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之这个名字,是苏尘心心上的一道禁忌。 他是她的大学导师,也是她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情愫。 初次相遇,他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在他遗落的书简里,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 再次相见,她懵懂初醒,看到他站在她的教室里,光芒万丈。 他们之间隔着三尺讲台,无数目光。 一个人的暗恋,究竟能持续多久? 她想逃离,偏偏靠近;她想敬而远之,却不由自主来到他身边。 夕阳下的海岛,当她终于鼓足勇气低语:爱いしてる。 那不敢诉出口的心事,译作中文是:我爱你。 可是他说:对不起…… 作者简介: 蒙莎,青春、奇幻小说作者,热衷于用文字描述人生百态,用幻想创造不一样的世界。目前已完成长、短篇小说约三百万字,在《小说绘》、《天使COM》、《穿越COS》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三十余篇。 目录: 第一部分 【Chapter01】天亮了梦醒了说分手 【Chapter02】这世上谁解谁的孤单 【Chapter03】以最奇特的方式相遇 【Chapter04】突然四面全都是敌人 第二部分 【Chapter01】上帝最乐于给人惊奇 【Chapter02】烟火人间安得美满 【Chapter03】电梯间内的狭路相逢 【Chapter04】两颗星的距离有多远 第三部分 【Chapter01】请带我和你一起出海 【Chapter02】刹那永恒爱いしてる 【Chapter03】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谁 【Chapter04】千山万水就这样擦肩第一部分 【Chapter01】天亮了梦醒了说分手 【Chapter02】这世上谁解谁的孤单 【Chapter03】以最奇特的方式相遇 【Chapter04】突然四面全都是敌人第二部分 【Chapter01】上帝最乐于给人惊奇 【Chapter02】烟火人间安得美满 【Chapter03】电梯间内的狭路相逢 【Chapter04】两颗星的距离有多远第三部分 【Chapter01】请带我和你一起出海 【Chapter02】刹那永恒爱いしてる 【Chapter03】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谁 【Chapter04】千山万水就这样擦肩第四部分 【Chapter01】一生能否只爱一个人 【Chapter02】我们只是孤独的同类 【Chapter03】你可听到谁的心在动 【Chapter04】输人不能输阵的交锋只是为了和你说再见 尾声番外:暗涌【Chapter01】天亮了梦醒了说分手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尘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共36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刘海宁打的。她没在意。她要看的是时间,因为怕迟到。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车上路上到处都是人。盛夏的早晨总是最美好的时候,夜的凉意还未散去,照在身上的阳光里有种柔柔的暖。身边人潮如水,人们行色匆匆。尘心看着眼前闪过去的一张张或淡然或焦虑的脸,总觉得自己是一只直接从黑夜中步出的鬼魅。一夜过去,仿佛已经死了一回。尘心要去的地方是一位叫许明之的老师的家。这份临时的暑期工还是图书馆的叶超老师帮忙介绍的,说是许老师家里有个书房要整理,还有些受损的古籍要修复。说好的报酬当然比在外面打零工多了不少,否则尘心也不会大老远地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过来。许明之家在G市海洋研究所里。小小的院落地方不大,建筑之间纵横的小道却像个迷宫。狭窄的石砖道边长满了高大的乔木。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渗透而下,在地上洒下一个个明亮的小圆点。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羽毛。清晨的空气干净而清冷,尘心微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瞬间变轻了,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轻盈起来。当她踩着那条金光小道问了两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栋被厚厚的爬山虎覆盖着的红砖楼的时候,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出于礼貌,她觉得自己应该给许明之打个电话。手指刚碰到手机,《Perfidia》流畅舒缓的旋律就伴随着机身的振动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依旧是“刘海宁”。她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断键,然后拨通了许明之的电话。没人接。然而有人在身后叫她:“苏尘心?”尘心回头,眼前一亮。叫她的人披散着一头略微卷曲的长发,浅蓝色的碎花长裙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即将服务的对象会是个穿开襟绒线衫和围裙的老女人,电话里那个和蔼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和眼前这个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女子根本对不上号。尘心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许……老师?”“嗯。”许明之很自然地答应了一声,笑说,“你来早了。”干净爽利的气质把尘心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我,我怕迟到。”“真是个好孩子。”许明之从她身边过去的时候顽皮地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尘心的脸居然刷地一下红了。许明之这才亮出了另外一只手和手里提着的东西。居然是一大包吃的。“想到我自己做的早餐可能会把你吓得看到我就绕道走,我就决定出去买点东西充门面。进来吧!”尘心跟着许明之上楼,正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手机居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她连看都不看,直接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机键。“昨晚没睡好吗?”许明之仿佛不经意地问。何止是没睡好。尘心昨夜挂了刘海宁的电话之后一夜没合眼。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两个黑眼圈是擦多少粉都遮不住的了。“写作业,睡晚了点儿。”尘心厚着脸皮撒谎。架不住许明之的劝,尘心又吃了一次早餐。冒着热气的豆浆和香喷喷的小笼包令尘心忽然有种回了家的幻觉,鼻子酸酸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发疼。因为刘海宁爱睡懒觉,早上要上课的时候总是赶不上买早餐。从前都是她早起把两个人的早餐买好了,然后等他过来一起吃。这样轻松悠然地吃别人送到眼前的东西,倒还是第一次。偶尔瞥一眼窗外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的树丛,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许明之等她吃完了之后才正式给她分配工作。那些需要整理的书居然不在许明之家,而是在隔壁单元楼的一套两居室的空房子里。许明之带她过去,解释说:“我弟弟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副教授,他过三个星期回国,这些书是先运回来的。”尘心只见那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几十只足有她膝盖高的木箱;每只木箱上都有用马克笔写得龙飞凤舞的编号。她吓了一跳。根据她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的经验推断,这些箱子里的书总得有五六千本。许明之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书房在这里。”尘心看过去,发觉所谓的书房其实是两个卧室中比较大的那一个,里面已经摆好了空着的书柜和桌椅。看来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箱子里的书整理好,然后放到书柜里去。她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问题,这和在学校图书馆干的也差不多。许明之打开其中一只木箱给她看,自言自语:“臭小鬼,居然还想让我亲自帮他收拾,想得美!”虽然是抱怨的口吻,话里却满溢着即将和亲人团聚的喜悦。尘心“扑哧”一笑,学着她的样子打开了另外一只箱子。“许老师,这些书要整理到书架上,你弟弟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别管他。”许明之说着抽了一本书出来,随手翻了翻,“你就按照图书馆里放书的规则整理好了。要修复的古籍我收起来了,等你整理好这些我再拿给你。”“好。”许明之把书丢回箱子里,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叶超说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你一定能按时完成任务的,对不对?”尘心夸张地敬了个礼,用力点头:“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许明之拍着她的背大笑。许明之当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交代完毕就回自己家里去了。尘心戴上随身带来的袖套和手套,开始工作。她要先把木箱全都打开,大概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书,心里有数之后再计划好哪类书放在哪里,最后才是真正开始动手整理。因为许慎之的书可不像图书馆里的书那样都贴着编号,排列它们的顺序的难度也大了许多。但是尘心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脑子被各种各样的书名占得满满的,就没有空间再去想刘海宁了。她曾听过一首很有趣的歌,里面唱道:工作过劳才有资格吐血。她顽固地逼自己想,要让自己伤心,刘海宁还没那个资格。许明之的弟弟叫许慎之,这是尘心从那些书的扉页上发现的。木箱里所有的书—中文的、英文的、厚的、薄的,扉页上全都盖着一个明文小篆的藏书印。印记鲜红,字体古朴雅致。“慎之存书”。大部分是海洋环境相关的书籍。余下的书就很杂了,各种理工类的专业书,历史、哲学、社会、心理、小说、电影、艺术……应有尽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明之一定要找个图书馆员来收拾,因为这些书本身就可以组成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将自尘心的手下诞生。翻到最后一只箱子的时候,她发现里头居然都是同一本书的不同版本。《幽梦影》。这是清人张潮写的一本语录体的小册子,写的是些琐碎的生活感悟,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道理。难得的是文辞简白清雅,把一个文人的生活态度写得妙趣横生,看过之后,很有种让人觉得世界无比美好的效果。尘心自己也有一本。她实在太忙,没工夫读那些鸿篇巨著,而这小册子却是可以随时翻开读其中的任何一句的。那些短短的句子就像一个个台阶,可以让她随时从眼前纷繁的世界跨进另一个宁静的国度。说这是尘心最爱的书,也不为过。她看着那一箱子的《幽梦影》,忽然有种如获至宝的惊喜。里头既有简体中文版的,也有境外出的繁体中文版,连民国竖版和英文版、法文版都一本不缺,可见许慎之对它痴迷到了什么程度。尘心忍不住脱掉了手套,手指轻轻地从那一排厚薄颜色不一的书脊上抚过。然后,凭直觉从中抽出了看起来最旧最不起眼的一本。是你吧?她无声地问。爱书的人,如果收藏了一本书的不同版本,在这些所有的藏本中通常只有一本是他常常拿在手中翻阅的。他收藏到的版本越多,他对最初的那一本就会越钟爱。尘心拿起来的这一本,薄薄的,页面狭长,只略比手掌大一点点。封面是深蓝的底色,上面只有宋体白色的“幽梦影”三个字,简单明了。尘心深吸一口气,才随意地从中间翻开它。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在书页的空白处,果然有许多手写的字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许明之的声音在门外叫:“苏尘心?”尘心吓得手狠狠一抖,书啪地掉回了木箱里。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有种做贼被人赃并获的心虚,一边匆匆忙忙地把书塞回去,一边答应道:“哎—我在呢!”走过去打开门,就见许明之抱着胳膊倚在门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人找你。”“找我?”尘心皱眉。她到这里来的事几乎没人知道—目光一转,她就明白了。刘海宁站在下面的楼梯拐角处,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嘴角勉强地勾着一个笑的弧度,眼神却是又急又怒。“我问了叶超老师,他说尘心在这里。”进门之后,刘海宁解释道。见许明之还在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于是又说:“许老师,我是尘心的男朋友,听叶老师说这里要整理的书有点儿多,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许明之半开玩笑地说:“这可是你自愿的啊,我不会多付工钱的。”“当然,当然。”刘海宁挽起衣袖就要动手,“许老师,我也是在图书馆干过的,保证给您整理得又干净又漂亮。”尘心冷眼瞧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正在卖力表演的小丑。许明之挑挑眉毛,不置可否地走了。尘心这才皱眉问刘海宁:“你今天不是还有家教吗?”狂打电话,到处问人—刘海宁在去找叶超之前,大概已经把所有认识尘心的人都问了一遍。尘心微微有点吃惊。今天之前,她并不知道连床都懒得起的刘海宁还有这样的决心和行动力。帮忙?当然也只是一个借口。许明之走后,刘海宁果然把刚刚拿起来的书随意地往木箱中一扔:“我请假了。尘心,咱们还是谈谈吧。”尘心走过去,小心地把那本书摆回原处,平静地说:“你当心点,弄坏了人家的书要赔的。”刘海宁不耐烦地举起两手退到窗户旁边去,用动作表示“我不碰这里的东西”。窗外的光线很亮,穿着白衬衫的刘海宁背光站在那里,倒十足是个气质忧郁的文艺青年。他应该去找个同样忧郁的文艺女青年的,怎么会摊上我这么个人呢。尘心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越来越觉得眼前的情景实在滑稽可笑。她回到工作的状态中:“说吧,我听着呢。”语调镇定如常。刘海宁的手抓在窗上,下意识地用指甲抠着窗边破碎的墙纸,欲言又止。他并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尘心只要看他变幻莫测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此时必然是在翻江倒海。尘心对他的厌恶于是又多了一重。她略带讥讽地笑问:“怎么又不说了?”刘海宁倒是一愣:“你……你不怪我了?”尘心笑着摇头。刘海宁以为她的意思是“不怪了”,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思是—我不在乎了。你,从这一刻开始,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刘海宁显然会错了意,大大地松了口气,用十分别扭的语气说:“好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说你。”尘心几乎气结。昨天刘海宁那样无礼地质疑她的时候是那样的理直气壮,现在好容易肯改口了,居然还是这样一副委屈无比的样子。连半点反省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呢?尘心不打算再应付他,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去做家教吧,请假太多次会让人家印象不好。”刘海宁得寸进尺:“我请都请了,就在这里陪你吧。”“那就回学校去看书。下学期就大三了,再不过四级看你怎么毕业。”“我等你一起回去。”尘心的耐性终于被磨了个干净,她提高音量,大声说:“刘海宁!你看清楚!这里是海洋研究所,我是在工作,今天不会有人开车送我回学校,你也不用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刘海宁再次愣住。“还有,以后就算天天都有人开车送我回去你也管不着,就算我不回学校你也管不着!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刘海宁瞪大了双眼,额上青筋暴起:“怎……怎么没关系了?你……你是我女朋友!”尘心直视他的双眼,发出最后通告:“现在,不是了。” 【Chapter02】这世上谁解谁的孤单很久以后,当尘心再回头去想那一刻的时候,她才猛然发觉其实她和刘海宁的决裂早已注定。那一次吵架,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起因是件小事。暑假里图书馆每周上两天班,所以尘心还是在学校里住。前一天她临时回家拿点儿东西,回学校的时候正好遇到邻居家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哥杜平良开着车从外面回来。杜平良看她提着大包小包的,就拐个弯送她回学校了。她宿舍在六楼,杜平良送佛送到西,顺便帮她把东西提了上去。这事她谁也没告诉,谁知到了晚上,刘海宁突然怒气冲冲地给她打电话。“听说今天有个开宝马的男人送你回来,还送了你很多东西?”换了杜平良来听这话,他一定会傻眼,他那辆开了两年的灰头土脸的奥拓居然会被人认成宝马?尘心也傻了眼。她从家里提出来的几个超市购物袋,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档商品的包装袋吧?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问题就出在那个“听说”上。暑假里还住在学校的人不多,在她回到学校的时候“碰巧”亲眼目睹她从杜平良的车上下来然后上楼的人恐怕用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偏偏这件事没过几个小时就传到了刘海宁的耳朵里,而且还被歪曲得面目全非。若是在几个月以前,她一定会心平气和地对刘海宁说:送我回来的是邻居哥哥杜平良,他开的是奥拓,带回来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你要不信,就自己打电话问他。你饿不饿?我出去买点消夜?但那时尘心说的是:“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开宝马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是想知道传话的人究竟把这件事扭曲到了什么程度。然而她没有想到,这句话到了刘海宁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你一个穷学生,能比得上人家开宝马的阔少爷吗?战争就此爆发。刘海宁拐弯抹角地说尘心不知自爱。尘心并不解释,紧跟着还击:“你说我不自爱?那好,我问你,你们班天天黏着你的那个小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她帮你洗袜子,还把照片贴人人网上了!”刘海宁哑口无言。尘心怒道:“你听着,我要是想找别人,我也会先光明正大地踹了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拜托你不要用这样龌龊的想法侮辱我!”然后她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这等于是对刘海宁说:我并不是想和世界隔绝,我只是懒得理你。第二天,许慎之的空房内。刘海宁听了那句话之后,夺门而去。大概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已经把该想的东西都想通了的缘故,尘心此时只觉得浑身轻松。就这样吧。手中依然有需要她全力以赴的工作,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明明已经疲累不堪,但反而比之前的小半个早上更加投入。结果当她终于累到了极点,决定坐下来歇会儿的时候,她居然靠着椅背睡着了。向南的房间光线十分充足,室内的气温也随着中午的到来慢慢地热了起来。尘心在睡梦中,几乎以为自己是躺在露天的草地上,正在像一只猫那样尽情地享受阳光。迷迷糊糊地,她看到有个人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看着她。她听到自己说:“哎呀,看我,怎么睡着了!你刚到?”那感觉,像是在和一个分别多年的朋友说话。很舒心。但是对方没有回答。然后一眨眼就消失无踪。她很疑惑,刚才不是还在的吗?既然醒了就接着工作吧。她这样想。不由自主地又打开了那只装满了《幽梦影》的箱子,抽出最不起眼但也是主人最珍爱的那一本。正文的内容她早已读得烂熟,真正想看的是它的主人在空白处写上的字句。视线忽然模糊起来。也许是自己忘了戴眼镜?她摸摸自己的鼻梁,果然是忘了。她抬起书,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字。可是她靠得越近,上面的字就越模糊,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急得要命,把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几遍,都没在上面再找到任何字迹。就在她临近崩溃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还好好地躺在椅子上,眼镜好好地戴着,手里也没有拿着书。她第一时间跳起来,奔过去打开木箱,取出那本小小的《幽梦影》。谢天谢地,它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印刷的字,手写的字,都还好好的在那里。尘心忍不住把它贴在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读这本书是件严肃的事。虽然还不至于严肃到要斋戒三日、焚香沐浴更衣的程度,但想想自己正蹲在地上,手上脸上还都沾满了灰尘,还是以后再说吧。仿佛一个贪吃的小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大块儿糖,反而舍不得吃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了回去。这时许明之在外面敲门:“尘心,吃饭了!”许明之看出了尘心的疲惫。吃过自己做的简单午饭之后,她就给尘心放了假,让尘心先回去好好休息。她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养足精神我才能尽情地剥削你啊!”但尘心明白,她是真心在为自己着想。尘心着实太累了,就没有再客气。临走时许明之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尘心一怔,正想着许明之居然看出她和刘海宁之间的事了,谁知许明之顿了顿才补上:“作业做不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尘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认真地点头:“对,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学校的路上她一直在默念着这句话。暑假里同学们都回了家,宿舍里就只剩下了尘心一人。她即使在不用上班的时候也不愿意回去,因为她可以一个人独占整个空荡荡的寝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把东西放哪里就放哪里;脸上的表情可以尽情地放松麻木,无需理会任何人的情绪与脸色。这些对从小就和妹妹挤一个房间的尘心来说,简直就是极致的奢侈。同样奢侈的是睡眠。学业和兼职工作的压力同时压在身上,即使偶尔有无事可做的时候,尘心的精神也总是像被拉满的弓弦那样绷得紧紧的,失眠也是家常便饭。她以前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但是今天她从海洋研究所回来的路上,在经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的时候,一辆车擦着她的裙角开了过去。而她直到听到那声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和车主的叫骂声的时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多出来的这半天,尘心决定用来补眠。她的床在上铺。宿舍里的吊扇一直在嘎吱作响,单调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一支催眠曲,她很快就睡着了,甚至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睡着了。耳边传来隐约的浪涛声,她很惊奇,虽然这是座滨海城市,但她的学校离海边并不算近,所以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梦见自己躺在沙滩上,带着潮湿的腥味的海风卷起头发打在脸上,痒痒的。“尘心。”她听到有人在叫。声音低沉,像海浪轻抚沙滩。她跳起来四处张望。平时总是人满为患的沙滩这时居然变得空荡荡的。远处海天一色,有几只水鸟轻盈地从浪尖掠过。谁在叫她?她猛地睁开眼睛。“尘心!尘心!在里面吗?”原来是住在隔壁宿舍的同班同学刘雅雅。尘心迷迷糊糊地去开门,刘雅雅抱歉地问她晚上能不能过来这边睡,因为她们宿舍没人了,她晚上一个人怕黑。尘心踌躇了一阵。她难得有独处的时间,就这样白白地没了,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然而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刘雅雅软磨硬泡的攻势,让她搬了过来。好在刘雅雅是个很安静的人,吃过晚饭、洗了澡之后她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看书听音乐,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因为有人在,尘心依然觉得没那么自在。到了关灯睡觉的时候,刘雅雅忽然爬到她的床沿上,两手托着下巴问:“尘心,你和刘海宁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呀?你有个那么帅的男朋友,大家都羡慕死了!”尘心微笑,随手抄起放在床头的词汇书作势要往刘雅雅头上拍。“去你的。快睡觉!”刘雅雅撅起嘴:“瞧把你美的,晚安啦!”尘心的脸色在刘雅雅爬回自己床上的时候变得惨白。啪的一声关掉床上的小台灯,整间宿舍陷入黑暗中。尘心又失眠了。她管得住自己的嘴,却管不住自己的心,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顽强地回答刘雅雅的问题。其实那是个土得不能再土的故事。四年前。高二那年的全校元旦晚会,她和刘海宁搭档主持。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但都是校学生会的成员,本来就互相认识。可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学习,平时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在那次晚会之后,他们一起得到了一个共同的外号:金童玉女。在学生会里面每周总要碰几次头。别的同学没事就起哄拿他们开玩笑。尘心起初很生气,后来习惯了之后也就懒得再理他们,心想反正我和刘海宁又没什么,随你们怎么闹。也许是因为有共同话题的缘故,尘心和刘海宁慢慢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半年后。刘海宁出了一场小型车祸,小腿骨折,从医院回来以后只能拄着一根拐杖走路。尘心每天忙上忙下,帮他打饭,催他吃药。等刘海宁的伤好了,她也就真的成了刘海宁的女友。这一切进行得太平静太缓慢,水到渠成那般自然。没有闪电划过天空的惊喜,没有面红耳赤的心跳,周围也没有瞎起哄的同学,剩下的只有不动声色地在一起的两个人。尘心家里并不安宁。受够了吵吵嚷嚷的生活的她,理所当然地把这份爱当成了自己的归宿。那时候,不是不想地老天荒的。所以愿意为刘海宁留在这个城市,上一所她并不感冒的大学,读一个她没什么兴趣的专业。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刘海宁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照顾你一辈子!言犹在耳。一开学就开始和别的女生暧昧不清。先是学生会新闻部的一起播新闻的搭档,后来又是班上的班花。刘海宁辩解说都是她们太主动、太热情了,他招架不住,又说其实她们只是好哥们儿,没什么的。当班花把刘海宁那双脏兮兮的袜子拍下来放到人人网的页面的时候,尘心就只能冷笑了。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首先打破伪装的和平的居然是自己。当刘海宁怒气冲冲地追到海洋研究所的时候,她突然发觉,比起眼前的这个人,比起过去几年的感情,她自己的尊严更重要。什么都结束了。第二天,她抵达许慎之的书房的时候,依然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她很庆幸,在这喧闹的城市中还有一间安静的书房可以让她尽情地发呆。她甚至有意地放慢了工作的速度。反正只要在许慎之回来之前完成就行了,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这样想着,每每累了的时候,她就坐到书房里的沙发上休息。手里总是捧着那本《幽梦影》。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发黄起毛的封面,仿佛这是一封专门写给她的远年的信。 许慎之是个妙人,这是尘心从那本《幽梦影》里看出来的。比如书里说“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他在旁写“如我是诗,必是太白手笔”。行云流水般潇洒的笔迹中透露出少年才会有的自恋和狂妄,尘心看得直乐。又比如书里说“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他在旁写“我有情皆痴,我有才有趣,如何一生潦倒”。尘心几乎忍不住要咆哮:许慎之!你三十不到当上了名校教授还好意思说自己潦倒?那我这种废柴还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可是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尘心忽然鼻酸。书里说“镜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权,剑不能自击”,许慎之在旁写:“人不能自爱”。许慎之在写下这五个字的时候心里一定有诸多感慨,因为“爱”字最后的那一捺压得很重,拖得很长。以前总听老师和长辈们教训说“人要自爱”,但尘心能看得出来,他们说的“自爱”和许慎之说的“自爱”不是一个意思。人总是有脆弱和孤独的时候。再独立再强大再勇猛的人,心里也总会留着一片最柔软的地方等待最温暖的一个笑容。人都想要有人来爱。尘心知道这一切,因为她体味过那种渴望被疼爱时的发疯绝望的滋味。你也是这样的渴求爱吗?尘心喃喃自语。尘心整理书籍的速度越来越慢,待在许氏书房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待到书房正式完工的那一日,许明之倒了两杯红酒,两人对饮庆贺。然后,许明之郑重其事地捧出一只做工精致的红漆木盒。“慎之最看重的东西,现在就托付给你了。”尘心在心里猜着可能会出现在里面的书籍,像打开生日礼物那样小心翼翼地掀起盒盖。果然。最上面一本赫然是清末刻印的线装版《幽梦影》。尘心“扑哧”一笑。她早就该猜到的,能让许慎之如此当宝贝收藏的书也只有这本了。许明之疑惑地问:“你笑什么?”尘心正色道:“我还以为是破损很严重的书呢,原来保存得还挺好的,看来我这单生意赚到了!”许明之大笑。修复古籍的工作一直拖到许慎之回来的前一天。她把木盒交还给许明之,手指最后一次从厚薄不一的书脊上划过去。她舍不得这个地方。许慎之,谢谢你的《幽梦影》。这间书房,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Chapter03】以最奇特的方式相遇“今天怎么一个人吃早餐?”开学第一天,负责古籍室的叶超看到尘心带着早餐直接到了图书馆的工作间,居然有些吃惊。“今天应该会很忙,我想早点过来。”叶超夸张地笑:“哇,看来我得好好奖励你,为了工作连男朋友都不要了!”尘心俏皮地笑笑。“对了……”叶超的语气忽然转了个调,“明之现在怎样?”尘心随口说:“挺好的呀!”忽然灵光一闪,猛然抬头,“叶老师,据我观察,许老师现在没有男朋友。”叶超板起脸,“胡说啥呢?我就是关心关心老同学。明之上学的时候就常常生病,现在一个人住在那么阴森潮湿的地方,我担心嘛。”尘心偷笑着把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一顿大嚼之后,才郑重其事地说:“据我观察,许老师的身体很好,吃得下,睡得香!而且,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住了!”叶超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尘心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假装在翻的时候才说:“她弟弟回来了。”叶超:“咳咳……”“我暑假里去收拾的书其实就是她弟弟从美国运回来的,我看她弟弟是打算在国内长住,所以你呀,就不用没事瞎担心了!”叶超瞪了她一眼:“吃饱了就做事!”尘心迅速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对了叶老师,我换了手机号,你存一下吧。”整个早上,尘心都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她要在别人面前刻意保持着“自己和刘海宁依然是男女朋友”的假象?明明是她自己先提出的分手,明明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见过面,明明决绝得连手机号都换了新的,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告诉别人“我们已经散了”?尘心开始反省自己。是因为心里还有残留的挽回的希望?还是因为觉得分手是件丢人的事所以不想说出口?不,不,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走回头路;她这个人的价值,也并非因为这段感情而存在。下班的时候尘心和叶超一起搭电梯下楼。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候,她向叶超说:“叶老师,我和刘海宁分手了,以后别再提他。”尘心的声音如同无声下降的电梯那样平稳。叶超愣住了,仿佛是在思考着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她。然而电梯在四楼停了下来,几个夹着书的学生涌进来,他们各自退到电梯一角,没有再说话。直到这一刻,尘心才恍然大悟。她不愿意说,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听到别人廉价的安慰。她决定顺其自然。中午永远是饭堂最热闹最拥挤的时候。尘心站在打饭窗口前长长的队伍中无聊地张望,突然发现—前面隔着三四个人站着的可不就是刘海宁?尘心的第一反应是抬脚要走,但是下一秒,她把脚放回了原处。虽然手心已经渗出了汗,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学校就这么点儿大,他们就算分了手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碰着了就躲,那得躲到什么时候?她昂起头,镇定而缓慢地向前。她看到刘海宁打包了两份盒饭,装在塑料袋里拎走了。他没有回头,也没看到她。尘心故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却不怎么吃得下。她把自己的坏胃口归咎于饭堂的饭菜实在太难吃,往嘴里塞东西只不过是在胡乱应付自己的胃。坐了一会儿,有个女生端着餐盘过来问她:“这里有人吗?”尘心摇摇头。女生在她对面坐下,用不确定的口吻叫:“心姐?”抬起头,尘心才发觉坐在对面的是同学院低她一个年级的王安娜。她打起精神微笑:“什么时候回的学校?”“昨晚。心姐,新发型真好看!”王安娜说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不过以前的头发也留了很久吧?一下子剪掉太可惜了。”尘心不经意地说:“夏天太热,图书馆里还都是灰尘,剪掉了舒服。”王安娜嘻嘻笑道:“心姐,你的脸本来就显瘦,剪了头发以后好像一下子变小了,像个高中生!”尘心笑笑,低下头去扒饭。头发是在整理书房工作开始之后的第三天去剪的。以前工作的时候她习惯把过肩的长发盘起来。那天早上她起床盘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麻烦。从海洋研究所回学校的路上,尘心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小理发店。理发师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她变了个样。第二天许明之见了她,愣是足足看了半分钟才把她认出来。“上帝啊,原来我请了个帅哥啊!”尘心几乎笑晕了过去。其实,只是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她的人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对了心姐,我刚才在门口看到有人在发传单,好多人在看,也不知道在发什么,我们待会儿去看看吧!”尘心怕闹,换了以前是绝不会去凑这种热闹的,但现在她简直是故意要和自己过不去似的,不但和王安娜到了饭堂门口去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还用力挤到跟前拿了一张传单。到了前面才知道为什么场面会这样火暴。首先,正在发传单的是两个穿红色旗袍、足蹬十厘米高跟鞋的礼仪小姐。其次,她们发的传单,只有女生能拿。再次,她们发的传单其实是一份选美比赛的广告。最后,这场选美比赛的发起人是本校大三的一个男生,他发起这场比赛的目的是为了“把本校最美的女生找出来当女朋友”。上面的宣传语看得尘心和王安娜目瞪口呆。“G大的女同学们!你自信拥有最美的脸蛋、最火辣的身材、最优雅的气质吗?来吧!参加校花选拔大赛,争夺冠军,成为我的女朋友吧!“我,既是G大大三学生,也是G市著名企业家的独子。少爷我有钱有貌,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公认的帅哥,我爸爸更是本省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企业家。我想不用再多说,你也能知道成为我的女朋友之后你可以得到什么啦。另外我不光是家里有钱哦,我还是很有品位的!我平时很喜欢看书,比如《金瓶梅》;我也很喜欢看电影,比如《无极》。我虽然交过十几个女朋友,但还是很专一的!只要你够美,我就会保证对你从一而终!就算我最后变心了,我也保证会付你一笔丰厚的分手费,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通过我和我家的人脉,当你毕业走上社会的时候,至少可以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怎么样?动心了吗?那就在本周日(9月5日)之前把你的个人简历和一张无PS全身照寄到以下邮箱,本少爷等着你哦!”“死变态!”王安娜气得鼻子都歪了,“有钱又怎么样?有钱就可以这样嚣张?他他他……把我们学校的女生当成什么了!”周围的同学也都议论纷纷。尘心拿起那传单又看了一遍,拉起王安娜的手:“咱们走。”“心姐,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至少应该先问清楚这个所谓的有钱的少爷究竟是什么人,然后泼他一盆洗脚水?”尘心笑:“我觉得现在还是先把发传单的人赶走比较重要。”她们跑到最近的一处保卫室叫了保安。礼仪小姐们果然拿不出校内宣传活动的许可来,马上就被赶走了。看着散落一地的粉红色传单,和暴跳如雷的王安娜不一样,尘心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无聊。其实她自己也闲得慌。特别是到了晚上,那种整个生命被抽空了一半的感觉就特别的明显。工作,学习,再怎么忙也总有什么都不用做的时候。她还没有真正习惯,所以常常会觉得手足无措。她现在明白了,下决心要把一个人忘记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虽然宿舍因为同学们的归来而变得无比热闹,她却觉得自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收拾包的时候,一张粉红色的传单掉了出来。把这张传单带回来的时候,她想的是:这张纸质量不错,可以在泡方便面的时候用来垫饭盒。无聊之至的尘心居然把上面的广告又看了一遍,然后她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捉弄一把那个狂妄的家伙?她打开电脑,写了这样一段文字。“你好啊有钱的少爷,看了你的广告,我决定参加你的校花选拔比赛。我有着深邃的五官、健美的身材和高贵的气质,你只要看一眼我的照片,你就会知道我绝对符合你对女友的要求!我不但外表出众,我还出生于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虽然你家暴发户的背景是有点儿配不上我,但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我家里人是绝对不会阻挠的!最后,建议你还是不要举行什么选美比赛了,别的女生都不如我和你般配,因为—整个学校只有我和你是同类!就这样吧,祝你开学愉快!”尘心一口气打完这封信,然后上网搜了一只正在龇牙咧嘴的大猩猩的照片附上,一起寄了出去。她想,那个家伙看到那只大猩猩的时候一定会气得摔键盘吧。想象一把那家伙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就乐开了花。把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尘心习惯性地打开G大的BBS看看同学们都在讨论啥。不出所料,论坛首页已经被“校花大赛”的相关帖子占领了。尘心随手点进了一个投票帖:“富二代公开选校花当女友,你怎么看?(可多选)”下面的几个选项很是令尘心啼笑皆非。“该富二代是真诚地想找一个女朋友。”“只是一次无聊的炒作,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富二代家工厂生产的商品广告。”“该富二代脑袋被驴踢了。”“该富二代其实是在反讽当今高校里拜金主义蔓延的现象。”“该富二代是在侮辱本校女生的人格。”尘心想都不想就选了第三个和第五个。把页面往下一拉,没想到下面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是女生,你会去参加这次校花选拔大赛吗?”下面有四个选项。“会,因为我很丑,我想去恶心一下那个富二代。”“会,因为我很美,我想当富二代的女友。”“不会,因为我很美,天鹅怎么能给癞蛤蟆吃?”“不会,因为我姿色平平,去了也没希望。”要看投票结果就必须先投票。尘心想了想,选了第三。投票结果出现,尘心拍桌大笑。所有人都选了第三项,另外三项的投票率是0。“尘心你笑什么呢?”室友沈洁从她身后经过,往她的电脑屏幕上瞥了一眼,忽然也笑了:“哎呀,你也投票了?大家都投了第三项呢!”尘心伸个懒腰:“是啊,咱们团结一致,气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有钱?有钱很了不起吗?”尘心说着,迅速地敲了一段话作为回帖:“俗话说没有钱万万不能,但钱绝非万能。钱可以用来招徕生意伙伴;但买不到朋友,钱可以招募员工,但买不到忠诚;钱可以买药,但买不到健康;钱可以买学历,但买不到学识;钱可以买到礼物,但买不到家人的和睦;钱可以买到特殊服务,但是买不到爱情。富二代,当你把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全部建立在金钱之上,你就是条不知廉耻的、穷得只剩下钱的可怜虫,我可怜你!“PS:你还是自己退学吧,我想本校的任何一个人,以后都不会愿意承认你是我们的校友!”“噗哈哈哈!说得好!败类!”沈洁伏在尘心身后看她打完,“我就奇怪呢,我们学校校风一直都不错的,怎么会出这么个极品—对了对了,有个事儿,差点忘了提醒你。”尘心回头:“怎么了?”沈洁用力地梳着自己刚刚洗过的头发:“我们四年一共要修12个任选课的学分,你看看修够了没有,如果还不够的话这个学期得抓紧了,拖到下学期更麻烦。那个,学校的选课系统也开了,你现在就可以选。”尘心打个响指:“收到!”说到任选课,尘心不禁又开始头疼。她和刘海宁并不在同一个学院,刘海宁读物理,她读英语,他们唯一的一起上课的机会就是全校任选课。刘海宁对任选课兴趣全无,尘心选什么他就选什么。大一的时候还愿意去听一听,上了大二就开始整天逃课,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尘心说他也不听,到了期末还得帮他写作业。尘心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差3个学分,而刘海宁还差5个学分,因为他上个学期还挂了两门。鼠标的光标从长长的选课单上滑过,滑到每一门课程上面,都下不了决心按下去。不知道这个学期他会学什么呢。正犹豫的时候,尘心忽然怔住。“海洋环境科学。”他们学校居然有这样一门任选课?她以前从来都没留意过。瞬间联想到的是许慎之的书房里像小山一样堆积着的和海洋环境相关的书籍。她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选修本门课程”,仿佛生怕这门课会瞬间满员似的。点进去以后她便松了口气,页面显示的“已选修人数”是“1”。她是第一个。这门课的主讲老师是资源环境学院的张鸿副教授,尘心当然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她对这门课究竟要学什么也完全没概念。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实她也说不明白。仿佛在学完这门课之后,她和许慎之的书房之间就多了一点点隐秘的联系,聊以安慰她那颗正在为不能再去那间书房而遗憾的心。阳光把梧桐树浓密的树叶照得透亮的下午,微风把白色的窗帘掀起一角,窗外的鸟叫和蝉鸣不时地穿墙而入,厚的薄的带着樟脑味的书,空白处被漂亮的字写得满满的《幽梦影》……尘心清楚地记得她在那里时的每个画面,她甚至记得许慎之在那些书上写下的句句批注。这些都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的回忆。“海洋环境科学”上课的时间是每周二的下午。教务处大概没指望会有多少人选修这门课,只安排了一间普通的小教室。尘心去到那里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径直走到最里面,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好。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座位和桌子都烫得有些灼人,但是她不想挪走。灼人的触感,反而可以让她找到些许的真实。但是也把她晒得不住犯困。看看表,发现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尘心决定趴在桌上眯一会儿。迷糊中听到教室的前门在响,有人大步走了进来。“这么早。”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调却带着点顽皮的惊奇。尘心茫然地抬起头。她看到有个人站在讲台上,正低着头在包里翻找什么。五官深邃而又线条流畅的脸庞,比平常人略黑一点的肤色,精神十足的短发,黑框眼镜,纯白T恤,牛仔裤—张鸿副教授?肯定不是。在G大,能戴上“副教授”帽子的老师都至少在往五十岁奔。大概是先到教室给老师们准备多媒体设备的管理员吧。尘心没有再理他,趴下继续睡。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她听到陆续有人进来,又听到有几个人用试探的口吻叫“老师好”,讲台上有人答应。张副教授来了?实在不想动弹,她决定睡到上课铃响的时候再起来。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个女生戳了戳她:“请问这里有人坐吗?”“没。”她闭着眼睛说。“嘘—起来啦!老师来了!”女生在她身边坐下,兴奋地轻声叫她。“嗯。”尘心百般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老师好帅,嗷嗷—”女生用发花痴的口吻低声叫道。咦?怎么—那个管理员还没走?尘心等了许久的上课铃终于响了。“管理员”终于站直了身体,嘴角微陷,似笑非笑。他用犀利的目光把整间教室扫了一遍,用不高却十足清楚的声音说:“我们现在上课。首先我要先代张鸿老师向大家道个歉。张老师因为突发心肌炎住院,这个学期没办法来给大家上课了。”教室里炸了锅。“嗡嗡”的低语声响成一片。尘心直接呆成了一根木头。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所以这个学期的海洋环境科学,由我来给大家上。”“哇嗷!”尘心身边的女生捂着嘴尖叫出声。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一阵夹带着敲桌声的哄笑,哄笑中有几个人浑水摸鱼地叫:“耶!”“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说着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许慎之。许慎之。新来的代课老师居然叫许慎之。尘心的第一反应是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毕竟最近她实在是太想念那间书房了,连带着会梦到它的主人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疼!尘心的第二反应是想冲上去问问:你是哪个许慎之?哪个学校毕业的?在G大是什么职务?不会是还在读研吧?毕竟有的教授偶尔也会叫研究生来给本科生上课。也许只是同名。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表情,就听到坐第一排的女生激动地喊:“老师!留电话!留Email!留QQ!留MSN!留微博!留地址!”许慎之两手抱胸,惊恐地后退一步,几乎靠在黑板上,夸张地喊:“英雄,饶命!”笑声几乎把屋顶掀翻。大家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许慎之擦擦额头,心有余悸地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来不留点儿啥今天是回不了家了。”说着,许慎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电邮地址。“xinzhai@hotmail.com”“老师每天晚上都会看邮箱,有关学习的、无关学习的、灌水的、说心里话的,都可以丢过来,老师是你最忠心的知心姐姐—哦不,知心哥哥。”周围吹口哨的吹口哨,捶桌的捶桌,桌面以上已经看不到活人了,所有人都笑得几乎窒息。不知怎的,尘心竟是出奇地冷静。看看那个邮箱就知道了,是他,没有错。“xinzhai”,应该就是“心斋”的拼音吧?尘心当然知道它的来历。《幽梦影》的作者名叫张潮,“心斋”便是张潮的字。只有许慎之,那个书房、那本《幽梦影》的主人才会用这样的拼音做邮箱地址吧?尘心居然不敢再看许慎之。她低着头,脸上微微的笑容亦迅速敛起。想起刚才见面的那时候,她觉得对不起他。他那么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她却只顾着睡觉。许慎之又说了些话,她居然也记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记得身边的人都笑得死去活来。然后她看到教室里的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海洋的照片,照片上海水深蓝,浪花雪白,无边无际。许慎之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它们,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恋人。“地球表面大约有70%的面积被水体覆盖,所以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又被称为水星……”正经讲课的许慎之仿佛瞬间换了一副脸孔。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在科学面前,他真诚而谦卑。尘心被吸引了进去,那感觉就像缓缓地沉入深海,温暖,令人窒息。所以在身边的女生突然戳了戳她,说“老师叫你”的时候,她居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刻迎上了两道犀利的目光。许慎之似乎还沉浸在讲课的兴奋当中,眉飞色舞。“坐在最后面的那位同学,来,提个小问题,海水里最主要的成分是什么呢?”尘心愣住了,周围的目光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她在忽然降临的沉默中尴尬地站起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像是考试作弊被抓住了那样难堪。她呆呆地看着许慎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海水的成分?隐约记得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似乎学过,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回忆,都想不起来了。“是……盐?”她用不确定的口吻说,声音低低的,仿佛蚊子叫。许慎之闷声哼笑,别的同学却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许慎之笑着问:“是什么呢同学们?”所有人一起大声喊:“水!”尘心脸上烧起来,几乎晕过去。“好了好了……”许慎之用一个优雅而干净利落的手势打断了众人的笑声,“来,我再问个简单点儿的吧。世界上的三大洋流是哪三个?”尘心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三大洋流?那是什么?她愣愣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说完这几个字,鼻子就不知不觉地酸了。就连她自己都很奇怪。答不出问题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可是讲台上射过来的那两道目光,分明带着嘲弄和戏谑。她看出来了,许慎之是在捉弄她,眉眼间幸灾乐祸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但这是为了什么呢?她在上课之前趴在桌上睡觉?她听着他的课居然走神了?印象中狷狂豁达的许慎之,其实是这样小心眼儿吗?这和她想象出来的样子未免差太远了。她想象中的许慎之应该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穿着纯棉的衬衫坐在一盏昏黄的灯下静静地看书。温暖的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一幅从遥远的时光里流传下来的旧油画。眼前的这个许慎之……轻佻。幼稚。浮夸。没器量。哗众取宠。诸如此类的一大堆形容词瞬间填满了尘心的脑海。岂止是失望,她简直是厌恶。那个书房的主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尘心咬着嘴唇,不等许慎之发话就自己坐下了。许慎之故作失望地摇摇头,“原来第一个到教室的同学,不一定是懂得最多的那一个啊。”语气忽然一转,立刻又回到了正常的讲课状态,“刚才同学们回答正确。海水里最主要的成分当然是水……”尘心委屈得想哭,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本能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许慎之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出去。然而许慎之却没有再看她一眼。下课铃一响,尘心的手机居然也跟着响了。她换了手机号以后只告诉过爸爸和极少的几个同学,打电话的这个正是其中之一,和她同宿舍的方倩。“尘心,你,你现在在哪儿呢?”方倩的声音有些古怪,尘心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忙问:“我在上课呢,怎么了?”“上课?哦,那就是在教学楼吧?主教学楼还是第二教学楼?我,我有事找你!”“主教学楼307,你现在过来吧,我在呢。”挂断电话的时候忍不住朝讲台上看了一眼,只见许慎之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几个小女生追着他唧唧喳喳地问东问西。他侧着脸,微笑着认真地倾听,然后用最简洁的话回答。尘心叹了口气。也许现实本就是为了想象的幻灭而存在。她悻悻地趴在桌上,明明已经下了决心不再看许慎之,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讲台的方向瞟。许慎之被包围了许久,抱歉地说声“先去添点儿水”,提着水杯大步出去了。尘心总觉得他出去的姿势有那么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她幸灾乐祸地想,你瞧,你就那么想讨好这里的学生吗?看他们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尘心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教室的门本来是虚掩着的,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有个男生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站在第一排座位前面张望。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不解地看他,只有尘心还低着头,继续刚刚被中断的思绪。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急速靠近。啪!拍桌的声音震耳欲聋,尘心吓了一跳。那只拍桌的手就拍在她跟前,把她的本子和笔全都震落在地上。尘心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刚从前门闯进来的那个男生吗?头发一根根地冲天翘起,鼻梁上架着墨镜,左边的耳朵上居然还戴着……两只闪闪发亮的耳钉;身上的衣服明明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出不便宜的大牌子,却穿得歪歪扭扭的;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一大片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尘心看看他,又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女生。这个人,应该是来找她的临时同桌的吧?谁知那个男生一直盯着她,那目光仿佛是在浏览探索频道的图片:哇,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奇异物种!尘心皱眉:“你……找谁?”周围有几个男生只当他们是小情人吵架,半路杀出来当和事佬:“兄弟,有话好好说嘛,好男不和女斗……”男生回头咆哮:“滚!”他吼得足够大声,把旁边的男生都吓退了一步。然后他才回头,吸吸鼻子问:“你是苏尘心?”尘心心里咯噔一下。她对眼前的人全无印象,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上的。她定定神,点头:“我是苏尘心,你又是谁?”男生嚣张地挑挑两道浓眉,抬起另一只手指住她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死定了!”男生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大家愣愣地看着他出去,尘心身边的女生突然叫道:“喂!这是什么?”尘心低头一看,原来那个男生一巴掌拍在桌上的时候,手掌下还按着一张照片。“大猩猩?”旁边有人纳闷地说。“哇,好可爱的大猩猩……可是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尘心看着那只自己亲手寄给那个“富二代”的大猩猩,只觉背后开始嗖嗖地刮凉风。她果断地拎起背包,从后门逃出教室。刚才进来的那个男生,要么是那个“富二代”本人,要么是“富二代”的爪牙,大猩猩的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至于对方是怎么知道寄照片的是她……想到这个,尘心忍不住开始懊恼。就是要捉弄人也该留个心眼的。既然是匿名发邮件,她怎么就忘了先注册个没用过的邮箱再寄呢?用常用的邮箱发邮件简直就等于直接和别人说:人肉我吧!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儿还得怪自己没考虑周全,没想到“富二代”居然会小气到这样睚眦必报的程度。但她一点都没后悔寄出那封信,更不后悔在BBS上臭骂他一顿。世界上既有“富二代”那样有点小钱就得瑟的人,也有尘心这样看不惯他们得瑟的人。她并不是仇富,只是看不起“富二代”这样花着父母辛苦挣的钱就知道泡美女、到处炫耀的没出息的家伙。尘心坐在那里愤愤然想着,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死定了。”那个男生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决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他们要是敢闹得太过分,她大不了去报警,谁怕谁? 【Chapter04】突然四面全都是敌人逃了第二节课,尘心用这突然多出来的时间背了一个小时的英语单词,然后去饭堂。每天在饭堂排队打饭、找座吃饭是尘心最不喜欢的日程。特别是刚下课的时候,窗口排队的队伍能一直站到饭桌中间去。饭菜的蒸汽、剩饭菜的味道和人多时特有的气息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污浊的空气。尘心平时总是尽可能地站在人群的边缘排队,打到饭之后就立刻端到墙边人少的地方去吃。偏偏今天人特别多,尘心端着餐盘左拐右拐,实在找不到空着的座位,最后只好和两个正对坐吃饭的女生拼桌。才刚刚坐好,却发觉周围有几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尘心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哪里不对,先是掏出纸巾在脸上擦了一把,又低头看了看衣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又变成一阵哄堂大笑。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欢快地笑着,就像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那笑声就像病毒一样传了出去,尘心几乎以为整个饭堂甚至是整个世界的人都被传染了。笑声灌满了她的耳朵,在天地间回荡。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尘心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她想问问她究竟怎么了,居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围观的人太多,她理直气壮不起来。那一瞬间,她知道了什么叫欲哭无泪。“哟?挺可爱嘛。”身后有人说。那人当然也在笑,尘心从他的语调能听得出来,但也能听得出来他的笑是满怀善意的,像纯净水那样不带杂质。尘心猛然回头。这声音……“别动。”是许慎之。许慎之刚刚捉弄了她。她刚刚逃了他的一节课。她对他的厌恶还没有减少分毫。所以虽然许慎之要她别动,她却闪电般转过身,用满是敌意的目光盯住他。许慎之依然在笑,并且完全无视了她愤怒的眼神,转到她身后,俯身按住她的肩膀。他的动作很温柔,手也很暖,尘心全身的神经却在瞬间抽紧。许慎之的举动对周围的人似乎很有震慑的作用,笑声渐渐地停了下来。尘心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后,她只觉得自己背后的衣服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把什么东西从上面取了下来。“啧啧。”许慎之一边啧啧“惊叹”,一边把一张16开大的彩印照片举到她跟前。尘心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大猩猩。照片上的正是她寄给“富二代”的那只大猩猩。和她寄出的照片不一样的是,这只大猩猩手里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一行黑体大字:“我要选校花,请投我一票!”厚厚的打印纸上还别着根别针。很显然,是有人在她排队打饭的时候,把照片别到了她的衣服上。而她居然一无所知。尘心本能地举起照片遮住自己的脸,眼角瞥见许慎之在旁边的桌上端起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对面。他挥挥手:“都去吃饭吧,别看了别看了。”明明听到了人群已经散开,尘心却始终不肯放下那张照片。许慎之把照片从她手里抽走,挑挑眉毛:“原来是为了选秀逃课?还好,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课太枯燥了。”语气里有很明显的责备的意味。尘心捂着脸摇摇头,喉头发涩,鼻子发酸。她想说不是的,她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解释清楚,然而她发不出声音。许慎之哼笑一声,递给她一张纸巾。尘心这才发觉自己眼角居然有水渍。她很惊奇,自己已经多久没哭过了呢?挂刘海宁电话那晚她没有哭,宣布分手那天没有哭,后来的后来都没有哭,现在怎么就哭了呢?她有种前功尽弃的懊恼。许慎之现在一定鄙视死她了吧。果然,许慎之颇有兴致地玩着手中的照片说:“但是为什么用大猩猩的照片代表自己的形象呢?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用月野兔或者小樱。”说完就自己笑了,仿佛他真的觉得这事儿很有趣。他难道就没看出来她是被人捉弄的吗?尘心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没有接许慎之给的纸巾,而是自己另外抽了一张用力捂住鼻子,免得自己抽泣的声音传出去。许慎之似乎是忽然担心起她来,用安慰的口吻说:“别这样,逃课被老师抓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尘心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他的声音又降了个调,“我又没有登记你的名字。”尘心的泪水反而是无可抑制地从眼角哗啦啦地淌下来,怎么都止不住。许慎之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呢?一个上课睡觉、下课逃课、爱慕虚荣的轻浮女生?上帝真是爱开玩笑。他安排了一场她不敢奢望的会面,却又残忍地摧毁了她全部的幻想。曾经治愈了她的心伤的人,现在却伤她至深。她没有再理会许慎之,抓起书包,大步离开。尘心饿着肚子直接去了图书馆,她这天要上晚班。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宿舍里的另外五个人都已经洗漱完毕,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然而尘心开门进来的时候,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过去。尘心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自己身后—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她没有再理会她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径直去冲澡。哗哗的水声中听到隐约的说话声,等到她洗好出去的时候,大家都立刻各归各位,宿舍里又只剩下了风扇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想起那张被夹在她身后的大猩猩的照片,尘心就知道肯定又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喂,你们都怎么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比起不知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捉弄她的陌生人,自己宿舍的同学才没那么可怕。尘心觉得自己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和大家说清楚。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沈洁用有些奇怪的口吻说:“没怎么呀。你值班这么累,不早点睡吗?”尘心皱眉,沈洁这等于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我们就是有事瞒着你,我们就是不想和你说话,你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吧,别自讨没趣。她冷笑:“咦,我刚才还听到你们在说话呢,我一出来你们就不说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她们不说,尘心也不能当真去撬她们的嘴巴。她耸耸肩,爬回上铺自己的床上:“行,不说我睡了。你们憋着是你们自己难受。”九月的天气炎热依旧,风扇吹出来的风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根本无济于事。尘心躺下的时候抓过扇子给自己扇风。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生活似乎在一夜之间全乱了套。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陷进了泥坑里,没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就连许慎之,就连那个在还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被他托付了最大信任的人,都不忘在她倒霉的时候揶揄她,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想起自己在许慎之面前没出息地大哭的情景,又是生气,又是懊恼。气的是捉弄她的那些人,懊恼的是自己的无力和软弱。“好吧,”睡在她对面的梁杏婷打破沉默,“真要我说啊,你真的好聪明!谁都没想到你居然出奇制胜啊!”“什么?”尘心糊涂了。什么出奇制胜?她最近已经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失恋,失眠;上课当着老师的面睡觉走神,还被老师用问题刁难,下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人威胁;去饭堂被人恶作剧,然后被一群人惨无人道地围观,在许慎之面前呜呜大哭……回来还要被你们这群室友用奇怪的目光观察,还在背后说三道四!尘心忍住咆哮的冲动,冷静地说:“哪儿有什么出奇制胜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够了!明知道尘心值班的时候不能上网。”另一个同学黄丽瑶说。尘心更不解:“上网干什么?”黄丽瑶的床和尘心的床是连着的。她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网页,然后挑起床帐把手机递给尘心,“你自己看吧。”尘心接过一看,只见是个制作得非常精美的网页。等等,这是……网页上赫然写着:“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官网”。尘心抬起头,只见黄丽瑶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尘心继续往下翻,就看到官网的首页挂着几条新闻,标题都是“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正式启动”“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报名者逾百”“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第一轮海选结束,前二十名入选者出炉”之类的。黄丽瑶用手势示意:看上面的那个。尘心于是点进了最新发表的一条,只见里头写道:“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于9月1日正式启动,截至9月5日,大赛总部共收到本校一百二十六位女同学及六位男同学的报名。排除条件不符的报名者,经过大赛委员会紧张的筛选,第一轮入选的二十位同学已经出炉。她们是……”排在最上面的是第二十名,是医学院的一个大一女生,页面上直接贴出了她的全身照和自我介绍。尘心并不认识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样荒唐的一件事竟会有人真的那么认真地报名参与。她屏住气息把页面往下拉。第十九名,第十八名,第十七名……尘心一个个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个所谓的“大赛委员会”的眼光:这些女生的确一个比一个漂亮。放在最后的是第三名,第二名,第一名。“第一名,苏尘心。”第一名,苏尘心!尘心险些一头从床上栽下去。这是她今天遇到的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事了。在这个所谓的“校花选拔大赛”出现之后,她是以最直接最激烈的态度反对的人。她向来对这种带有歧视女性意味的活动深恶痛绝,这个比赛的潜台词不就是在说“你们女生统统都是拜金主义者”吗?但是她居然成了这个所谓的校花选拔大赛的第一名。莫大的讽刺。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手心不停地出汗。她匆匆忙忙地翻了下去,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清楚地写着自己的年级、专业和所属的班级,而配的照片是那只大猩猩,文字的“自我介绍”就是她写来讽刺“富二代”是大猩猩的那段话。她明白了。原来刚才梁杏婷说的“出奇制胜”是这个意思。现在,大家大概都认为她是为了引起“富二代”的注意,用独特的个性压倒别的美女们,才会用一张大猩猩的照片代表自己报名吧?上帝!尘心在暗中呼唤,你知道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我真的只是想气气那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家伙,为什么现在却搞成了这样?他是在报复。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之后,尘心恍然大悟。她骂他是大猩猩,他绝对是在报复。宿舍里寂静无声,仿佛大家都在等着尘心看完那个网页,然后做出或得意或狂喜的反应。可惜,尘心现在只想撞墙。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递还给黄丽瑶,低声说:“谢谢。”黄丽瑶点点头,顺手关了那个网页,担心地说:“你自己当心吧。”尘心还了手机,立刻翻身从上铺爬下,穿上拖鞋走到斜对面下铺的方倩床前,大声问:“方倩,睡了没?”方倩的床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尘心知道她一定还没睡,索性一把拉开了她的床帐,伸手拍了拍:“方倩,方倩!”方倩一声尖叫:“啊!”尘心抓住她的手,“方倩,是我。”方倩猛地坐起来,扯掉了耳朵里塞着的耳塞,气呼呼地说:“你干什么呀你,你吓死我了!”“你今天不是有事要找我吗?现在我回来了,说吧,什么事?”方倩顿时心虚地否认:“没……没有啊……”尘心气鼓鼓地冲回自己的书桌边,拿起手机,翻出白天时的通话记录:“方倩,你看好,这个电话是你给我打的,今天下午三点十六分,也就是第一节课下课之后不久,你说你有事想找我,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主教学楼307,然后你说你马上过来找我,你别跟我说你全都忘了!”方倩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有事找你,不过后来我临时解决了,就……就没去找。对不起哈,我想等你回来就跟你说—”尘心打断她,追问:“那你倒是说呀,你找我有什么事?”方倩挠了挠因为躺着听音乐而被压得蓬松杂乱的头发:“我……我……哦对了,我以为我把图书馆的一本书丢了……我就想问问你怎么办,后来……后来书又找回来了,所以……所以没有去找你……”尘心冷笑:“原来是这样。这种问题在电话里问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当面说?”方倩:“呃……我……”尘心提高声音:“你说呀!”黄丽瑶在后面“嘘”了一声:“尘心,小点儿声,大家都睡了!”尘心压低声音,咬牙重复:“你说呀!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当面说?”方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尘心抱着胳膊冷笑:“你根本就不是想找我。你是帮别人找我,对不对?”方倩扭过头去,重重地在床上躺下,拉起毛巾被把自己整个都遮住了,摆明了是不想再答理尘心,但这也说明了尘心的猜测是正确的。方倩的电话前脚刚打过来,那个嚣张的家伙后脚就找到了307教室威胁她。要说这中间一点联系都没有,鬼才相信!尘心没那么容易放弃,她索性坐在了方倩的床沿上:“方倩,我没怪你说了要找我又没找我,我现在只想知道今天找我的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我们一起住了两年了,论交情难道连外头的人都比不上吗?”方倩默不作声,尘心索性脱了鞋子坐到她旁边:“好啊,你不说,大家都别想睡了!”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方倩终于无可奈何道:“秦翰,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三年级二班。他……和我是高中同学,这次比赛就是他发起的。”尘心笑笑:“谢谢。”说着非常利索地翻身下床,爬回自己的床上。方倩撑着额头坐了起来:“尘心,你听我说,我……他找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尘心做个“不必多说”的手势:“行,行,我明白。”想起方倩下午给她打电话时的语气,分明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然而她放缓了口气:“这件事都是我不好,和你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谢谢。”“你明白就好。”方倩说着长长吁了口气,语气变得乖巧可人,“那……我睡了。”尘心听得出来,她还是在幸灾乐祸,而且这幸灾乐祸里面还多了点智商上的优越感。刚才那两句话的潜台词是:我随便说说你就信了,真是个二货。尘心不想再和她纠缠,就没有再出声。但是从此多了个心眼。无论是在宿舍里也好,在外面也好,随时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随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给她个“惊喜”。直到类似饭堂被人在背后别上大猩猩照片之类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尘心才听说了一件事:原来在学校里被恶意捉弄的不止她一个。和她一样每天被到处捉弄的人还有十九个人,具体地说,是十九个女生。“金紫荆杯校花选拔大赛”的“海选”里入围的另外十九个女生。因为,她们的被捉弄其实是比赛的第二轮。“一个高素质的校花,不但要拥有靓丽的外表和过人的气质,还必须有处变不惊、随机应变的本领。本次大赛的第二个环节,就是测试入选者的应变能力和抗打击能力。只有在各种不利的环境中依然能应付自如的人,才能在未来风谲云诡的商业世界中助丈夫一臂之力!“因此,在本大赛第二环节进行的时间段(9月8日起,结束时间未定)内,本校的同学都可以参与到大赛中来。具体做法是:每个同学都可以随时为二十位入围者提供意想不到的‘惊奇’,然后拍下该入围者面对‘惊奇’时的表现,上传到官网论坛。大赛委员会将评选出最有创意的十个‘惊奇’并为创造者颁奖!”“校花选拔大赛”官网的公告如是说。尘心在看到这个公告的时候,好奇地点进了那个所谓的官网论坛。然后她气得险些把电脑摔在地上。论坛里人气最高的帖子、赫然是:“一号选手苏尘心洒泪饭堂,神秘帅哥温柔相伴。”尘心抖着手点开那个帖子,页面刚打开,就看到一张自己正在用纸巾捂着鼻子哭泣的巨大的照片。眼睛发红,表情扭曲,两行眼泪闪闪发光。尘心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丑的一张照片。看角度,这照片应该就是在自己对面拍的,可她居然一点都不记得对面曾经有人对着她拍照。可见这些人准备得多么充分,也可知他们是多么的卑鄙无耻。气到了极点的时候,尘心反而镇定下来。她要看看这些人还拍到了些什么。果然在后面的帖子里翻到了这样的内容:“一号选手苏尘心淡定倒掉有毛毛虫的汤”“一号选手苏尘心鞋带断裂光脚走回宿舍”“一号选手苏尘心面对储物柜内的骷髅模型大惊失色”……果然都是这些人!毛毛虫应该是他们在饭堂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她的碗里的。断了鞋带的鞋子嘛,她那天仔细检查过,她的鞋带是在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之后,才在走路的时候断掉的,有机会下手的只有她宿舍里的人。至于图书馆储物柜里的那只骷髅头—它真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就只能是在图书馆一起工作的人干的好事了,因为别的同学不可能知道她平时惯用的储物柜是哪一个。一时间,整个学校的人都变成了她的敌人。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选择战斗。在第N次被惊吓之后,尘心在“大赛官网”的BBS用“苏尘心”的名字注册了一个账号。她要让那些人知道,她绝非逆来顺受的胆小鬼。尘心的帖子的标题是:“苏尘心告秦翰书”。“秦翰同学,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些误会,我想在这里做一个声明。希望在我的声明发表之后,我和我周围同学的生活不会再受到你所谓的‘大赛’的干扰。“首先我要澄清的是,我发给你的邮件和大猩猩的照片,用意在于讽刺你、嘲笑你,而不是报名参加你的什么比赛。因为如果我真的想报名,就不会选择发一个‘匿名信+非本人照片’邮件给你。而你居然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把我的信当成了报名信,我只能认为你在智商和阅读理解能力上均有缺陷。“第二,我必须向你坦白,学校BBS上骂你的帖子是我发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找人查一查发帖的IP地址和我宿舍的是不是一样的,我想这点事情对家财万贯的你来说只是个小CASE啦。我不怕你知道,因为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用最大的声音表达我对你的厌恶和鄙视。你不但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尊重你自己。你不用为有很多人报名参加你的比赛而得意,因为更多的人是抱着围观一只猴子的态度在围观你。“第三,在我遭受到了种种打扰和捉弄之后,我不能不作出这样的猜测:你其实看懂了我的讽刺和嘲弄,你也知道发帖骂你的人是我—前面我说过,查IP对你来说只是件小事,你很生气,所以你通过我的邮箱和IP找到了我的真实身份,并把我放到了海选第一名的位置。因为你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我只能说,你不但情商智商都有缺陷,你还极度的卑鄙无耻。“第四,你的卑鄙无耻不但体现在你报复我这件事上,还体现在你的匿名发起比赛上。直到我发这个帖为止,大家都只知道这个所谓的‘比赛’的发起人是个所谓的‘富二代’,至于这个‘富二代’的真实身份,大家则一无所知。你藏在发传单的礼仪小姐身后,你藏在所谓的大赛委员会身后,你藏在这个漂亮的官网后面,别说照片,就连名字都不敢透露。这只能说明你胆小,你自卑,你不敢面对大众的评判,因为他们一定会说:校花给你当女朋友,那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你别忘了,这是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如果我下定了决心要把你挖出来,你就一定藏不住。各位围观的同学,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大家,发起这次所谓‘校花选拔大赛’的所谓‘富二代’,大名叫秦翰,是本校工商管理专业大三学生,大家可以继续追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出身富贵。“最后,我发表这个声明的最终目的是告诉大家:我苏尘心从未想过竞选什么校花,我的名字会出现在所谓的入围名单上,纯粹是个误会。本人自发表声明之日起,和此次大赛再没有任何关系,请大家停止对我的捉弄和打搅。秦翰,苏尘心祝你开学愉快。”尘心把帖子发出去之后,心想自己不能在学校的宿舍再住下去了。回家也不行,家太远,坐最早的一趟公交到学校也要迟到。想来想去,只能到外面租房子了。她先是上网去找租房的广告,结果是兴冲冲地去,垂头丧气地下线。学校旁边的房子永远不缺租客,她找了半天,找到的空房要么是不安全的小阁楼,要么是男生招合租的广告。也许可以试试找在外面租房的女同学合租?想到这里,她立刻想到了何宝琼。何宝琼是学院里和她同级的同学,在学法语。因为尘心在图书馆工作的便利,何宝琼常常托尘心帮她预留想借的书。尘心曾经听她提起过,她住不惯学校的宿舍,所以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不知道何宝琼愿不愿意收留她?尘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先试一试,于是翻出他们学院的通讯录,拨通了何宝琼的电话。“宝琼你好,”电话接通之后,不等那边出声,尘心就抢先叫道,“我是尘心。”“尘心?”尘心能理解为什么何宝琼的声音会带着诧异,平时她要借书的时候总是她先给尘心打电话,尘心却从不会主动找她。何宝琼立刻反应过来:“哦,哦,找我有事吗?”语气并不算友好,甚至还可以说是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敌意。尘心有求于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忙问:“宝琼,你现在住着的那个地方,还有空房间出租吗?”“不知道。”何宝琼简直是不假思索说出来的。“那……宝琼,你上下楼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招租的广告什么的,我……我想搬出去住。”“哦,好啊。”懒洋洋的声音,明摆着是在敷衍。尘心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地说:“宝琼,谢谢。”何宝琼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说了声“没事”就挂了电话。尘心有些纳闷,何宝琼每次叫她留的书她都留下了,而且平时也对她挺好的,到图书馆的时候也会给她带点零食之类的,为什么这次的态度会变得这样奇怪?她纳闷着,继续打开学校BBS寻找招租合租的广告。校内的老师有时候也会把空房间租给学生住,这些广告都贴在校园网上,当然校内的房子租金也是最贵的。没头没脑地找了半个小时,电话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何宝琼。“尘心。”“宝琼,是我,是我!”何宝琼开门见山:“和我一起住的人要搬走,你可以过来接着住。这是个两居室的房子,房租我们两个分摊,水电、网络也是两个人分摊,每个月大概是—”“好,好!太好了!”尘心抱着手机几乎跳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今天就可以。对了,你没养什么小动物吧?”尘心嘟起嘴:“我养了一只……仙人球!哈哈哈,谢谢,我马上就收拾东西!”说着对着手机话筒重重地亲了一口,“宝琼,谢谢!”“想不到你文笔不错啊。”何宝琼突然笑着说。尘心再度错愕,何宝琼什么时候见过她写的东西呀? 第二部分 【Chapter01】上帝最乐于给人惊奇“尘心,去吃晚饭吗?”尘心正埋头整理衣服,何宝琼过来敲门问。尘心摇头:“我先把这些都整理好再随便出去吃点啥吧。”何宝琼又问:“要不我给你打包回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出去吃就行了。”“就这么决定了,反正我都要下去一趟的。再说了,太晚吃对胃不好。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尘心只得说:“嗯……我不挑食的。你吃什么就给我来一份一样的吧,回来我给你钱,谢谢!”何宝琼噗地一笑:“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的。慢慢收拾,我很快回来。”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尘心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何宝琼的态度也未免变得太快了。就说她刚搬进来的这个房间吧,之前明明就是空了一段时间的,不然地板上、床板上不至于积了那么厚的一层灰。可是她第一次问何宝琼附近有没有空房间的时候,何宝琼为什么那么直接地说不知道,过了半小时又马上改变主意让她搬进来了?而且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何宝琼的说话声冲得就像刚吃了火药,为什么现在又变得那么友好,还主动要给她带饭?尘心就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她对何宝琼还是十分感激的。毕竟,在她四面楚歌的时候,何宝琼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收留她的人。这个两居室的小房子也令她很惊喜。房子就在学校旁边的一个新落成的小区里,阳台和窗户都向着南边,下面是一片小小的绿地。房子里面也相当宽敞,何宝琼和她各占了一个房间。客厅里有简单的家具,厨房和卫生间是共用的。这些都没关系,尘心在乎的是她的房间。尘心实在是不愿意去想这个事实—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真正地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哪怕它是租来的,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住多久。心里有隐隐约约的喜悦,然而更多的是辛酸。客厅的门传来一声轻响,尘心伸手抹了抹眼角。她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没用。“蜜汁叉烧饭,九块。”何宝琼大大方方地把饭盒放到尘心的小桌上。尘心连忙翻出钱包把饭钱给她,又连声道谢。何宝琼半开玩笑地说:“没事啦,以前呢我和住这里的人就是轮流下去买饭的。你以后也要帮我带哦!”尘心点头:“行行行,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吃了晚饭,尘心接着继续收拾,直到过了晚上十点才把房间收拾出个样子来。痛快地洗过头、冲过澡之后,她才有时间开始考虑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钱。这个房间的租金,是她每个月生活费的两倍。尘心自从上大学以后就没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并不是因为家里出不起这个钱,说实话,她家并没有穷到供不起她上大学的程度。她爸爸开出租车,她继母一个人开着间小小的面食店,虽然发不起大财,但好歹也算是个小康之家。尘心咬牙自己打工挣钱,是因为她觉得继续跟家里要钱会让自己在继母和继母生的弟弟妹妹跟前抬不起头。何况在家的时候,继母几乎每天都要唠叨“你弟弟妹妹这个月又花了多少,我口袋里的钱都掏光了”。她的话还真不是夸张的,弟弟读的是贵族高中,妹妹上的是私立大专,他们两个又是被继母娇纵大的,花起钱来就像哗哗开着的水龙头。所以何苦不识趣。尘心自高考结束之后就一直在不停地打工。那个暑假,她为了挣第一年的学费,每天回家比开车的爸爸还晚。辛苦了整整一个暑假,她终于赚够了钱,但是人也瘦了一圈。所以尘心信奉的生活哲学一直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她从来都不怀疑自己有挺过去的信心。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她大概也坚持不到现在。但是她没猜到会遇上眼下这样的状况。本学年的学费和这第一个月的房租几乎花光了尘心所有的积蓄,图书馆的工资要等下个月才能发,手里剩下的那点钱还不够吃一个月的泡面。下个月的房租,下个月的吃饭钱,下个月的零用钱……尘心趴在床上,从笔记本里撕了张纸,在上面画了一张她的每周日程表。从周一到周五,白天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图书馆上班,完全没有空余的时间。有时候晚上也要在图书馆上班,只有周二和周四的晚上是空出来的,这两晚她通常用来学习。然后是周末,除了周六晚上要在图书馆值班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是空余的。她还有力气的时候就去打零工,没力气的时候就用来睡懒觉。尘心决定用周末白天的时间再做份家教。做家教虽然比较花精力,但是收益也比别的工作要高,而且还可以要求当天结算工钱。这是尘心目前能找的最好的活儿了。压榨自己的时候,尘心从来都不会手软。第二天,何宝琼主动约尘心一起去上课。何宝琼一出楼门就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尘心的胳膊。尘心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即使是在和刘海宁在一起的时候也极少这样和他挽着胳膊走路。但是想到何宝琼也许只是为了对自己表示友好,就由着她挽了。“这个小区治安很好的。”走了几步路之后,何宝琼提醒尘心。尘心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又习惯性地用警惕的目光东张西望。拜秦翰所赐,她现在走到哪儿都觉得不安全。也不知道何宝琼究竟知不知道她“被”成为所谓的选秀第一名还被全校恶整的事呢?想起何宝琼一直都住在学校外面,而且很少过问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尘心觉得她应该是不知道的。这样一想就轻松了不少。她自我解嘲地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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