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绪跟雪衣在父母去世后，被多家人收养，最后姨妈找到她们才安定下来。妹妹因为一次高烧延误，成为弱智儿。雪绪因为童年经历跟照顾妹妹的责任感，变得比同龄人成熟，并不相信这个世界的善良跟温柔。同桌的关真宴是个被众人喜欢的男生。雪绪一直觉得他是个肤浅的人，但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世也并不好，但他却能乐观的对待这个世界，于是，雪绪的心境也慢慢发生变化……
作者简介：
辜妤洁：第十二届、第十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第一届超级明星文学新人选拔赛全国四强。已出版《风筝有风，海豚有海》、《致樱花树先生》等作品。第一话
-01-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海上的一座孤岛。
鸟儿不来，鱼儿不来；没有树木没有花，只有灰蓝色的海水常年上涨，一点点遮挡住视线，她变得越来越小。
她觉得冷，觉得孤单，天色暗下来时觉得害怕。她只好紧紧包裹住身上那些光秃秃的泥土，阻挡它们被海水吞噬。
我要消失了吗？
我会消失的吧。
空虚无事的日子里，她只是每天想着这些问题。
-02-
教室的灯忽然被打开，原本弯腰蹲下正将东西塞进抽屉的女生停止动作，一脸慌张地看向门口。打扫完公区回来的雪绪显然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怔然几秒，很快恢复了平静。女生受惊的表情却让气氛莫名紧张。似乎撞见了什么尴尬场景，雪绪提着拖把和水桶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继续走进去还是转身退出。
就在雪绪犹豫的间隙，女生慌乱结束动作，从靠近窗口的座位退出后奔向后门，因为紧张，一路磕磕绊绊，桌椅被带动产生不小的声响，在女生的膝盖和小腿上留下几处泛红的印子。
后门已经锁住，女生推了几次打不开，只好折回前门，与雪绪有了不得已的近距离照面。再没有交集也能认出是坐在自己前座的女生，这样看起来，她比雪绪印象中更瘦弱些，个子也不高，眼睛是偏琉璃的灰色，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刘海很长，在低头时掉下来盖住眼睛；她受到的惊吓因为靠近雪绪而进一步加剧，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个……”
两人擦肩而过时，雪绪听到细弱的声音。
“不是我……”
女生说完这一句迅速逃走。
走廊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楼梯间传来女生“咚咚咚”飞快下楼的脚步声。
雪绪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将拖把和水桶放到清洁区，然后回座位取书包。
傍晚，窗口铅灰色的天光与白炽灯的光线混合，淡淡地映在雪绪平静的脸上，雪绪弯腰将书包从抽屉里取出一半才愕然发现，刚刚那个女生……似乎也是在这个位置。
旁边的座位同样安静地沐浴在铅灰色的天光与昏白的灯光里，雪绪伸了伸脖子，看到旁边座位空空的抽屉里果然躺着一封蓝色信笺。似乎能预想到男生发现信件时漠然的模样。的确是习惯了，连自己这样的旁人都无意间习以为常，何况当事人。
雪绪缩回脖子，取出书包，放进书本，抬头时眼睛被白炽灯的光刺中，她皱起眉头，沉默许久后喃喃开口：“搞什么啊。”
雪绪背着书包离开学校，走很长一段路才到车站。暮色四起，街上很热闹，神情冷淡的女生形单影只，偶尔也有骑着摩托车的少年们从身边经过，后座的男生回头冲雪绪吹口哨，雪绪自然没有反应，面无表情只顾脚下的路。
等电车来，好在此时人不多，很多时候雪绪能顺利找到空位坐下。过了放学时间，电车上的学生很少，除了雪绪常常这个点乘车外，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他和雪绪一样身穿远景中学的制服。雪绪平日对周围的事物了解不多，不知道他是哪个年级的学生。男生通常坐在雪绪对面的位置看书，雪绪对陌生人很少有好奇心，基本上她只会翻翻白天课堂上做的笔记，有时也会玩玩手机游戏消磨时间。
第十二站是雪绪的终点。
附近的超市在搞促销活动，雪绪会折进去买些特价的蔬菜瓜果之类，只有草莓蛋挞是无论特价与否都常常在买的，那是妹妹雪衣最喜欢的零食。
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出超市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彩色的路灯将矢野的天空点亮。
-03-
途中购物花了些时间，雪绪回到家时快七点半，只工作到七点的钟点工阿姨已经离开，雪衣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听到开门声，小女生欢欣地跑到门口迎接姐姐。
“动画看完了吗？”雪绪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还有一点点。”雪衣回头看了看电视屏幕。
“那雪衣先去看吧，我马上准备晚餐。”
“我想帮姐姐提东西！”雪衣望着姐姐，用脆生生的声音说。
“好。”雪绪摸摸妹妹的头，笑着答应。
除了晚餐用的食材，其他东西放进冰箱里。一室一厅的房间，被阿姨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姐妹的衣服也是阿姨负责清洗，还有接送雪衣去补习班。早晚餐雪绪会亲自做，雪衣很喜欢吃雪绪做的东西。
其实这样的空间并没有到要请钟点工的地步，是姨妈的坚持。置身于这样装饰温馨、家具齐全的房间里，雪绪偶尔会有种错觉，以为现在的一切只是虚幻的梦境。
父母意外过世后，不怀好意的亲戚为了遗产将尚且年幼的两姐妹送去了孤儿院。后来又被孤儿院送出，她们在不同的人家里水草般漂浮地生活。那时候的境遇让小小的雪绪如履薄冰，于她而言，生活是随时会发生变数的存在。
直到远在国外的姨妈回国，辗转找到姐妹俩，生活才得以稳定下来。姨妈对两姐妹的疼爱比之雪绪的亲生母亲更甚，起初两年她坚持留在国内照顾雪绪和雪衣，为此差点失去她的家庭和事业。此时的雪绪已经足够坚强，承诺能好好照顾雪衣，姨妈才不舍地回了美国，之后每年回来和她们住两个月。半年后姨妈也担心两姐妹住原来的大房子会寂寞，所以同意了雪绪坚持搬出去的请求。
以前听母亲说过，姨妈年轻时为爱出走，背叛了整个家族，在多年后为了两姐妹却愿意留在国内。姨妈的疼爱是出于愧疚又或者是怜悯，雪绪不得而知，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的她能和雪衣在一起好好生活，已经让她很满足。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雪绪围上围裙，盘起头发，开始准备晚餐。雪衣坐在餐桌前专心地吃草莓蛋挞。
“慢点吃。”看到小女生沾了满脸的碎屑，雪绪在一旁温柔地提醒。
“姐姐买的草莓蛋挞最好吃了！”雪衣微眯着眼睛，开心地感叹。
每次看到雪衣像只小猫一样一脸满足地啃蛋挞，雪绪无论之前怀着怎样的心情，内心里都在那一刻转变成明晃晃的大晴天。
十三岁时，甚至有过要做蛋挞师的梦想。
并不只是蛋挞师。
雪衣嚷着“能天天喝兰姆馆的珍珠奶茶好开心！”时，雪绪的梦想是做奶茶调配师。
雪衣指着电视里同龄小演员羡慕地说“姐姐，她的衣服好漂亮！”时，雪绪的梦想是做服装设计师。
雪衣迷上的某部动画因每天只播一集而委屈地“好想一天看两集！”时，雪绪的梦想是做电视台的导演……
为了让“雪衣”这颗星球永远闪闪发光，“雪绪”这颗小卫星失去全部的光泽也没关系。
十六岁的雪绪，体内能感知幸福的触角，在流失的年华中逐渐断掉。
于是雪衣的幸福，变成自己的幸福。
有没有哪个哲人说过：幸福感一定要源于自身才真实。
-04-
每天晚上照顾妹妹洗漱完躺进被窝里，雪绪才开始做作业忙自己的事，睡觉时间基本在十二点，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餐和准备中午要带的便当，七点二十出门去学校。阿姨会在八点过来，期间近一个小时雪衣独自在家，好在雪衣很乖很听话，雪绪才渐渐放下心来。为了缩短雪衣独处的时间，雪绪总是尽量控制能赶在上课前到就好。
尽管如此，她也不是最后到的学生。
在学校门口果然又遇见总是一副慵懒模样的男生。和其他男生寸头的呆板模样不同，他的头发保留着合适的长度，因为成绩好、家境好，势利的学校并不多加追究。黄色的制服和白色衬衣，因为身形优异，即使是制服穿起来也比别人更好看。在初春的晨光里，这样走过来时，清洌的光落得他满身都是。
两人互望一眼，男生会点点头示意早安，雪绪并不回礼，一是不习惯，二是知道男生并不在意。两人不说话，一前一后进入教学楼，上楼梯，走进教室。雪绪走路很快，总是在前面。有人始终走在身后让她感觉很不自在，于是雪绪加快步伐，可惜男生长手长腿，走起路来看着慢悠悠，但雪绪与他的距离并不能拉开很远。
雪绪坐下后还未拿出早读的课本，熟悉的阴影便覆盖过来，不用抬头也知道男生已经拖着包站在面前，雪绪侧身让他进去。教室里的女生们开始用余光有意无意地看过来，男生照单全收，心情好时会回以微笑，嘴角的弧度很轻，眼睛是有电的那种，学校里有传言，任何人和他对视不能超过三秒，会晕掉。
是全身上下都带着光的人。
有好看的脸，一米八三的身高在男生堆里也出类拔萃，听说父母是外交官又或者是驻外记者，总之是让人羡慕的职业。遗传到良好的基因，头脑也好得没话说，虽然常常在课堂上睡过去，成绩却是雷打不动的第一。每本课本的第一页空白处都用好看的字迹留下“关真宴”三个字，连名字也让人产生好感……但是，在雪绪眼里，那些光却是灼人的温度。
性格复杂难以捉摸，笑起来可爱萌系秒杀一片，阴沉下来又像死神附体，冷峻得让人畏惧。对待感情很轻浮，高一过去大半学期，女朋友换了好几个，都是年级里备受瞩目的美女或者才女，甚至还有高二高三的学姐，虽说都是女方主动，但来者不拒并不是好风度，最近的绯闻女友是同班的纪尤佳，依旧是年级里耀眼的存在。
不知不觉间了解到的，关于他的信息。
雪绪不是花痴少女，相反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客观，早早看透一切，即使在感情方面没有经验，但对于爱慕、暗恋之类，想想就已经很无力。
两人自开学来便是同桌，交谈的次数却几乎为零，偶尔也是有对话的，比如男生睡得迷糊时问“下堂什么课？”女生慢条斯理地回答“物理。”女生的橡皮擦掉到地上怎么也够不着时，男生会弯腰轻易捡回，女生说“谢谢”，男生起初会笑着回答“那下次请我吃冰淇淋答谢吧”，被女生漠然地无视了几次后，也不再多说了。
雪绪能想象，在关真宴的字典里，自己大概也被贴上“冷漠”“淡然”“麻木”“没有任何趣味”等标签。
和往常一样平淡地上课下课，雪绪抄笔记到手发酸，转头看窗外缓解眼睛疲劳时发现关真宴也和往常一样睡得很熟。和别的女生不同，雪绪盯着他安然入睡的脸时不会脸红心跳，倒是有些不公平的愤恨跃出来。有的人拼死拼活背书练题才勉强及格，而有的人，却能睡出好成绩。
出神的瞬间有粉笔头扔过来，雪绪以为目标是自己，却不想飞行的路线比想象中短，粉笔头砸到前座女生的头上。白色的粉末将女生的头发也染白一小片，粉笔头掉到了地上。女生腾地从座位上立起来，看来受到的惊吓不比昨晚少。
“凌音你上次的测验考了几分，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三十九吧？”老师沉声道。
数学总分一百五，及格线是九十。班上有人笑起来。
女生的双腿颤抖着，没有说话。
“脑子不好就多努力，今天讲函数这么重要的内容你居然还有心思走神！”注意到女生背后还有个睡着的人，老师没有继续走近，只是声音愈发严厉，“你不要以为坐在第一名的前面就有好成绩，好头脑是不会传染的，你要是有真宴的一半聪明，我也不会管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拳头却捏得很紧，露出泛白的关节。
“你给我站着上课，好好反省反省，下次再违反我的课堂纪律就站到走廊上去！”
雪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依旧站着的凌音身上，女生的头低得厉害，雪绪猜想此时的她一定眼眶湿润，下唇被牙齿用力咬出一片死白色。
说起来……那封信……
雪绪终于想起信的事来。
早上过去了三节课，关真宴似乎还没有看过那封信。注意力被吸引到男生的抽屉里，书包占去大半的空间，看不到信的踪迹。
没有发现吗？雪绪看向关真宴时，他依旧不受影响地紧闭眼睛。太阳已经升起来，有阳光跳跃在窗台上，密密匝匝的细小微尘在光芒里旋转又消失不见。
男生腕上的手表镜面反射出一小团亮光，若无其事地在教室侧面的墙壁上忽闪忽灭。
-05-
凌音的罚站持续到中午放学。
下课铃打响后老师收拾讲义出了教室，同学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去了食堂。没有人说结束，没有人注意到她。女生保持着孤单的姿势站立在那里，头垂下去，像一块凝固的冰。
“你可以坐下了。”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凌音迟钝地回过头来看着雪绪。她的眼神空洞得出奇，琉璃灰的瞳人没有光泽，木偶般的呆滞，盯久了会感到一阵发怵。女生受惊的脸皱巴巴成一团，好像冬日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
“可以坐下了。”雪绪又说一遍。
凌音这才点点头，刚要坐下，门口传来唤她的声音。
“凌音，一起去吃午餐。”一个女生站在门口，视线停在凌音身上。
印象里，似乎常常看到她来串班，其中找凌音的次数最多。女生旁边站着纪尤佳，另外还有几个其他班的女生。
凌音在女生出现之后，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哦，席菡。”
声音有些发抖，眼眶顿时又红起来。那是见到朋友时才会有的委屈。
她有朋友。雪绪看着凌音随着女生们出了教室，竟觉得松了口气。
都去了食堂，教室里剩下几个人，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下来。雪绪自带了便当，所以留在教室里，一边看书一边吃，MP3里下载的大多是轻音乐，在阳光充足的春日午后，时间缓慢下来，轻飘飘地上升。虽然处于活力四射的青春期，但雪绪喜欢这样的祥和感。
雪绪过了好久才注意到这祥和中多了一股违和的气息，下意识地转身回头，距离拉近，关真宴的五官突然放大几倍，雪绪吓了一跳，大脑瞬间混乱，手里的饭团条件反射地砸了过去。
关真宴似乎也没料到刚醒来就接受如此大礼，惺忪的眼睛顿时瞪大，软绵绵的被睡意困扰的思维一时没搞清状况。
等到两人反应过来，男生已经是满脸饭粒的狼狈相。
“啊——”
教室里剩下的几个同学被动静吸引过来，看到关真宴的模样，惊讶地叫出声来。
“真宴，你没事吧？！”
“颜雪绪！你故意的！”
“你怎么能这样对真宴？！”
男生的亲友团果然范围广大，雪绪自知理亏，但听到女生们的愤愤不平时却丧失了道歉的念头。她讨厌争吵，讨厌喧嚣，也讨厌迎合。女生紧紧盯着关真宴，等待着他这个被宠坏的王子会做出什么举动。
明明是受害者，却在女生变冷的目光里涌起了歉意，关真宴知道雪绪不是故意，为了安抚亲友团，厚脸皮地盯着女生说：“喂我吃饭团要喂到嘴里，我的鼻子和脸可没那个好胃口哟……”
接下来关真宴去洗手间洗脸，雪绪不知自己出于何种心理，竟然不自觉地去翻了男生的抽屉。书包被抬起一点，底部漏出蓝色信封的一角。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被书包覆盖，被男生忽视，在黑暗里静静呼吸，等待被人开启。
它果然还在那里。
雪绪想起凌音一直低垂的头，虽然跟她不熟，也看不清女生脸上的表情，更猜不透她怎样在忐忑中度过这样一个早晨。但昨晚被自己意外撞见时，女生小兔一般受惊的模样，以及此前回头时空洞绝望的模样，都深深刻在了雪绪的脑海里。
让人心疼的模样，像雪衣。
被遗弃的模样，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过去的自己。
男生回来时一脸湿漉漉的，雪绪赶紧整理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啊，这下清醒了，下午都不会再瞌睡了。”男生抹了抹脸，自然地问道，“有没有纸巾？”
在对方的注视下，雪绪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犹豫了片刻，掏出一袋纸巾递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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