呼吸的。
  我不知道的是,如果现在的我们去经历我们父辈的故事,又会改变怎样的历史?
  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故事讲给现在的大家听。不论你是迷茫还是清醒,不论你是失落还是得意,也许听完这个故事,你会发现新一个自己。你也会发现,时间虽不留人,但它会守住最珍贵的东西,偷偷地塞进你怀里。这是一种令人感动的奇妙。
  这段故事如何开始呢?
  我找到了夹在书页中的一张老照片。老照片其实并不老,上面坐的坐站的站拢共有七个年轻人。小月母亲站在时光里,笑得节制,却也自然。照片上已泛起点点黄斑,其实这段故事并不远,顺着岁月倒过去,其实我们触手可及。
  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首小诗,:
  岁问今夕处,
  碌碌在何年。
  离散十三者,
  再会也姗姗。
  但愿我们能把他们的故事,那段只属于他们的曾经,变成大家最美的咏叹。只为我们每个人都应有一段不朽的青春。
  第一章 闹心的演出
  一大早,展唯就在家忙得满头大汗。冉琳琳这时候又赶来了。
  琳琳闷得慌,嘴不识闲:“你别忙啦,据说小鼓楼她们今天拉《死与少女》。”
  “不去,大早上起来要死要活的。”展唯眼睛都没抬。“你不是早就想见见你的偶像了吗?”
  展唯平常语速就快,所以总是气势汹汹,倍儿有说服力。这是拜她爹妈所赐。她爸在东安市场副食店的售货员,号称“千面之王”,说话从来都跟连珠炮似地又快又精。她妈是东四供电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出来进去地喜欢摆谱,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俩人一个弄钱一个弄权,绝配。
  琳琳家就不同了,母亲在隆福大厦管库房,父亲在家待业三年还未见底,家里总是不太和谐。琳琳倒是成天嘻嘻哈哈,出污泥而不染,除了隔三差五冒冒傻气。
  院墙上太阳升起来了。那年北京是潮夏,下雨下得到处长蘑菇,现在突然有了太阳,倒让展唯龙颜大悦。在久违的阳光下,皇城根的城墙又鲜又亮,跟河边的大松树组了个红配绿。红配绿,还就是很好看。其实从去年的亚运会开始,北京已经够好看了,尤其在夏天,简直就是新娘子的大花袄,美到家了。
  展唯和琳琳边骑车边赏着胡同里碎花似的影子,很快到了学校。大门里挺安静,除她们外再没个喘气儿的。一座假山上头正呲着水,呲出一道病歪歪的小彩虹。展唯支棱耳朵听半天,冲冉琳琳骂街:“我就说你不靠谱,哪儿有什么演出?我告诉你我那两只鸡要死了我跟你没完!”
  琳琳把车扔在一角落,拉展唯跑向金帆乐团的院子。院儿里照样安静,几只喜鹊正飞来跳去地抢食。剧场造得寒酸,门又破又脏,不细看以为是茅房。展唯不情愿地跟着,看她伸手一推门,然后就一头栽了进去。展唯“嗷”地一叫,然后才看见门里面人山人海,全都傻着眼看她们。她向后撤退,看见冉琳琳已经和一个男人壮烈地倒下,旁边还骨碌着一只大茶缸子。
  马上有人冲来扶那男人,想必是个小官。展唯面前立马挤满了屁股。她在一片大笑中去拣那缸子,追不上,只能跟它赛跑。那东西无休止往前滚,跟犯了脾气似的没完没了。等展唯逮住它,冉琳琳和那个倒霉男人也站了起来。男人戴好眼镜接过缸子,压火问琳琳:“你哪儿的你?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二迷糊?”
  琳琳满脑袋飞小鸟,舌头也转筋。展唯便说:“我们是乐团的。”男人问:你们俩都是乐团的?我怎么没见过?是管乐的还是弦乐的?展唯正想着该怎么装糊涂,乐团的白老师就过来了,她看了看涨成猪肝脸的冉琳琳,冲那人说:“噢,这两个是新生,拉小提琴的,算是咱们弦乐团的人。你跟着小鼓楼跑了这么些天都没见过,大惊小怪的。”然后又给展唯和琳琳引荐:“这是咱们弦乐部的刘老师,刘参谋,呵呵,小鼓楼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展唯点头哈腰:“刘参谋好!”心想,怎么不直接叫司令?
  冉琳琳还没来得及献礼呢,刘参谋就气宇轩昂地走了。
  琳琳小声说:“你瞧他那样!他干脆走正步得了,更精神!”
  “没看出他是内八字儿吗?估计小时候被锯过!”
  俩人笑半天,就近找了一座坐下,等着一睹小鼓楼的尊容。这会儿才发现台上是几个吹管的男生。展唯向邻座打听,人家说:“前面都是乐团别的组合,小鼓楼肯定压轴啊。”
  琳琳和展唯正贫着,忽然周围清静了。展唯看过去,台上已经站了四个女孩,清一色都穿小西服、扎马尾辫,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不多不少。皮鞋声响得又磁性又秀气,响得展唯心里发痒。她捅捅琳琳,“你的偶像们终于闪亮登场啦。”
  琳琳反倒不亢奋了,仔细瞅瞅,指手画脚:“怎么跟欠了她们八百吊似的呀!”展唯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整天嬉皮笑脸的?”琳琳一脸认真:“从小老师就教过,上台前一定要笑模笑样,甭管是比赛还是演出。这倒好,这四个是不是刚打完架?脸拉得比她们琴都长。”展唯听罢便去找那个拉大提琴的,心想那位一定是个极品。然后她惊呼:“哎呀,我见过她。”
  展唯告诉琳琳,那大提琴手好像就住在离她家不远的报房胡同,也是师出少年宫,还跟她一块儿踢过毽砍过锅,但上中学后就消失了。“她好像是叫翟晨,小时候可是我们这边儿的大美妞,特招人喜欢的,成天被人捏脸蛋。没想到她就是小鼓楼的人。”
  琳琳打量着她,见这翟晨果然不同凡响,皮肤白亮得像陶瓷,五官精细得没毛病,身段也是百里挑一的好。
  “嗯,这四个里面就她最好看。”
  除了大提琴,弦乐四重奏还有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两个拉小提琴的身材还可以,一号是三角眼刀片嘴,看着就不好惹;二号正相反,薄面微腮,搬把椅子都气喘吁吁;中提琴那位挺有意思,小脑瓜配上条油黑大辫子,从后面看就是只蛤蟆骨朵。冉琳琳噗地一笑,赶紧摸自己后脑勺。
  《死于少女》千呼万唤地出来了。情调不错,舒伯特的东西还是够水准的。挺朦胧挺哀婉,曲子像细水一般流下来,冉琳琳都漂浮了。展唯也漂着,只是更小心,怕淹着。她承认小鼓楼够本事,安定、冷静,浑然一体,只是没那么真实,让近不得远不了,像做梦。展唯听到三十多个小节就感叹,原来国际选手果然是高高在上的,你凡夫俗子坐着火箭炮都赶不上。
  不过展唯的导师曾经对此嗤之以鼻,向她批判过这种缺陷。用他的话说,就好比一个人吃包子,面和得再好也只是解饱,想要细嚼品味还得看馅儿。馅儿拌得不行,还不如啃窝头。你拉琴也是一样,技术上过得去,就不投入感情了?那直接听磁带得了!展唯不知道这包子馒头到底和音乐有没有关系,反正她想,要是一大屋子人都围在这儿听磁带,可都够冤的。
  她问冉琳琳怎么样,冉琳琳眼睛里带着水汽说“真好,太棒了。”展唯赶紧闭了嘴,生怕把琳琳眼泪招出来。甭看琳琳平时傻乎乎,动起情来就像切葱头,眼泪拦不住。展唯想,回头她要真哭起来就离她远远的,说不认识。
  忽然琳琳叫了一声,旁边人也变了脸色。展唯再看台上,那个拉二号提琴的女孩儿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泡屎。应该是从顶棚掉下来的,否则不可能当当正正在头顶。展唯跟琳琳全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屎,是一包黄酱。可惜了那酱,黄澄澄油灿灿,搁点儿肉炸炸能吃十顿面条呢。再看那女孩儿,早就没了人样。台上台下大乱起来,前头白老师奋不顾身往前冲,刘参谋腿脚慢,边跑边掏出眼镜确认那是不是他的得意门生。然后他脑中炸了霹雷:镜片里的二号琴手已经哭着跑下了台。
  一曲未终就乱了套,这是大忌,是丑闻。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了事故,剧场里炸了锅,议论声彼此起伏。乐团的几个领导慌慌张张地碰了头,讨论着是先找人还是先救场。刘参谋冲白老师叫道:“找什么人呀,你看看还有几个观众?”白老师回头一看,可不,大家都是冲着小鼓楼来的,演出一砸,就都骂骂咧咧退了场。白老师有火难泄,也抬高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故意捣乱也不用这么损!给我查!巡演时都没这么闹,非得在自家门口丢这个人?”刘参谋马上回敬:“得了,早看她们不安生,捱到回学校时才出这幺蛾子就不错了,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几个头头唾沫横飞,谁也摆不平谁。展唯一边儿眼珠来回乱转,心想早知道就不报名乐团了。她正紧张着,下意识去拽琳琳手,拽着了还使劲攥攥。琳琳小手总是热腾腾肉滚滚的,不疼疼她都不甘心。琳琳也不吱声,想必也混沌着。展唯暗笑:美了吧?吹得上天入地似的,闹半天是一通罗圈架!
  她转脸说:“这回咱去乐团可有好戏看了,走……”
  然后她又“嗷”一声,她攥的竟是个大老爷们的手!
  大老爷们一点儿也不爷们,见她一叫,跳着脚把手抽回来。展唯羞死了,脸蛋子又烫又跳,话都找不着嘴了:“你你你,你怎么不吱一声!”
  爷们吓坏了,反应慢半拍:“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呀。”
  “那你拉我手!”展唯要捂脸,又怕太招摇。
  “是你拉我的。”
  “那你不会告诉我呀!丢死人了!”
  “我先告诉你,你更丢人。”
  不大工夫周围全是人。男女打架可比领导扯皮有看点。大家都在想,今天没白来,好戏不带停的。已经有人开始吹哨:“哥们儿,找上门儿来的妞,得着吧!”
  展唯排山倒海地冲出去,一路上脑袋直冒烟,跟进了笼屉似的。出了门,还是没见冉琳琳的影儿。她想,你这该死的扫把星,害我看什么四重奏,害我拉男人的手,跟你没完!一会儿她又大喘气地想,真是个别扭的学校,从头到尾就没碰上件正事,没遇上个正常人。
  更令展唯气愤的是,那不知死活的男生竟追出来了。展唯蹦蹦跳跳地躲他,巴掌大的地儿,男生走,她撤,男生一冲,她一退,又差点仰八叉。一会儿她说:“你有病没病?”
  男生嘿嘿一笑:“我叫林川,你叫什么?”
  “我叫展唯!”她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凭啥告诉他?
  林川低头认罪:“是我不好,我没提醒你……但我要告诉你,周围那么多人,你不是也丢人吗!”
  展唯缓过点儿神,舌头也捋顺了。她顶多是得理不让人,还不至于没理搅三分。这么一想,理还真在他那头。怨只能怨自己没长眼、没搁心、不靠谱。
  她翻着眼睛说:“行了行了,没赖你。你也是乐团的人?”
  “是呀,哦,不是。我是观众。我叫林川。”
  “你这儿倒带子呢?说过了!”展唯发现,这林川就是一个大龄好儿童,细皮嫩肉小模小样,话虽多,但总是慢半拍,基本上就是一能说整话的结巴。
  俩人在台阶上扯起闲篇来。她套他话:“你们乐团今儿个怎么了?好好的琴不拉,拉出一泡屎来?”她又憋不住咯咯咯笑,今天大悲大喜都够她一受。
  林川抖抖睫毛:“咳,哪儿还找不出粒儿苍蝇屎?”
  展唯才知道,俏东四那四个女的分别叫翟晨、尹若寒、李晓悦和余玲。前两个是大提琴和中提琴,后两个是小提琴。翟晨最漂亮,尹若寒最小巧,李晓悦最柔弱,余玲最火爆。块块都是好料。不过软柿子被人捏,今天那个被黄酱砸的就是小提琴李晓悦。
  展唯说:“哦。”
  她本还想打听,后一想算了,他也未必知道。他连自己手是谁的都搞不清呢。想罢她脚底抹油,冲林川说再见。那林川又要追,却没自行车,苦巴巴地目送展唯离去。第二章 内讧
  谁都没想到第二天这俩人又碰见了。刚开始是展唯和冉琳琳接到学院的通知,让她们去乐团报到。别看展唯之前对乐团没好印象,但接到通知后也兴奋得睡不着觉。女孩子都是机会主义,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听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展唯建议俩人都去买皮鞋,因为刚发了一套西服。穿西服没皮鞋,不搭调。而且那小西服造得那么可人疼,上面还带个红色的蝴蝶结,可不能这么糟践了。
  这么铺张的行头还得上隆福寺买。那条大街和里面的隆福大厦百货云集,是京城最大的商场之一。冉琳琳的妈妈在库房当仓管,据说每周都能看见成车的货物走进走出,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是个变革的年代,就拿隆福大厦一层来说,里面的口红、假头套、香精异常紧俏,销路好得出奇。二层三层是服装和鞋,挤得人脚不沾地。展唯和琳琳挑得晕头转向,终于各自买了双达芙妮黑皮鞋。售货员阿姨还认识琳琳妈,死气白赖问是不是去相亲。琳琳笑着说我们演出要用,阿姨直竖大拇指。后来下楼时展唯又逛了半小时的化妆品,然后对琳琳说:“要不你后面库房看看你妈吧,反正来也来了。”琳琳左手扶着楼梯右手抱着鞋,眼睛盯着地上一小格一小格的瓷砖,闷了半天答非所问:“我也想拉四重奏。”展唯早就料到她贼心不死,因为小鼓楼几人都大三了,她们可以正好去接班。她这两寸深的心眼儿,展唯看得真着呢。
  回家时她俩又去冰渣胡同边上的校尉小学操场上看展超踢球,然后准备带着他随便找一家馆子过生日。展超是展唯弟弟,已经十八岁了,怎么着也得有个成人仪式。要不是早早被学校开除,这会儿也该考大学了。展唯从不愿承认弟弟和自己像,因为弟弟是个小阿飞。展唯老想,她多么精灵、爽快、仗义,弟弟哪点也不缺,怎么就组合个阿飞出来?
  阿飞没有独来独往的,所以展父不同意展超在家过生日,怕回头招来不三不四的人。
  展唯后来才知道,弟弟要请的人都是他的新交情。这俩人在前几天帮他扛事来了,很不靠谱也很不和谐,展超却一直铭记在心,总想着找机会报报恩。展唯紧抓任何一个敲打他的机会,说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也靠别人给你撑腰?
  等到了地方,见了真人,展唯傻眼了:“林川?”
  林川却高兴得不行,小眼睛都笑没了:“展唯?你就是展超姐姐?”
  两句话说得周围人找不着北。和林川一起来的男生叫蒋天威,黑皮肤,高个子,脸上爬着粉刺,笑起来那一排牙都晃人眼。他不停咋呼:“你们以前就认识?”
  展唯说:“还没说说你们跟展超是怎么认识的呢!”
  展超说书一样比划起来。那天他和俩发小去操场踢球,随便凑了一些生人踢全场,蒋天威和林川就分到了展超他们队。后来蒋天威还被一小矮个撞得不轻,要搁自己早就急了,但人家二话不说,脸都没红一下。展超心想等会儿一定得认识认识,以后有时间就约出来踢,省得跟野人怄气。
  但是之后就出事了,因为他真被那小矮子撞了,要不是腿倒得快,早就成翻盖王八了。展超有仇必报,加速追上,然后使劲一铲,那家伙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一愣,看这俩爷爷怎么收场。展超装孙子过去笑问:“哥们儿你没事吧?”小个子果然霸气,一拳朝展超下巴抡去,然后没过几招就又被展超弄趴下了。
  大家都来劝,争着给小个儿台阶。小个儿却不稀罕,指着展超的鼻子骂道:“小子有种就在这儿别动,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就跑了,展超凭他的身高判断一定是虚张声势,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他真带着四个帮手杀回来。那四个人年纪和展超都差不多,个个是小混混。小个子有底气了,骂骂咧咧地先叫嚣着让展超道歉,但又说即使道歉也得挨揍,挨了揍还是得道歉。
  “到底你是先道歉,还是先挨揍?”
  林川在一旁观战,然后跟蒋天威小声说了句什么,蒋天威便走了过去对小个子说:“嘿,兄弟你不至于吧,你们要真拔份儿也不在这么一件小事上。让他道个歉就算了。”
  这话说得已经够有水平了,既给了面子又做了调停,小个子却坚决不买账,上去就推展超,眼看一触即发。蒋天威拦他:“强龙不压地头蛇,胖三儿没教过你么?”
  小个子一愣:“你认识三哥?”
  蒋天威见林川没认错,立马横起来:“三什么三,赶紧给我滚!”
  小个子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你是跟超哥和李赞他们混的?”
  天威冷笑道:“你倒谁都知道。我叫蒋天威,你回去问问胖三儿我跟谁混的。”
  说罢蒋天威拨开众人,说:“没事了啊,继续继续。”小个子在后面看着,果然没一个人再吭声。
  展超铭记蒋天威和林川的大恩大德,恨不得直接拜把子,又觉得不够格,便惦记着请顿饭先填补。弟弟的算盘拨不过姐姐,依展唯看,吃饭管什么用?钱不少花,又挣不回脸,怎么都是赔本买卖。
  冉琳琳却听入了迷。越是着迷,就越得怀疑。好奇心这东西和触电一样,不哆嗦到底不行。她说:“那个人怎么突然就怂了?听着怎么像编的呀。”天威笑着说:“这还得从那个胖三儿说起。胖三儿是我们的发小,打架不要命,在西城和东城都吃得开。”
  琳琳看了看林川,林川笑笑,布满小绒毛的耳朵立马成红色。展超嘬着块排骨嘴还闲不住:“对了,那个小个儿说的李赞是谁呀?”
  蒋天威讲了原委:原来他以前和李赞、林川、胖三儿还有另外几个哥们都是一个初中的,当时大家交情不错,江湖法号“后海七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闹起了内讧,“后海七雄”分裂,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
  “现在除了胖三儿、我、林川,还有另外一个哥们儿跟我们一起,”天威灌了口酒,“其他那三个我们就断了。当时闹得挺大的。”
  展唯看了看林川,他还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她纳闷:这号人怎么能跟蒋天威他们在一块儿?不知道是大智若愚呢,还是一贯被人当宝耍。她忽然对这个被自己拉错了手的林川有了兴趣。
  从饭馆出来,东四北大街上凉风阵阵。展超在后面和蒋天威聊足球,林川双手插兜边走边听,有几次想插嘴,插不上,就继续当听众。天威讲得天花乱坠,展超佩服得摇头晃脑,就差跪地拜师。展唯和琳琳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也是燕华大学的学生,只不过大她们两届,后年就毕业了。
  冉琳琳问:“燕华好吗?燕华的音乐学院怎么样?”
  天威眉毛一下顶到脑门上:“当然好了,原先铁道部直给的,能差么?我们有个哥们就在那儿学作曲,叫韩钧,德行大了!到时候必须给你们引见引见!”
  第二天没课,但乐团的欢迎新生大会成了冉琳琳头等大事。头天她对展唯千叮咛万嘱咐别起晚,展唯满口答应,还说开完会要一起去西四买琴弦。琳琳做了一晚上春秋大梦,睁眼时太阳光已经占领整个屋子。琳琳想,幸亏自己有睡觉不拉窗帘的好习惯,这可比闹钟顶用多了。
  她来不及找展唯,嘴里塞个馒头片就蹬上了自行车。馒头片没裹鸡蛋,噎得她直打挺。到了剧场扫地大妈告诉她开会在排练厅开,而且也没到开会的时间呢。琳琳才大大松口气,想幸亏没迟到,否则加上顶撞刘参谋的事,自己高风亮节可就保不住了。
  她谨遵大妈指示来到乐团后院。说是后院,其实这正是四合院的正庭。剧场那个地方在先前是厢房,抗日时吃了鬼子的炸弹,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土堆和矮墙,荒废了。后来为建校整修过,院墙往外圈了十好几米,说是院子,倒比广场还敞亮。
  院里钻着一条细细的长廊,顶上画的是大禹治水。琳琳抬头叹着,边走边看故事,入了迷。琳琳想,幸亏是画,要是故事书她才不看呢。
  看了半天,琳琳感觉脖子酸疼得像是落枕,这时才发现自己停在一座大房子前。房子是古色古香的,和故宫里面的差不多。琳琳挺自豪,想着学校还真厉害,跟皇宫是一档次。她兴致勃勃地再看,才发现皇宫只是正面,两侧却是瓦房,大异其趣。琳琳毫不气馁地想,这是多么正经的学府,没被破四旧就不错了。她顺着窗户往里看,里面想看的全有:四四方方的奖状、密密麻麻的照片,还有木钢琴、架子鼓,以及各种的乐器盒子和指挥台。琳琳运用了毕生了经验来判断,这就应该是排练厅。
  一条鲜亮的横幅升到排练厅上空,几个干活的男生已经开始嫌冉琳琳碍手碍脚。琳琳偏要往上凑,又不好意思说话,站在“欢迎新生”四个字下面暗爽。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开始多了,都是高年级的,三三两两,人五人六,没谁正眼看她。排练厅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她不敢进去,想等展唯来了狐假虎威。展唯是自来熟,跟谁见上一面能聊到祖宗八代,琳琳只管陪笑,不一会儿生人也就认识她了。猪往前拱鸡往后挠,这是她的战略。
  没想到展唯没等来。估计睡过了,她压根没当事。人一拨一拨进去,新生差不多到齐了。琳琳蹑手蹑脚进去,发现只有最后一排清净,只坐了一个女生。她坐过去,想搭话,又没话。她还搜肠刮肚呢,话就先出来了:“哎?你不是小鼓楼的吗?”
  那女生给她个正脸,琳琳更确定了:“对对对,你是……李晓悦对吧?我听展唯说过你!”她也不管人家知不知道展唯是谁。
  李晓悦比她还认生,坐在那儿比猫还老实。只朝她笑笑:“你是新来的?”
  琳琳使劲点头。还没下句,白老师就宣布欢迎仪式开始,然后几个头头就开始走过场地讲话。琳琳收集情报一样打量李晓悦,发现这姑娘挺白挺瘦,眼圈微红,好像随时要哭。她怯怯地想,可不,头天一包黄酱还在脑袋上顶着呢,这委屈不是一时半刻能赶跑的。怪不得她要坐最后一排,怪不得最后一排只坐了她。焦点人物就是这么隐蔽和乍眼。
  头头们歌功颂德放眼未来的工夫,琳琳已经造出无数个问句。你小提琴几级?你什么时候开始拉四重奏的?你们小鼓楼都到哪儿演出过?火吗?已经大三了,准备拉到啥时候?当然,其中还包括:前天那包酱是咋回事?也就是因为这句,她什么也不敢问。像猫一样老实的人也有猫的优势,你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她嗖地一跑,你连声都听不见。
  冉琳琳毛毛躁躁地想了半天,大会就结束了。前面的人开始退场,都在商量着中午去哪儿吃、下午去哪儿玩儿,没人理会后排的李晓悦和冉琳琳。等人退干净了,李晓悦还在原地看谱子,琳琳假装收拾好已经一根杂毛都没有的头发,问:“还不走?”
  “不着急。等人。”
  “看什么呢?”琳琳脑袋平移过去,希望看到的是《死与少女》,这也是个话题。可惜那谱子的名称她压根没听过。
  “我叫冉琳琳,也是拉琴的,咱弦乐的人。”
  李晓悦又一笑。这个笑被琳琳消化为各种意思:欢迎、鼓励、哄慰,甚至是套近乎。她更来劲了:“听说你们还拿过大奖,真牛!回头也带我一起拉拉行不?”
  “你真想来?那你来顶我得了。”
  “哟,那可不行。那不成抢班夺权了?”
  琳琳想,都是那包酱闹的。其实也不至于,要是她赶上了,顶多叫唤一嗓子,该拉接着拉,有什么大不了的?蝎子粑粑独一份,自己还能出个名呢。
  她好言相劝:“我知道,你们就是太火了,所以现在觉得挺没意思。你们这就叫……鲜花盛开之后的凋零期!”
  李晓悦直勾勾地看琳琳,想听听她还有什么新鲜词。
  “从小我就是一个人拉琴,偶尔跟着乐团过几把瘾,那也跟在食堂吃大锅饭没区别,一点合作的乐趣都没有。可你们不一样,四个人在一块儿,不多不少,谁都挺重要。这样的感觉多好。”
  话一实在,李晓悦也就乐意多说两句:“我最开始跟你想的一样,可我发现现实根本就不一样。想着都简单着呢,上得天下得地,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可那可能吗?实际就是做梦。”她简直要哭,嗓子抖得像触电:“当初我们第一次演出时就是这首《死与少女》,当然那时拉得没有现在这么好听。可是那时每个人和现在都不一样。”
  琳琳想,得严肃。碰见个杠头,还是个哭丧的杠头,你不严肃就等于耍人。琳琳说:“是啊,有时候相互了解得太多,反而坏了事。”
  晓悦说:“了解得一多吧,就跟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就越来越不敢相信以前那些好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就更难受了。”
  说的全让琳琳傻眼。她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美好什么叫难受。非得分析,那美好就是渴了能喝水,出门能穿新衣服;难受就是没水喝渴死,没新衣服穿羞死。天知道这俩词还能厉害到哪儿去。
  冉琳琳想起昨天蒋天威说的话,问:“对了,你认识韩钧么?我听说也是音乐学院的。今天他来了吗?”
  她就这么把李晓悦说哭了。攒成一团的哭,恨不得自己是个蜗牛,缩缩就能回到壳子里。这一哭简直要把琳琳世界观颠覆了:脆弱的人都这样?随便听个人名都能扎耳朵?扎疼了还哭?
  琳琳摸出自己手绢给她。她攥着手绢,倒用手背去蹭眼泪。琳琳伸手过去帮她,又听大门一响,一人走了进来。那人还没走近,声音就满屋子都是:
  “我来了!我刚从老孙那儿回来!他砸错了不说,还砸你脑袋上了,我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这回帮你解气了!”
  琳琳回头一看,进来这女的自己也眼熟,再看那三角眼和刀片嘴,明显就是小鼓楼的一号提琴手。三角眼也发现了琳琳,蹭蹭几步上来,把手里的小提琴撂钢琴上,舌头翻得老圆:“你谁呀你?你们认识吗?跟这儿干嘛呢?”
  琳琳于是又来了一遍自我介绍,那女孩应了一句说我叫余玲,然后就嘬着李晓悦耳朵小声说话。晓悦没那弦儿,琳琳听见她问余玲:“你看见他们了吗?”
  余玲把她推开:“我上哪儿见去,我躲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就算是他们现在在你跟前儿你又能怎样,你什么都不敢!你就是个挨涮的命!”
  晓悦跟灌了水银似的直挺,呆几秒又说:“得了,就这样吧,下礼拜也算了。”
  “那可不行。郭茂林都说了,说下礼拜一让你擎好儿。我们商量了,可以等她排练后到粮店那儿……这个事其实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所以咱们俩还是别出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晓悦说:“明白。”
  余玲并没忽视琳琳,相反她觉得当着琳琳挺有快感。“那就好。话说回来,其实要不是隔着韩钧这层关系,郭茂林自己也早就跟她翻了。她可不是一般人,咱们仨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我就是怕闹出事来。到时候再因为这事儿再扯出别的来,那就犯不上了。”
  余玲三角眼一眯,笑上了。不知是习惯还是故意,她一笑竟有些对眼儿。“我告诉你,恶人就得恶人磨,所以这是最好的法子。想想她干的那些事儿,你不治治她都是你罪过。我跟郭茂林说了,他办法多得是,而且出不了事。又不是第一回了!放心吧。”
  她又扭头乱看一阵,目光定在琳琳身上。冉琳琳正盯着李晓悦手里的手绢呢,被余玲猛一拍差点弹起来。
  余玲说:“你先走吧,她肯定没事。我们还得说点事。”
  琳琳看手绢的事黑白不提了,只好认栽。刚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真。余玲一溜小跑到了窗户,看了一眼,回头冲晓悦张牙舞爪:
  “是他们!”
  晓悦乱了阵脚:“就他们俩?那咱们怎么办?”
  余玲飞过来,快刀斩麻地指挥:“现在没办法出去了,先躲起来,顺便听听他们那边是什么路子。”
  余玲边说边将晓悦和琳琳拉到钢琴后边,三人挤得前胸贴后背,正好将那空当塞满。那里不知是谁随手扔了一些陈年的排练表,琳琳好奇地翻着,被余玲一把按住:“干什么你!别乱动好不好他们进来啦!”随着她嘴巴的一张一合,琳琳看到空中的灰尘开了花。
  琳琳堵在最外面,仍然什么看不到进来的是什么人,最开始只是听见了一些伴着回音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男一女开始说话。
  男的声音挺低:“行了,没有,你就别找了。我就告诉你找着了还不如不找。”
  女的说:“我就是想趁今天这事把话都说开了,否则闹来闹去的也没意思!她们要是想散,我还巴不得呢,凭什么都跟我一人过不去?”
  余玲冷冷地看晓悦,又拱了下琳琳,嫌碍事。琳琳不得已往外挪,这才看清外面两个人的模样。很显然,那女孩儿就是翟晨。她身边的男生也惹眼,细长脸高鼻梁,头发横得像刺猬,下面穿着拉风的宽口仔裤,上身套了件格子汗衫,简直跟《圣斗士》里的星矢没区别。
  琳琳看得眼睛都直了。随后又想,偌大个学校,多少得有这么一位。
  两人靠着一边歪七扭八的桌子说话,姿势像闲聊,表情像吵架,反正怎么看怎么不踏实。男的不耐烦:“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他们不敢再怎么样了。要再闹,你找我!”
  男的一吼,女的就低了半头,开始惆怅:“我觉头疼!这叫什么事?自己人关上门耍耍也就罢了,还非得往外闹。好看是怎么着!又不是都头一天认识,有什么话就说,说出了来了大家都痛快,说不出来的或者说出来也好不了的,干脆就散。有什么大不了的?闹出这些,给谁看呢?真要想治我,这就能治死人了?”
  听她鼻子一闷,好像哭了。冉琳琳刚才还同情晓悦,现在听那边儿也成了弱者,生生把她刚建立的立场逼走了。
  “闹成这样,真糟心啊。当初成立时,咱一块儿喝酒、看电影,从鼓楼上往下扔摔炮,吓得老太太们都报警了,然后大家一起跑。有一回下雪,我骑车到南池子那儿时车胎扎了,还是胖三儿和晓悦一起把我送到家的。南池子到报房多远啊,那么冷的天儿他们就陪我走着,走了一路。晓悦连毛裤都没穿,肯定冻坏了。还有若寒连夜带我去看病、余玲大晚上帮我送谱子那些事,我都忘不了。”
  “翟晨,你现在想这些没用。现在你能做的是,赶紧别在这上头耽误时间了,赶紧散,大家都清净。”
  “这就散?”
  “对,好不了就散,没准儿都这么想的。要不然都不痛快!”
  “有一天咱俩要是吵架,你不会也这么劝我吧?”她真是攻其不备。
  男生笑了笑,把头伸向翟晨的嘴。翟晨还没怎样,冉琳琳倒不行了,心想,罪过罪过。脸一红,刚要闭眼,就听不远处有人喊她名字。她吓一跳,仔细辨认,竟是展唯的声音,她肯定是起晚了,然后找到这院子来了。
  外面二人被展唯搅了事,都揭窗往外望。翟晨敲敲玻璃问展唯找谁,展唯好像答了句什么,她给了个手势说:“你去教学楼找找!”
  琳琳想,大事不妙。她跟展唯定了十点去西四买琴弦,把她支走了,俩人就又岔了。到时候展唯肯定得发怒,翻眼睛加踹人加扯耳朵,自己又九死一生了。她抬手看表,又看看外面滔滔不绝的男女,急得手心脚心一起冒汗。
  绷不住了。她一脸愧疚,冲余玲和晓悦:“那个实在对不起啊,我朋友在找我呢,你们藏好,我先出去了。”
  余玲也不知道这姐们是真傻还是装傻,竟有这么一手,还没来得及张嘴呢,就见她已经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外面那俩人也呆了,直愣愣地看着琳琳走过来,边走还边说:“刚才看你们说话,就没好意思打搅。我叫冉琳琳……”脚下的被椅子绊了一下,疼得她嘴也不利落了,一脸的笑容僵着,像刚被胳肢完又挨了俩嘴巴。男的说:
  “你站住!”
  琳琳知道在劫难逃,只好立正,正想着怎么装无辜,却看见余玲李晓悦也现身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几个表情都很经典。晓悦更是直接往外走,目不斜视,跟僵尸似的。那男的过去就拽她衣服,然后往后一推:“哪儿去?”
  李晓悦怒吼:“你走开!你别管我!”眼泪随着往出飞。
  男生瞪她:“没人想管你,”说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没表情的余玲,冷笑:“还有你,什么都少不了你。你们不是闹吗,那我就做主了,小鼓楼从今天起就解散!各回各家吧!”
  翟晨在后面听不下去了,叫了一声:“韩钧!”
  原来他就是韩钧,琳琳暗暗记住。这么个男人果然是不好惹。
  韩钧谁也不理,抬脚往门外走。门还大敞着,他过去堵上了阳光,成了团莫大的影子。这时晓悦冲上去,摇头摆尾地打那影子,眼泪甩得像洒水车。她还攥着琳琳的手绢呢,泄愤地攥着,攥成了一个旌旗飘扬的拳头。
  “你凭什么做主,你凭什么?!”她脸都变形了,把韩钧打到墙角。“你还是人么你韩钧,你别以为你很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混蛋!”
  展唯和余玲过来拉晓悦,但都徒劳,最后还是她自己停了手。她蹲下身来哭成了一团。只听韩钧又说:“你还委屈?你贼心狼意,串通好了放邪火,想毁小鼓楼、毁翟晨、毁我,没想到搬石头砸脚,先把自己毁了!”
  翟晨跳过去拽韩钧:“你别说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晓悦用大哭填补空白。半天终于有句整话:“你什么时候能替我想想!”
  韩钧也吼了起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晓悦往门外跑。她跑得东倒西歪,身影在走廊里弹来弹去,越弹越小。余玲回头抄起她落下的小提琴就追了出去,门也没关。一阵风袭来,吹得地上几张乐谱擦动了几下,停在新位置。风也是,要来不全来,光这么一下子,还让人挺凄凉。第三章 抢琴风波
  小鼓楼的大内讧彻底颠覆了琳琳的信仰。她跟展唯重复晓悦的话,千万不能把美好的事情当真,否则会为此承受痛苦。
  展唯心想,俗得可以。她向琳琳打听了小鼓楼内讧的始末后说这都是常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也逃不过。
  一天展唯下课回到宿舍楼,听见有人找冉琳琳。展唯眼珠子转过去,觉得那个高年级女生好像以前见过,再一看她手上的东西,就更眼熟了。
  那好像是冉琳琳的手绢子。
  展唯问了问,才知道那女生是小鼓楼的中提琴尹若寒,帮人还东西来了。若寒说这手绢是李晓悦交给她的,因为晓悦在家发烧,烧得正旺,还不忘拜托她物归原主。
  展唯想,十条手绢也未必配你这口气。她笑笑:“给我就行了,我是她同学。”若寒给了她,重大任务圆满完成,又问:“我能见见琳琳吗?我有些事想跟她聊聊。”
  可俩人都在在琳琳那儿吃了闭门羹。两人也不可能干坐着,就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聊小鼓楼。一个不断恭维一个不断谦虚,都拘着,跟做访问似的。展唯说她跟琳琳也刚进乐团,还要请若寒以后多多照应。若寒害羞得不行,说:“什么呀我都好久不去乐团了,估计都没你们拉得好。以后要有什么好事轮上你都不一定轮得上我!”
  “没事,我让你。冲冉琳琳我也得让啊。”
  俩人笑笑,展唯又问怎么不去乐团了呢?你们可是台柱呀。若寒笑容未减,嗓门却升了格:“唉,打起来了呗。”
  展唯正削鸭梨,一大截皮折了,掉在脚面上。她岔话:“呵呵,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姐们儿,有什么过不去的?谁没个小脾气。我告诉你,能成事就能坏事,干嘛非拣不好的来?到时候拿点吃的一哄准好,女孩儿都馋。”说着把光溜溜的鸭梨递给她。
  “哎呀,你这不是笑话我是馋丫头吗!?”
  两人又笑笑,就听楼下冉琳琳扯嗓子叫展唯。展唯推开窗户说:“我还没挂呢,你穷号什么!”
  在楼下,琳琳的手绢失而复得,高兴坏了。若寒也笑,却说:“你个冉琳琳,你闯大祸了知道吗?”
  “闯什么祸啦?”她咣当一下严肃了。
  “甭紧张,我就问问你韩钧跟李晓悦怎么回事。”
  琳琳拍着胸口压惊,认真地回忆:“韩钧跟李晓悦……怎么回事……谁是李晓悦谁是韩钧来着?”
  “你行不行啊?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若寒难以置信,直看展唯。
  “我真没印象。”
  “不可能!看你大眼多灵,除非脑子有问题!”
  展唯在一边儿偷摸笑。
  “哦,我知道了,你说那天在排练厅啊?俩人翻车来着。”
  “怎么翻的?”
  琳琳就因为所以地讲一通,最后腿都酸了。后来她们边走边说,若寒问:“你听见余玲和晓悦说要怎么对付韩钧了吗?”琳琳说:“没有啊,我看倒像是韩钧要对付她们。”若寒穷追猛赶:“他们没提胖三儿要打韩钧?”琳琳昨天已经对胖三儿的作风有所耳闻,一听这事还沾了他,忙使劲挥手说:“我不知道啊我确实没听见也跟我没关系。”
  展唯建议:“你去问问李晓悦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么。”
  若寒开上了故事会:“其实这里面的事可复杂了,人心隔肚皮,越是这种时候有些事就越不能明着问。就好比韩钧吧,明明一直就耍单儿,跟谁都没对象,所以李晓悦就一直想追他。后来俩人凑巧一起参加了个比赛,嘿,还真擦出了火花,关系都快定了,没想到过了几天,韩钧突然跟翟晨处朋友了。这可把晓悦她们气坏了,你想啊,翟晨天天跟我们形影不离,对晓悦的一切都是看在眼里的,一直就闷着没说,这不太让人窝火了吗?”
  琳琳和展唯歪着脑袋入了迷。
  若寒颇有家丑外扬的无奈:“也搭上余玲不个省油的灯,眼里头揉不得沙子。李晓悦有个发小叫郭茂林,外号叫胖三儿,两人从小学时就铁得不行,几乎就是半个亲哥哥,当然了,胖三儿跟韩钧也是哥们,但余玲就偏让胖三儿给韩钧点儿颜色看看……”
  冉琳琳突然站住,想了两秒,大声问:“郭茂林就是胖三儿?”
  “是呀。怎么?”
  “今天是礼拜几?”
  展唯想了想:“礼拜一。”
  琳琳一拍大腿:“完了,是翟晨!”
  她们仨快步跑向学院北边的粮店,手里还拎着一些洗澡用的家伙。这可真是有意思,街上的人都以为澡堂子要免费开放了,全朝那方向张望。
  按琳琳的回忆,胖三儿他们就应该在粮店附近等翟晨,她们如果跑快些,说不定还能趁翟晨到那儿前把她拦住。可没想到半路时天上竟然地掉起了雨点,一粒比一粒大。琳琳急得乱撞,一脚跺进水坑,几人的裙子又沉了半斤。展唯哆哆嗦嗦地拧水,问琳琳:“你有没有谱儿呀?而且你知道她从哪边过来吗?”
  琳琳转向若寒:“你知道吗?”
  若寒不答,把手挡在额头小跑着去旁边的胡同观望,然后跳脚招呼:“来来来,在这边呢!”
  琳琳拉着展唯跑过去,果然看见小胡同里影影绰绰地堵了好些人。都是小痞子,青面獠牙的。琳琳还要往前走,被展唯一把拽住。
  “你干嘛去?”
  “我看看翟晨在不在。”
  “你老实点儿,别人来疯!”
  忽听若寒小声惊呼:“在呢在呢,你没看她被围在中间啦。”
  展唯眯眼定神一看,可不,翟晨套着一件宽大的黄色雨衣,后面还背着大提琴,两手扶车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一看就是郭茂林,从上到下圆滚滚,就是一条胖头鱼。周围还站着一群助阵的人,尽管都闭着嘴,却给这场面定了性。展唯攥着拳头说:“一群大老爷们围一个女生,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她话音未落,琳琳竟然真的跑了过去。她去伸张正义了,好男不跟女斗么,她的性别就筹码。展唯之前表了立场,正义当然也给她留了名额。去就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喊他们非礼。她给自己鼓劲。
  等她过去时才知道为什么琳琳这么大义凛然,原来这些人里面还有蒋天威和林川。展唯当时就明白了,不仅明白而且觉得太正常了,他们不是哥们吗,哥们就意味着他们是一路货色!
  蒋天威看见她们钻了过来,表情没变,眼睛一下就僵了。林川把目光投向展唯,也傻眼了。展唯瞥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也好像曾经认识。反正都挺不在意。她又去瞪胖三儿了。
  尹若寒也走了过来,直奔胖三儿:“你干嘛呀,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大家都想,原来她也有大嗓门的时候,兔子要咬人了!翟晨趁势蹿到这勇猛兔子身边:“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若寒用没抬起的右手指冉琳琳。翟晨扭头看过去,还没反应呢,就听胖三儿又发话了:“翟晨你想好了没有?我不想为难你,大家以前是朋友,以后还要和平共处。但我也得讲义气,我不能伤我最好的朋友。”
  翟晨早就备好了话:“你可真会找词儿,听着就跟策反国民党似的。”
  雨水顺着胖三儿脸往下躺,嘴里却快被熬干了。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我不跟你吵架,我说不过你行了吧?我翻脸不认人行了吧?我什么都认了,但你今天都得给我一个说法。你是要琴还是要韩钧?”
  “你说半天,我就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你想要跟韩钧好可以,我们没人拦着,那你得把小鼓楼放下,你以后也别拉琴了,那个什么比赛也别参加了,琴放我们这儿,哪天你俩分手我再还你。”
  “这是余玲的主意?”
  “老天的主意。”
  老天还真给面子,立即打了个响雷,胡同里猛地一亮,大雨瓢泼而下。胖三儿自顾说了句什么翟晨也没听清,所有的声音都被水声淹没。大水好像流进了翟晨的心里,又凉又冲,她都快站不住了。琳琳上前扶她,她身子就如同刚下锅的粉丝,马上就软得没样。一起了三年的姐们儿又能算什么?反过来给你使绊儿,最后还得靠一个生人解围!她想着想着,眼泪就把脸上的雨水冲下来,又冷又热,又咸又淡。
  她脱下雨衣,三下五除二套琴上,包好,径直走向前方的林川,把琴推向他:“拿着,你们不是要吗,拿着呀!”
  林川刚要伸手接,就见展唯一个箭步上来夺下,冲翟晨说:“不能给!你是拉琴的没了琴你还怎么训练怎么比赛?你怎么向家里交待?”
  翟晨说:“你给他们吧,我以后也不想拉了,小鼓楼已经没了,我再也不想训练也再不想比赛了。”然后她吸了两下鼻子:“谢谢你们了。”
  雨越下越大,都快涝了。
  展唯无话可说了。小鼓楼在今天彻底地沦为一个悲剧,抑或是一个闹剧。所有的辉煌与故事都随这场大雨变成历史,变成一场湿漉漉的尴尬。她一个外人也许连遗憾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挽回了。
  翟晨对她说:“给他们吧。要不我看着这把琴心里也烦。”
  展唯只好把拿琴的手伸向林川。
  林川接过了琴。
  胖三儿带着他一干兄弟从灌满泥汤的胡同里撤走。胶鞋蘸水的声音挺灵活,啪嗒啪嗒的,说不清冷清还是热闹。琳琳看见蒋天威和林川走的很慢,还回了头。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最后也走了。
  展唯这时候也不敢再练嘴皮子了,一直和若寒陪着翟晨。她们找了一个屋檐,很高很大上面长满了草的那种。其实这个时候阵雨已经退去,外面地掉着水珠,像是关不严的水龙头。若寒先帮翟晨出主意,说你赶紧告诉韩钧吧,这事只有他铲得平。让他出面去找胖三儿要琴,说几句好话就行。要不然你们家这关你就过不去。
  “不行,”翟晨抬头望天,好像上面有菩萨,“不能告诉他,他会跟胖三儿翻脸的,说不定还会打起来。我不能当红颜祸水。”
  “咳,”若寒撇嘴,“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还顾这些。再说胖三儿和他是哥们儿,怎么可能说打就打?”
  “绝对不行。你可千万别捅到韩钧那儿去。”
  她腾地起立,好像表决心一样。展唯肃然起敬:“乐团那边怎么办?你家里怎么办?”翟晨说:“我明早就去乐团找老刘,把小鼓楼散伙的事告诉他。家里……我就跟他们说我把琴放学校了,反正也不是没有过。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冉琳琳摆手:“一把大提琴少说也得几千块,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若寒刚要说是两万块钱买的,就被翟晨抢了话把儿:“有用的时候,再贵也不觉着。现在没用了,放哪儿都觉着占地儿。再说他们又不是不给我了,万一胖三儿哪天良心发现呢。”
  在翟晨决意退出的时候,展唯和冉琳琳却刚刚上道儿。冉琳琳头脑简单,不着边际,老跟展唯念叨想拉四重奏。在展唯看来,这只是她的梦,她要化在梦里,一辈子醒不过来。她怎么做梦展唯不想管,只怕她又打呼噜又说梦话的,吵得自己心烦。
  展唯只能危言耸听。她说:“你别做梦了,第一:翟晨已经明确表示不拉了,没有大提琴,那叫四重奏么?第二:咱们两个水平也不行。第三:以后谁再为个男的打起来,你能主事儿吗?”
  有一天展唯收到了封信。信是展唯高中同学王宝东写的。这王宝东也是个人物,原来跟展唯关系不一般,现在在南京音乐学院。宝东学习、模样好、命也好,原先是乐团的部长兼指挥,热爱艺术过了头,于是高考报志愿时他家鸡飞狗跳,打成了热窑。最后还是宝东大获全胜。他跟展唯说,如果那会儿父母赢了,他和展唯反倒有未来了。恰恰是他执意要南下,才导致了他们俩感情刚冒了苗,又一脚被踩了回去。
  王宝东是个高产作者,不论作曲还是给展唯写信。展唯发现这显然是一种攻势,因为从接到第一封信到现在,她已经形成习惯。如果过了俩礼拜还没有信过来,她就会翻出旧的解瘾。其实他们信里老实极了,比小学生交换周记还纯洁呢,多数都是倾诉,什么天儿真冷,一出门鼻子就不通气儿啦;老师思想太波动,又吃饱了撑的搞测验啦;爹妈做的饭不好吃,熬个粥划船也追不上米粒儿啦……红颜知己么,宝东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所以进展起来也要无孔不入。
  然而这次王宝东跨出了关键一步,说让展唯打电话给他。信里扔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还标了区号,除此以外只有很少的内容。展唯拿着信思考:打还是不打呢?打了要怎么说?她主动打,肯定她得有话。她的话都是什么话?可见宝东已经进步得很有水平。
  后来终于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宿舍楼一层刚安了公用电话,兴许够得上缘分了。展唯劝自己,不就是打个电话么,有可能比曾经面对面地支吾更尴尬吗?
  不想电话还没拨呢,白老师就杀出来了。展唯肩膀夹着话筒冲她挥手,白老师直挺挺过来,一脸神秘:“有些话我一直想问你,这冉琳琳上中学时就那样么?也跟现在似的……跟二青似的?”
  展唯明白了。乐团规矩多,例如合练时不能穿硬底鞋、头发长短必须统一、要定时给编曲组递交心得等等,诸如此类,巨细不遗。琳琳不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但就是不够机灵,很快就三番五次破戒。白老师头疼得很,刚开始还抹不开面儿地点两句,后来索性直接骂了。好在琳琳也不挂心,坐在谱台前吐吐舌头,下回还照犯不误。
  “你说说咱们强调过多少回穿演出服时不准戴饰物,她每次都弄个熊猫盼盼的圆牌儿别胸前,一按还亮灯,那天在剧场刘参谋还以为谁一边拉琴一边抽烟呢!”
  过了两天琳琳不耍她的熊猫盼盼了。她开始没完没了地揉一个小球,还扔到地上看它弹来弹去。后来展唯才知道那是弹力球,琳琳玩得乐死不疲,为此还得罪了同声部的余玲。余玲当时正在椅子上读谱子,眉头拧成了毛线团。这时琳琳的小球横冲直撞地来了,弹得她生疼。她站起来大叫:“是谁这么欠呀!”琳琳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边道歉边捡球,最后还伸手帮她揉脑门。余玲使劲甩:“你是不是有病呀?有多动症就上医院!”余玲又开始发威了,就像动画片里的战士变身一样,转化成了最无敌的形态。哦,还是个对眼儿的战士。
  这时剧场角门一响,进来个人。那人四下看了一会儿,径直冲余玲来:“刚才给你的谱子有一段坏了,应该是跟打击乐的错位了。”
  琳琳眼睛亮成灯泡。那是韩钧,她好几天没见着了。韩钧还是那么帅,好像理了头,从大刺猬变成小刺猬。他看着余玲顶着一脑袋乌云没反应,又看看被晾在边儿上的冉琳琳,问:“怎么了?”
  余玲先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怎么了?合半天都合不上,你也不早说,我这个首席没法当了!一边谱子没法用,一边底下人还给你捣乱!”
  韩钧说:“谁给你捣乱了?”
  余玲坐下,瞪眼跟冉琳琳斗狠。韩钧不理她,又问琳琳:“尹若寒儿去了?这一阵来乐团了吗?”
  琳琳摇摇头。韩钧问余玲:“她们三个一直没来排练?”
  “谁?”
  “你们小鼓楼的另外三个。”
  他没单问翟晨和李晓悦。余玲眼珠子一转:“是不是又有演出了啊?”
  韩钧说:“对,是验收,具体的你问刘参谋去。”
  余玲嘻嘻哈哈地质问韩钧:“哟,这回你找到我啦?您这个大编曲这回要出什么大作呀?可惜您忘了,小鼓楼解散的事是您一手操办的,是您让我们各回各家的。这次又往回找补,您当我们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韩钧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又不是我要你演,是你们那个老刘头。我就是递话儿的,你有什么想法跟他去说。”
  余玲问:“翟晨同意了么?”
  “不知道,回去我问问。”
  余玲暗自得意,看来翟晨被胖三儿抢琴的事马上就要暴露了,那肯定比过年还热闹。胖三儿之前也跟余玲她们放话了,谁来说情都不会还琴。而依韩钧的性格,更不能善罢甘休。朋友妻不可欺,俩人没准就决裂了。谁叫李晓悦从小是和胖三儿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呢,胖三儿也是仗义得稀里糊涂。第四章 乐团重组
  韩钧的确不知道胖三儿和翟晨还有这么一出,他虽是编曲,但很少去乐团,而且最近磨洋工,很久都没出活儿了。那天晚上他去找翟晨,俩人吃了饭,韩钧说了演出的事,翟晨心事重重,不置可否。韩钧没耐心等她表态,只当默认了,又匆匆忙忙把她送回东四。
  回来路上他突然想去找胖三呆会儿。他们上大学以来“后海四雄”就聚少离多,尤其是胖三儿,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这么想着便骑向了后海。没想到刚进胖三儿家胡同门口时就看见了蒋天威和林川的背影。俩人跨在自行车上咬耳朵。韩钧骑过去踹了一脚蒋天威的车胎,踹得他们俩一起回头。然后冷场了,大眼瞪小眼。韩钧纳闷地看他们:“看什么呢?憋什么坏呢都?”
  林川想,蒙在鼓里的韩钧很可怕,说什么都不是。于是冲蒋天威笑:“哟,又多一个蹭饭的。”
  韩钧一笑:“你抬表看看都几点了!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蒋天威被笑毛了,磕巴说:“胖三儿不在家。咱们找个地方呆会儿去吧。”
  说罢他们两个就带头往外面撤。韩钧奇怪了:这俩在这里明明像是等人,怎么见他就变卦了。他说:“是不是胖三儿出什么事了?”
  说着他就要往里骑,蒋天威上手拦他:“没有没有,他不在家,我们看半天了。我们俩正要走呢,这不就碰见你了。走咱们找个地儿喝酒去!”
  正说着就见胖三儿骑着车从胡同里出来了。胖三儿看见韩钧,又看了看周围的蒋天威和林川,似乎猜到什么,张嘴就说:“哟,还真把钧带来了?怎么着钧,不怪我吧?”
  林川心想这下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其实他和天威也是好心,自从知道小鼓楼要重组后就想着怎么帮翟晨要琴。他们倒也不是瞎积极,主要怕韩钧跟胖三儿翻脸。想当年李赞就是因为一时冲动跟他们反目的,所以林川现在特敏感。他跟天威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找胖三儿聊聊。灯不拔不明,兴许有转机。于是他们到他家说一起出去喝点儿,让胖三儿回院里骑车。没想到韩钧不偏不倚地来了,简直都没法圆场。胖三儿又显圣,好像多么光明磊落似的,把夺琴的事原原本本给韩钧说了一通。最愚的是他竟然拿李晓悦当开场白,听得韩钧立马就黑了脸。他问:
  “你是说,这么长时间,翟晨的琴一直在你这儿?”
  胖三儿说:“对,今儿我把事都告诉你了。咱吃饭吃米说话说理,你别听那些谣传,哥们不是成心想让你难堪——你也没难堪到哪儿去,抱得美人儿归,我也没拦着。只是我得帮晓悦出这口气,她就是我妹妹一样。你要有个妹妹你能不护着她么?再说我也没怎么着翟晨,反正小鼓楼早不和了,她没准儿早就不想拉琴了。”
  韩钧笑了,这一笑林川就知道要出事了。韩钧说:“这么说我得谢谢你。您一边帮姐们除了害,一边又在兄弟这边做了好人,两不耽误。”
  胖三儿说:“就怕你们往歪了想我,就怕我这么替大家的脸皮着想,最后来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咱们哥们都是初中过来的,不能为个妞儿甩脸子对不?”
  韩钧说:“小鼓楼的好些事连我都不知道,估计你也都是瞎琢磨。这里头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都是她们自己的事。女的么,有几个省心的?再说了,今儿李晓悦跟翟晨过不去,你抢她琴;明儿个李晓悦跟厨子打架,你去抢锅?后个儿她又跟剃头的打架,你去抢推子?别看你平常分得出好赖,关键时候比谁都积糊!照这样,往后再出点儿事,你还不把哥几个搅合死!”
  林川喘出口气,想:亏了韩钧这张嘴。胖三儿却不为所动,还甩出句:“那我问你,李晓悦对你怎么样?”
  韩钧明白了,其实翟晨就是一幌子。他把车一摔:“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胖三儿眼一斜,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是想喝酒你去不去?”
  蒋天威和林川横到俩人中间。蒋天威心想在自家地盘上干架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但他却张不开口,怕这么一来火上浇油。尤其是韩钧那边,肯定正觉着胖三儿不地道。他和林川说了几句调和的话,刚把韩钧的嘴堵住,胖三儿又侃侃而谈了:“钧,这事没有谁对谁错,我知道。恋爱么,就难免没有一厢情愿的事。我理解你,所以你也得理解晓悦。你不能因为她追你,你就毁她。”
  韩钧都听傻了:“我怎么毁她了?我连她手都没碰过!”
  胖三儿一扭脸,好像多害臊似的:“我不是说那个,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他们那个四重奏解散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钧想了几秒,韩钧只能说小鼓楼现在又要演出了,那胖三儿就会持有和余玲同样的疑问:之前说解散的是你,现在说要演出的也是你,你到底卖的什么药?
  韩钧明白,还是毁在自己私心上。他去年还在市里得过一个原创作品二等奖呢,原稿是钢琴曲,这次准备改编成弦乐四重奏给小鼓楼演绎。看来这次是给自己挖坑了。
  后海之行让兄弟四个不欢而散,韩钧更是窝火,骂骂咧咧一路。林川后来劝他,说不就是一把琴么?乐团好几个拉大提琴的,顺道借一把来不就行了。韩钧说我知道,可是现在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狂妄着呢。
  林川说:“那我去帮你问问吧。”
  林川打了展唯的主意,他也不知道这借口妥不妥当,反正他就是想再跟展唯说说话,或者只听她说说话。他觉得听她说话太带劲了,一句一句的京片子跟开花似的往外蹦。于是第二天他先去了剧场,又去了排练厅。他进去时大家正在大扫除,尘土滚滚,又潮又呛,展唯正拎着好几个大箱子问白老师放哪儿。林川一看白老师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就知道她刚才肯定训话来着,然后借机发动了扫除。林川喊了展唯一声,展唯回了头,说干什么?林川没想到她就应了这么淡淡一句,然后又去搬东西。他赶紧过去帮她搬,展唯也不客气,推给他两个,又问:“干什么呀?”
  “我找你有事。”
  “有事说事,没看我正忙着呢么。”
  “等你忙完了再说。”
  展唯看了他一眼,眼里有几分嫌弃。她嫌他什么?一想想不出来,再一想各种原因又都出来了。比如那把大提琴。
  果然,扫除完毕后,展唯对着林川掸了掸手,阴阳怪气:“怎么着,大提琴好玩儿么?白来的肯定好玩儿。”
  林川的嘴又开始笨:“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展唯给他一个开腔的机会,林川就把小鼓楼要复出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了希望展唯帮着借琴和找人的请求。展唯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当初抢琴的是你们,现在又让人满世界找琴。找来了你们接着过瘾吗?!”
  林川看着她夸张的表情,要笑又不敢,脸蛋子直抖:“我不嫌累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大提琴的事不过是帮胖三儿的忙,我跟她没过节!”
  “无冤无仇还劫人家。”
  “你管不管吧。反正我是找不到别人了。我们这帮兄弟的情义和小鼓楼乃至咱们学校的命运就拜托你了。你要是狠下心来不管,我也就不管了。”他想,还是放手一搏吧!
  “你爱管不管。跟我没关系。”
  展唯把林川闷了回去。第二天训练,她碰上了两天未见的冉琳琳。琳琳今天容光焕发,走路都是飘着的,看人时还特别爱眨眼睛,随便说句话就扔给你一个笑容。展唯跟她说了昨天去找李晓悦的事,琳琳一如既往地劝她,劝了几句白老师就推门进来了。她最近深深贯彻的院领导的指示,每回排练都要亲自监督。但是这回她把冉琳琳和展唯单叫了出来,甚至让她们把乐器都带上了。展唯吓坏了,以为自己被乐团扫地出门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帮小鼓楼的忙?
  也怨白老师,非得故作神秘,跟她们说话时还把办公室的门锁上,那表情就好像初中时老师给女生发卫生棉一样。她先问了展唯和琳琳的等级,又让她们依次拉一段《四季》和《卡农》。拉到《卡农》时,刘参谋敲门进来了,白老师示意琳琳不要停,琳琳赶紧调整站姿,人像灌了铅。她怕自己哪儿不对劲再撞他个好歹。
  刘参谋闭目养神地听完,又问了一些话,和白老师大同小异。然后由白老师宣旨:
  “小鼓楼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有两个人退组了——别管她们!”
  展唯差点乐出声来。
  “但现在咱们那个考核可是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不能再在这节骨眼上出乱子。小鼓楼的名声早就被我们传出去了,这回如果不拿出来亮相,领导可能就会说咱们不重视、应付事。我跟刘参谋都觉得你们俩形象好、技术也不错,关键是乐器也对口。你们就顶替一次吧,救场如救火么,谁能帮着乐团过这一关我就记谁的功!”
  后来展唯才想到,肯定是林川跑到领导那儿多嘴多舌了。你不是不愿意帮着找人么,我就把你赶鸭子上架。这么一琢磨她终于笑了声。琳琳那边就不用说了,她想拉四重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跳着叫着要去找翟晨。
  “你猴急个什么,翟晨还没有琴呢!”
  “借个不就行了,我给她找去!找不着,我上西单租去!”
  借琴的事韩钧早办妥了,只是那琴旧得要散架。翟晨用肥皂水擦了又擦,韩钧站在旁边看着,一点儿忙帮不上。她自己换了两盆水,终于把琴擦到勉强能接受的样,然后坐板凳上一言不发。韩钧太习惯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了,他现在都可以视而不见。他可不敢安慰她,那会招来她一脸惨相,泪珠子随时预备。她就是愿意天天跟自己生离死别,他能有什么辙?
  所以韩钧把她从凳子上拎起来,俩人去找蒋天威。这时蒋天威家的院子里已经会齐了所有人,大家叽叽喳喳地吵着演出的事,但很快背离主题。还是因为冉琳琳,她又开始拿她那个弹力球显圣。刚开始是自己玩,尹若寒问她:“这球到底能弹多高?”琳琳说:“要多高有多高。”若寒不信,她就开始表演。她扔第一下时还没什么异常,大家都坐在底下看着,天威还笑她胡说八道。琳琳拾起球又使劲一摔,那球腾空而起,冲过天威家那棵梧桐树繁茂的枝叶,一下影踪全无。底下的人都没了声,好像等着什么精彩似的横脸朝天,几秒钟后他们才听见一阵阵嗡鸣,然后看到无数马蜂腾云驾雾地下凡了。
  冉琳琳捅马蜂窝了,这就是他们等到的精彩。院儿里跟杀猪似的喊成一片,展唯喊得最欢,林川拉着她跑回屋里。展唯咬牙切齿地骂冉琳琳弱智,又要开门出去。林川拽她后脖领子说:“干什么去?展唯说“我找她去啊,她那脸要被蛰成发面饼还怎么上台演出啊?”林川说:“没事了,我刚才看见蒋天威拉着她跑出院门去了。”展唯愣了一下,心想这俩男的怎么这么会来事儿,而且各自目标明确,就跟《花为媒》似的。那他们这算什么?蜂为媒?球为媒?她臊得不行,歪出几步,跟他划界。
  林川跳一步追上:“嘿,你躲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展唯索性陪着他装。“我找冉琳琳去。”
  “她用不着你找,你老实在这儿呆着!”
  展唯一句“你算老几”已经冲到嗓子眼,但还是没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就真老实了。
  琳琳那儿都自然而然了。她前天才跟蒋天威吃了饭,都算熟脸了。蒋天威是在学校的小卖部撞见她的,当时她正在嘬一根冰糊。她本想找展唯吃晚饭的,结果展唯和林川去了李晓悦家,她就出来压马路。蒋天威把车煞她跟前儿,说:“嘿,还认识我吗?”冉琳琳仔细一瞅,发现是他,先是惊喜,又马上沉了脸:
  “你不是那个抢劫犯么?”
  蒋天威眉头拧着,但脸上笑容依旧:“什么抢劫犯呀,大白天的别瞎说。明明是纵火犯。”
  冉琳琳说:“讨厌。”
  天威觉得这姑娘真是不可多得,傻气和单纯都恰到好处。一杯清水,一看到底。轻轻碰下,还能起漂亮的水花。
  他们在一起吃了饭,理由是他要告诉她小鼓楼不仅没解散,而且还要重新演出了。琳琳听了市里来人验收乐团的事情,又听了白老师的指示,自己就严正以待起来。但她还是冒出那个问题,就是翟晨没有琴怎么办?
  话一投机,什么都好办。所以当马蜂成群结队在院里横扫时,天威当然要保护好这知己,突破重围带她跑出了沦陷的院子。他们在胡同里一个窄小的墙角站定,相互大口地喘气。然后天威听见琳琳说:“你脑门上出了个包!是不是刚才被蛰的?”天威说:“我怎么没感觉到啊?在哪儿呢?”琳琳用手指了指,天威自己摸了摸:“在哪儿?再指指!”琳琳便翘着兰花指比划,天威笑了:“原来在这儿啊。”琳琳说:“疼吗?”天威说:“你给我揉揉就不疼啦。”
  后来他没得逞,因为韩钧带着翟晨过来了。俩人在胡同口就下了车,一前一后走着,翟晨先看见了天威和琳琳。她愣了一下,止步不前了。天威回过神儿,过去跟她打招呼,翟晨和他们说笑两句,问怎么在这儿缠绵。琳琳说了马蜂窝的事,韩钧忙去院门口看了一眼,招呼:“进来吧,敌人已经撤回去重建家园啦。”
  他们四个进院后,林川递给翟晨一把椅子,聊表对那天的歉意。翟晨道了谢,又和若寒展唯等人寒暄。展唯骂了冉琳琳一顿,还把那个刚找回来的球没收了,理由是为了世界和平。琳琳急了,满院子追着展唯抢,展唯就跑,还把球扔给若寒,若寒又把球扔给翟晨,翟晨不想闹,又不想败大家的兴,就塞给身边的韩钧。韩钧拿了球,冲琳琳挥了挥手:“别闹了,说点正事儿吧!”
  于是言归正传。韩钧从书包里拿出四份分谱,逐个发给四个女生。这曲名叫《落叶》,就是他以前获奖的曲子,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改成了四重奏。他问琳琳:“你们俩小提琴,分一提二提了吗?”
  展唯一看手里的分谱,应该是二提的,于是跟琳琳商量:“我就来二提吧。你拉一提,我就图个省心。”
  琳琳严肃了,她仔细看着密密麻麻的分谱,手心哗啦啦冒汗。一号琴相当于指挥,是最关键的角色,她怕当不起。天威挤出一个可爱的笑,帮她把琴盒打开,又拿出琴:“喏,你试试,有不明白或者不适应的地方问你韩哥。”
  琳琳看了天威一眼,怀里揣进无数只兔子。天威说:“没关系,我帮你举着谱子。”说罢他坐到琳琳斜对面,找好角度,双手擎着乐谱朝她点头。
  琳琳豁出去了,你们敢听我还不敢拉?于是草草地把琴调了调就架上了肩。她试着拉完了第一页,效果竟然不错,不仅流畅,而且收发和力度都恰如其分。在座所有人都陶醉了,动都不敢动,怕坏了气氛。展唯盯着一枚金色的叶子,看它曲里拐弯地落下,快沾地时又优雅地翻了个身,仿佛在给琳琳伴舞。真是太美了。
  在天威要换第二张谱子时韩钧叫了停,他说:“不错啊,你的底子比我想象的强,就是不知道合奏起来效果怎么样。”琳琳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想赶紧见好就收吧。她趁乱收琴:“怎么可能说合就合啊,还是给各自两天时间熟悉熟悉谱子,然后在合练吧。”
  韩钧是一根筋,说两天就两天,两天后他们就到剧场会齐准备第一次合练。韩钧拿来了总谱,自己又上台弹了一遍曲子的钢琴版。冉琳琳听得如痴如醉,整个人都要化掉了。她觉得韩钧简直是个王子,也只有翟晨这种仙女儿一样的人才配得上他。她像看童话故事一样看着俩人,含情脉脉。
  于是她终于露出尾巴了。她合练不过关。韩钧就纳闷了,她单个拉的时候要多好有多好,比余玲还厉害,但只要二提或者中提一进来,不出十个小节准跑偏。他说:“二提进得已经很小心了,还有若寒——那是老人,就更不用说了,都在照顾一提,你怎么还能跑调呢?”琳琳红了耳朵,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注意,但就是老犯这毛病。”韩钧就恨铁不成钢地训她:“你注意了?要注意还能拉成这样?跟你说了合奏就怕走神,你一走神所有人跟你一起乱。再说了,这还没有观众呢,要是有观众,您再一紧张,那这舞台上估计就剩臭鸡蛋了。”
  琳琳压力大,手又凉又抖,快抽羊角风了。她把谱子塞给展唯:“你一提吧,我给不上劲!”
  展唯不情愿地篡了权,拉了两把,大家都鼓掌,然后一齐安慰掉了价儿的冉琳琳。
  冉琳琳才不会计较呢,她反而解脱了。但她还是叫着让展唯请客,展唯振振有词:你当一提怎么就没想着要请?为什么一换我就让我请?琳琳嘴里没词儿,拽上尹若寒评理,若寒竟然绝对拥护,俩人分坐左右两边用手指头捅展唯的腰,还让翟晨帮忙。翟晨抱着大提琴行动不便,在一边儿幸灾乐祸。展唯终于屈服,说:“我请还不行?那也得表演完了再请呀。”若寒小眼睛使劲一眨,说:“早这么老实多好,你这老腰,快把我指甲戳劈了。”
  这次演出可谓大动干戈。学校先后派人四次检验,足足折腾了一礼拜。白老师和刘参谋等人给她们提出了无数个意见,包括坐姿、神态、位置等等的一些外在要求,甚至连袜子都统一了。展唯说:“好家伙,成妇女改造营了!”冉琳琳问什么意思,大家就瞅着她笑。展唯露着尖牙说:“去!小孩儿家瞎打听什么?”
  剧场成了她们的专有基地,别人不能越雷池一步。有人专门负责给她们印谱子搬东西甚至打饭,舞美和灯光也马不停蹄地改造。冉琳琳在这种排场下已经飘飘欲仙,有时候站在舞台中央还会精神抖擞地发呆:我这是在哪儿?哦,台上。我在干什么?哦,训练。我训练什么?这还用问,四重奏,我做梦都拉的四重奏!
  这回不是做梦了吧?
  蒋天威在底下看着她犯病。不一会儿,他又会看见展唯叉着腰从幕后走出来,走向台上那四把椅子。翟晨早已端坐在那儿恭候,双膝靠拢双手抚琴,不时还蹭蹭琴把或捋捋秀发。相较之下尹若寒永远是最慢的,但出现时却能从容淡定,像个日本少妇一样点着小小的步伐,仿佛是别人来早了一样。
  调琴时也是一个看点。所有演奏前的调音是一个必要程序,在上台前都要调好。上台之后还要程序式地调一下,但那只是微调,多半是做做样子。四重奏调音一般都先从一号琴手开始,别人紧随其后。四根弦都调整完毕后,几个人互相示意,再由一号琴手带领演奏。
  冉琳琳调得最快,拧了拧后就朝台下发呆。韩钧说:“你配合一下行么?等大家调得差不多了你再停手,要不显得这么不协调。”琳琳表示铭记在心,下一次倒是动作协调了,音却被拧偏了,一上来就高了半个度,跟公鸡打鸣似的。韩钧后来习以为常了,还同大家一起逗她:
  “冉琳琳你买块豆腐撞墙吧!”
  “直接撞吧,豆腐涨价儿了,怪糟践的!”
  “连墙都糟践了!”
  展唯握着琳琳的手说:“别理他们,我跟你一头。撞死了我给你上坟去!”
  蒋天威也闹得欢,好像她捧着他的话匣子。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他喜欢冉琳琳,喜欢她的真实和单纯,喜欢看她上当时一脸狼藉的样子。他背地里还带着琳琳爬了一趟景山,后来被展唯讥讽半天。住东城的人谁还拿景山当个旅游胜地?展唯说她简直能闭着眼睛倒退着上去。冉琳琳听后马上沮丧得不行,捶着蒋天威说:“你看你看,我说没意思吧,破地方!”她语气早已像触了电一样七扭八歪,眼里更是跳出了与众不同的矜持。她冉琳琳的矜持就是这么说来就来,而且别有一番娇媚和自然。
  冉琳琳似乎坠入爱河了,展唯马上求证。琳琳在护城河边扭捏了半天,终于作了个默认的表示。展唯心想天哪,琳琳竟然有人要了。然后罪恶地一笑,赶紧说了一些蒋天威的好话。琳琳嘿嘿地傻乐半天,就好像自己真捞到了宝。展唯打量着这张涨红的脸蛋,发现那上面的五官竟然已经颇为精致——也许从来就是如此,只不过她没动用过审美去判断罢了。展唯这下全发现了,琳琳的身段原也如此地修长柔美,小线条勾勒出绵绵的胸部和小腹。这不俨然成了美女了么?展唯又开始感慨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老人的话果然不白说。
  翌日是国庆,学校里临时收到通知,领导们下午就到。展唯她们从上午就开始演练,筹备组更是一刻没闲,硬是把做了一半的主题横幅突击了出来。白老师带人给剧场拖了地,又把领导座位上贴了名条,满头大汗地继续看哪儿哪儿别扭。这时候韩钧把冉琳琳叫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拜托她小心行事。琳琳脸上的视死如归表明她的确有些慌乱,所有人便围上去一起给她打气降压。这是个天威发挥的时刻,他摆出一脸严肃,盯着她脸上汗珠说:“琳琳我相信你,你没问题的!”若寒和展唯对视一眼,表情都苦得不行。
  领导天黑才来。剧场坐满了校方邀来的听众,领导和贵宾们从角门鱼贯而入,管乐团的弟兄们打头阵,顶着如雷的掌声上场了。展唯她们在后台候着,又紧张又亢奋。时间忽快忽慢,要逼死人了。
  好容易到她们上场,观众都贼着眼睛往上面打量。四个女生,拿着最古老的乐器,本身就是种神秘。等到音乐响起时,这神秘又发酵了,成了香味儿,被人争着闻。弦乐总是这么讨好,别看有时候挺伤感的,但伤得对口、亲近,好像说秘密似的让你一呼百应。没人没有秘密,也就没人解得了这套儿。
  展唯进了另一个世界。她左边是冉琳琳,再左边是尹若寒,翟晨在斜对面。她的世界只有她们四人,台下的观众已经幻化成一片大大的黑暗。台上光芒万丈,台下不见五指。光这景象就够瞧的了。这景象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见吧?
  四个人的旋律、四个人的呼吸、还有无数多的尘埃跟雪花似的落着,哪儿哪儿都是惊喜。倒是台下那片黑,好像已经被征服了,消失不见了。无数对耳朵眼睛渐渐浮现,好像找到了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似的充满窃喜和庆幸。展唯眺望着那片闪烁着的黑暗,知道她们胜利在望。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这距原小鼓楼最后一次演出已经有三周之隔,白老师百感交集。在散场后她把所有成员召集起来,和她们一起庆祝演出的成功。这时有人嚷嚷道:“天安门广场放花啦”,观众都七七八八跑出去瞧热闹。白老师带着展唯她们赶到操场,果然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上又花又绿的,照得他们的脸色都变来变去,到处是叫声和笑声。冉琳琳还拉着白老师邀功请赏。白老师看着她,突然又拽拽展唯她们,说:“我跟你们说个正事。”展唯嗓子都叫唤哑了,问什么正事呀?翟晨收了笑,眼睛看天。天上的花还没完没了,就是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她眼睛都看酸了。
  白老师说:“要不你们重新成立个四重奏吧!”
  四人都没了话。白老师念叨着:“原来小鼓楼是因为李晓悦和尹若寒都住鼓楼……哎,你们都住哪里呀?”
  琳琳举手:“我住东四六条,展唯住大豆腐巷!”
  白老师说:“翟晨也住东四,那你们就叫小东四?”
  大伙都看翟晨。对于她来说,四重奏可不怎么吉利。
  展唯发现尹若寒躲到琳琳身后去了。她想,八成没戏!
  翟晨终于发话了。她声音很小,但还听得清。放着那么多炮竹还能听清,可能也不小。
  “小东四?太难听了吧?我看不如叫俏东四。”
  冉琳琳跳起来了,她简直找不着北了。她大声叫着蒋天威,向他们报喜。天威当然是高兴,蹿到林川和韩钧中间问她们准备怎么庆祝。尹若寒这时道破天机:“展唯,那天谁说演出完了请客的?”展唯笑道:“你可真是杀人不见血!”第五章 翟晨的麻烦事
  第二天是国庆假期,大早上起来展唯爸妈就又和展超开战。展唯穿着拖鞋头昏脑胀地推门出去观战,听了半天,大概知道是母亲在街道给展超找了个活,展超死活不从。
  展唯把弟弟拉进屋,关门就给了他一脚:“说你有没有点出息?你就不能正经找个事儿做?”
  展超闲在家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此类声音一概免疫。他一头栽在展唯床上,使劲打呼噜。展唯拿他和自己床做了个对比,发现弟弟竟然已经长成了大人。这个大人从头到脚都和街上走的青年无异,连打呼噜那种粗犷低沉的声音都货真价实。她刚才对弟弟的姑息和同情立马跑得无影无踪,她甚至已经站到父母那边儿去了。
  她问他:“你打算怎么着?就这么混下去吗?”
  她的语气异常轻松,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不打算怎么着啊。我就想找一个轻松的活儿。实在不行等两年也行。就两年!”
  他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展唯却彻底压不住。她懒得给他讲道理,那样又该沦为吵架,说不定比刚才还惨烈。她一把拎起他,扔回了那个战场。
  第二天乐团开会,不知哪个缺德老师出了缺德主意,老白竟要听思想汇报,谁也跑不了。展唯气得不行,刚接到王宝东的来信,想看都没机会。十几米开外的管乐部的人依次站起,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好半天才轮到弦乐部,翟晨站起来了。白老师示意她稍等,然后替她垫场。她说:“翟晨也是乐团的老人了,以前作为小鼓楼的大提也干得非常有成就。这回从小鼓楼到俏东四,翟晨都是功臣,是大家公认的功臣。”
  这回老白还挺精。“从小鼓楼到俏东四”,听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所有的风云变幻,都被她轻松抽去。反正现在是俏东四了,以前的一切,给我统统消失。经典曲目可以随便演绎,恩怨纠葛决不能老调重弹。
  这就是白老师对翟晨和俏东四的态度,也是她准备给乐团每个人洗脑的内容。展唯已经听见余玲在不远处冷笑了。翟晨这时说话了。她说:“我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论经历什么事我都坚持下来了,希望大家以后继续同舟共济,把乐团搞好。”
  她说到这里时有一个人起身就开始往外走,当然是余玲。余玲的脸此时是青色的,青里还透着红,像是刚出窖的便萝卜。她牵着众人的目光一直走到门口,然后被白老师喝住:
  “哪儿去?”
  余玲露出白森森的牙:“白老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能这么不公道!”
  白老师拉着脸,仍然是吵架的劲儿:“你这是什么话?用的什么词儿?我问问你,小鼓楼解散时你们没有意见吧?大家都有自己的选择,甭往别人身上推。”
  “那我问您,李晓悦您怎么不管了?东边日出西边雨,要不要去跟我看看她?”
  翟晨站起来,从迷宫一样的座位里蹿到余玲面前。所有人都以为她爆发了,她要揭竿而起跟余玲死磕了。展唯跟冉琳琳都捋胳膊挽袖子准备上阵帮衬。
  没想到翟晨咧嘴一笑:“你别生气了,回头我就去找李晓悦,我还欠她顿饭呢。”
  余玲抬手就是一耳刮子,动作跟国产动画片似的粗糙单一。
  “你还有脸提李晓悦?”
  展唯噌地站了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别没边儿。她从早已七扭八歪的椅子中跳出来,跳到余玲面前:“你欺负人没够是吗!”
  “展唯,你躲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瞎叫唤什么?你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你跟她组队,你早晚有后悔的一天!”余玲唾沫星子乱溅,溅到洋灰地上、杨木桌上、溅到白老师那比穆桂英还侠义的脸上。
  白老师拽过展唯和翟晨,使劲冲余玲挥手,跟轰苍蝇似的。
  “你给我出去!出去!”
  “两个冤大头加入到温暖的四重奏里了,可喜可贺啊!”余玲欢声笑语地出去,白老师砰地把门摔上。
  展唯的心咚咚直跳,她觉得余玲牙里还塞着一半话。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翟晨除外。在众多朋友面前,在老白这靠山前,翟晨选择了低头,她完全不信任自己的主场。最关键的是,她扔掉了自己一贯的从容,主动毁掉了一个风光无限的翟晨。这简直不可思议。
  韩钧不会去找胖三儿要琴了,他们已经彻底断了。林川这样告诉的展唯。
  展唯并不惊讶,她知道这事已经跌破韩钧底线,他不可能无所谓。展唯很是愤慨:“胖三儿至于么?女孩之间的事,他一大老爷们瞎搅和,有意思呀?”
  她是在诈林川。她知道事情还有内幕。以前那些表面的东西糊弄冉琳琳还行,在她这儿却不过关。她早看到一些苗头了,不论是从胖三儿那里还是从余玲那里。他们的每句话都不简单,似乎都和曾经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儿照应着。这不是秘密是什么?展唯对自己此类直觉一向信心十足。
  林川却没什么反应。
  她只能灰头土脸:“看来翟晨得置一把新琴了。”
  林川来了精神,他说:“你是拉琴的,你知道小提琴大概多少钱一把吗?一般的就行。”
  展唯说:“原来翟晨改拉小提琴了。”
  林川红了脸:“哦,记串了,是大提琴。”
  那天林川就逮着这机会使劲儿缠展唯,还推着她去了西四琴行。展唯认得那里的老板,一进去就聊个没完没了,把林川一人扔到柜台前。他看了半天,价格最便宜的大提琴也在一万左右,而且模样平平,翟晨肯定看不上眼。他把展唯拉一边,悄悄地问:“你能不能跟这儿老板侃侃价儿呀?贵得太邪乎了。”
  展唯刚才还露着嗓子眼儿大笑,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色:“你说什么?你当是你在三蹦子上买西葫芦呀?嫌贵去商场买练习琴去,估计一千都到不了!”
  然后她就眼珠子拐弯地瞪林川,没想到目光甩到门外的一瞬,又见到一熟悉的影子。她捅林川:“哎,哎哎,那不是李晓悦么?”
  展唯的眼神真好,隔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还能认清这个半生脸。果然是李晓悦,一手拎着俩塑料袋,一手拽着上次的那个小孩,好像刚刚购物回来。展唯说:“她是不是退学了呀?天天在家相夫教子呢。”
  林川说“你别胡说八道!”
  他说完就后悔了,展唯已经走出了大门。林川赶紧追上去,堆出一脸笑容请她恕罪。展唯走得凶神恶煞。她问他:“谁胡说八道?”林川说:“反正不是你行了吧。”展唯用白眼砸他:“你还向着她说话,你胳膊肘……”她磕巴了,换词:“你们俩是不是有一腿呀?那孩子管你叫什么呀?”林川拽她,俩人都站住了。他一字一顿地澄清:“那孩子是她哥哥的,是她的侄子。”
  展唯“嘁”了一声,又去走第三梯队了。
  他们很快回了学校,当晚乐团合练。合练完后俏东四开了一个会,商量着翟晨买琴的事。蒋天威先发言:“我看不如去琴行租一把得了。省得买了便宜的影响发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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