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珏宇双手奉上全部的自己,轰轰烈烈,莽撞坚韧,刺痛池乔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青春的时代,我们可以爱得像烟花般璀璨,而不惧灼伤,可那时的我们幼稚,单纯,拥有爱的勇气,却缺乏维护爱的能力。 渐渐地,我们成长为青春时羡慕的那样的女子,冷静自持,理智独立,却再也不敢相信一份童话般的际遇可以走到永恒。 池乔把覃珏宇的感情放在显微镜下测量,纤毫毕现,考究来路,衡量出路,却迟迟不敢交付自己的那颗心。 追逐的热望,难舍的僵持,她最后是否还会选择相信爱情并非徒有虚名? 作者简介: 衣露申 传媒大军里蝼蚁一枚,酷爱睡觉和打麻将,人生最大理想就是将两者结合为一体。写故事,纯粹兴之所至,消遣自己,娱乐旁人。 衣露申,英文的illusion,意思是,幻觉。衣露申,不过是美好的托词。那些我们断然不信的东西都可称为衣露申,那些让我们沉溺不醒的梦也是衣露申。谁说文字又不是一种幻觉?什么见字如见人,什么立此存照,统统都是衣露申。 已出版作品:《我们都辜负了爱》《开到荼靡花事了》《一捧玫瑰灰》《假使从未堕落》《浮生未歇》 目录: 第一章烟花易冷 第二章灯火阑珊,风雨欲来 第三章在即将消逝的地方开始 第四章青春与爱情 第五章我们永远不可能 第六章或许比喜欢还多一点 第七章爱一个人会上瘾 第八章霓虹闪烁 第九章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第十章一杯红酒,忘记一个人 第十一章独一无二的礼物 第十二章到花开花谢 第十三章装,装,你丫就装 第十四章永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 第十五章每一秒都是最好的时光写在后面第一章烟花易冷 第二章灯火阑珊,风雨欲来 第三章在即将消逝的地方开始 第四章青春与爱情 第五章我们永远不可能 第六章或许比喜欢还多一点 第七章爱一个人会上瘾 第八章霓虹闪烁 第九章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第十章一杯红酒,忘记一个人 第十一章独一无二的礼物 第十二章到花开花谢 第十三章装,装,你丫就装 第十四章永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 第十五章每一秒都是最好的时光写在后面新潮生活周刊、明日快一周、银幕内外娱乐成都版等媒体联名推荐第一章烟花易冷池乔早晨8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称得上是落荒而逃。11月的西市,空气里已带着点凛冽的寒意。池乔刚出酒店大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风衣里面是掉了两颗扣子的衬衣,丝袜早已不知所终,赤裸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风一吹过,全身立刻寒毛直竖。 出租车在大堂门口停下,酒店的服务生为池乔打开车门。以往池乔从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而此刻她总觉得服务生落在她身上的眼光是洞悉真相之后的了然和嘲讽。 在报了目的地之后,出租车内一阵诡异的沉默。司机通过后视镜只看得见一张苍白的侧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关上车窗,再也没朝后视镜看一眼。 池乔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脸朝着窗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敢想。她只是紧紧地裹着风衣,十指泛白,害怕稍一放松,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这种尖叫的欲望在她醒来的那一瞬间就产生了,她生生地把它吞了回去,蹑手蹑脚地穿衣关门,视线都不敢朝床上瞄,哪怕只是看一眼。 在这两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中,或许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像这样一夜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赤身露体躺在一个男人身边的故事实在太俗套了,俗套到她都不想再去回忆一遍。 车里太静了,静得让她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疼。脑子里金戈铁马,每一根神经都跳出来作祟。 “师傅,麻烦你开一下收音机。”话说出口,才发现每个音节都是颤音。 司机这次连看都没看后视镜,顺从地打开了收音机。 “爱城市,也爱生活。欢迎收听调频106.6,我是主持人朝曦……”好了,终于安静了,外界的声音抚慰着叫嚣的神经。池乔吐出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 那一天是平安夜,街上全是人,狂欢,游行,荧光棒在空中乱飞,落在某个角落时传来一声惊呼和咒骂。平安夜的城市,充斥着一股暴乱的味道,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在释放着一种跟平时截然不同的信号。堕落的、新鲜的,撩拨着每个荷尔蒙过剩的年轻人。 迄今为止,她已经想不起初恋男友的模样,但仍然记得学校对面旅馆房间里泛潮的空气和颜色灰暗的床单。清晨,她跟他手拉着手走出旅馆的时候,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去药房买了盒紧急避孕药。也是在那一天,她才真正知道,所谓初恋的甜美,疼痛中带着献祭般的神圣,快感来临时如同置身天堂之类的都是狗屁。如同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所谓的酒后乱性跟那年的平安夜一样,人们只是需要给自己的荒唐、放纵和堕落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覃珏宇在池乔醒的那一瞬间也醒了。更准确地讲,他根本就没有入睡。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个彻底清醒的女人有多惊慌,下床的时候,她甚至差点儿被扔在地毯上的衣物绊倒。他甚至能设想到如果他此刻睁开眼,然后跟她打个招呼:嗨,你醒了?那个女人会是什么反应。在最初一分钟的失措后,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巴肯定会说出绝情的字眼:昨晚我喝醉了,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他再表现得有些怀念,那个女人肯定会从钱包里拿出现金扔在他脸上。对她,死缠滥打是没有用的,她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彻底摧毁你的自尊。 覃珏宇深吸一口气,房间里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留下的气息,如果不是垃圾桶里还扔着她不要了的丝袜,他甚至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春梦一场。唉,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呢? 他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池乔的杂志社上班,他当时正在人事部填入职资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好好的太子爷不当,跑我们这儿来当摄影?这年头的富二代都特闲吗?”覃珏宇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但等他见到池乔本人,火气又唰的一下下去了,只得安慰自己说别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他甚至还客气地问她:“你是谁呀?”那小姑娘也不搭理他,视线在他身上晃了一下,就对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老韩,这孩子就是你们部门的了。好好伺候着。”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个叫老韩的是杂志社的摄影总监,全程都唯唯诺诺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等那姑娘走后,他才坐到覃珏宇对面,说道:“谁让你是关系户呢?咱们就不走那些烦琐的程序了。那啥,明天来上班吧。”这里的人说话都是这样的吗? “刚才那小姑娘也是你们这儿的?” “小姑娘?” “就刚刚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 “我们主编呀!啥?你刚说她是姑娘?” “主编?池乔?!” 覃珏宇不知道的是,当这个段子传到池乔耳朵里的时候,池乔在老韩面前学托尼跷着兰花指唱起了《思凡》:“我本年方二八……”然后就听到办公室传来老韩的哀嚎:“天哪,收了这老妖婆吧!” 老妖婆池乔、小姑娘池乔、牙尖嘴利的池乔、雷厉风行的池乔、插科打诨的池乔、撒娇卖萌的池乔……在杂志社,人人都爱池乔,包括他——覃珏宇。还有……还有……还有昨晚酥成一摊水的池乔,在他身下绽放的池乔。他的,池乔。 池乔一进杂志社,托尼就跟一开屏的孔雀一样一步三颠地从走廊那边冲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贴面吻:“生日快乐,亲爱的。”然后一路搂着她朝办公室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喋喋不休,“今儿下了班后哪儿也不许去,你今天就是小爷我的人了。”“跟你说过了我今年不过生。”“干吗不过呀,大寿呀!今天我还特别为你准备了《女人三十》这一经典曲目,专门献给你的哟!”“你再一天到晚叫嚷着我三十岁,我就把你得艾滋病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喂,不带这样诋毁人的!”“那你还诋毁我呢!”“好,好。哟,跟鲜长安和好了?”托尼瞥见池乔脖子上的吻痕,笑得那叫个花枝乱颤。 池乔下意识地理了理衣领,脸唰一下就红了,有些恼羞成怒:“你一天到晚不去盯着男人看,看我干什么?”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托尼关在了办公室门外,“叫莎莎给我倒杯咖啡进来,十分钟之后开会。” 莎莎是池乔的秘书也是杂志的流程编辑,这个时候早就端着一杯咖啡等在池乔办公室门外了,看着托尼吃瘪的样子,笑得格外舒心:“今儿太后心情不太好?” “你们家太后更年期了吧!”托尼一甩头,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如果说托尼是杂志社的妖孽,那池乔就是收妖的王母。 覃珏宇到杂志社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今天是全员都必须参加的选题会,他知道池乔并不想在此刻看见他出现在办公室,但他还是出现了,走到老韩的位置旁边坐下。老韩先是瞧了瞧池乔,发现她正盯着投影仪看,才小声地跟覃珏宇说:“怎么回事?下期拍摄计划的PPT做好没有?” “做好了。”覃珏宇拿出一个U盘递给老韩,“韩老师,待会儿还是你上去讲吧。”老韩看了他一眼,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名仕》杂志的选题会并不是大家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就完事儿的。这本广告年收入多达5000万元的高端杂志之所以能在传媒集团众多刊物里独树一帜,靠的绝对不是闭门造车、心血来潮的几个选题和栏目。拿池乔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讲:“我要每一页纸每一个字都是赚钱的。”如果说广告、内容和发行是一本杂志的三驾马车的话,那么池乔就是那个驾着马车一路驰骋的女王。 覃珏宇喜欢看池乔开会时的样子。在五六十人的会议室里,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话都像泼到每个人心口的一盆凉水,有的是醍醐灌顶,有的是刻薄责问,更多的是让所有人都打足十二分精神,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点了你的名,问你问题。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可以让站在台上阐释选题的编辑哑口无言,每一句肯定足以让被表扬的同事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当然,你可以将这一切都看作是覃珏宇夸张的描述。至少一开始,覃珏宇对这个出言不逊的女人是不以为然的,甚至还产生过一些不洁的联想,比如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管理这样一本杂志,在她之下的采访总监、摄影总监,甚至是经营总监托尼都是比她更资深的媒体人,不是潜规则又是什么,不是花瓶又是什么?他甚至还跟老韩旁敲侧击过:“池乔也是关系户么?”老韩当时吐了一口烟,说的话高深莫测:“池乔就算不上班,她男人赚的钱也够她花三辈子了。”覃珏宇当时不是很理解这一句话,到底是因为她男人的关系还是她根本就不花她男人的钱,但他至少知道了一个信息,池乔是有男人的。 当然,他当时只是“哦”了一声。池乔有没有男人,或者池乔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对于当时的覃珏宇而言只是一则则无关痛痒的八卦。池乔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头衔,一个上司的上司。 直到很久之后,他们在越南拍摄那期高尔夫球场专题,一群人在河内街头闲逛。他看见池乔穿着当地的纱笼,模仿着旅游节目主持人的语气一路走一路解说,惹得同行的人嬉笑不止的场景时,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池乔的男人也见过这样的池乔么?从那之后,这样的念头总会时不时从脑海里冒出来。在三亚的海滩,她像个孩子一样在沙滩上玩沙子。别人堆的是城堡,是名字,是心,她认认真真忙乎了半天,指着一摊像蛋糕又像大便的图案问老韩:“像不像麦兜拉的那坨屎?”这个时候,你敢相信她快三十岁了吗?在她男人面前,她也是这样像个孩子吗?可是,这还不够,这不是全部的她。在杂志社组织的名媛舞会上,她穿着一袭旗袍惊艳亮相,她跟那些嘉宾跳舞,跟客户交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游刃有余。他听见她跟那些客户的寒暄,不着痕迹的赞美,旁边的小编在他耳边感叹:影后呀!这个时候的池乔是熟透了的,像挂在枝头上的桃子,三分媚七分娇。尤其是她朝着角落里的他走来,走到人迹罕至处,干脆脱了高跟鞋,一手提着鞋,一手拿着烟:“有火没?”他拿出打火机给她点烟,烟雾在两个人之间弥漫,他的耳边只听得见心脏跳动的声音,甚至没有留意她粗俗的抱怨:“谁他妈发明的高跟鞋?”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不对头的时候,事情早已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 池乔已经不太在意报选题的编辑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了,她知道覃珏宇进来了,她也知道他悄悄地坐在了老韩身边,如果目光是可以灼烧人的射线的话,她相信她此刻已经在覃珏宇肆无忌惮的注视之下灰飞烟灭了。她在心底狠狠地骂了声,纷乱的思绪已经使她不能主持这场选题会了,第一次她在这样的场合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托尼就坐在她旁边,瞥了她一眼:“你发烧了?”池乔回过神:“啊?”“没发烧脸怎么那么红?”池乔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脸红这种事情还能出现在她身上。“有些不舒服。”她佯装咳了几声,顺着托尼搭的台阶下,反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还不如早点儿散会。托尼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儿烫。” 然后一场原本是马拉松的选题会就在池乔突如其来的高烧中草草收尾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托尼说:“今天真不过生了?”池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如果你想明天到医院来探病的话。” 开完会,池乔就回家了,洗了一个热水澡。当然,在上班之前她已经洗过了,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让她很为自己觉得不齿。然后关掉手机,倒在床上。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四肢百骸都疼,从骨子里泛出的酸疼,就连动一根指头都让她有些无能为力。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想的是:该死的,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鲜长安放下手机,眉头皱了皱。到现在还没有开机,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真的不想见他?苗谨给他沏了茶,看了看鲜长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鲜老师,怎么了?”鲜长安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孩,他跟池乔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个女孩不知道在背地里下了多少功夫。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又何尝不是自己顺水推舟的结果。 “没什么,我今儿回趟市区。”说完拿上车钥匙就出门了。苗谨追出去几步又站在原地,要说心里没有半丝起伏那是骗人的。转过身的时候,她努力抿出一丝笑容——反正他们快要离婚了。 鲜长安如今住在东郊浓园,早几年这里还是一片荒地,不远处就是名泉山,有山有水,风景也好。他在这里买了一块地,依着自己的喜好修了院子,做古董这行的几个朋友也在这附近依葫芦画瓢地修了别院。没想到过了几年,政府将这一带规划成了艺术群落,也就是现在有名的画家村。苗谨就是他的画廊签下的画家。这几年艺术市场被炒得热火朝天,顺带地也让这一片成为十分抢手的地方,可是能在这儿有个三进三出大院落的人并不多。别人眼馋他的院子,可是池乔却看不上眼,倒腾了一下水缸里的金鱼,看了眼鲜长安养的那些花花草草——风一吹,就快成精了的模样。“你在这儿演《聊斋》呢?”夫妻感情好的时候,周末池乔还愿意跟他一起过来,请朋友在这儿喝喝茶,弄弄烧烤。只是最近一两年,他把这儿当成了家,池乔来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或许她说得对,这不就招来女鬼了吗? 从浓园到市区,这个时候已经不堵车了,但也开了快一个小时。鲜长安把车停到池乔家楼下,却半天没从车里下来。 说什么呢?今天你生日,我来看看你?离婚协议我收到了,但我不打算跟你离婚?池乔,你听我解释,苗谨她是个意外,我们以后好好过,行不行…… 鲜长安第一次觉得乏力,词穷。婚姻的确是个魔障,足以让曾经水乳交融的两个人活生生成了怨偶。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就算他此刻死了,说不定池乔还嫌不解恨,在他的坟墓里放上两只镇魂兽,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得翻身。 可是,故事的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当年池乔还是记者,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收藏了民国时期的很多玩意儿。鲜长安的本行是做古董生意的,这一行当的人多数都很低调,毕竟古董这门生意,虽说是几千年前就有了的行当,但免不了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以新充旧或者私藏点儿文物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当下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采访。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池乔。当时的池乔二十四岁,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在当地最出名的都市报升至了首席记者,碰钉子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更何况年轻气盛,虽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采访,但她就有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韧劲。 当时他在西市大学历史学院兼了一个客座教授的职务,时不时还要去给学生上课。池乔坐在课堂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盯着一个猎物,笑得那叫一个无辜。 “你们这些做记者的,都是这样无孔不入的吗?” “鲜教授,其实如果您不是对我们媒体人有先天性敌意的话,‘无孔不入’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为兢兢业业。”鲜长安第一次见识到池乔的伶牙俐齿。 至于这个采访,池乔最终还是完成了。说实话,收藏民国时期的东西本身就没有什么太禁忌的地方,而且池乔的初衷只是为了完成一期民国文化溯源的选题。找一个有民国文物收藏癖的学者现身说法才会让这个选题更加有说服力。鲜长安对稿件一审再审一改再改,觉得真的没什么不妥之后,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发稿,却不知道池乔已经在背后给他取了一个“事儿妈”的绰号。 “事儿妈”鲜长安改变对池乔的印象是在半年之后,池乔给他打电话说有人在成都弄了个私人博物馆,展出的都是辛亥革命之后的纪念品。池乔说:“鲜教授,我觉得在中国能够建一座私人博物馆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且不论展品的价值。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瞧瞧。” 就这样一来二去,鲜长安跟那家私人博物馆的馆主穆建国也成了朋友,中间少不了池乔的穿针引线,到最后,鲜长安甚至还把自己收藏的民国时期的东西统统都捐给了穆建国。 男女之间最美好的阶段就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你会在不经意间想到她,然后会心一笑,你会为某个不知道该解释为缘分还是巧合的相遇感到莫名的欣喜。对当时的鲜长安而言,池乔这个女生就像一道流光溢彩的烟花掠过他过于刻板拘谨的生命。 可是,烟花易冷,流星易逝。即使再唏嘘不已,鲜长安也不得不承认,物是人非真真是人间最残酷的字眼。 池乔睡得并不踏实,这场高烧来得气势汹汹,烧到半夜,她已经神志不清,喉咙干哑,手伸到床边想拿杯水,都觉得万分困难。门铃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池乔一咬牙爬起床,两眼一黑差点儿又倒下去,哆哆嗦嗦地打开卧室门,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外面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门铃依旧持续不断地响着,门外的人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好像要把这门铃按到天荒地老一样。 终于,门开了。 池乔看见覃珏宇站在门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彻骨的冷风,心里闪过三个字:自作孽。索性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地倒了下去。 覃珏宇忙活了大半夜,先是手忙脚乱地把池乔抱上车,一路冲到医院,楼上楼下地跑了几圈,量体温、抽血、做皮试、输液……搞了大半宿,一开始眼也不敢眨地盯着输液的瓶子,时不时拿热毛巾敷着池乔的额头,两瓶点滴输完,他也有些支持不住了。池乔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见耷拉着脑袋在床边一顿一顿的覃珏宇。 池乔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覃珏宇已经醒了,正对着她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池乔想说话,才发现嗓子都快要烧起来了。 喝了整整一杯水才缓过劲来,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酸软得像中了软骨散,半点儿力气也没有,但好在嗓子已经没事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覃珏宇定在那儿了:“明天你去人事部办辞职吧。” 覃珏宇一时没缓过神来,脑子重新恢复运转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女人怎么不烧死算了? 如果两个人的性别对换一下,覃珏宇完全可以在病房里唱一出谴责负心薄情的戏文,一边泪洒衣襟,一边把一个被负心汉抛弃了的良家妇女演得活灵活现,让人潸然泪下。 可惜覃珏宇是个男儿身。一不能指着池乔的鼻子骂她不认昨夜被翻红浪的风流债;二不能骂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爱上你这个人渣;三更不能对着还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扎着针的虚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拳脚相向。总之,覃珏宇很冤,也很后悔,刚才就不该给她喝水,最多拿棉签蘸着盐水在她嘴唇上沾沾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让她开口说话呢?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让人万箭穿心。 “你不辞职也行,那我辞职好了。”一刀不够,再补上一刀。 “你什么也别说了,好好睡吧。”覃珏宇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转身出了病房。 池乔听见关门的声音,终于长出一口气:“偶尔失足总比一错再错好,姐姐这是为你好,知道不?” 池乔在医院输液的当口,鲜长安在车里坐了一夜。覃珏宇像只受伤的小兽不知所终。托尼跟一帮朋友在KTV里唱歌,道:“这女人该不会躲起来哭了吧?三十岁有那么可怕吗?”盛铁怡在旁边插嘴:“跟你说了不要提她的伤心事。”池乔的妈妈打了半天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纳闷地睡去。 就这样,池乔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在一场高烧中涅槃了。第二章灯火阑珊,风雨欲来托尼和盛铁怡赶到池乔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池乔一副病后虚弱的样子。 “哟,真病了?”托尼诧异。 “饿死我了。给我煮碗白粥。”池乔毫不客气地吩咐。 盛铁怡把托尼赶去了厨房,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盒子上印着卡地亚的LOGO,问道:“鲜长安送的?” 盛铁怡是池乔以前在都市报的旧同事,现在在一家4A广告公司做策划总监,接近十年的交情让两人对对方的了解丝毫不亚于发小。 池乔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还放着这样一个东西,打开一看是条项链。电光石火间已经想明白为什么昨天覃珏宇一直在门外按门铃了。这男孩有这么多招数,追别的女生保准一追一个准,干吗在她身上白费力气? “肯定不是鲜长安送的。送明清鼻烟壶都不会送这个。”盛铁怡还没等池乔回答就已经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疑问。 “给朋友带的,你帮我放抽屉里。”反正还在发烧,撒谎的时候脸红也看不出来。 “你跟鲜长安就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了?”盛铁怡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丝毫不认为这样的问题对于病中的池乔有多么残忍。 “都折腾这么久了,他不累我都累了。”池乔叹口气靠在沙发垫上。烧是退了,但脑仁儿还在隐隐作疼,不知道是事儿闹的还是病闹的。 “那三儿漂亮吗?” “漂亮。胸有城府,满脸天真。”池乔严肃认真地评价着苗谨。 “池乔,你真逊。”盛铁怡点燃一根烟,声音有些哑。 “是的,我真逊。”败在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姑娘手里,冤得一口鲜血喷出去都能染红三尺白幡。 她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是这种滥俗戏码中的主角。心高气傲的池乔坐在咖啡厅里,对面坐着那个比她年轻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不是小姑娘呢?她像对方那么大的时候,不也是胸口刻着一个“勇”字?也只有在那样的年纪才会有爱的勇气,丝毫不认为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会有任何悖德感。 “姐姐……”苗谨一开口,池乔就被“姐姐”两个字雷得全身像是被重型卡车轧过一样。“别别别,咱们不来这套行吗?这都一夫一妻制多少年了,你是不是古装戏看多了呀,小姑娘?” 苗谨被她噎了一下,再接再厉:“池主编,我知道我很冒昧,虽然我是旁观者,但我看得出你跟鲜老师的婚姻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我说小姑娘,你是背后插了两只翅膀还是在大学里学的专业就是专门给别人解决婚姻问题的?我怎么不知道现在大学里还有小三儿专业的?” 论唇枪舌剑,苗谨怎会是池乔的对手,但是那又能怎样?苗谨顿了口气,丝毫没有被池乔的语言所打击到,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语气平静,姿态谦卑,有理有据,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冷静地分析了池乔跟鲜长安两个人从生活模式、价值观、人生观等种种形而上到形而下的不匹配和矛盾,再分析到自身无论是性格、年龄、心智、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都与鲜长安高度契合,最后说道:“池主编,你根本进入不了鲜长安的自然王国。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那你们两个人连信仰都是背道而驰的。鲜老师需要的是在漫漫修行路上的同行者而不是绊脚石。” “你们修道成仙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池乔站起身走了。 “乖乖,那丫头真不简单。不是看网络修仙小说走火入魔了吧?还修行呢?她怎么不剃度出家呀?”盛铁怡听完感叹不已。 “尼姑也不是好东西。”池乔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赶走那股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把尼姑让给和尚去收拾,像池乔这种妖孽就该配忠犬。”托尼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终于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快点儿,趁热吃。” “乖,赏你一根火腿肠。”忠犬托尼顿时张牙舞爪欲向池乔扑过来,盛铁怡抓住他:“都几十岁的人了,别那么闹腾。” 池乔一天一夜没沾过米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着一碟小咸菜喝了三碗白粥。托尼跟盛铁怡一直在旁边插科打诨,两个人都是人精儿,不着痕迹地就把鲜长安的事儿带过了。托尼在讲自己的艳遇,跌宕起伏,狗血淋漓,丝毫不亚于瞎胡闹的日本反转剧。 “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不想定下来?”托尼是个gay,接近四十的人了,活像从男士时尚封面里走出来的人物,雅痞范儿十足,也只有在池乔面前才会经常做出些娘里娘气的举动,但在gay圈也算是个人人趋之若鹜的极品了。 “前一阵,我碰到一小孩儿。”托尼一改刚才嘻哈打趣的模样,口气低沉,表情还有一丝不自然。 “说重点。”池乔吃饱了,终于觉得三魂七魄归位了。 “在保利售房部做销售的。上次去保利打球,不小心认识了。” “然后呢?” “你知道的,既然认识了嘛,如果看着对眼就玩玩嘛,但这个男孩不一样。”托尼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的是脸还红了一下,池乔憋着一口气忍住没笑,听他讲下去,“后来他就每天晚上给我打一个电话,也不说啥,有时候只是说一下自己在干吗,有时候在电话里弹吉他。有时候我不耐烦挂了他电话,第二天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给我打过来。你说他到底想干吗?” 池乔盯着托尼的表情看了几秒:“来真的?” 托尼知道她的意思,人就是这样的,越是嬉笑打闹,越是游戏人间,其实对真心的渴望就越强烈,强烈到可以不管不顾飞蛾扑火。池乔也知道托尼心里有伤,是十年前得了鼻咽癌去世的爱人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也是那个当年的大学师兄让他走上了这条崎岖的人生羊肠道,可是真心,真的像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一样可遇不可求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真是犯贱,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觉得不耐烦,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没有打过来,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看着他的时候,好像看见自己家养的一条宠物,两眼眨巴眨巴地盯着你看,一直盯到你心软,盯到你丢盔弃甲。”现在的托尼已经丢盔弃甲了。 池乔突然想起了覃珏宇,那个男孩也是一只眨巴着眼睛的大型犬科动物,可是她池乔养不起这么昂贵的宠物。 池乔休息了两天之后去上班,一到办公司收到的第一则八卦就是覃珏宇辞职了。不同的人对这则八卦有不同的理解。像老韩这样的骨干,自然知道恒威集团的太子爷在杂志社上班完全属于图一时新鲜,不过这半年相处下来,他也真的对覃珏宇的看法大有改观——做事踏实,思路开阔,认真勤奋肯吃苦,这都是老韩看在眼里的,多多少少还有了点儿感情,虽然知道覃珏宇辞职是早晚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至于杂志社其他人,多的是妙龄思春少女,这半年来,绕在覃珏宇身边的莺莺燕燕,以采访之名、以找图片之名借机搭讪拉近关系的人不在少数,覃珏宇在无形之中已经成为杂志社未婚少女进攻的共同的碉堡,大家都铆足了一股劲,看谁能先攻克这位钻石优质型男。可是枪已上膛、弓已拉满,碉堡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办公室里一片哀嚎,无数未遂的芳心像垃圾一样被扫地老太太扔进了11楼的楼道里。 “乔爷,臣妾携采访部、编辑部、经营中心、美编部全体臣民,恳请乔爷将覃卿辞官。”“折子留中不发,覃卿一心为社,兢兢业业,深度地贯彻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工作原则,在这片狼多肉少、女多男少的性别沙漠里,覃卿就是一片可遇不可求的绿洲,为本社的绿化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一帮编辑在池乔的办公室里唱念做打闹得正欢,成功地把池乔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扯了扯嘴角:“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姑娘们,包办婚姻是不幸福的,统统回去工作吧!”说完扬了扬手里的辞职信,大门一关,留下一片哀嚎。 让池乔想不到的是当她跟托尼被叫到老张办公室的时候,这位传媒集团的掌舵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听说覃婉宁的儿子辞职了?” 池乔所在的传媒集团是本市最大的传媒集团,旗下有都市报、晚报、周刊、网站,当然也包括池乔所在的《名仕》杂志。做杂志没有做报纸和周刊辛苦,而《名仕》杂志针对的是高端受众群,工作也比在网站体面,安插一些关系户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池乔的秘书莎莎就是市里一个领导的侄女儿。但老张一般不会过问这些关系户的去留,论来头,虽然恒威集团在本市算是数一数二的房产大户,也是集团的大客户,但也不是来头最大的,不明白为什么老张会因为覃珏宇的事情把他俩叫上来问话。 “明年一开年我们传媒集团就要跟恒威合作,在东区开发一个大型的文化地产项目,这个事情集团的战略投资部已经着手在做了。跟恒威的合作千头万绪,集团董事会非常重视这次的战略转型,项目做得好不好关系到整个集团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老张喝了口茶,“覃婉宁的儿子到你们杂志社上班,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覃婉宁一直想在文化产业上作一些投资,她也想让她儿子先熟悉一下这个领域。如果不出意外,等项目完成之后,覃珏宇就会成为东区文化中心恒威方面的负责人。在这么敏感的阶段他突然提出辞职,我想听听你们两位的解释。” 池乔已经被这个当头一棒打晕了,这小子不开腔不出气的,结果是在这儿玩交换质子的游戏呀!难怪辞职辞得那么干脆。电光石火之间,池乔已经把覃珏宇腹诽了千百遍,但依旧扯出一朵无懈可击的笑容冲着老张笑了笑:“张总,我相信覃珏宇辞职应该是他个人的行为,不会是出于覃婉宁的授意,应该不会影响我们跟恒威的合作。” “乔乔,商场上的事情一讲实力二讲关系三讲人情。在房地产这个行当,恒威是老大,我们算是刚刚入门的菜鸟,论资金论经验都比不上人家。我在这儿说句不好听的,东区文化中心这个项目,恒威之所以跟我们合作看中的无非是可以打着文化地产这个招牌,一旦批文下来了,整个项目我们就完全没办法掌控了。如果这个项目运作起来,未来的负责人不认可我们,你说我们以后还能在这个项目里争取到多少利益?” “张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跟覃珏宇谈一谈,争取让他留下。”池乔深谙老张的套路,当他不打官腔开始跟你白话的时候就是发火的前兆了,任何解释在他面前都是火上浇油的愚蠢举动,池乔生生咽下这口气,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是这样的戏剧性。 托尼走出办公室,拍了拍池乔的肩膀:“老张说得那叫冠冕堂皇,他还不如直接说‘池乔呀,我攻克下覃婉宁这座大山,靠的就是找准了覃婉宁的死穴,傍上了恒威的太子爷,现在伺候不好太子爷,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指不定他早就在外面吹嘘他跟覃婉宁的关系铁得牢不可破了,‘瞧瞧人家的宝贝儿子都在我那儿拿工资呢!’” 池乔被托尼弄得哭笑不得:“赶明儿让人事部把覃珏宇调到顶楼来当老张的总助,咱们就可以见识一下老张伺候太子爷的场景了。” “对对对,说不定老张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覃总,这是你的咖啡,报纸我已经给你放在办公桌上了……’” 两个人越说越离谱,嘻嘻哈哈一路回到了办公室。池乔开始头疼,怎么跟覃珏宇说呢? 覃珏宇接到池乔电话的时候正在跟一群朋友玩德州扑克。德州扑克在国内这几年算是新兴事物,这种需要拼智力、玩心术、耍手腕的牌类游戏比其他赌博游戏更讲究技术,并非单凭运气。覃珏宇不嗜赌,但对德州扑克情有独钟,甚至在国外的时候还报名参加过WSOP,当然属于玩票性质。在国外那几年,玩德州扑克不仅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圈子的社交。回国之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时不时也要玩几局,也成为舒缓压力、交流感情、互通有无的固定消遣。覃珏宇这几天心情跌宕,波峰波谷忽上忽下,丝毫不亚于坐过山车,也只有坐在桌边,聚精会神地玩几手,才能让自己暂时逃离那团叫池乔的情感乱麻。 池乔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筹码扔在桌上的声音,还有人在旁边叫嚷着“ALLIN”,她原本就不多的内疚和无法面对的尴尬彻底烟消云散。“靠!白操心。”她心底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覃珏宇哪里知道池乔的真实想法呢,他一听到池乔主动约他见面,心里已经把各种可能都设想了一遍。如同德州扑克根据牌面把出现“同花、顺子、葫芦”的组合概率一一显示出来一样,他也在心里根据池乔主动约他见面这一牌面把谜底统统猜测了一次,当然“池乔也是喜欢他的”这一可能出现的概率跟同花顺一样渺茫。 池乔没有约在办公室见面多多少少带了点儿心虚的成分,男女之间暧昧可以,单恋可以,但一旦冲破最后一道屏障,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过程又是如何潦倒破败,总之再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私分明,即使她能做到,她也不敢担保覃珏宇会不会头脑发热突然蹦出些让彼此难堪的话来。所以为保险起见,她把这次主题为挽留辞职员工自扇耳光的谈话地点定在了杂志社附近的咖啡厅。灯光好,气氛佳,相当适合池乔表演“以理服人,以情动人”的年度职场大戏。 “那个……那天晚上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池乔掂量着措辞,越发觉得万事开头难,清了清嗓子,迎着覃珏宇灼灼的目光,艰难地迎难而上,“是这样的,你知道生病的人跟喝醉的人一样都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喝醉的人呢做的事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儿,病糊涂的人呢说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儿,但基于这种基本规律,我们可以把以上两种人都归为非正常人类……”池乔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他妈在说些什么呀? 覃珏宇听了这个开头,心瞬间冰凉一片了,就好像玩他热衷的德州扑克,公牌三张一亮,发现既不是顺子也不是同花,甚至连最简单的对子都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池乔对覃珏宇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罕见怒气保护性地选择视而不见,从包里拿出辞职信,当着覃珏宇的面撕成了两半,“好好工作,我们还是好同事。” “你什么意思?”覃珏宇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酒后失德,病后失言,我向你道歉。”池乔收敛起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因为我犯的错误让你承担后果,即使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辞职,那也是我。绝对不应该是你。更何况,既然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应该用辞职这种幼稚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对不对?” “当初不是你想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来解决的么?”覃珏宇暗自腹诽,但碍于池乔的淫威,没有说出口。 “你看这半年多来,你在我们杂志社做得风生水起,老韩也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上一期你不是已经开始在独立负责大片拍摄的栏目了么?片子出来之后效果也很好,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你就这样辞职,会是我们杂志社的一大损失,这种无谓的人才流失是非常令人扼腕的。昨天一大帮同事挤在我办公室,哭着求着不要你离开,你就算不在意这份工作,但看在众人盛情挽留的分上,能不能收回辞职的决定?” “你不想我走?还是迫不得已要我留下?”覃珏宇抬起头,眉毛一扬,语气前所未有的犀利。这哪里是疑问句嘛,这分明就是要让池乔的老脸没地儿搁。 池乔一时间没吭声,心底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坏的那个念头就是覃珏宇早就知道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池乔跳呢。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还是不愿意把这么腹黑的想法加诸覃珏宇身上。不要高估大型犬金毛的智商,池乔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想你离开,至少不应该因为我的错误离开。”池乔正色道。 “错误?你觉得错在哪儿了?”覃珏宇步步紧逼。 池乔只觉得丹田内有股邪火正在熊熊燃烧,这什么口气?怎么跟领导说话的?深吸一口气,池乔巧笑嫣然:“‘酒后失德,病后失言’。覃少您要是嫌这八个字不足以概括我的错误的话,欢迎您补充。还是您认为我的道歉和挽留缺乏诚意?” 这都您呀您的了,真是嫌场面还不够混乱一样。池乔的毛病不少,最典型的就是一上火就容易露出尖酸刻薄的本相。 要换在以往,覃珏宇也就算了,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他还没见谁在池乔的口舌之下讨到过便宜的。但今天不一样,覃珏宇受够了,喜欢一个人有错么?爱上一个人有错么?上赶着犯贱有错么?她凭什么不待见他?风刀霜剑,烈火烹油,他覃珏宇只是肉身凡胎,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 “如果我不接受呢?”其实覃珏宇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眉目,堪称剑眉星目,用来演绎金刚怒目最合适不过。遗憾的是他一对上池乔的视线,战斗力就直线下降,无论怎么看,那双圆睁的眼睛都有了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不接受也可以。如果你执意要辞职,那我也辞职好了。想来也是,覃少你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何必屈居在一个小小的杂志社龙游浅滩遭虾戏?我呢,趁此机会就回家生孩子得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本职工作……” “别说了!”覃珏宇听不下去了,站起身,缓缓地吐出三个字,“你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赢了么?池乔愣愣地坐在原位,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一场辞职风波终于在覃珏宇重新出现在办公室之后烟消云散,除了同事们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热情之外,覃珏宇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得不偿失。感情就是一场攻防战,城门洞开的时候他尚不能长驱直入,更何况经此一役,池乔紧闭城门,坚壁清野,杜绝任何俩人单独相处的可能,一点一点地消耗掉他所存不多的勇气,随之日夜疯长的是他的沮丧和颓唐。 “覃少,你失恋了?”问这话的是时尚编辑娜娜,信奉欧美范儿才是王道,一副妆容无懈可击,今日是烈焰红唇,明日是金色夏威夷,热爱豹纹和蕾丝,172厘米的高挑身材,让所有身高165厘米以下妄图以日韩风投机取巧的卡哇伊女性黯然失色。当然,不得不提的是,从覃珏宇到杂志社的第一天起,娜娜小姐对覃少的觊觎之心路人皆知。 覃珏宇没抬头,把卡里的照片导进了电脑,建档标号之后,说:“单品的照片都在图片库里了。你让美编自己去挑。” “谁惹你了?”娜娜锲而不舍。其实,娜娜虽然外表冷艳风骚,但骨子里却是男孩性格,大大咧咧、豪气干云,是为了朋友甘愿插自己两刀的类型。每每池乔有躲不掉的应酬,只需要嗲嗲地叫两声“我亲爱的娜娜呀”,然后这位真人版性感娃娃就会朝自己36D的胸脯上拍两下,豪爽地道:“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所以但凡池乔出现的酒局,旁边都会有娜娜这样的战神级保镖保驾护航,见神杀神,遇佛杀佛。所以虽然理论上出于女性的同性相斥心理,像娜娜这样的类型在雌性生物占绝大多数的杂志社是必定会受到排挤和打击的,但由于娜娜同学对待同事像春天般的温暖,再加上缺根筋的性格,所以大家还是理所应当地包容了这位暴发户的女儿常常出乎寻常的举动和明目张胆的炫富。就连最仇富的小美编也会败在娜娜的金钱攻势之下,在一大堆零食面前俯首称臣,像一个尽职的“裁缝”把娜娜交过来的七零八落的稿件和图片“缝补”得天衣无缝。 覃珏宇跟所有同事一样,对娜娜没有恶感。甚至于她身上少见的爷们气还会让覃珏宇心生亲近,两个人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要一起出去拍片,自然而然关系就近了些。 “你下次能不能跟卖场联系好把衣服选好了再通知我呀?白白让模特等了三个小时,拍照的时候脸都是黑的。”覃珏宇没接她的茬儿,自顾自地抱怨。 “行了,我的错,我的错。晚上我请你喝酒。” “不去了,明天要出差。”覃珏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明天要跟着老韩去丽江拍摄球场,只是这一次没有池乔,他不知道是因为这次拍摄不重要还是池乔在故意躲着他。 “去丽江么?听说老总在球场也有投资,说不定你们这次去住的还是他买的别墅。”娜娜就是这点好,从来不犯轴,只要一打岔,她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初衷。 两个人边说边朝电梯走,这个时候都快晚上8点了,不是做版时间,办公室里没几个人,但是覃珏宇还是习惯性地朝池乔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没人。 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娜娜没开自己的那辆MINICooper,跟着覃珏宇上了车。一打开车灯,覃珏宇看见一辆Q7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娜娜也看到了,不由得嘀咕:“乔姐不是离婚了么?怎么她老公还会在这儿出现?” 覃珏宇一震,转头看向娜娜:“你说什么?” “我上个星期陪乔姐出去吃饭听她在电话里说的。”娜娜根本就没察觉到覃珏宇的异样,难得覃珏宇主动搭理她,她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我就听乔姐在电话里说,‘鲜长安,你签字也就罢了,不签字咱们就法庭上见,只要你不怕麻烦……’后来还拉拉杂杂说了一些,当时我在开车就没注意听了,另外,这毕竟是乔姐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吗?”覃珏宇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不太清楚,估计是因为第三者吧。” “第三者?”覃珏宇大吃一惊。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你不知道乔姐跟她老公的关系多好。唉,我刚进杂志社那会儿,就觉得他们两人真是神仙眷侣呀,唉,如花美眷抵不过逝水流年。”娜娜最近迷上了昆曲,最后一句点评接得土不土洋不洋的。 覃珏宇只觉得思绪紊乱,脑子里像一盆糨糊快要被煮开了一样,“啵啵”冒着泡儿,里外不是味儿。 “你快开车呀!”娜娜讲了半天发现车还在原地。 覃珏宇回过神来,才把车子发动,开过Q7旁边的时候,他看了眼车边的那个男人,脚底下有几个烟头,看得出来是在等人。就算是他早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池乔的老公,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即使是在暗淡无光的地下停车场也很难让人移开视线。有些男人就是一坛酒,包装不如何夺目,但胜在味醇酒香,还没开口尝就会醉倒一大片人。更何况,他还穿着一身中式的褂子,灯光暗,看得并不是非常清晰,但人穿衣还是衣穿人还是能轻易辨识出来。覃珏宇想起池乔常常也是素颜穿着各种颜色绚丽的长裙,棉麻质地的纯白上衣,盘襟扣繁复成蝶,展翅欲飞,纤细若骨,不说话时就好像要成仙似的。怎么不是一对神仙眷侣?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真人呢!”娜娜已经在旁边咋呼了起来,车都开过了,还转过身回头看,“老是老了点,但真是有味道。”一边说一边还啧啧作声。 鲜长安不知道刚才从他身边开过的那辆车里坐着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情敌,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察觉到来自外界的异样视线。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池乔长谈一次,可是池乔拒绝跟他见面,即使在电话里也是一副斩钉截铁的语气。势必要把两个人的婚姻拖到无可斡旋的绝境。 昨天他接到池乔妈妈的电话,他跟这位丈母娘相处得一向融洽,除了刚开始池乔的妈妈因为两个人年纪相差太大有点异议之外,从他们两人结婚之后,这位丈母娘对他就跟亲儿子一样,平时他们夫妻俩有个磕磕绊绊的,池乔妈妈都是站在他这边,帮着他说话。 “长安啊,这次妈也无话好说了。池乔呢,从小被我惯坏了,你们结婚之后,她也骄纵得很,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往常你们有什么矛盾,我都偏袒着你。但这一次,我不得不说,真的是你做错了!你们离婚的事儿我还不敢告诉池乔的爸爸,我跟你说这些,不是骂你,也不是指责你。你一向都比池乔成熟,如果你觉得外面那个女人比池乔适合你,就算池乔缠着不放,我都会劝池乔跟你离婚。如果这中间是两个人有了什么误会,我希望你能更加成熟地解决两个人的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无限地放大,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鲜长安唯唯诺诺地听着,其实只有他跟池乔最清楚两个人之所以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这所谓的第三者不过是夫妻两个人拿来激发矛盾的道具,真实的原因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可是,丈母娘的话也让鲜长安醍醐灌顶,婚姻嘛,怎么可能一点儿沙子都没有?日子久了,沙子也就成了珍珠。 所以,鲜长安抛弃了他向来最看重的面子和所谓的尊严,开始了他此生最为不屑的死缠滥打。 “还没走?”池乔坐在托尼的办公室里,吃着托尼给她叫的外卖,一脸的焦躁和不耐烦。 “没。保安说都站了快两个小时了,真不嫌腿酸。”托尼玩着电脑,看了看手表,小男孩的电话怎么还没有来? “真不像他的作风。”池乔把吃剩的盒饭扔进垃圾桶,心里惴惴不安。说实话,她根本就没做好跟鲜长安长谈的心理准备,又或者说她是怕自己一谈,好不容易因为苗谨的出现燃起的快刀斩乱麻的熊熊斗志又在鲜长安口若悬河的说教声中偃旗息鼓,最后两个人又陷入死循环。表面上琴瑟和鸣,内里杂草丛生。 当天晚上,池乔弃车而逃,托尼在池乔回家之后给鲜长安发了条短信:别等了,她回家了。 鲜长安又好气又好笑。坐回车里,才发觉自己饿得四肢酸软,浑身乏力,喉咙因为烟抽得太多,都快要烧起来了。 第三章在即将消逝的地方开始“今天怎么不去相亲?这么闲跟我吃饭?”说这话的时候,池乔正跟盛铁怡在餐厅里吃饭。这一次是采访总监带队去丽江拍球场大片,池乔看了整整一天的稿子,头昏眼花,好在盛铁怡今天有空,两个人约好了在协奏曲吃饭。这家西餐厅是池乔最为推崇的,法式焗蜗牛和芝士土豆泥是她的最爱,这么多年,她依然改不了心情不好就要大吃一顿的恶习。最近她的生活犹如一团乱麻,更加心安理得地暴饮暴食,不知节制。 “我妈在婚介所给我报名了,据说交六千元就包嫁,一直相,相到把我嫁出去为止。”盛铁怡有张瘦削的脸,说这话的时候一如工作时的淡定。 “你妈疯了吗?”池乔大吃一惊,常常听闻盛铁怡奉母命相亲的故事,但从未料想到还真荒谬到去婚介所登记的程度。这年头,大龄剩女比比皆是,奉行独身主义的女性也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但并非每一个大龄剩女的背后都有一位通情达理的母亲。铁怡的妈从铁怡二十六岁起就开始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无所不用其极,耳提面命还不够,相亲名单可以一直拉到太平洋,甚至还伴有相士算命的宿命学说,比如A相士说二十九岁那年铁怡红鸾星动,如果不把握机会下一次红鸾星动就只能等到三十五岁了。又比如在铁怡的家里大摆桃花阵。有一次池乔去她家,客厅正中央放了几个小石头,她一不小心踢飞一个,惹得盛妈妈差点儿翻脸将她赶出门。恨嫁之心早已走火入魔。 “她没疯,我快疯了。”盛铁怡叹了一口气,“她还自己学会上网,在交友网站圈了几个人,要求我这个星期必须把这些人都见一次。” “高科技都用上了?怎么没让你上《非诚勿扰》?” “你以为她不想?只是她认为她女儿相貌不济,上电视只会丢她的脸而已。” “找点事给她做,免得她成天围着你单身那点破事打转。” “把我嫁出去就是她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吃饭睡觉都没有这个事情重要。从考什么大学,到找什么样的工作,再到嫁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生孩子,我都必须听她的,必须按照她给我设定的规划走,一步也不能踩错。” “但问题是,你妈给你找的那些歪瓜裂枣也太寒碜人了吧?不是离婚有孩子的,就是脸上有硕大一颗媒婆痣,她怎么不找个正常款的?” “你知道她跟我说的原话是什么吗?‘我一跟别人说你的年龄,人家就摇头,你真以为你奇货可居呀?三十岁的女人要是还没把自己嫁出去,那就是晚市的草莓,再水灵都要打个折。’” “啧啧,盛伯母刻薄起自己的女儿来真是刀刀见血。”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你只能俯首认输,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开会中途还出去接了一个相亲电话。” “什么样的?” “没问,只说了两句,那男的一开口就问我有多高,我说一米六,他说那算了,我只找一米六五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谢谢,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什么人呀!他有多高?” “一米六八。” 池乔正在喝海鲜浓汤,差点被呛到:“快叫你妈住手吧,再这样下去你都可以集齐一套《山海经》图谱了,全是一群神仙妖怪。” “无所谓,我都麻木了,就当了她一个心愿吧!”盛铁怡面无表情,心思都在那盘墨鱼汁意面上。 “你就这个态度还能找到个靠谱的吗?莫非你还等着吃回头草?”池乔最见不得盛铁怡这副模样,也难怪她妈会着急上火。 盛铁怡一抬头:“你说什么呢?”表情极度不自然。 “那个白西装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惦念那么多年?”池乔一撇嘴。 白西装是有典故的,那是盛铁怡的前男友,也是她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盛铁怡带着他跟池乔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个IT男就是穿着一身白西装。白西装这种衣服太挑人了,没有烟视媚行的气场根本就压不住那一身妖孽的白,一不小心就成了小丑。所以当时池乔看见那白西装白皮鞋的男人内心一阵恶寒,嘴唇颤抖,不断安慰自己硅谷精英的style不是人人都懂的。 池乔不喜欢那个男的,她骄纵、偏执,自然也奉行着人是有气场的这一邪说,对那男的故作幽默的一套很是看不顺眼。当然,饭局过后,据盛铁怡说,那男的也对池乔看不顺眼。最后,盛铁怡将闺密与男友之间互相不对盘的原因归结到了星座、血型、生肖等这些可以解释万物的理由上。当然,池乔不断加深对那个男人恶感的原因还在于那个男的对盛铁怡一直都不怎么样,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可偏偏就是这种态度,让盛铁怡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至今还没有走出来。 “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盛铁怡讪讪地说。 “有什么好联系的?这种男的就该当断则断,拖着也拖不出一个结果来,白白耽误自己。”池乔自恃已婚身份,在未婚大龄女青年盛铁怡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 “我也没见着什么靠谱的。”盛铁怡长叹一口气,很明显不想跟池乔继续讨论那个白西装的话题。感情的事情外人看得越是剔透,身在其中的人就越是不想醒来。 “这倒也是。你说独身有什么不好的,干吗非要结婚呢?”池乔想起了伤心事,忍不住感叹。 “你跟鲜长安就真的完了?” “唉,我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一条真理——婚姻就是‘囚徒困境’,无解,任何一种解答方式到最后都只能指向这样一个结果。” “离婚?”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套用那句俗话,不是不离婚,只是因为离婚的成本太高而已。再说了,即使离婚了又怎样?再找一个?然后再把同样的过程演绎一遍?” “找个喜欢你的,你也喜欢他的,难道最后的结局不就是结婚么?” “那你说我跟鲜长安两个人,算是自由恋爱吧?当年我妈还不赞成我找个年纪比我大太多的,被我要死要活地一闹,还是结婚了。我这也算是为爱情作出奋斗和牺牲了吧?我跟鲜长安也算是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了吧?后来呢?现在呢?” “池乔,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太任性了点?你看这一两年,你跟鲜长安两个,基本上属于各过各的,他住在浓园,你住在市区,你跟我见面的次数都比跟他见面的次数多,这本身就容易出问题。” “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们是早就出了问题,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池乔叹一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如今想来,终究还是她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简单到她固执地认为婚姻是一个句号,而不是一串含义不明的省略号。 池乔跟鲜长安结婚五年。直到现在都还有人津津乐道他们俩那场有些惊世骇俗的婚礼。在一条快要被拆除的老街上,鲜长安摆了九十九桌的流水席,不仅是亲朋好友,路过的邻居,甚至街头上的乞丐都可以参加他们的喜宴。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如果没有满地的鞭炮屑和贴在墙上偌大的喜字,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场婚礼。鲜长安跟池乔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没有婚纱,没有伴郎,甚至没有仪式。鲜长安端着酒杯,站在这条老街的正中央,鞠了三个躬,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把我们这场婚礼献给即将逝去的老街和记忆。”掌声和鞭炮声中,白色墙壁上硕大的“拆”字比“喜”字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这就是池乔和鲜长安的婚礼,那一年,池乔二十五岁,鲜长安三十四岁。二十五岁的池乔迷信鲜教授所说的一切。 他说,在即将消逝的地方开始,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他说,婚姻是座围城,池乔,我们在即将拆除的围城之上举行我们的婚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年的池乔的回答只是一个微笑,微笑里充满了迷恋、仰望和信任。仿佛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不仅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还有一段意味深长的人生。 婚礼可以是行为艺术,但婚姻不是。 若干年后,池乔才明白,就如同萝莉喜欢怪叔叔,御姐迷恋正太一样,爱情的定律往往就是如此,当年的鲜长安就是池乔的大杀器,躲不过也不想躲,恨不得飞蛾扑火。他睿智、成熟,仿佛无所不能,她只需要站在他旁边,就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是,她忘了一点,怪叔叔永远都是怪叔叔,萝莉却终有一天不再是萝莉。 在即将拆除的围城之上举行婚礼,意味着再建一座新的围城。五年后的池乔喝完了杯中残留的红酒,想着在这座自己亲手砌成的围城里度过的每一个朝夕,自嘲地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这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出生,死亡,民政局门口永远都排着长队,结婚的,离婚的,报纸上说现在是离婚3.0时代。每一段婚姻都各有各的不幸,但结局都出奇的相似,不是得过且过,就是死于非命。婚姻的维系更多的是依靠参照系,怕麻烦的人会想某某与某某如何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过。我们的幸福太虚弱了,虚弱到要靠旁人的不幸来衬托自己的幸福。池乔想,如果我不说,旁人不照样认为我跟鲜长安过得也很幸福?而那些幸福的婚姻样本呢?他们是否也是这样自欺欺人地过着? 不管婚姻到底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将错就错也好,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周末的时候池乔例行去爸妈家向太后问安,开门的却是鲜长安。 “乔乔回来了?”太后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长安,你跟乔乔去外面院子里坐会儿,还有两个菜,弄好了再吃饭。”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妈,你今天做菜?”池乔看着系着围裙的母亲,吃惊地发问。鲜长安被晾在玄关处,面上倒也自然。 “长安带来了几只大闸蟹,不都是你爱吃的么?还带了壶绍兴的女儿红,你爸不在,今天可不就只有我下厨了么?”池乔是吃她爸弄的饭长大的,她妈妈可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贤惠都是嘴上功夫,所以说池乔能变成今天这模样,跟遗传撇不清干系。 “我爸去哪儿了?” “去青海考察了,一天到晚地瞎忙,还以为自己是年轻小伙子。”池乔的爸爸是位老工程师,主攻光学仪器和设备。早几年的时候自己弄了一个光学仪器厂,这行当技术含量太高,没资金没技术还真弄不下来,池厂长毕竟是做技术出身,对于管理和经营实在是疲于奔命,后来台湾一位商人看中了池乔爸爸手上的几十项专利,二话不说就把厂子给收购了。现在池乔的爸爸成了不大不小一股东,在厂里兼了技术总工的职务,算是技术研发带头人吧。 池乔不动声色地瞥了鲜长安一眼,这人倒真是会掐时间,专挑她爸不在的时候乘虚而入。池乔的爸爸一直不喜欢鲜长安,这种不喜欢的成分很复杂,问这老爷子吧,老爷子肯定也说不出来个啥,任何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对女婿都有点儿本能的排斥。当然,像池乔爸爸这种一辈子都干实事搞实业的人,自然看不惯鲜长安的行当,拿古时候的话说就是:“这种‘三教九流’的人也配得上我女儿?”更何况,他一直认为池乔嫁给鲜长安委屈大发了,池乔如果说要跟鲜长安离婚,她爸就敢拍着桌子对池乔说:“赶快离,离了老爸养你!” 少了一个恨不得把女儿放在心尖上疼的岳父,丈母娘大人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对池乔来说,毫无主场优势。鲜长安给池乔倒了杯水,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鲜长安,这几天我不接你电话,拒绝跟你见面,不是在逃避问题,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认真严肃地对待我们离婚这个问题。要说逃避,或许之前的几年我一直在逃避。我们两个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我统统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好像不掀开,这问题就不存在了一样,实际上我们都清楚,它一直都在,而且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成了一块毒瘤。”池乔喝了一口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鲜长安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当年他站在讲台上,混迹在大学生里的池乔也是一副这样认真的表情。 “我们两个好像从来没有吵过架吧?”池乔转头看了眼鲜长安,“别人总说做夫妻怎么可能不吵架呢?以前我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是现在想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不吵,你怎么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我讨厌什么,我介意什么?你不吵,我怎么知道你要的又是什么?我们自以为是地以为这是聪明人处理问题的智慧,其实婚姻,不需要这些小聪明。而我们之所以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是两个自以为是的人把康庄大道走成了绝路悬崖。” “乔乔,我赞同你刚才所有的观点,唯一不赞同的是我不认为我们走到了绝路悬崖。” “鲜长安,你现在的口气就跟在大学里上课时一样!我看不到你的喜怒哀乐,你看你刚才说这话的时候连眉毛都没动,好像我们正在谈论天气一样的。你真的那么无动于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心了,什么时候你愤怒了,你这个人是不是跟那些古物待久了,也染上了一身迂腐气?当然,说好听点那叫涵养,那叫斯文,逼得旁人也要跟着你学涵养、装斯文。说实话,我受够了!”如果换作往常,她也就顺着鲜长安的话往下接了,谈话的最后,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这一次不同,池乔很想撕破两人之间和谐的假面。如果这场戏里非要有一个人当小丑,那她池乔也不惜破罐子破摔做一回小丑。 “你就真的这么想跟我离婚?”池乔真没说错,都到了这份儿上,鲜长安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仿佛问的只是你就真的想吃蛋炒饭而不是叉烧饭一样。 池乔只觉得内心的火气就这么腾腾地往上冒,烧得喉咙都快要冒烟了。看吧看吧,就是这样,每每她无比认真地谈论两个人之间出现的问题,鲜长安都是这样一副不动如来的模样。仿佛这些问题都不值一提,值得你大动肝火吗,值得你把音量抬高吗,值得你像一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吗?然后,池乔就像一个被打败的残兵一样一脸颓色,草草收兵。 池乔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怒火攻心还是悲从中来,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用手使劲搓了下脸,重新抬起头盯着鲜长安,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离!我跟你离定了!” 池乔的妈妈一直挂记着院子里两口子谈判的事情,听见声响不对,赶紧跑了出来:“吵什么吵呀?多大的人了,说话经过大脑没有呀?”池乔妈妈拉着自己的女儿坐下,还没等她转身,池乔腾地又站了起来:“鲜长安,你在那儿装什么好人?成天戴着面具活着累不累?你不就是仗着我妈喜欢你么?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一个人在无理取闹么?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妈,为什么我们没有孩子?你说呀!你敢不敢说呀?” 鲜长安的脸色这才变了,站起来拉住池乔:“有什么事我们去屋里说。”池乔家是早几年的联排别墅,客厅连出去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平时晒太阳可以,可是一旦嚷嚷起来,这前后两排住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池乔把孩子的事儿说出去之后就后悔了,这是她的心病,不大不小,就在那里,如果不提也就算了。可是对于她妈来说,却是一场足以惊天动地的地震。池乔妈妈跟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心想着按部就班地生儿育女、养老、含饴弄孙。可是女儿结婚都五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问到小两口,统统以暂时没这打算就把她打发了,这年头年轻人想法多,不婚不育的人也越来越多,谁会想到这背后还有隐情呢? 池乔没吭声,转身就进屋上了楼,回到她自己的那个房间,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这下饭也没人吃了,池乔母亲也没心思弄饭了,在门外一直敲着门。池乔吼了一句:“让他滚!”鲜长安看池乔一时半会儿也静不下心好好说话了,于是对池妈妈道:“妈,我过几天再找她好好谈谈。”说完便讪讪地离开了。 “他都走了,你这下该好好解释一下了吧。”池妈妈拿备用钥匙开了门,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兴师问罪,神情严肃,刚才那个和稀泥的丈母娘去哪里了? 池乔这才有些慌了:“妈,我那不是随口一说吗?” “随口一说?”池妈妈在床边坐下,不放过女儿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离婚也是随口一说?你多大了?” 讽刺够了,池妈妈换了语气:“乔乔,你从小就好强,在外面读书那几年也是报喜不报忧,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要不是真过不下去了,你会提出离婚?现在既然都闹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跟妈说的?” “妈,这事儿我不好说。”池乔支支吾吾。 池乔的妈妈是个人精儿,活了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看见池乔支支吾吾的样子,一下子就联想到电线杆广告上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夫妻生活,夫妻生活,性生活也是夫妻生活的一部分嘛。要真是鲜长安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就该早说呀。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又不是盲婚哑嫁,他鲜长安性功能有问题,就不应该委屈我女儿呀!况且这年头医院也多了,电视上也成天打广告,有病治病嘛,凭什么让你跟着受委屈?不过鲜长安这才多大岁数呀,怎么就这样了?” “妈,你说什么呢?”池乔听了半天,才发现她妈完全想岔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然不是池乔母亲想的那样。可是也相差不远了。只是一个是生理的,一个是心理的,不管怎样,真相也够离谱的了。 刚结婚那会儿,当然一切都是好的,池乔年轻,鲜长安成熟,两个人即使有什么分歧,也不会闹到七情上面。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你倘若是爱一个人,他的什么都是好的,即使是他一直对夫妻生活这方面很不热衷,你都会两眼冒金星地认为他身上散发着迷人的禁欲气质。 不过,当时池乔年纪轻,在结婚之前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并不太看重这些事情。这事儿之所以被挑了起来,还是池乔的妈妈在他们结婚一年多之后,把生孩子这事儿提到了饭桌上。当时池乔也没多想,随口敷衍了几句:“妈,我还那么年轻,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年轻?但长安不年轻了呀,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真要等长安都拿退休金了,你们的孩子才考上大学?”当时池乔还傻傻地冲着鲜长安笑了笑,丝毫没把她妈这些话放心上。结果当晚回去之后,鲜长安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告诉池乔,他不打算要小孩。池乔愣了愣,说实话,当时的她真没把生孩子这事想得多重要,多么不可或缺,现在越来越多的夫妻不都是在搞丁克么?她记得她当时就反问了一句:“要是等咱们后悔了,但又生不出来了怎么办?”鲜长安当时那句话就把池乔弄蒙住了:“结婚之前我就结扎了。” 什么意思?池乔一句话不说就到隔壁客房了,鲜长安拉住她,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让我静一静。”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导致了无论有多严重的问题,他们都能维系着表面的融洽,即使湖面下早已如煮沸的岩浆,可是湖面上还是一派波澜不兴。 当天晚上,池乔一个人在客房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憋屈。知识女性就是这点不好,脑回沟太复杂,想来想去就容易把问题升华。在池乔看来,两个人既然要结婚,自然是诚心诚意、坦诚相对的,这份坦诚难道不应该包括在婚前告知对方结扎的事情么?还是在鲜长安看来,结扎就跟小时候做切除包皮手术一样的不值一提?再者,一个单身未婚男性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会在认识她之前就做了结扎手术?他之前的人生又经历了些什么?这段凭着年轻热血冲动成就的婚姻,当冲动的惯性消失之后,池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对婚前的鲜长安一无所知。而在此之前,她认为她是世界上最了解鲜长安的人,他的喜好、他的观点、他的态度,乃至他下意识的小动作。结果,在结婚一年多之后,她才惊觉:她的丈夫是一位身体力行的不育主义者。她开始回忆两个人之前所有的生活细节,力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徒劳地发现,鲜长安这个人,与其说自己了解他,不如说了解的不过只是自己想要了解的那一部分,或者是喜欢的那一部分。如果说鲜长安是一个未知的星球的话,那么池乔也不过只是刚刚在那里建了一个空间站,只是这个空间站的站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自以为是地把眼前的那些沙丘地貌误认成了星球的全貌。 接着池乔又想,无论是丁克也好,还是生孩子也好,这终归是两个人的事情吧?不能生跟不想生是两码事,单方面不想生和故意瞒骗不生又是另外两码事。池乔在心里不停地如果着。如果鲜长安是身有隐疾不能生,嗯,她不会这么生气;如果鲜长安先跟她达成不生的共识,然后再去做结扎,她也不会这么生气。最后,又回到了思考的原点:鲜长安为什么要在结婚已经一年多之后才告诉自己这个事情?如果自己不提,他是否就会这样长久地隐瞒下去?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是要想,最后天亮了。 天亮了,鲜长安弄好了早饭,池乔一声不吭坐在餐桌旁,毫无食欲,看着鲜长安那张脸,有些出神地想:这个男人,他真的是我丈夫吗? “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不婚主义者。我不喜欢婚姻这种形式,认为这是一种束缚人性的制度,自然也包括了婚姻的衍生品——孩子。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生活在一堆奶粉、尿不湿和小孩的哭闹中,我也无法承受我要因为我的孩子而去被动和屈辱地顺从这个社会种种不公平的制度,我要因为他的成绩单而去跟他的班主任赔笑脸,我要因为他要上一个好的大学而给学校赞助费……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很偏激,但是原谅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孩子,他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规划范畴里。所以我很早就做了结扎手术。这个事情,我做得最错的地方是没有在结婚之前告诉你。作出结婚这个决定,对我而言已经非常艰难了。当初我一直坚持要在一条老街上举行婚礼,很多人都觉得我这是在哗众取宠,但对我而言,在以往的我看来,婚姻就是不折不扣的围城。可是认识了你之后,这种想法开始动摇了,我开始问自己,你敢不敢走进去,跟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走进这座围城里?即使这里面有着你最厌恶的东西,它会束缚着你,捆绑着你,让你失去自由,失去自己……” “鲜长安,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能嫁给你,还是我池乔祖上烧了高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我真是诚惶诚恐、担待不起呀。”池乔真是怒极反笑。 鲜长安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池乔噤声:“我当然知道我说出这些话有多伤人。但既然我选择了你,选择了婚姻,我就没有考虑过退路。我不是那些动辄就把爱呀恨的挂在嘴巴上的小年轻,我也不是那些没头没脑就去民政局排队结婚的愣头青,你可以说我的观念偏激,对待婚姻的态度很悲观,是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所以我认为我不适合结婚。但是池乔,如果不是我对你的爱战胜了我对婚姻的恐惧,那么我们今天会坐在这里讨论这些话题吗?每个人都是独立思想的个体,我尊重你的思想,无论它多么龌龊、多么悖德、多么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我依然尊重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而是因为你是一个人,一个具有个体意识的有血有肉的人。池乔,我也是一个人,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你的丈夫。你明白吗?” 池乔已经被鲜长安这一大通话绕蒙了,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脑子里来回飘荡的只有一句话:“如果不是我对你的爱战胜了我对婚姻的恐惧……”所以,女人不管她再聪明再牙尖嘴利,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只要有一句甜言蜜语,即使这甜言蜜语是从一堆地沟油里捞出来的,她也照样晕菜。 “你就这样算了?忍气吞声地过了这么些年?”池乔的妈妈已经听不下去了,这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什么歪理邪说?就这样一个人,平时看着周吴郑王、谦谦君子,脑子里居然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奇谈怪论,幸亏鲜长安走了,否则池乔的妈非得把他剥下三层皮来。 “这也不是我们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主要原因。”池乔预料得到她妈是什么反应,把头埋进被子里,说话有气无力的。 “这还不是主要原因,那还得是什么?乔乔,虽然我常在你耳边说,两个人过日子要包容要忍耐,可是这包容和忍耐是有底线的呀,你的底线呢?难道就是对鲜长安无限制的忍耐和没有节操的迷恋吗?” “什么没有节操的迷恋?妈,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难道不是吗?当初是谁要死要活要嫁给他的?不是迷恋,你会看不出他有多自私?不是迷恋,你就这么忍气吞声到了今天?不是迷恋,每次我问你什么时候要孩子,你还要帮着他跟我打马虎眼?把妈当成外人,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跟妈讲,一个人忍气吞声过日子,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你这臭德行跟你爸一模一样!”池乔的妈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女儿再大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指头一个劲儿地往池乔脑门上戳,戳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股一股钻心地疼。 是呀,谁说不是迷恋呢?如果不是迷恋,怎么会在鲜长安一番听似振振有词实则不堪一击的话语之后偃旗息鼓,甚至还会作一番自我安慰?没有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没想过要小孩的事情,再说丁克夫妇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们这一对。可是,当这样类似的矛盾和分歧越来越多,而两个人依旧用同样的模式去漠视和逃避问题的时候,总有一天,用来消解矛盾的爱会越来越少,用来化解分歧的责任心会越来越淡。是这样的吧,就这样,走到了穷途末路。 “妈,你说爱情真的有保质期吗?为什么以前我总觉得鲜长安什么都好,什么都是对的,可是现在,我在听他说完那些长篇大论之后,内心总会泛起阵阵冷笑。我不相信他了,我也不爱他了,所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是错的,他说的什么话都是笑话。我不会被打动了,也不会心软。如果换作是往常,我不会像今天这样毫无姿态地大吵大闹,即使我再愤怒再悲伤,我都不会,因为我怕他用看一个泼妇的眼神看我,我也怕自己说的话会伤到他,我甚至害怕他会因为我这些失礼的举动和不当的言辞而动摇当初跟我结婚的决心。可是今天,我真的像个泼妇一样冲着他大嚷了,结果呢?结果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一点也不在乎他怎么看我了,妈,你说没有爱情的婚姻再过下去还有意思么?” 池乔的妈妈听了这些话,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这是她的女儿呀,这是她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动一根指头的女儿呀,结果居然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而且爱得那么卑微。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和崇拜者的角色,即使受了委屈也要告诉自己婚姻是忍耐、是宽容。现在,池乔的妈妈很想告诉女儿,婚姻里面不止有爱情,还有平等和尊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俯下身抱着自己的女儿:“咱们跟他离婚,不过了啊。这日子,咱们不过了!”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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