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不愿错过你


作者:长安夜雨     整理日期:2014-08-17 11:26:24

IfIshouldmeetthee,afterlongyears,howshouldIgreetthee?Withsilenceandtears.
  假如我又遇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当如何致以问候?
  以沉默,以眼泪。
                              ——拜伦珠宝设计师姜侨安四年后重遇前男友时墨驰,没有眼泪,也没有沉默,
  她只是微微笑着,替别人用昂贵的钻石袖扣,换掉了昔日相爱时她送给他的那对白金袖扣。
  这场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
  痴情阔少的默默守护、继母前后不一的身世解读、上一辈的情感纠葛……
  两人因爱执手,是否可以破除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障碍?
  作者简介:
  长安夜雨,完全不具备摩羯女的特点,无毅力不冷静还大大咧咧,喜欢童话喜欢幻想喜欢一见钟情,最近又爱上了竹马青梅。看文时无虐不欢,写文时却对自己的孩子痛不下杀手,所以部部都甜。
  已出版作品:《翩翩不是你》。
  目录:
  一时光的彼岸
  二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三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四这世界都变了,你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五相恋不如怀念
  六破镜重圆
  七朝思暮想
  八只要和他在一起
  九不敢
  十最好的时光最好的你
  十一有惊无险
  十二归宿
  十三岌岌可危
  十四旧物
  十五真相大白一时光的彼岸
  二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三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四这世界都变了,你依然是最初的模样
  五相恋不如怀念
  六破镜重圆
  七朝思暮想
  八只要和他在一起
  九不敢
  十最好的时光最好的你
  十一有惊无险
  十二归宿
  十三岌岌可危
  十四旧物
  十五真相大白
  十六退让
  十七怎么会不信你
  十八猝不及防
  十九云端与深海
  二十新年快乐,时墨驰
  番外彼岸花未开
  番外争宠四则一时光的彼岸
  接到前台的电话,姜侨安略蹙了蹙眉,带上手边的黑丝绒锦盒,硬着头皮走出了办公室。
  贵宾室铺着厚重的驼色地毯,姜侨安又极少穿高跟鞋,踩在上面悄无声息的。因此,一直走到沙发前,杨景涵的目光才从美食杂志上收回,抬起头冲她客套地微笑:“辛苦了,姜设计师。”
  这样的礼貌与客气让姜侨安更加过意不去,接过同事手中的柠檬苏打水亲自递了过去:“不好意思,杨小姐,让您久等了。”
  “哪里,是我早到了。”杨景涵的唇边有两枚极小的笑窝,且声线甜腻,今天因为心情实在好,格外多话,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男朋友请了半天假陪我,所以我晚上要直接去酒店,大概一整天都不会再有空,就提前过来取。”
  姜侨安戴上白手套,打开锦盒推到杨景涵的面前:“实在抱歉,工厂那边没有完全按照图纸做,领带夹和袖扣上的花纹与我的设计稿有些出入。因为您的单子已经是加急,上午才送过来,来不及返厂修改,如果您不满意,我会立刻让人送回工厂,并不会耽搁太久。”
  查看过东西,杨景涵十分生气,但碍于一贯良好的修养并没有大声吵嚷,只是低声抱怨:“虽然时间紧张,可是我也付了加急费呀,你们这种大牌子,怎么也会出这样的问题!我男朋友的生日就在今天,还有几个小时生日晚宴就要开始了,现在再送去修改,怎么能来得及?”
  面对客人的不满,姜侨安唯有再次道歉。对于私人定制的高级珠宝,设计师最怕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客户没有主意,想法又多变;二是工厂不严格按照图纸制作。这位杨小姐是刚刚因为结婚移民而离职的刘设计师的熟客,而刘设计师则是姜侨安大学时的学姐,到底有些情分在,所以刘设计师离开前特地向自己的客户郑重推荐了她。
  姜侨安所在的公司面向的客户群相对高端,几乎都是有相熟设计师服务的会员。有钱人总是倾向于大牌,既然大手笔地购入了名贵宝石,自然不吝再付额外的设计费聘请知名设计师。她毕业不过一年,入行时间短,尚未获得任何有分量的奖项,又刚刚回到这座阔别了四年的城市,没有人脉也没有名头,所以虽然历尽千难万险才拿到这间大公司的Offer,可如果不靠前辈的提携,想接到单也实在有些困难。
  杨景涵订下的这套领针、领带夹、袖扣及皮带扣,光是选中的三颗大钻石已经价值不菲,何况她还特别向姜侨安问了配饰的尺寸,另找人定做了一只金丝楠木盒,只等这边的配饰出厂装进去,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所以她此刻的不悦已经比姜侨安预想中的反应温和了许多。
  其实姜侨安比杨景涵更加重视这一单。她向来要强,事事都要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何况刚刚进入这间公司,成功完成第一单并取得客户的信任至关重要。而且男性配饰的设计比女性的难度更大,既要简洁不繁琐,又要独特不大众,想出彩自然要下足工夫。
  私人定制不同于比赛,设计的成败与否不是看作品是否出色,而是客户的满意程度。她熬了几个通宵才换得杨景涵的大加赞许,没想到却因为工厂那边的问题让杨景涵对她的好感瞬间降为了负值。可客户看重的只是结果,并不会分析责任在谁。
  杨景涵是个完美主义者,不会轻易接受丝毫改变,可再退回工厂修改的话时间不允许,不改的话又平不了气。权衡了片刻,她才不情不愿地说:“算了,我赶时间,东西先拿回去送人,晚些再过来修改。唉,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来改,这算怎么回事儿呀!”姜侨安只得又道了一声不好意思。
  杨景涵从包中取出特别定做的金丝楠木盒,亲手将丝绒锦盒中的袖扣、领带夹等一件件地放进去,无奈指甲太长,试了几次都拈不起领针,这时恰好有电话打进来,姜侨安便伸手帮忙。
  “以前都是我等你,整整一个下午都等过的,好不容易换你等一回我,一刻钟都不到就不耐烦了!”她撒娇的声音甜得像能酿出蜜一样,“禁停区算什么理由,真被开了罚单大不了算在我的账上。”放下电话,杨景涵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笑着赞叹刚刚褪下手套的姜侨安:“哇,你的手可真漂亮!”
  姜侨安莞尔一笑,并没有接话,不由得羡慕起她:年轻真好,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才会被男朋友的一通不足三十秒的电话哄得立刻眉开眼笑。她将木盒递给杨景涵,正要起身送客,却瞥见了盒盖右下角刻着的姓名缩写,不由得怔了怔。
  “姜设计师?”
  姜侨安自觉失态,立刻松了手:“盒子上的缩写怎么和配饰上要求的不一样?”
  “盒子上的缩写是我男朋友的名字,配饰上的缩写是他的姓加我的名,我想让他把我的名字一直佩戴在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还以为是我搞错了缩写。”姜侨安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无聊,这座城市这么大,相同的生日和姓名缩写大概只是个巧合而已。
  “你怎么进来啦!”杨景涵噘了噘嘴,目光穿过姜侨安,“人家想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再给你个惊喜的,现在盒子都还没来得及收。”
  “你不是说进来是要找个朋友吗?什么惊不惊喜的,要不是你背着我请了一大堆人,我生日都懒得过。”
  姜侨安回头看去,杨景涵的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立在贵宾室的门前笑着看女朋友撒娇。他的笑容里满满都是宠溺,许是感到姜侨安在注视自己,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礼节性地轻扯了下嘴角,就当是打了招呼。饶是姜侨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隔了数秒才终于移开眼。
  “三十岁是整生日,不过怎么行!既然惊喜没了,你干脆现在就把我的礼物戴在身上。”杨景涵步履轻快地跑了过去,拖起男朋友的手将他拽了过来,互相向两人介绍对方,“这位是姜设计师,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时墨驰。”
  看向姜侨安时,时墨驰早已收起了眼中的宠溺,神色悠然地道了句:“别来无恙,姜小姐。”
  姜侨安并没答话,转头向杨景涵微微一笑:“杨小姐,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什么叫别来无恙?你们之前认识吗?”杨景涵满脸的好奇,自然拉住了姜侨安不许她走。时墨驰似笑非笑,也等待着姜侨安回答。姜侨安顿了顿才说:“大学时的校友。”
  “大学时的?”杨景涵兴致更浓,瞥了一眼时墨驰,“那你见过他以前的女朋友吗?那个坏女人漂亮吗?”
  “隔了太久,不记得了。”这一次她答得毫不犹豫。姜侨安的脸上仍带着三分疏离的职业化微笑。一旁的时墨驰却微微变色,带着稍稍不耐烦的语气问一旁满脸失望的杨景涵:“闹够了没有?”
  杨景涵显然不怕他发脾气,娇嗔着哼了一声,慢悠悠地打开金丝楠木盒:“什么呀,换上再走。我存了整整一个学年的钱全部都用来给你买礼物了,你感不感动?”
  时墨驰不知在想什么,不动亦不语,杨景涵却丝毫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冷遇,只不过她从来都是衣来伸手,哪里帮人戴过领针袖扣?笨手笨脚地试了几下,就向立在一旁的姜侨安求助。
  姜侨安犹豫了一下,公事公办地重新戴好白手套,接过杨景涵手里的东西,依次将领针、领带夹和袖扣替他换好。触到时墨驰的袖口时,她的手微微一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旧袖扣随之滚落到了地上。
  姜侨安的个子高,离得又这样近,即使穿着平跟鞋,头顶的碎发也触得到他的鼻尖。久违而熟悉的清甜让时墨驰失神了数秒,对上姜侨安的目光,他心脏猛地一跳,偏偏旁边的杨景涵还在喋喋不休。
  “可惜成品和原来的设计图不太一样,原来的要好看得多呢!晚点把原图给你看,你要是喜欢的话再拿来改。”
  时墨驰似是没有听到,直到杨景涵又问了一遍才说:“不用,这个就很好。”
  “那我们快点走吧,时间还早,赶得及去博雅那里喝下午茶呢!”杨景涵将换下来的旧领针之类的一起胡乱塞到袋子里,拉上时墨驰就走。旧袖扣只剩了一粒,另一粒早已不知滚到了哪里。见姜侨安弯腰欲找,时墨驰毫不在意地说:“丢了就丢了,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姜侨安垂下眼帘掩住情绪,照例送客人出去。拉开玻璃门,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她只贴身穿着西服和丝袜,忍不住缩了缩肩。在永远保持二十摄氏度的室内待了太久,竟一时忘了眼下已然是初冬。
  她没有立即回楼上的办公室,而是快步走到了贵宾室,半跪在地毯上一寸寸地找,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沙发的背面寻到了那粒旧袖扣。隔了六年的时光,18k金又最容易泛黄,保管得再得当,表面也早已不再光亮。这是她大学三年级期末考试的作品,也是她设计的第一对袖扣,那样满心欢喜地送了出去,却从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中。
  姜侨安想,真是人生何处不讽刺。
  前台的小姑娘过来收拾,见姜侨安半跪着坐在地毯上发呆,便好奇地走了过来:“姜设计师,您掉了东西?找到没有?”
  姜侨安立即起身:“已经找到了。”
  “刚刚来的那位时先生的母亲原来就是咱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杨瑞琪,你是念珠宝设计专业的,杨瑞琪的名字应该听说过吧?几个月前她才因为丈夫身体不好而离职,杨小姐是她的侄女。”有女人的地方永远都不会缺少的就是八卦。
  姜侨安的性子冷淡,从不喜欢议论这些,听到这一句却似是来了兴趣:“那杨小姐不就是时先生的表妹?她怎么说他们是男女朋友?”
  “杨设计师是时先生的继母,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两人的感情比亲生母子还好。时先生年轻有为又高大英俊,这样稳重优秀的男人本来就少,更何况还洁身自好不乱交女朋友,简直就是濒临灭绝的稀有动物!往年的年会他陪杨设计师过来,咱们公司好多女孩都想尽了法子要接近他呢。”
  前台小姑娘忽而压低了声音:“坐你隔壁的Mina前两年没嫁人的时候追他追得紧,连杨设计师她都下足了工夫讨好,天天变着花样地做点心煲汤,最后连杨设计师都感动了,时先生也没怎么搭理她。时先生一直没有女朋友,我们还在私下猜他是不是爱男人呢!原来是在等小表妹长大。杨小姐不但人长得甜美可爱,待人又特别好,男人最喜欢这种会撒娇的。”
  前台的小姑娘还欲说,姜侨安却不想再听,寻了个借口就先回了办公室。下午并不忙,可向来细致的她竟反常地接连出错,直到下班时接到穆嫣的电话才想起,忘了提前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你晚上不用做饭啦,我们出去吃。”
  “还是不要出去吃了,你肚子里面有宝宝,外头的东西味精多,你想吃什么,一起买了回去做。下次你千万别自己乱跑了,这个时间街上人多,万一被碰着了,李易江那个脾气,我可担待不了。”
  “提他干什么?他管不着!”穆嫣哼了一声,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已经在你公司的楼下了,你的车不用开了,明天早上有人送你。”
  姜侨安虽然奇怪,却放心不下她一个孕妇独自等在人潮拥挤的闹市区,便没有多问,连西服都未换下,只披上羊绒大衣便匆匆走了出去。
  见到立在穆嫣身侧的高个男人,姜侨安不由得一怔,随即浅笑着说:“穆因?你好。”
  穆因温和地一笑,替她们开了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室开车。
  “你一共就见过我三哥两三面吧?又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没想到还能一下子就认得出。”穆嫣转而对穆因说,“去吃火锅吧,烫烫的辣辣的那种,侨安喜欢。”
  姜侨安赶紧制止:“你是孕妇,油腻、没营养还味精多的东西要少吃。”
  穆嫣扁了扁嘴:“你这个语气好像李易江。”
  “你怀着孕不回家,也不理李易江,他一天恨不得给我打十个电话,从你几点起、几点睡一直问到每天吃了什么、吃了几顿。今天上午还特别交代过让我看着你,别吃火锅干锅这些味精多的东西。你三哥这次是来接你回去的?”想到这个,姜侨安的心里立刻有了种即将重见天日的幸福感。
  “他居然还好意思偷偷给你打电话!”穆嫣没想到隔了一千多公里,李易江还有策反闺蜜的能力,她十分不满,“他不让吃的我偏要吃,咱们今天就吃火锅!”
  穆因性子温和,宠起妹妹来毫无原则可言,听了姜侨安的话先是反对,但是架不住穆嫣生气,最后还是听了她的意见,将车开到了火锅店。
  姜侨安生怕再被李易江念叨,只好提议:“我们买了食材回家吃吧,冰箱里有猪蹄,可以炖了做汤底。”
  怀孕的人的口味往往会和以前相反,穆嫣过去从来不碰猪蹄之类的食物,最近却出奇地想吃。她并非任性而不顾宝宝,只是因为和丈夫怄气才殃及池鱼,想了想便立刻点了头。
  炖猪蹄自然要花上一段时间,等待的间隙姜侨安待在厨房收拾水果和蔬菜,穆嫣挤进来帮忙。姜侨安看了一眼正耐心地给妹妹剥山核桃的穆因,转头笑着对穆嫣说:“知道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我还能一下子就认出你三哥吗?因为李易江不可能允许除了你哥哥之外的男人接近你,而你的三个堂哥中,也就只有穆因肯放下手里的工作,千里迢迢地赶来代替李易江接你回去。”
  “我三哥过来不是为了接我回去,是转业到这儿了。”穆嫣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姜侨安先说到这儿了,便趁机说,“我租给你的这套房子就是因为他要调到这儿,我爷爷给他买的。”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房子吗?”
  “我哥哥的不就是我的!”穆嫣永远理直气壮,“反正有两间卧室,一个人住太浪费。我跟我哥哥说过了,你放心住着,房租水电费他都不跟你收的。”
  “我和你哥哥不熟,而且性别不同不方便同住。现在合适的房子不好找,我还得住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我就搬出去。”
  除了不方便,姜侨安坚持要搬走也是因为她实在太了解穆嫣的性子了。谁都不喜欢家里住进陌生人,穆因会同意,十有八九是被妹妹逼的。
  穆嫣一听立刻就急了,抱着姜侨安的胳膊耍赖:“你怎么能这样?你要是搬走我就再也不理你!我肚子疼肯定是被你气的。”
  姜侨安忽而觉得可疑,便问:“你先是说这房子是你的把我骗进来,现在又不准我搬走,该不是在打什么傻主意吧?”
  穆嫣果然立刻笑着承认:“哎哟,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已经二十七周岁了还不找男朋友,我是替你着急好不好!我只比你大一个月,肚子里都有第二个宝宝了。嫌二十七岁结婚早的话,先找个喜欢的男人谈恋爱也好呀!我哥哥更可笑,见不得周婉怡和陈越东结婚,干脆躲到这儿来了。其实我三哥多好,穆城、穆唯再加上李易江,全都比不上他好!你和他相处一下试试看,实在没感觉就当对方是可以在异地互相照顾的朋友呗!反正他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
  不过是玩笑的语气,却一直触到了姜侨安的心底。二十七八岁是个太尴尬的年纪,单身的同龄女友们常常向她抱怨父母如何不开通地催促,明明计划着享受自由到三十岁再考虑婚姻,却拗不过父母的唠叨,浪费宝贵的周末去敷衍相亲对象。可是她们却全都不知道,能被人唠叨也是件太幸福的事,在她的身边,不断规劝她要趁早考虑终身大事的,唯有一起长大的穆嫣。
  见姜侨安默不作声,穆嫣以为她并不反对,便变本加厉地夸起自己哥哥是如何如何的好。穆因进来送剥好的山核桃,听到只言片语,只好站在妹妹身后朝姜侨安抱歉地笑了笑。
  汤底刚做好,三个人还没坐下,门铃就响了。穆因看了眼正兴致勃勃地往锅里扔豆腐块和里脊片的穆嫣,又转向一旁的姜侨安,眼神还没递过去,就见到她用嘴形无声地问:“李易江?”他怔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抚穆嫣,自己起身去开门。
  看到李易江,穆嫣立刻变了脸,抄起垫在椅背上的抱枕往他身上一砸,回头瞪了自家哥哥一眼,转身回到卧室锁上了门。
  李易江连开了十几个钟头的车,自然疲惫,匆匆向穆因与姜侨安打过招呼后,却一刻不敢怠慢地边敲卧室的门边赔着笑求饶。
  这间公寓穆因之前只来过一次,因此并不清楚卧室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正要扭头问姜侨安,就见她已经将钥匙递到了李易江的手里,还和他做了个手势,便回身去了离卧室最远的露台。这间房子小,不隔音,李易江又最要面子,他们留在客厅自然不方便他低声下气。
  穆因也正有此意,便跟了过去:“这儿我不是天天回来,你安心住。”
  “我是第几个?穆嫣的闺蜜里,除了有主的,你大约已经被她逼着见全了吧?”
  姜侨安脸上的笑意浅浅,穆因却看得一怔,随即暗叹她的确聪明,难怪熟识的人中除了周婉怡,不止一个用“闻弦歌知雅意”来形容她。不过云淡风轻的一句,穆嫣制造出的尴尬氛围便在顷刻间散尽。
  他只好无奈地笑笑:“我妹妹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又最爱拣我欺负,所以我只好阳奉阴违。”
  姜侨安本想说“穆嫣也是好意”,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人人都懂的道理,何必多嘴?况且她也不愿意触及旁人的隐私。
  穆因算是健谈的人,可姜侨安的性子冷淡,两人又只照过几面,话题自然不多,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聊,却既没有没话找话的尴尬,又不觉得无聊,十分自然舒适。因此,当使尽了浑身解数才终于劝得美人归的李易江带着妻子来告别时,两人皆以为李易江此行实在算得上速战速决,待看到钟上的时间,才着实吓了一跳。
  数日前穆嫣来时行李装满了一整箱,走时却只带了个手包。穆因和姜侨安挽留不住只好下楼相送,直至李易江的车开远了才一同回身上楼。
  不远处的银色加长车里,恰好见到这一幕的时墨驰表情微滞,身侧的杨景涵尚自沉浸在刚刚结束的晚宴的兴奋里。她的雀跃他恍若未闻,只忆起很多年前的那晚,他从自修室回来,路过女生宿舍时听到有人叫“姜侨安”,因为不止一次听到班里的男生们提起这个名字,便下意识侧脸去看。许是在走神,她并没有回头,他看到的不过是道瘦而高挑的背影,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惊艳,唯有颈子格外优美细长。浓重的夜色中,有一股难掩的玲珑剔透,令他至今印象深刻。
  “喂,时墨驰!你想什么呢?都不理我的。”杨景涵终于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停止了话题,噘嘴抱怨。
  “我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没大没小。”语气像是责备,嘴角却弯了起来。对小了自己近十岁的表妹,脾气不算好的时墨驰总是格外宽容。
  “什么表妹,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才不叫你哥哥!我跟姨妈姨夫说要当你的女朋友,他们也同意的!”
  他眼底的笑意顿时敛去了七分:“全世界都同意,我不同意也没用。”
  杨景涵的执着实在让时墨驰哭笑不得。若是别的女人,以他的性格连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可她是妹妹,重话说不得,接连拒绝无用后便只有躲。
  早几年听到杨景涵嚷嚷着要做他的女朋友,时墨驰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并不以为意,以为待她念了大学,注意力自然就会转移到学校里的男生们身上。没想到她竟然越大越起劲儿,为了和自己离得近,高考前拼了命地复习,放弃了更合适的学校,报的志愿中所有的学校都在他所在的这座城市。他这才渐渐警惕,从旁敲侧击到直接明说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可是杨景涵却一直坚持,不肯放弃。
  “你总有一天会同意的!你现在又没有结婚对象,我喜欢你有什么错!我到处说你是我男朋友,还不是怕你被别的女人惦记上!”杨景涵想起了什么,得意地挽住时墨驰,“而且我们也有一点点的进展了呀,下午我跟姜小姐介绍你时,你第一次没有说那句‘她开玩笑的,我是她表哥’,这就是默认了对不对!”
  这段话不知触动了时墨驰的哪根神经,他忽地抽出胳膊,眉头微皱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支票:“你还是学生,不要用父母的钱送太贵重的礼物。还有,之前已经说了很多次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你是我妹妹,是我眼里的小孩子,永远都是。我有责任让着你宠着你,更有责任管教你。今晚我回爸妈家住,公寓的钥匙明天一早你放在餐桌上,在你彻底想清楚前,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杨景涵一时不明白,愣了片刻才瞪大了眼睛问:“哥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凶?”
  时墨驰又心软了。他一直把杨瑞琪当做亲生母亲,自小也就将杨景涵和另两个妹妹一般看待,三个妹妹里就数她年纪最小又爱粘他,因此一直以来他并不忍心太过强硬地拒绝。可是他也明白,拖泥带水对她来说只会更加不好,与其继续躲着,不如一次让她彻底死心。因此他没有答话,径直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
  杨景涵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一边竭力不让自己更加狼狈地哭出来,一边不甘地大声冲他喊:“我那么喜欢你,一直很努力,你不喜欢我,现在居然还对我凶,我爸爸妈妈都没对我凶过的!你以为我是喜欢热闹才非要帮你过生日吗?还不是因为你总找理由躲着我,我见不到你才搬了那么一大堆人出来!这一点都不公平,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黏着时墨驰到了他的公寓,想发生点什么拉近彼此的距离,最后却事与愿违。这样的心理落差,自然比过去碰软钉子时更加让人灰心丧气。杨景涵从未受过委屈,见话已说至此,时墨驰仍是沉默不语,就直接把之前抢来的公寓钥匙往他的身上一掷,转身跑了出去。
  时墨驰突然觉得身心俱疲,靠在车上低头燃着了一根烟。其实他十分厌恶烟草的气味,直到现在也没能习惯。大学时为了躲避男宿舍似乎永远散不尽的烟臭,他没有住过一天学校的宿舍。可是这些年他却一直离不开烟草,只因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来平复他想到那个名字时的烦躁。
  将打火机放入裤子口袋时他又避无可避地触到了那枚仅剩的袖扣,暗嘲几个钟头前面对姜侨安的那个自己实在是“此地无银”得太可笑,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怎么会一戴就是六年?
  时墨驰忽而感到绝望,因为他终于认清,即使时过境迁,即使年过三十,对着这个人,自己也永远是幼稚易躁。
  枉他一向自诩骄傲。终于可以挪动的时候,姜侨安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不过凌晨三点一刻,还有三个钟头才会天亮。
  最近一年,姜侨安几乎每个月都会遭遇一到两次梦魇,意识醒着,身体却醒不过来。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扼着自己的喉咙,撕扯自己的身体,只是丝毫都叫不出也动弹不了。其实叫得出又能怎么样?整套公寓只住着她一个人。
  即使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即使医生告诉她这是在精神压力过大、疲劳过度、神志已经清醒但肌肉神经还未醒时才会出现的现象,与鬼怪之说毫无关系,可每每醒来她却仍旧感到恐惧,仍旧会缩在被子里一秒一秒地熬到天亮。
  惊醒后的姜侨安总是口干舌燥,却每次都因为惧怕外面的黑暗生生忍到天亮。她镇定了片刻,侧身去开床头的壁灯时意外看到一丝暖光从卧室的门缝泻入,怔了怔才记起穆因也住进了这间公寓。
  有旁人在自然不用再害怕,姜侨安立刻披上睡衣的外袍去厨房喝水,离开前又从橱柜里拿了半瓶白兰地和一瓶汽水。
  回卧室时途径客厅,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穆因摘下耳机问:“我吵到你了?”
  “没有,怎么还没睡?”
  “我认床,翻来覆去太难受,不如起来。”他笑起来十分温暖,瞥到姜侨安手里的瓶子便好心提醒,“掺汽水进去容易入口,也更容易醉。”
  “不会,我只喝一杯助眠。”她本想回房,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要不要来一杯?”
  见穆因点头说好,姜侨安又去找了两个杯子,亲手帮他倒酒。她的手指非常漂亮,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涂着很亮的大红甲油,丝质睡衣亦是大红的,只是这样热闹的颜色,却反被她穿出了凉薄的意蕴。
  “本来我准备尽快另找间公寓搬出去,可是刚刚去网上看了看,位置、大小、价钱都合适的公寓一时不太容易找,搬家也有点麻烦……如果你不介意……”直到现在姜侨安才发觉,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可以令自己安心不少,因此她开始考虑继续住下去。
  没等她讲完穆因便说:“当然不介意,我同意你住并不是被穆嫣逼的。”
  姜侨安松了一口气:“明天我拟个合同,先把半年的租金给你。我知道穆家的三少爷肯定不会在乎这点钱,可你要是不收,无论如何我都会过意不去。”
  “我收你的钱一定会被穆嫣骂死,我既不会家务也不想请不认识的家政,还要感谢你帮我打理屋子。”
  姜侨安觉得在言语上推来推去实在没意思,便停住了这个话题,举杯道:“相处愉快,晚餐回来吃的话提前告诉我,做你爱吃的菜。”
  穆因也没推让,只笑着说好。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喝完了半瓶白兰地。姜侨安正要起身回房,又听到他说:“来这儿前战友送了几瓶不错的酒,还没开封,要不要一起试试?”
  姜侨安极少喝白酒,看过瓶身的度数后更是不肯:“你们在部队待过的人个个都能喝,我可不行。”
  穆因去厨房换过小杯,只给她斟了一半:“尝尝看,这个不辣的。”
  她抿了一小口,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还真是不怎么辣呢。”
  姜侨安并不经常笑,穆因看得一怔。
  她漂亮得很雅致,眼睛不大,形状却特别美,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上配着高挺的鼻子,沉默的时候苍白纤细得像一株阴生植物,但一笑起来,嘴角就勾出一个十分妩媚优雅的弧度,乍一看并不算非常非常美,却有种很耐看的韵味。
  回过神来时,穆因才发觉自己的目光有些放肆,给她倒满了一杯后稍稍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听我妹妹说你在之前的城市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怎么突然辞了职到这儿来?”
  姜侨安有些黯然,随口编了个理由混了过去。穆因听完笑了笑:“我妹妹一定告诉你我是因为婉怡要结婚才躲了过来,但其实并不是。我再蠢,至少也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我出生、念书、工作都在同一座城市,像这样一待快三十年总是会厌,所以才想趁着父母还不需要我照顾,换一个新的环境独自生活一阵。”
  酒劲渐渐上来,姜侨安觉得自己的嘴巴不再受控制,意识上觉得不应该,嘴巴却说了出来:“除了周婉悦,周家的人我个个都不想提,尤其是周婉怡。”
  穆因知道她和周家关系微妙,却没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你的事情我听穆嫣说过一点……婉怡对你不好大概也是为了自己的姑妈。她表面上虽然任性不懂事,其实人很好。”
  “她和她姑妈的性格一模一样,所以才情同母女。”姜侨安冷笑着讽刺。她最不耐烦与人争辩,见话不投机便起身欲走,只是酒气上涌,头晕无力,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穆因沉默了一下,自顾自地回忆:“十几岁时我得了病毒性角膜炎,家里为穆嫣办生日宴,来了很多人,奶奶不想让我一个人闷在房里,就叫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带我去花园。因为突然失明,我变得十分敏感沉默,别人开稍微过分一点的玩笑我也非要争。那时候大家都一样,年纪小不懂事,言语不和自然会动手,我虽然看不见却拼了全力又踢又咬。他们顾忌我是病人倒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为了泄愤就把我的猫扔到了泳池里,后来还是婉怡帮我把猫捞了上来,又带我回房帮我包扎。不过等我换过角膜后,她便随父母去了外地任职,再次见面已经是十年之后了。我跟她提起往事,隔了太久,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把猫捞上来还帮你包扎的那个人是我……你后来问周婉悦我是谁,她说是她家的妹妹……不过你会搞错人一点也不奇怪,那时候你看不见东西,除了周婉悦,谁都不会认为我和周婉怡一样也是她的妹妹。”姜侨安面无表情地说,“当然,我也不会。”
  第二天醒来时姜侨安又觉得后悔,她和穆因连熟识都算不上,竟为了一时之快挖苦人家心目中的女神,忆起负气回房前他错愕的表情,她更是尴尬不已。父亲和继母皆已过世,自己和周家也不再有瓜葛,过去种种的恩怨是非,如若不是趁着酒意,她又怎么会向旁人提及?
  走出房门的时候听到客卫淋浴间的水流声,姜侨安知道穆因已经起来了,便开始准备双份的早餐。她不清楚穆因的口味,只好照着穆嫣的喜好来,用笋丁、毛豆、胡萝卜、培根炒了蛋炒饭,又切了几片薄薄的火腿煎老了盖在上面。
  姜侨安做事一向利落,关火装盘的同时厨房也已然收拾干净,见穆因从浴室出来,便倒好豆浆招呼他吃饭。
  穆因有些意外,落座后边连连恭维早餐精致可口,边与她聊天,从天气、工作、时政谈到最新上映的电影,昨夜短暂的分歧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存在。
  因为赶着上班,早晨的时光总是格外宝贵。姜侨安来不及收拾碗筷,吃过饭后便立即回房洗澡更衣。昨晚睡得不好,隔着层层雾气也看得清镜中的黑眼圈,粉底自然遮掩不住,她干脆选了黑色的粗眼线,化了个稍稍浓重的妆。
  姜侨安拎包出门时穆因正一脸凝重地立在厨房研究洗洁精的用法,见此情景她不由得笑出了声:“你放着别动,我都是晚上洗碗。”
  “饭是你做的,碗当然要我来洗。”见她似是要去上班,穆因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穿上外套一同出门,“我开车送你。”
  姜侨安先是莫名其妙,后又想起自己的车还停在公司,便笑着推辞:“不必麻烦,我打车或是乘地铁都可以。”
  “我下午去单位,上午去见朋友,正好顺路送你。”
  穆因去拿车的空隙,姜侨安等在楼下的花园。不出两分钟,那辆银色的加长车就驶出了地下车库,只是并没有往这儿开的意思,她有些奇怪,立刻挥手示意。
  隔了足足十几秒车才掉头过来,姜侨安拉开车门,笑着说:“不是说好在这儿等的吗?你怎么直接往外开……”
  待看到驾驶位上坐着的人,姜侨安简直目瞪口呆,时墨驰一脸莫名地问:“姜小姐想搭顺风车?”
  她正不知如何进退,幸而听到后面的鸣笛声,回头看到降下了车窗的穆因,匆匆对时墨驰说了句“不好意思,认错车了”便立即关上车门跑了过去。
  看到那辆一模一样的车从自己的车旁呼啸而过,有那么一瞬间时墨驰简直生出了撞上去的冲动。
  “很尴尬?”穆因看出姜侨安的心神不宁,笑着安慰:“穆嫣也常认错车,她从来都只看样子不看车牌,却反怪李易江的车满街都是,我的这辆又太小众。”   二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侨安你准备租房子?你现在住的房子呢?”Mina从茶水间回来,瞥到姜侨安的显示屏,凑过来八卦。
  “现在的这套也是租的。”在公寓楼下遇到时墨驰后,姜侨安又变了主意,今时今日她还是尽可能地离他远一些比较好。
  Mina显然不信:“在那种楼盘买得起公寓的人还会为了一点租金把房子往外租?”
  “海景别墅一样租得到,普通公寓有什么奇怪?”
  “你看的房子租金都那么贵,还不如干脆买套酒店式公寓。”
  “房价太高,预算不够。”
  Mina表情夸张地倒吸口冷气:“开路虎上班的人还说自己没钱?”
  “我那个型号的不过六十几万。”姜侨安终于表露出不悦,关闭了正在看的页面,拉开抽屉找文件。她向来不喜欢旁人打探自己的隐私,更何况几日前她还无意中听到Mina和另几个同事凑在一起谈论她的出身。
  当着众人,Mina脸上有些挂不住,正尴尬着,经理恰巧有事进来叫她:“侨安,你在正好。”
  彼时姜侨安正低头找文件,还未应声就感觉到不同寻常,办公室里刹那间寂静一片,她身畔传来了极小声的低语:“快看,他就是时墨驰!雍时集团的副总,杨设计师的继子,据说杨设计师的先生是……他是不是帅到简直没天理?”
  姜侨安抬起头看向门外,时墨驰果真正立在经理的身后,深蓝衬衣配浅棕窄边领带。时隔四年,他的穿衣喜好依旧没变。
  其实时墨驰从来都不是特别英俊的那类男人,并没有所谓的雕塑般的五官,不过就是高大挺拔、举止优雅。他有着十分干净精致的气质,远远望去,仿佛可以让人想起炎炎夏日里淡蓝色的薄荷冰水。
  “这就是姜侨安设计师,你们昨天应该见过的。”经理边向时墨驰介绍,边吩咐姜侨安,“时先生想定做一顶皇冠,我向他推荐了你,你停下手中的其他工作,一定要确保他满意。”
  当年的雍时不过是时墨驰与同样正和家族闹矛盾的朋友雍戈合开的小公司,初期的艰难她几乎是全程经历。那时还以为如时墨驰和雍戈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定吃不了苦,闹够了独立、赔光了积蓄就会乖乖回家按父母的意思走上仕途,却没想到短短数年后他们竟然真的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风光至此。
  经理自然要全程陪同,一走到贵宾室,他就亲手接过了时墨驰手中的外套,指挥工作人员送上时总最爱的明前龙井。
  “皇冠是吗?请问在价格、材质、大小、风格和款式上您有没有特别的要求?”姜侨安照惯例询问。
  时墨驰恍若未闻,只专心把玩面前的茶具,待姜侨安又问了一遍,才轻飘飘地答了个“没”。
  设计师最怕的不是顾客要求多,而是压根没有主意不给意向,这类人往往最多变,图纸左改右改他们仍会嫌东嫌西。姜侨安只得继续引导:“如果您想在皇冠上镶嵌宝石,设计前就要先选好。”
  “蔡经理的工作很清闲?”这句是对经理说的。
  陪在一旁的经理听完立刻起身,表明还有一堆事情等待自己处理。
  直到偌大的贵宾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墨驰才又开口道:“我昨天丢在这儿的袖扣呢?”
  确定了他此行是为了找自己的麻烦,姜侨安便面带应有的微笑,公事公办地回答:“昨天我本想捡,可您说不重要,我就没有再管,直接送您和杨小姐出去了。这个房间每天早中晚都有专人打扫,不如我帮您问问负责的同事?”
  时墨驰冷眼看了姜侨安数秒,见她仍是面不改色,胸中的愤懑更加强烈。眼前的这个人从没与他争吵过半句,却似乎永远都知道怎么做能让他更加生气。
  他平复了几秒,同样绝口不提旧事:“我要送的那个人很有眼光,也很挑剔,皇冠要兼具低调和华贵,价格你不用管,材质什么的要尽可能最好,要保证独一无二。”
  “是要送给杨小姐?”
  时墨驰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几年不见,没想到姜小姐也开始对旁人的私事感兴趣了。”
  “您误会了,根据对方的气质长相来设计才能做出最适合的首饰。时先生放心,不刺探顾客的隐私、替顾客保守秘密是我们这行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另外,皇冠上要不要刻上特殊的花纹或名字?”
  “时。”时墨驰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起身要走,“只需要刻上这个字。”
  经理赶过来送时墨驰出去,听到他询问设计图何时能出,立即表示完成后会让姜侨安把图纸送到他的办公室。
  “我不习惯在办公事的地方谈私事,还是劳烦姜小姐把图纸送到我的公寓,稍后我会让秘书把我要送的那个人的照片和地址一起送过来。”
  时墨驰的秘书办事效率极高,他离开不到一个钟头,就送了一个牛皮纸袋过来。
  同事围过来的时候,姜侨安正握着一张名片出神。略带磨砂质感的纸片上的这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沙金色的笔画映着纯黑的底色,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只不过再也不属于她。
  “听说袋子里装着时先生真正的女朋友的照片?”隔壁办公室的简设计师小心翼翼地问,如若接下这单的不是不太合群的姜侨安,照片还没到手就会被充满好奇心的女人们立刻抢去。
  姜侨安不想得罪同事,“嗯”了一声,将尚未开封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哇,好美!”
  “真的哦,简直比杨小姐漂亮几百倍!”
  “这条裙子我在杂志上见过,胸针也是限量版,气质那么好,不用说一定是富家千金。”
  “谁说一定是名媛?时墨驰喜欢的人要什么限量版没有?”
  ……
  赞叹声此起彼伏,连正和姜侨安怄气又因为追过时墨驰要避嫌的Mina都忍不住凑了过来。
  同事们将袋子还回来后,姜侨安一眼都没看便直接封了口,放至抽屉的最底层,打开MSN向前辈借阅有关皇冠的图片和资料。生计大于一切,既然已经分手,自寻伤心又何必?时墨驰出得起高价,她更乐得赚抽成。
  她做事一向专心致志,无奈小腹隐隐作痛,精神怎么也无法集中,犹豫了片刻,复又拿出纸袋。
  不看过照片又怎么能定得下风格?姜侨安对自己说。
  做这一行的哪个不是见惯了各类美女,能得到大家异口同声赞叹的果然非常非常漂亮,个子不高,比例却十分完美。照片一共九张,各个角度都无懈可击,不但长相出色,衣着品味更是一流,懂得将自身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才是真正的绝色。
  放下照片,姜侨安腹中的绞痛更加明显,几乎不能直起腰身,直到偏头疼也开始发作,才想起是例假将至。她一直有很严重的痛经,便谢绝了同事的午餐邀约,独自去了休息区。
  眼部按摩器戴了不到一刻钟偏头疼便缓解了不少,趁着腹痛暂时减弱,姜侨安立即从沙发上起身,去储物柜里拿了一罐可乐,和姜片、干柠檬、陈皮一起放入微波炉加热。
  痛经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要去医院打点滴,不过医生极为反对用打针或是吃止痛片的方式来缓解疼痛,因为副作用大到甚至会影响以后的生育,所以告诉她尽量早要孩子,生育之后这种痛经的情况便可以不治而愈。
  经历初潮时姜侨安不过十一二岁,周婉怡的姑姑周颖柔,也就是她的继母,厌恶她到恨不得她永远从自己眼前消失,自然不会想到要提早告知她这方面的知识。她什么也不懂,以为自己生了怪病,又羞于向旁人说起。去穆家陪穆嫣游泳时赶上泳池换水,在尚未晒过的冷水里泡了一整个下午,晚上就开始腹痛不止,淡红的经血连绵了一个月才止住,从此落下了病根。
  父亲指责周颖柔照顾不周,周颖柔便假装心痛自责地讲述女儿如何不听劝。十岁之后的姜侨安已经习惯去冷眼欣赏周颖柔演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脆弱到听继母说一句“你妈妈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看你”或者“你根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累赘,你爸爸也不喜欢你”便躲起来哭上几天。即使在背地里受了欺负亦不会再当着父亲的面顶撞周颖柔,给她机会表演“慈母宽待不肖女”以及“后妈难做”的辛酸戏码。
  懂事之后的姜侨安不再怨恨、甚至开始同情周颖柔。父亲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喜欢周颖柔生的弟弟,他不断地和交际花、小明星花天酒地。姜侨安不止一次看到周颖柔忍着眼泪装出正室的强势态度骂走找上门来说自己怀了她丈夫骨肉的女人。
  和父亲吵架、抱着弟弟哭、偷偷欺负自己出气、提了无数次离婚却又次次都因为放不下所谓的爱情而作罢……在她的记忆里,作为姜太太的周颖柔似乎一直在做这几件事,周而复始。
  姜侨安觉得母亲实在明智,发现男人不可靠便利落地离婚再嫁,即使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甚至断了所有联系,也好过周颖柔那样自我折磨。姜侨安十五岁就离开家去了寄宿制高中,性格渐渐变得活泼开朗,而周颖柔却留在父亲的身边继续不断折腾,直至遭遇车祸离世。
  在她的心目中,父亲除了拥有那副足以迷惑所有女人的长相以外,几乎一无是处,根本不值得周颖柔这样的名门闺秀发了疯一样地爱慕。
  听到穆嫣愤恨不平地说周婉怡即将得偿所愿,很快会和她纠缠了多年的陈越东结婚,姜侨安只觉得好笑,暗叹除了性格脾气,周婉怡还继承了她姑妈的愚蠢及想不开,放着条件同样优越又爱她的穆因不理,却选择了不但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儿,还永远都走不出乔夜雪阴影的陈越东。
  如果这样自讨苦吃就算是爱情,那爱情真是廉价到可耻。
  姜侨安想,其实自己也很可耻,明明几年前就做出了决定,可如今知道他寻得佳人,却不但没有道一句“恭喜”的雅量,还情绪低落到要用自欺欺人来安慰自己。身体不适加上心情坏到极点,她只想立刻躲回家缩进被子。一口气喝光烫烫的可乐姜茶后,她便换上大衣跟上司请了半天事假。
  到底是北方城市,未到十二月冷风就已经称得上刺骨,尽管曾在这儿念过四年书,姜侨安仍然适应不了如此干燥的寒冷。当年她不顾形象地裹着厚重肥大的棉衣将手塞到时墨驰的袖子里尚且瑟瑟发抖,如今罩在连衣裙外的羊绒大衣自然更是抵御不了从四面八方灌入的寒风。
  大概身体一时不能适应室内外巨大的温差,所以还未等她走到车旁,姜侨安的腹痛就再次加剧,强烈的绞痛让她几乎想吐。她不敢以这种状态开车,只得又返回公司用抽屉里的阿司匹林镇痛。
  她花了走出来时的两倍的时间才回到办公室,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间的聊天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才刚入行而已,看起来也没什么背景,穿名牌开名车还不算,住的又是豪宅,那边的公寓随便一套都抵得上远一点的独栋别墅。”是Mina的声音。
  “是呀,亏我熬了那么久,嫁得也还算不错,却远不及她阔绰。”
  “你们入行比我还久,这都想不明白?看看那些跟着名流过来选翡翠钻石的年轻女孩不就知道了,努力工作、得奖出名有什么用?哪怕大学都没念过,脸蛋漂亮、身材妖娆一样什么都有,有空羡慕姜侨安还不如赶紧飞韩国去整形。”
  “对了,她上午一直在看租房信息,还说之前的住处是租的。在那种楼盘买得起房的人还会为了一点点租金把房子往外租?她一定是和阔少闹分手才只好搬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阔少?说不定是有啤酒肚的秃顶!她没有父母才不必顾忌,换了你我,不被爸妈打断腿才怪。”
  姜侨安气到想笑,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因为不合群、不爱笑、又不喜欢聚会、懒得应酬会被同事在背地里说成目中无人,却没料到会难听至此,甚至被论及父母。她缓缓地靠到墙上,不由得想起钱钟书的那句“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姜侨安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推门进去,穆因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晚上行长要给我接风,不回去吃晚饭。刚刚顺道去了趟超市,冰箱已经装满了,你下班后不必再去超市了。”
  早晨姜侨安曾问过穆因爱吃什么,说自己下班后会去采购,因为不想占穆因的便宜,他又不肯收钱,就只好用别的方式付房租,却没想到又被穆因抢了先。可此刻她难受到连客套话都没有力气说,只“嗯”了一声就想挂断电话。
  “你不舒服?”穆因到底听出了异样。
  “没事儿,正在忙。”她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
  穆因的电话刚挂上,穆嫣就打了进来,一开口便炫耀似的笑着问:“我没说错吧,我哥哥是不是人很好?他刚刚还特地打来电话问我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他那个人连去超市都嫌烦,需要什么就开张单子差人去买,几时买过菜?快点说你很感动!”
  “妈妈,干妈以后真的要当糖糖的小舅妈吗?”李易江和穆嫣的大女儿在一旁奶声奶气地问。
  “嘘,干妈听到会生气跑掉的!”穆嫣一边手忙脚乱地捂上女儿的嘴巴,一边笑呵呵地对姜侨安说,“小孩子的话嘛,哈哈哈!”
  姜侨安忽然觉得眼眶发胀。最好的朋友可以拥有这么多的幸福她当然开心,只是对比太过强烈,偶尔也难免会心酸,就像每当听到穆嫣说“外面天寒地冻,但是一家人围着暖暖的壁炉喝茶吃蛋糕聊天的时候特别快乐,所以最喜欢深冬”时总会格外黯然。
  她终于绷不住,走到没人的角落隔着电话啜泣,从时墨驰的女朋友到难忍的疼痛再到被同事在背后非议……幸好幸好,即使没有家人、即使失去了爱情,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以倾诉。
  ……
  谁说眼泪不是好东西?哭了一阵,心中的郁结便化去了几分。姜侨安挂了电话去洗手间洗脸补妆,刚回到办公桌前,手机就进了条短信:在办公室等我,二十分钟内就到,穆因。
  姜侨安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这是穆嫣的好心,只是别说穆因还另有应酬,即使没有,依她的性格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麻烦旁人,便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谢谢,不用。
  穆因没有再回,她知道他必定是被妹妹逼得不行才来客套,并没有在意,带上药片和水杯,起身就往茶水间走。
  同事们不确定姜侨安有没有听到之前的议论,心虚之余一面格外热情地打招呼一面观察她的反应。
  她对同事间的交情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期待,不算朋友就谈不上伤害,又更加明白撕破脸地交恶只会影响工作,便不动声色地如常对待。同事们放下了心,补偿似的过来嘘寒问暖,甚至抢下杯子替她去接热水。
  药片吃下去不会立刻有效果,姜侨安只好待在办公室喝着热水等待疼痛消失。她正翻着相关行业的杂志,忽然听到有人边敲门边说:“姜设计师,有人找。”
  见到穆因,她自然意外,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他说:“早晨出门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别穿那么少。”
  正诧异着,他已经走近,手里拎着一件男士外套,俯下身声音温柔地询问:“好点没有?现在能不能走?”
  对上穆因的眼神,姜侨安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拎上包跟同事们道别。
  用最短的时间从衣着、皮鞋、配饰、言谈举止准确判断对方的购买能力、所处阶级、职业甚至性格是她这行最基本的能力,因此在场的众人自然只看一眼便明了姜侨安的“男朋友”出身不凡且并非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在各种或诧异或羡慕的目光中,姜侨安一面嘲笑自己已经不是小女孩却还如此幼稚,一面享受这片刻的虚荣。
  一走出公司,她便抱歉地催促:“真不好意思,穆嫣叫你来的吧?你快去忙正经事,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穆因将带来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没收了她手中的钥匙:“饭局取消了,我不好进你的衣帽间,只好带了件自己的外套。你的车别开了,明早我也要上班,可以顺道送你。”
  “你不是说行长要给你接风,不去怎么可以?”
  “行长是我父亲的好朋友,看着我长大,不会介意这种小事。”见姜侨安仍是过意不去,他又粲然一笑,“我并不是为了你,我只不过是不想被人说成是有啤酒肚的秃顶,所以特地过来澄清。”
  姜侨安先是想笑复又微微觉得尴尬:“穆嫣真是的,怎么连这个也说给你听。”
  穆因替她开了车门,坐回驾驶位后又从右手旁的冰箱里拿了颗巧克力递过去:“我妹妹一直以巧克力可以让心情变好为借口不停地吃,所以塞得到处都是,其实她哪有不高兴的时候。”
  见的确是穆嫣最钟爱的牌子,姜侨安边剥包装纸边笑:“所以她才总瘦不下来。”
  空调吹出的暖风、轻柔舒缓的音乐以及穆因外套上陌生但令人心安的气味很快让她有了困意,昏昏欲睡前却听到他问:“你哪里不舒服?我们要不要先去医院?”
  “不用,老毛病了。”
  “肚子疼可大可小,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
  “不是生病,过几天就自然会好。”
  穆因从十七岁起一直待在部队,直到最近才转业。他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接触过的女生除了堂妹穆嫣便只有周婉怡,因此待明白过来姜侨安的意思,顿时窘迫不已,只好轻咳一声作为掩饰。
  如若没有亲眼见到穆因脸红,姜侨安绝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单纯至此的男人,既忍不住想笑又怕害他更窘,唯有将脸转到一边。车窗上映出的那抹微笑让姜侨安一阵恍惚,连她自己亦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嘴角上扬过了。
  回到家里,姜侨安连澡也没力气洗便直接回了卧室。虽然吃了药,但小腹仍然有些不适,只得蜷起身子用被子裹住自己。躺到床上反而没了睡意,正要起身工作就听到穆因轻轻地敲门。
  室友是个男人自然不能将睡衣穿出卧室,幸好暖气开得足,她只随手拣了件宽松的开司米薄衫套上,又换了条舒适的棉质裤子就走了出去。
  “我替你接了半桶热水,你把脚泡进去看会不会好得快一点。我过去待的那个部队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演习,外面的条件要差一些,战友们肚子疼的时候就是用热水泡一泡脚,一般都会很快好的。嗯……虽然原因不一样,应该也有点用。”
  姜侨安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会推辞。水温有些高,她等了一会才敢把脚完全放进去。热水刚没过小腿腹,暖流便由下至上席卷了全身。寒冷后的温暖让她再次鼻子发酸,当着穆因她不愿意丢脸,便垂下了头,过了半晌才说:“真的挺有用,谢谢你。”
  “我们住得近,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而且当年的事我还没谢你。”穆因假装没有看到她微红的眼眶,犹疑了一刻才说,“你该多笑笑的,不然会给人难相处的错觉。”
  姜侨安忽然抬头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给他:“冲谁都这样笑,人家一定以为我是白痴。”
  穆因也笑:“不就是之前的男朋友有了新欢吗?多大点事儿!周婉怡都要结婚了我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我和时墨驰不一样,当年是我非要和他分手,现在又看不得……是不是很好笑。”
  “你为什么非要分手?”
  姜侨安沉默良久,最后才低声说:“那时候年幼无知,不懂得还有‘覆水难收’这个词。”
  她随意束着马尾,露出一段优美的颈子,洁白纤长。穆因不经意间瞥见她脖子上戴着的金色细链,只有一枚小巧精致的镂花锁片坠在上面,隐在锁骨的暗影下,让他的呼吸莫名地一滞。
  姜侨安醒来的时候不过六点。正值冬日,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窗上雾气朦胧,连成一片。她将沙发调回原来的角度,取下不知道何时盖在身上的薄毯。原本在看老电影找灵感,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客厅没有开灯,电视机也已经关上,唯有书房门上的半透明玻璃漏出一丝暖光。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穆因推开门走了出来:“饿不饿?一起去外面吃饭?”
  “下雨了,室外温度肯定更低,还是随便在家里吃点吧。”
  “你不是不舒服吗?做饭我不是很会,你怕冷的话那我出去买回来吃。”
  “只是小毛病,又不是真的生病,哪有那么脆弱。我高考的时候正巧赶上,疼得冒冷汗,也提前完成了答卷。听穆嫣说,你喜欢煎排骨?”姜侨安走进厨房,卷起袖子打开了冰箱。她从来都明白没有人天生应当对自己好,因此别人帮了她一分,她一定要还两分回去才能觉得安心。
  习惯了娇气爱哭的妹妹和时常抱怨自己不够细心浪漫的周婉怡,穆因有些意外:“我帮你一起准备。”
  无论是蔬菜还是水果,他只会拣个大和颜色鲜艳的买,以致黄瓜没有水分,青菜又老又干,柚子品种不对,黑提不够新鲜。查看过他买的东西,姜侨安只好婉转地说:“嗯……其实买菜、做饭、洗碗还有扫除都很简单,我比较习惯一个人来,你如果不帮忙,我或许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
  穆因本来就头疼这些,虽然不好意思把家务全部丢给室友,却乐得脱离苦海:“你刚刚是要找带有宫廷贵族气息的欧美老电影吧,我这就替你找几部下到移动硬盘里。”
  不过半个多钟头,姜侨安就端了三菜一汤出来,主食是用素油煎的鸡蛋南瓜丝饼和穆因买的速冻虾仁春卷。
  穆因不爱素菜,自然先吃专为他做的煎排骨,发现味道一般,才尝了口西芹腰果,又夹了片胭脂醉藕,一入口便由衷地赞美:“要是我们家的厨子做的素菜和你做的一个味,我奶奶也不用天天唠叨我挑食了。”
  姜侨安笑笑,见穆因不再动排骨,便问:“煎排骨很难吃?我以前专门去学过烹饪,不过学的都是素菜和汤点,除了清蒸鱼,别的肉类都不太擅长。”
  “原来还有人对做菜感兴趣。”
  其实她并不热爱厨房,如若不是穆嫣或穆因在,一定随便煮碗紫薯甜粥或者啃根玉米就算晚饭,当初会下苦功学做菜全是为了讨好时墨驰。
  时墨驰是男人中少有的素食主义者,喜欢口味清淡单一的食物,几乎完全不碰红肉,只偶尔吃生鱼片和清蒸鱼。素菜和清蒸鱼想要做好才真正考验人的厨艺,所以为了讨他喜欢,最不喜油烟的她还特地报了一个培训班。只是时墨驰太过挑食,她练习得很辛苦才做出的菜,他仍是嫌东嫌西,不但笑话她是属猪的,什么都吃得下去,还一直抱怨他奶奶做的才算真正的饭菜。
  想起往事,姜侨安忽而没了胃口,匆匆喝完碗里的汤,就去厨房将那串已经不能再放的黑提剥皮去籽,与黄砂糖和坚果仁一起拌入酸奶当做饭后甜点。
  因为不想让这件事困扰自己更久,这些天姜侨安几乎不眠不休地查资料、看电影,终于只用了预想中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第一稿。她本不想去时墨驰的公寓,可往他的办公室打了几次电话约时间都被告知“时副总不在公司”,名片的背后也没有他的私人电话,只手写了公寓的地址。
  周六晚上,姜侨安接到了时墨驰秘书的电话,让她第二天上午带着设计图去时墨驰的公寓。犹豫了一晚后,周日一早她到底还是敲响了他家的门。
  时墨驰应该刚起,头发尚是湿的,睡裤也没换下。
  “姜小姐找我有事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姜侨安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没去公司。他从小被母亲照顾得太好,又挑食到没有合口的就宁愿饿着,大学时代独自住的时候一到换季就感冒,直到后来遇上她。
  “图纸出来了,我拿给你过目。”瞥到茶几上的酒瓶,她仍是没忍住,“感冒了怎么还喝酒?”
  “负责生活用品采购的助理请假了,家里没有饮用水了。”答完他才想起讽刺,“姜小姐的服务态度真是好,这么关心客户。”
  姜侨安知道如今时墨驰的生活琐事早已和自己无关,他的女朋友自然会来照料,便抑制住了心中那个可笑的念头,直接打开了笔记本,把设计图拿给他过目。
  时墨驰只瞟了一眼:“太简单了,不够贵重,拿不出手。”
  “单看这顶皇冠或许有些简单,可饰品是为了把佩戴的人衬托得更美,简洁又符合对方的气质最重要,就好比周围的光线调得暗一些钻石才会显得更璀璨。如果太过华丽繁复,反而会喧宾夺主,把旁人的目光从佩戴者身上引开。当然,如果只是用来收藏、并不拿来佩戴的陈列品又另当别论。”
  “想办法平衡一下,我要送的那个人很重要。”捕捉到姜侨安脸上的那抹还未来得及掩住的情绪,时墨驰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我重视别的女人你有意见?”
  “哪里,只是遗憾没能让时先生满意,我会尽快改图,打扰了。”
  姜侨安正要起身告辞,脚间突然多了团毛球,她一眼便认出是当年自己和时墨驰一起养的那只兔子,自然十分意外。
  这只兔子本来是李易江送给穆嫣的,穆嫣的三分钟热度一过,又见姜侨安夸它可爱便干脆转送给了她。它不但爱黏人爱吃醋,还最擅长从笼子里越狱般钻出来,总是在她和时墨驰工作时跑过来对着占据了他们所有注意力的资料一通乱踩。时墨驰的脾气差,不止一次嚷嚷着要揍它,如果不是她拦着,他一定早就将它丢出去了。
  没想到兔子的寿命这样短,时墨驰还能养到现在。
  她摸了摸兔子的耳朵,俯身抱起它:“如果你嫌照顾它麻烦,我可以拿回去养。”
  时墨驰正要说话,姜侨安的手机突然进了短信,是前一天到相邻城市出差的穆因:我九点半到家,你起床了没?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早餐不错,还没吃的话就一起去吧。
  “拿回你和别人合住的地方养?”他的个子高,微微侧头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内容,没等姜侨安回答,就一脸不耐烦地拎起兔子丢回了笼子。
  待他坐回沙发,嘴角已然浮起了冷笑:“我妈给你的三百万用光了,所以又找上了穆家的那小子?”
  “你怎么会知道……”姜侨安一脸的惊异,许久都没能回过神。
  “穆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所有的股份都在穆城手里,所谓的穆家三少虽然比没地位的穆唯强,也不过就是多了几处房产,其实并没有什么钱。你和他说分手然后搬出来,我立刻给你两百万。”
  听到最后一句羞辱,她终于镇静了下来,努力佯装若无其事:“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样幼稚的人。”
  姜侨安合上笔记本起身欲走,时墨驰却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拽回了沙发:“嫌少呀,那么两百五十万?”
  “疯了吧,你放手!”姜侨安努力地想要挣开他,无奈他却越箍越紧。
  姜侨安越是挣扎时墨驰便越觉得恨意勃发,干脆捏住她的下巴,将她逼到自己的眼前:“两百五十万也不肯分手?你们才认识了多久,别告诉我你也有真心可动。我是不可能出到三百万的,因为我不认为那小子比我还值钱。”
  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见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无比暧昧的姿势,杨景涵诧异到语无伦次:“我,我……你最近都不理我,所以给雍戈和欧阳炀打了电话,知道你头疼,这几天一直在家,所以……所以就跟你的助理要了钥匙来送药和吃的……”
  姜侨安尴尬不已,时墨驰倒是一脸的心安理得:“谢谢了,东西放桌上吧。”
  待看清另一个人是姜设计师,杨景涵的尴尬和伤心顿时化为了怒意,冲过来对着时墨驰发火:“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我送礼物给你,你却看上了我找来做礼物的人!怪不得姑姑提醒我你最近不太对,可能是交了女朋友,让我留心,我本来还不相信。这也太讽刺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想要和她结婚的关系。”时墨驰伸出手揽住姜侨安,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
  姜侨安先是诧异,片刻之后又了然,并没有反驳。
  “你还真有本事,给我等着!”杨景涵瞪了姜侨安一眼,摔门而出。
  杨景涵一走,时墨驰就恢复了之前的表情,放开了揽住姜侨安的手。
  “她向你的助理拿了钥匙,所以你早就知道她会过来,让秘书叫我上来是想让我陪你演这出戏。你妈妈希望你和她在一起,你不知道怎么拒绝,不想她再纠缠又怕她找你女朋友的麻烦,所以借我做挡箭牌。”见时墨驰不再说话,只一脸平静地望着她,顿了几秒后,姜侨安笑了笑:“没再遇到你前,我真的不知道短短四年的时间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我不生气,也不指责你,谁让我当年欠了你。”
  “我不知道她会来,让我变成这样的,不是所谓的时间,而是你。”他终于说出口,她却已经离开。
  一走出时墨驰的公寓,姜侨安便拿出了手机。尽管竭力控制,手指依然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同一个号码拨了十几次,得到的仍是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三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确定了时墨驰的用意,她干脆将这一单暂时放到一边,专心做别的事。
  风雨交加的坏天气总是更加容易令人困倦,接连喝了三杯咖啡,姜侨安才总算撑到下班。正要去换衣服,经理室又打了通电话过来。
  听到上司点名要自己同去应酬,姜侨安十分意外。以往这类饭局公司一直都指派固定的几位年轻活泼善交际的女同事去暖场,她的酒量一般话又少,并不适合。
  还没想出借口拒绝,穆因就发了条短信过来:待会儿的饭局我也会去,正好一起回家,省得你做饭。
  待明白过来这反常的安排是因为穆因,姜侨安只觉得自己片刻之前的猜疑实在可笑,便稍稍补了妆,坐上公司的车与同事一道去了酒店。
  因为用作抵押的珠宝的真实价值难以准确评估,银行贷款给珠宝公司时往往非常谨慎。而珠宝公司又时常需要大笔资金周转,为了同穆因所在的银行搞好关系,他们公司平素自然下足了工夫,与其往来颇多。
  姜侨安一行特意早到了半个钟头以显示尊重,等待的间隙听到经理与一个她没见过的中年男人闲谈,姜侨安才知道雍时集团即将收购自己所在的这间公司。
  “雍时?为什么?”因为太过诧异,她不顾失礼,破例插了句嘴。
  经理心情正好,难得耐心地转头为她解释:“咱们的现任老总对这一行完全没兴趣,一直想转做酒店。前年刚从父亲那儿接手时就露出过这个想法,但因为前任老总不同意,加上一直没有寻到有实力又有兴趣的买家才搁置了下来。如今时总出了不错的价钱,他当然不会再犹豫。”
  “我们时总最孝顺,听说他买下你们的公司是为了冠上他母亲的名字作为她五十岁生日的贺礼。以时夫人在你们珠宝设计界的地位,完全当得起。”原来这一位是时墨驰派来的代表。
  同来的年轻女同事不失时机地应和:“哈哈,那就是说咱们公司要改名为‘瑞琪珠宝’了?如果一早就知道杨设计师会成为咱们的幕后大Boss,她没离开时我一定天天在她面前装勤奋。”
  ……
  穆因他们进来的时候,姜侨安仍在走神,直到被身侧的女同事重重拍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要同其他人一道起身迎接。
  聊了不到五分钟,经理就发现穆因并没有什么架子,便放下心来一边和他开玩笑联络感情,一边用眼神暗示姜侨安她们上前敬酒。
  女同事立刻会意,走到穆因跟前从他开始围着桌子敬了一圈,气氛很快热了起来。
  姜侨安同样躲不了,她刚倒了酒,还没往穆因那儿走,就听到他说:“用茶代吧。”
  同来的女同事当然不依,笑着打趣:“您不能因为我们姜设计师长得漂亮就这样差别对待吧?我可刚刚喝过一整圈。”
  穆因也笑,伸手接过姜侨安手中的酒杯,将两杯一饮而尽:“不代就不代,这杯我替她喝,多大点事儿。”
  众人一同起哄,问他是不是想追姜侨安,穆因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开车过来的,她不喝酒,回去时你们可以免掉帮我找代驾的麻烦。”
  见几道目光同时扫来,姜侨安只好解释:“我们住得,嗯……很近。”
  “怎么不早说你们认识!”经理的语气带着三分责怪,眼神却比以往亲热了不止七分。
  穆因今晚这一举动的用意姜侨安至此才终于恍然悟出—她曾随口向他抱怨经理不近人情,对下面的人时常苛责刁难。相处的这段时间穆因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姜侨安自然感激,她不惯和朋友在言语上客套,便斟满了一杯,遥遥地敬他。
  酒场上哪里找得到不喝的借口,开了第一杯,旁人主动来敬时她也唯有照单全收。女同事早就替她备了杯温水放在面前,待敬的人一走便可以佯装喝水将酒吐掉,因此这顿饭吃了快两个钟头姜侨安也不过是微醺,直到与穆因一同来的信贷部主任非要同她喝。
  他已经醉了七八分,拉着姜侨安讲穆因如何被他们银行的一个小姑娘追到没处躲的笑话。姜侨安含着酒不好接话,只得全数咽下,咽得太急,难免引起了一阵强烈的目眩。
  坐下后她随手端起面前的水杯想以水解酒,喝掉半杯后晕眩却不轻反重,这才想起水杯里掺入了大半的酒。穆因见状便说要走,众人自然顺势散席。
  姜侨安正不适,一时没能立即起身,恍惚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嗬,这么热闹。”
  见到时墨驰,经理和雍时派来的那个中年男人立刻起身让座。他摆了摆手,转而对穆因说:“我在隔壁吃饭,听说穆兄也在,才特地过来打个招呼。”
  贷款的事情并不用时墨驰亲自出面同银行谈,他们之前虽然打过照面却也完全没有交集,穆因实在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侨安。
  顺着穆因的目光,时墨驰这才看清伏在桌上的那一位是姜侨安,脸色变了几变后,他到底还是走过去问候:“姜小姐不舒服?”
  姜侨安仰起脸看了他半晌,依稀以为是在梦里,便放心地将头靠了过去:“嗯,头很晕,墨驰,我们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中,最诧异不过的就是时墨驰了。僵了一刻之后,他单手扶起她,放低了声音:“好,回去。”
  穆因先是一怔,复又立即追了过去:“时兄那边不是还没散席?我和她住在一起,不必麻烦你。”
  时墨驰停住脚步,回头问他:“住在一起?呵呵,这算什么关系?”
  酒店大堂的温度比包间略低,姜侨安觉得冷,便往时墨驰的怀里缩了缩。穆因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气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我和她住在一起,时兄既然肯送她,一定不会介意顺道把我也送回去。”
  时墨驰恍若未闻,脱下外套裹着怀中的人直接往外走。司机未料到他会提前离开,只得临时奔去停车场取车。等候的间隙,姜侨安的醉意被冷风卷来的冷雨洗去了几分,看见那辆缓缓驶过来的并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时墨驰的银色加长车,她渐渐开始迷茫,待发现只有一步之遥的穆因,终于惊醒。
  “上次是认错了车,别告诉我这次你连男朋友都认错了。”感觉到怀中人清醒后的不安分,时墨驰说得咬牙切齿。
  穆因不清楚时墨驰的“认错”是指什么,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便毫不犹豫地拉过姜侨安:“即使我只是她的室友,但既然人是我叫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到底,你说是不是,她‘以前的’男朋友?”
  出乎穆因的意料,时墨驰主动放开了扶着姜侨安的手。他甚至并未动怒,只反问道:“你说你只是她的室友?”
  虽然不想承认,穆因却也无法否认,见时墨驰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便冲他客套地一笑,接过姜侨安的包,拉上她转身就走。
  毕竟喝过许多酒,即使一丝醉意也无,穆因也不敢自己驾车,只好带着姜侨安去酒店的另一侧等代驾将车开过来。渐渐清醒过来的她仍是走不太稳,下台阶的时候脚下忽然踩空,幸而穆因身手敏捷,侧身揽住了她的腰。离得太近,两人都微微有些尴尬,穆因没有再放开手,却变了个姿势,礼节性地扶住姜侨安的后背。这一幕全数落到了时墨驰的眼里,虽然让他不快,却也终于确认,这两个人的确不过是室友关系,便没有再追上去。
  来日方长,他想。
  直到坐进车里,姜侨安才发现自己还披着件男士外套。她的头正昏,根本记不起它原本来自时墨驰,低声向坐在副驾驶的穆因道了句“谢谢”后就想还给他,只是后座的空间太小,两手又不听使唤,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脱下来,便暂时作罢,将头靠在椅背上小憩。
  穆因一路都在沉默地望着窗外,到了地下车库,下车付过小费给代驾,又替姜侨安拉开了门。她已经侧躺在后座上睡熟了,他低声唤了几句,姜侨安全无反应。犹豫了片刻,穆因到底还是钻入车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了出来。
  她抱起来很轻,简直瘦到令他不忍用力,束在脑后的马尾一下下地扫着他的脖子。电梯里实在太静,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便只余下他的心跳以及她轻不可闻的呼吸。说不出的滋味。
  穆因一直将姜侨安抱到了她的卧室。同居一室以来这个套间他还是第一次进。将裹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随手丢在一边,拉过驼绒毯替她盖上,把玄关的拖鞋摆到床下,又调好了壁灯的明暗后,他便迅速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他向来自诩坐怀不乱的君子,刚刚却有太多太多次差点儿忍不住吻下去。
  醒来的时候姜侨安只觉得头痛,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钟上的时间—还未到凌晨。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从衣帽间取了浴袍后便去了有浴缸的客卫。
  泡过半个钟头的热水,她终于彻底清醒。忆起有关时墨驰的零星片段,还以为是醉酒后的幻觉,直至回房时踩到地毯上的那件男士外套。
  这件完全陌生的深咖色大衣上满是时墨驰的气息,虽然掺入了些许原本没有的烟草味。外侧的口袋里装着一盒尚未开启的烟、一个打火机、一罐蓝莓味的薄荷糖以及一只她不认识的新钱夹。四年的时光实在太漫长,长到他随身的物品中早已没有一件是她所熟识的。
  而很多很多年前,时墨驰身上的一切,小到哪怕是一包纸巾,皆是由她亲手备下。
  唯一没变的只有钱夹里的那张旧照片。二十一岁的她正是因为在凑巧捡到的钱夹里看到了这张时墨驰与他父母的合照,才开始倒追这位此前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学长。
  知道姜侨安要告白,一整个寝室的女生都竭力劝她不要去犯傻,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号称“万年冰山”的时学长只愣了两秒就笑着答了个“好”。
  慕名已久加上还钱包时一见钟情?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借口到底有多荒谬。她对时墨驰存着太多愧疚,所以在一起的那两年才那样近乎讨好地加倍待他好。
  往事几乎让人不能呼吸,她将钱夹放回外套,带上他的烟和火机,匆匆裹了条披肩走到露台透气。还未推开玻璃移门,姜侨安便被一道忽明忽暗的火光吓到差点惊叫,所幸穆因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
  “怎么还没睡?”穆因拧开了屋檐下的两盏挂灯。
  “你不也没睡?我从没有这么失态地醉过,真是丢脸,刚刚是你送我回来的?”
  他摁灭了指间的烟,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北方初冬的深夜极冷,她裹着厚重的羊绒披肩尚且瑟瑟发抖,穆因却只在衬衣外套了件烟灰色的薄马甲。他的心情似乎很差,少有的不愿意说话。
  姜侨安找不到半点话题,便拆开手中的烟盒递了一根烟给他,浅笑着说:“反正我在你面前也丢够了脸,不差再抽根烟。”
  穆因抢下了她手中所有的烟卷,和自己的一同丢到一边:“既然不怕在我这儿丢脸,倒不如把烦恼的事情说出来。”
  酒精似乎有种能让人渴望倾诉的魔力,她不过犹豫了半分钟便伸出了小手指:“那你得先答应替我保密,这些事情连穆嫣也不知道的。”
  这样孩子气的表情和动作穆因从来都不曾在她的身上见过,笑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嘴角,忍不住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好。”
  “这里太冷,去客厅吧,我煮壶解酒润肺的蜂蜜梨水一起喝。”
  ……
  蜂蜜梨水正好倒满两杯,姜侨安蜷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缓缓地吹凉。她仍是不放心,直到完全暖和过来又再次确认:“你真的谁也不说?”
  “谁也不说。”
  “时墨驰的继母杨瑞琪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我爸离了婚—大约是五岁。她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我爸很快又娶了周颖柔。周颖柔的嫉妒心很重,不止丢掉了家里所有有关我妈妈的东西,而且不准任何人提她,我问起来的时候还说她已经死了。我连妈妈的名字也不记得,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直到在选修课的教室捡到时墨驰的钱包,看到里面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她顿了顿,弯了弯嘴角:“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隔了十五六年,我早就想不起她的样子,看到照片却一眼就认得出。”
  诧异之余穆因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妈妈?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时墨驰的堂妹是我大堂嫂,我好像听她提起过,她伯母为了照顾好她堂哥,一直都没有再要孩子。虽然之前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从来都没生过自己的孩子。”
  姜侨安先是怔了怔,随即又笑道:“这怎么会搞错?”又说道,“你大概也听说过一点,我和周颖柔相处得一直不怎么好。从我五六岁时她嫁过来到我十五岁时离开家,几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妈妈回来带我离开,可是妈妈一直都没有再回来。所以在时墨驰的钱夹里看到妈妈的照片后,我既想立刻去找她,又因为她之后再也没来看过我而暗暗地怨恨,偷偷地较着劲儿。于是我想,如果我是时墨驰的女朋友,相处得久了他一定会带我回家见他爸妈,那样我就可以装作并不知情,自然而然地和她相认。”
  看了眼穆因的表情,姜侨安自嘲地反问:“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很过分是不是?当年我悄悄告诉穆嫣,她也不能理解,认为我不该动机不纯地利用时墨驰。可其实爱情这事,那时的我是完全不信的。父母的离异、父亲和继母无休止的争吵,全让我以为只要努力地待时墨驰好,有没有所谓的真心喜欢都是一样,更谈不上利不利用。
  “不过那两年刚刚毕业的时墨驰在跟雍戈一起闹独立,自己都不肯回家,更别说带着我回去。相处久了渐渐有了感情,我开始想,以后和墨驰结了婚,不管妈妈能不能立刻认出我,我们都会是一家人,我都可以叫她妈妈。那么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很圆满的结果。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和周颖柔带着弟弟出游,途中出了意外。听闻他们的死讯时我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整夜。我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个家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可直至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即使充满冷嘲热讽,那儿也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即使恨不得永不回去,我也希望它永远在那儿。
  “到父亲去世,我才知道他的公司早就已经濒临破产,而在那之前,他从来都没对我提过家里的经济有困难。无论吃穿用度,在同龄人中我样样都算得上最好的。家里的房产土地全部抵押了出去,银行拍卖之后,还欠了几百万的外债。最可笑的就是我的那两个伯伯。我爸爸因为婚姻上的荒唐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一度很紧张,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和两个伯伯也渐渐断了来往。可他刚一出事他们就跳出来说我并不是姜家的人,没资格继承他们姜家的财产,连我是野种的理由都编得出,等到搞清楚我爸爸只留下了债务、没有任何遗产后才又一起消失了。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我父亲是车祸的主要责任方,除了公司的债务以外,还要赔一大笔钱给对方。那一段时间我的情绪几乎崩溃,所有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墨驰出面帮我打理的。零八年的雍时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和实力,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出口,国外的金融危机自然会导致公司的资金链断裂。除了转让了一部分股份给雍戈并降为雍时的副总以外,他甚至连自己的车都卖给了欧阳炀。可还是不够,最后只好向家里求助。
  “他那个人特别要面子,不肯让父亲知道自己连帮女朋友的能力都没有,只偷偷地带着我去找了妈妈。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可是当着墨驰的面儿却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天才又背着他在私下里找了我。”
  说到这儿,姜侨安突然停住,隔了许久许久才小声说:“见到她后我才明白,之前对未来的种种打算不过是场空欢喜,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请求我离开时墨驰。”
  “为什么?”穆因忍不住插话。
  “她说时家的家风很严,这么多年她虽然表面光鲜,实际上却过得并不容易,而且时墨驰的父亲很忌讳提起我父亲,要是我们真的结婚,她会很难做人。”
  “……”
  “其实我如今也可以理解,谁都有自己的无奈,就像我当初没办法告诉时墨驰为什么非要和他分手一样。一直以来我都很渴望能拥有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可以和穆嫣一样,在天寒地冻的深冬,同家人一起围着暖暖的壁炉喝茶、吃蛋糕、聊天。但偏偏我在最无助的时候才明白,原来现实与想象差得这么远。失望、不平、怨怼、憎恶,那个时候的我整个人都被这些充满,完全看不到自己还拥有着那么好的一个人,甚至在听到他说妈妈对他如何如何照顾时都十分嫉妒。
  “我妈用当初和我爸离婚时分到的钱帮我还清了欠款,剩下的三百万也全部给了我,让我离开时墨驰,换座城市继续念书。小时候的回忆已经很模糊,可也依稀记得她待我有多好。我有我的骄傲,既无法接受自己被妈妈当成不应该出现的负累,也怪她不为我考虑。我想让她内疚,想让她着急,赌着气和墨驰说了分手后便干脆直接消失。
  “我离开时墨驰的原因除了自己就只有我妈知道,因为觉得太伤心太丢脸连穆嫣也没告诉。时隔多年再回头看,当年的不平、失望、怨怼、憎恶全都可以一笑了之,当时决然的心情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想得起来的唯有和他在一起时的种种温暖。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放了手不再争取了呢?大约是太年轻吧,以为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以为会遇到的人还那样那样多,时墨驰又怎么会等同于自己的幸福呢?
  “这几年我一直一个人生活,遇到许多人之后才明白自己过去关于感情的理解是多么错误,才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想接近妈妈,不是因为习惯和依赖,也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只是因为他是时墨驰。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对不起他,其实和时墨驰分手,我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离开我这种自私愚蠢的人,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穆因也曾暗暗猜测过姜侨安和时墨驰间的恩怨纠葛,却没有料到事情的始末竟然这样曲折。她的眼眶并没有红,唇边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因此言语上的安慰不仅无力、更是多余。
  穆因接过姜侨安手中的杯子,替她重新续过了热水,又从橱柜里翻出了妹妹留下的那盒水果糖,拣了两粒粉色的加了进去。
  姜侨安在一旁轻声笑道:“我又不是不肯喝没有味道的水的穆嫣。”
  穆因将杯子放到她的手里,转身去取衣架上的大衣:“晚饭没吃好,我知道有家店的夜宵特别出名,反正也睡不着,干脆一起去?”
  姜侨安点头同意,随手用细皮筋将头发全数扎到脑后,换了条厚牛仔裤,连手机都未拿便踩上平底短靴和穆因一同走出了公寓。
  只是一坐到餐厅的桌前,她就开始抱怨:“你怎么不早说是要来星级酒店?害我穿得这样不合时宜,我还以为就是去路边的小店吃馄饨喝粥呢。”
  穆因扫了眼周围的华服美女,忍着笑低声赞美:“放心,她们全不如你漂亮。”
  仍旧围着那件肥大披肩的姜侨安显然不信,不满地催促:“随便吃点赶快走。”
  穆因自然依她,只替她点了盅椰汁官燕,自己吃鲍鱼粥。邻座的男人送了女伴大捧的郁金香,见姜侨安不住地侧头看,穆因便问:“你喜欢这种花?”
  “不啊,我喜欢洋甘菊。看她是因为她的胸针很美,我们这一行的职业病。”
  姜侨安不肯多待,因此这顿夜宵只吃了不到十五分钟。之前不觉得饿,吃过一碗粥后穆因反而更饿。此时已近凌晨两点,街边的小吃店关了一大半,零星开着的几家全都冷冷清清的,唯有百余米之外的烧烤摊生意兴旺。
  “有没有在路边吃过烧烤?”
  姜侨安摇了摇头。过去她一直迁就口味清淡的时墨驰,在一起时养成的这些习惯分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穆因虚揽她的后背:“走吧。”
  他们点了一大堆肉串和蔬菜,刷了厚厚一层油的羊肉和茄子被红彤彤的炭火烤得嗞嗞作响。姜侨安觉得十分新鲜,不顾烧得滚烫的铁条直接取下来就吃,肉有些老,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
  菜花和土豆不容易熟,穆因却非要和她抢,两个人比着吃了整整两大铁盘。清点过散落的铁条,姜侨安无比惊异:“你居然吃了这么多!”
  穆因笑弯了眼:“你吃掉的一点都不比我少,怪不得你和我妹妹关系好,死都不肯承认自己贪吃这点简直一模一样。我知道很多不错的地方,下次再睡不着的时候带你去吃拔丝汤圆。”
  烧烤摊上只有姜侨安不喝的啤酒,听说她口渴,穆因便让她等在路灯下,自己去远处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可乐。
  夜里的风冷,姜侨安裹紧了披肩原地小跑着取暖,想起拔丝汤圆,心中突然腾起了小小的期待。独自生活的这些年,她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期待。
  除了可乐,穆因还带了一个小型盆栽回来:“你不是喜欢洋甘菊吗?便利店的店主正好养了一盆,我和她商量了很久她才肯卖。”
  姜侨安觉得感动,她知道穆因是想安慰自己,便没有告诉他这一盆其实是雏菊,只说:“我妈妈也喜欢这种花。”
  “你回到这座城市难道是因为她?你们最近联系了吗?”穆因犹豫了一下,问得小心翼翼。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打过几次电话,可是都没人接听……时墨驰好像误会我是因为钱才和他分手,我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离开前拿了妈妈三百万。”
  “你还是很在乎他对你的看法?”
  “完全无所谓当然是假话。算了……不讲这些了,你似乎也有心事?”
  “没有。”
  “骗人,我知道是为了什么。”姜侨安得意地笑了笑。
  穆因不由得一怔:“什么?”
  “周婉怡是不是?”她学着穆嫣的语气,“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
  穆因松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分辨。
  第二天一早穆因就出了门,三个钟头后他给姜侨安带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
  “侨安,杨瑞琪不可能是你的生母,她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你已经快满周岁了,她的确从来都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
  姜侨安正用银色的拉线笔做法甲,听到这句话,手一偏,甲油全数染到了指腹上。她顾不上擦,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放到茶几上,几步就跑到穆因的面前,错愕不已地问:“你确定没弄错吗?”
  穆因不忍看她的眼睛,从公文包的内层找出了张纸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吧。”
  她从头至尾看了两遍,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想去见……她,可是电话总是没人听。”
  “时拓进住的疗养院离这儿只有不到三百公里,立刻开车过去很快就能到。”
  “好!”姜侨安先是脱口而出,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用电话联系比较好。时墨驰的爸爸生病了,她忙着照顾或许脱不开身,这样贸然过去不太礼貌,会打扰到她。我之前留过言,等她方便了……总会打过来的,我不想变成别人的困扰。”
  穆因一直都知道,骄傲倔强和敏感脆弱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他没有拆穿,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到底还是落了下去,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等下要去一个同事家吃饭,你也一起去吧,做饭多麻烦。”
  “不用,昨晚睡得不好,我想回房补觉。”
  穆因没再勉强,换过衣服就开门出去了。心烦意乱的时候往往独处比较好。
  踟蹰了一阵,姜侨安又拨了一次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仍是无人接听。
  在客厅呆坐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觉得困倦,便回房午睡。
  蒙蒙眬眬正要睡着,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马上拿起来看,见到显示屏上的那串号码,却迟迟按不下接听键—原来,隔了那么多年,时墨驰的私人手机号码依旧没变。
  电话只响了七声就再无动静,看了眼椅背上的那件男士外套,姜侨安轻轻叹了口气,怔忪了片刻,再次缩回了被子。
  翻来覆去了许久却再无困意,她只觉得头昏脑涨,胃里泛酸。用手背碰了碰额头,又往手心呵了口气,才断定自己正发着低烧。她起身去照镜子,许是最近熬夜次数太多,除了脸色难看以外,额头上更是史无前例地冒了颗痘痘。一杯温水喝下去,胃里的不适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还开始干呕。
  她换好衣服先淘米煮粥,放入作料、盖上锅盖后就准备去楼下买药。穆因正好打了通电话过来,问要不要从外头带食物给她。
  姜侨安只说自己吃过了便匆匆挂上了电话。从小到大,无论对谁,她皆不愿露出狼狈病弱的可怜模样。
  放下电话,披上大衣,一打开大门,姜侨安就愣在了原地—门外竟然立着时墨驰。
  时墨驰显然没有料到门会突然被打开,却也只尴尬了一秒就镇静了下来,语气轻松地问:“姜小姐要出去?我来取外套,正要敲门。”
  姜侨安假装没有看到满地的烟蒂与烟灰,正犹豫着要不要请他进来,时墨驰就已经越过她坐到了沙发上。
  她给他倒了杯水,回身去卧室取了他的大衣递过去。
  时墨驰随手将大衣放到一边,扫了眼两间卧室,一派闲适地靠在沙发上问:“你男朋友呢?”
  姜侨安并不坐,摆出送客的架势:“他去朋友家吃饭,我也有事要立刻出去。”
  时墨驰无声地笑了笑:“穆因是你的男朋友还是室友?”
  “这不关你的事儿。”姜侨安不记得醉酒后的事儿,穆因更是再没和她提起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只好答得模棱两可。
  “这为什么不关我的事儿?作为曾经的受骗者,自然要关心一下有没有后来人受骗。”
  “我以为像时副总这样的人物全都日理万机,没想到您会清闲至此。”
  时墨驰平日里小气,心情好的时候却从不计较这样的讽刺:“撒谎就那么有意思?姓穆的那小子要是你的男朋友,你们为什么分房睡?”
  “撒谎没意思,骗你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道我一向懒得和人废话,告诉你我还单身,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做当年的蠢事。”姜侨安垂下眼睛答得不动声色。
  最初与时墨驰提分手时,他自然不肯答应,并不信她只是忽然厌倦了自己,把所有值得怀疑的可能都想一遍后,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追她已久的男生身上。为了躲开他,她临时决定报考一所南方学校,那个男生恰巧来自那座城市,她只通过电话咨询过几次,没想到会被时墨驰误会,大闹了一场后差点毁掉人家的前途。
  时墨驰听完这句,冷眼看了她数秒才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姜侨安,你想太多了,今时今日,就你这种我还真看不上。”
  见时墨驰拿上外套摔门出去,她反倒轻松了几分。分手了再做朋友,这句话在他们俩身上绝不可能发生。隔了四年,物是人非,他又已经另得佳人,带着对她的憎恶老死不相往来直至忘却总好过断断续续地继续纠葛。
  于他,太不公平;于自己,承受不起。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墨驰再没找过姜侨安,他定做的皇冠被她以不擅长为借口转给了其他同事。这一单油水既多,客户又是未来老总,同事自然十分乐意,待她更是真心了不少。
  换过设计师后,皇冠的款式极快地得到了时副总秘书的认可,第一时间进厂制作。姜侨安明白,自己大概再也不会遇到时墨驰。以他那种骄傲到自负的性格,能在被迫分手四年之后主动找上自己,已经是意料不到的奇迹。
  工作渐渐上了轨道,一切都很好,只是杨瑞琪仍旧联系不上。其实姜侨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急着找她,是与不是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她对自己说,就当是为过去画上了一个句号。
  杨瑞琪生日的前三天,雍时正式接手了姜侨安所在的公司。雍时此前没有涉足过珠宝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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