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年代里的抒情诗《我读:我想和你一起虚度时光》是由梁文道主讲的书评集。 用理性、简洁、直白的方式带领读者领略好书的神髓!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从作者、写作背景、内容分析等角度,多侧面呈现一本书的精妙!主讲人梁文道品味独到,是广为人知的“说书人”,他兴趣广泛、涉猎颇广,每一本书都经过自己的揣摩、消化吸收,最后形成了真实而中肯的评论,沉稳客观地把各种思潮、社会文化热点与你私享,让你领略读书的美好,在独处时亦不会孤寂,获得心灵的慰藉。他讲评的书非常庞杂:小说、哲学、散文、回忆录、心理读本……收罗《百年孤独》《暗店街》《庆祝无意义》《偷书贼》《呼兰河传》《得未曾有》《香港重庆大厦》《哈德良回忆录》《世界秩序》《如何建造时光机》《为什么E=mc2?》等,每本好书都潜藏一个新的天地,等着你一同踏上探险之旅。 作者简介: 《开卷八分钟》 凤凰卫视中文台读书栏目,由学者梁文道主持,何亮亮、吕宁思、马鼎盛等主持人侧身其间。每天以八分钟时间介绍一本新书、奇书,文学、历史、科学、财经、商业、宗教、人物传记等无所不包。以引导的方式探究思想精髓,带读者进入一个个迥异奇妙的书中世界。 梁文道 1970年生于香港,1988年开始撰写各类艺术、文化时评,并参与文化及社会活动。 目录: 庆祝无意义 《百年孤独》小说家是造世者 《暗店街》寻找失去的记忆 《庆祝无意义》人生没有绝对的意义 OpenVeinsofLatinAmerica受伤的拉丁美洲大陆 《根西岛文学与土豆皮馅饼俱乐部》新时代的《查令十字街84号》 《偷书贼》战火下的读书声 得未曾有 《萧红小说散文精选》最底层也最真实的人生书写 《呼兰河传》战乱年代里的抒情诗 《天香》晚明上海织女传奇 《哀伤纪》平淡的人生里却有最深刻的哀伤 《蝴蝶》情欲总能找到出口 《告别式从明天开始》悲伤的生命挽歌 《得未曾有》“退”出来的崭新人生庆祝无意义 《百年孤独》小说家是造世者 《暗店街》寻找失去的记忆 《庆祝无意义》人生没有绝对的意义 OpenVeinsofLatinAmerica受伤的拉丁美洲大陆 《根西岛文学与土豆皮馅饼俱乐部》新时代的《查令十字街84号》 《偷书贼》战火下的读书声 得未曾有 《萧红小说散文精选》最底层也最真实的人生书写 《呼兰河传》战乱年代里的抒情诗 《天香》晚明上海织女传奇 《哀伤纪》平淡的人生里却有最深刻的哀伤 《蝴蝶》情欲总能找到出口 《告别式从明天开始》悲伤的生命挽歌 《得未曾有》“退”出来的崭新人生 地文志 《被遗忘的六日战争》香港“新界”的一段抗英历史 《彩色香港:1940s—1960s》彩色老照片里的香港 《地文志:追忆香港地方与文学》文学里的香港地标 《香港重庆大厦》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 《四分之三的香港》繁华之下的本色香港 《繁花时节:罗孚集》你一定要读的香港老报人 来自上都的行者 《拉班·扫马和马克西行记》谁是第一个游历欧洲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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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揭晓答案之前,我先换个问题请大家思考。提到全球化,你会想到什么?一般来说,假如我们要在心里为全球化勾勒出一幅画面的话,那会是一些西装革履的人,拿着手提电脑或iPad或先进的智能手机,穿梭于世界各大机场,随时与不同时区的人进行商务洽谈和贸易往来。他们出入的场所应该是世界各大城市的金融中心,例如香港的中环、上海的浦东、北京的国贸。又或者你会把全球化联想为一些不断跳动的经济数字,以及在全球的银行账户上面滚动不息的各种热钱和资金。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无论在广州还是义乌,都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非洲人,那么这是不是全球化?香港有大约20万来自菲律宾、泰国、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的女佣,这是不是全球化?在非洲的很多城市如内罗毕或拉各斯,那里的人们大量使用着从中国香港或南方收集转运来的旧手机,这是不是全球化?通常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全球化,可是我们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低端的全球化,它有时就在你眼前,只是你没注意到。而人类学家麦高登之所以关注重庆大厦,理由就是这座位于亚洲最为全球化的大都市香港的核心地带尖沙嘴弥敦道的大楼,正是低端全球化的典型范例。非常吊诡的是,重庆大厦是低端全球化的集中发生地,但它的对面是半岛酒店,里面住的却可能都是高端全球化的参与者。 麦高登对低端全球化的定义是,“人与物品在低资本投入和非正式经济(半合法或非法)情形下的跨国流动,其组织形态常与发展中国家联系在一起”。以实例来说,“在低端全球化之下,非洲商人提着塞满几百个手机的行李箱回到家乡,南亚临时工给家里捎去几百美元的应急钱以及超乎想象的经历和故事。虽然跨国公司是各种新闻报纸财经版的主要讨论对象,但它们对普通老百姓意识层面上的影响微乎其微。而对于在重庆大厦工作和生活的人来说,许多小商贩和非法工作者带来的货品、想法,包括媒体都对人们产生了深远影响”。 麦高登又形容重庆大厦是一个世界中央的贫民窟,因为它“位于香港,但它不属于香港。它仿佛是一座来自发展中地区的外星孤岛,降落在香港的中心地带,这才是令大家畏惧的地方,而并非什么犯罪问题所导致”。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将此书副标题取名为“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边缘地带(Ghetto)一般定义为‘由于社会、法律、经济压力的原因,一群少数民族集中居住在城市中的一个地区’。然而,重庆大厦只是一座大楼而非地区,其中的居民也不仅仅属于一个少数民族,而是包括了各种各样民族背景的人……可是重庆大厦就算被看作是一个边缘地带,也不算典型。大厦中多数人作为低端全球化的工人和零件,其生活样貌还是十分资产阶级的,他们代表了南亚和非洲发展中国家的努力奋斗的中产阶级……对于许多工作生活在大厦里的人来说,‘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是他们的希望之光,是逃离发展中地区穷苦生活和通往锦绣前程的机会。” 说过麦高登的研究意图之后,我们再来谈一谈重庆大厦作为研究样本有哪些特点,这其中关涉现在人类学表现出的一些新倾向。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学家,一般以少有人去的偏僻部落作为研究对象,后来也有以一个城市为观察对象的,这些通常是一个范围更大的地区。但也有一些学者例外,会选取很小的区域来研究。麦高登就更是例外中的例外,还很少有人会像他那样只去研究一栋大楼。第二个人类学的新倾向是不再只关注一个地方,而是关注几个不同地方之间的关系。因为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早已意识到地球上没有一处是孤岛,每个地方都充塞着各种人流、物流与观念流的联系。人类学家发现,不能孤立地研究一个地方,除非那真的是一个从没有外人接触过的原始部落,否则总得把它和别的地方联系起来。所以麦高登讲他们的研究方法是,“尝试以重庆大厦为基地,寻找其经济网络。单是一座重庆大厦就可以写出全球性的民族志,我们的旅程让我们对于大楼与其中的物品交易和交流有更深层次的理解,推导出它在发展中国家之间有怎样复杂的联系作用”。通常人类学家写民族志的时候,都要报告一下自己是怎么进入现场的,麦高登也不例外。那么我们来看一下这位在香港一所名校里教书的外籍大学教授,是如何进入重庆大厦这个复杂混乱的世界里的。原来在过去的很多年,他每个星期都固定在其中的一家旅馆睡觉,混在大厦里面与人聊天,偶尔也做一些正式的访问。在这个过程中,麦高登写下很多他自己非常好玩的经历。比如后来有很多媒体记者听说了他,就来找他了解情况,通常他会警告女记者不要穿得太少,可还是有人不听他的。结果最尴尬的一次,我们这位教授晚上被七个谎称是警察的穆斯林敲门,他们要确认教授有没有把年轻女记者留在房间过夜。如果教授做了他们认为是不道德的事,他们就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好在我们的教授十分道德,他只是和女记者做完访问,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在这栋大厦里,有人吸大麻,但也有一些严格的穆斯林在监测你的行为是否规矩,这就是麦高登走进去之后看到的重庆大厦。 随着这本书的展开我们可以看到,低端全球化主要处理的是贸易活动。世界上一百多个不同国家的人聚集到重庆大厦来,不是因为那儿有便宜的旅馆住,有便宜的东西吃,而是因为那里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机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贸易活动。你可能觉得,不就一座大楼嘛,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贸易。不错,重庆大厦外表看起来只是一座大楼,但里面有很多来自不同地区尤其是非洲的人在相互做买卖,而某种商品主要就是通过这里被转手到各个国家的。比如作者根据2007年至2008年的贸易活动统计估计,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有20%的手机销售自重庆大厦。想想看,这是不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但是麦高登的一些朋友,包括在重庆大厦做生意的人还告诉他,其实他低估了这个数字,因为还有大批中国南部生产的手机也会通过重庆大厦转运到非洲和其他地区,这些手机被储藏在重庆大厦及周边的仓库里,由商人安排运往别处。如果把它们也算进去的话,那数量就更可观了。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手机呢?绝不是我们平常在广告上看到的种种高端手机,像三星、苹果之类,它们有的是中国内地的手机品牌,比如极泰(G-Tide)或Orion;有的是内地制造的无牌手机或者冒牌货,比如Sory-Ericssen,不是SonyEricsson(索爱),而是“对不起”的那个英文单词发音的Sory-Ericssen;另外还有十四天手机。十四天手机是欧洲品牌,是那些在十四天之内因质量问题被消费者退回的手机,修一修之后又拿出来卖。此外当然还有二手手机。所有这些手机都集中到重庆大厦来,再转运到世界各地,其中主要就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麦高登说这里面当然可能存在一些很严重的问题,比如“多少商人用贩毒和武器交易赚来的钱买手机洗钱?这种现象在某程度上一定存在,但是我认识的卖家绝口不提这个问题,他们不过是做生意的。如果‘肮脏钱’被广泛定义为‘从合法经济以外赚取的钱’,那么重庆大厦里过手的钱几乎都很‘肮脏’,不过那些买家和卖家可不认为那些钱‘肮脏’”。 比如书里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个在重庆大厦的避难者给麦高登讲了一则关于加纳黄金商人的奇特故事。有一天这个避难者在重庆大厦门口遇见一个满嘴金牙的加纳男人,那个男人想吃饭,于是避难者就带他去重庆大厦一家无照经营的加纳餐厅吃饭。一天之后,避难者又遇见了他,却惊讶地发现他满口的金牙全部换成了白牙。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个加纳男人的家里穷困潦倒,家中总共有十口人,他是其中最小的儿子,后来他的哥哥建议去做黄金买卖,于是他们开始从非法矿工那里倒卖黄金给中间商。但中间商盘剥太狠,他们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就想了个办法,把他的牙齿打掉装上金牙。他戴着这些金牙来到重庆大厦,会有一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人在两个小时之内给他的32颗金牙完成拔牙、称重、算钱的全部过程,这笔黄金买卖就做成了。然后他再装回一副白色假牙,回到加纳。 根据这些重庆大厦的外国人描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被香港本地华人歧视的经历,就算是那些祖上已经有好几代生长在香港的巴基斯坦人、孟加拉人、印度人,仍然会投诉本地社会不接纳他们。由此可见,香港并不是一个想象中那么宽容的地方。很多在重庆大厦做生意的香港华人业主,可能从不和里面的外国人打交道,一些来自中国内地的业主也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而那些外国人彼此之间怎么相处和交流呢?他们用很多种复杂的语言。大部分人主要还是用英语,但也有这种情况,一个伊拉克人和一个尼日利亚人聊着聊着发现,他们都曾经在瑞典待过十年,于是他们马上转换到瑞典语来交谈了。大厦里面随便一个商店经理,可能都会用六种不同的语言来做生意。而这样的世界,离香港本地华人很远,即便是重庆大厦内的华人,无论香港的还是内地的,也都离这个世界很远。 直到今天都有很多人觉得,香港的重庆大厦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一些旅游指南里会说,假如你想体验睡到半夜从天花板里掉出一窝老鼠,那你一定要住重庆大厦。此类说法现在仍很常见,于是久而久之,大家觉得重庆大厦里往来穿梭的那些外国人,尤其那些在华人某种奇怪的种族歧视下被视为低等外国人的深棕色和黑色皮肤的人很危险,他们大概都是些穷光蛋、瘾君子,都在做非法交易。 也许确实有很多人在做非法交易,但他们真的是穷光蛋和瘾君子吗,真的很没文化很野蛮吗?并非如此。我们再来看几个有趣的故事。 那些在重庆大厦做买卖的人,别看他省吃俭用住便宜的旅馆,吃便宜的餐厅,但是他回到自己的老家可是一个有钱人。否则他不可能每隔一两个月就搭飞机往来一次香港,这笔钱在他老家可是天文数字。麦高登就曾经跟一个认识的印度朋友回过他的印度老家,这个印度朋友在香港是非法劳工身份,偶尔还要因此躲避警察的检查,而且收入很低,一个月才一千多块港币。虽然这点钱在香港几乎很难维生,可是在他老家只有他盖得起房子,还买了摩托车,全村的人都以这个在重庆大厦非法打工的人为荣。你能想象吗? 还有一种人更有趣,就是避难者,也就是到香港申请政治庇护的人。2009年的时候,香港大约有6000个这样的避难者,大部分来自南亚和非洲国家,大部分也都集中在重庆大厦。这些人之所以选择来香港,是因为香港入境非常容易,几乎没有限制。他们来了之后,就马上跑去香港的国际难民公署申报难民身份,一旦被确认难民身份,他们就可以移居到美国、加拿大或欧洲国家等地。只不过这个时间非常长,有人在香港一等就是好几年甚至十年。 在这些避难者当中,有些其实是假装政治难民的经济难民,但也不乏真正的政治难民,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麦高登在重庆大厦里也做过很多义务工作,比如教英文,因此便接触到一些政治难民。他说:“我经常惊讶地发现班里有的学生在他们祖国是名人(有几个人在网上是热点人物,有一个人早前曾作为一个政治选举发言人出现在CNN,结果在警察抓到他之前逃离出国),他们真是既聪明又乐于发言(引用一位学生的话:‘教授,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观点有五个错误的地方,让我逐一向您解释。’)……”所以这里面有一些是很牛的人。 当然不要忘记重庆大厦里还有很多游客。麦高登写到一些从中国内地来的游客,其中一个用粤语告诉他:“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非洲人,太吓人了!”另一个则向他抱怨:“我想吃中国菜,但是这里根本没有中国餐馆。为什么一间都没有呢?香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吗?”还有一些游客则是梦想家,长期寄居于此。比如麦高登提到一个年长的阿尔及利亚-加拿大作家,他“喜欢写间谍小说,并给我看他那些让人读不下去的章节,希望我能提一些英文语法上的建议,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然而这个人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间谍小说家。还有一个土耳其中年男人,“看起来仿佛是来自西方60年代的嬉皮士,他向我描述了他穿越亚洲的旅程以及写一本关于伊斯兰的书的计划,结果我们所在的小食摊的职员用乌尔都语嘲笑道:‘为什么教授要跟一个傻瓜说话?’他不是傻瓜,而是一位梦想家,正如重庆大厦中的许多其他人一样”。 重庆大厦里各种各样的人在打交道的过程中,也存在着种族歧视。种族歧视几乎可以说是人类的痼疾之一,有各种各样基于某种刻板偏见而来的关于各国、各民族的笑话,在这本书里也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例子。“南亚人告诉我,他们认为非洲人‘智商低’及‘天真’;而非洲人说南亚人‘只会计划和思考怎么做生意’;印度人认为巴基斯坦人‘总是想打架’;东非人则说尼日利亚人不可信:‘如果你发现有尼日利亚人住在你隔壁的房间,赶快换房,不然尼日利亚人会施法害你。’” 但是所有人来到这里,目的都是为了挣钱,挣钱能够让大家和平相处。这个全球化的铁律,即便在低端全球化里也行得通。比如巴基斯坦人和印度人,他们的祖国常常处在战争边缘或敌对状态,可是在重庆大厦,他们就算互相有点瞧不起,还是会和和气气地相处。为什么?反正都要住在这儿,而住在这儿就是为了赚钱,打架又不能赚钱,所以没什么意思。如此就成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重庆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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