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暗恋古董衣


作者:山亭夜宴     整理日期:2015-12-24 19:09:12

楔子民国·巴黎巴黎康明街(RueCambon)31号,店门外名流云集,听说这家时装沙龙店的设计师是一个叫可可·香奈儿的女人。她的第一家女帽店在1910年开张时,她才27岁,也是在这条街,康明街21号。4年后,她开设了两家时装店,如今,她已是备受世人瞩目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之一。“我比她年轻,我也有自己的造化。”站在康明街31号对面的陈媛不由得扯了下身上的衣服,这身新洋装是她亲手做的,她在上海能凭这门手艺出入非富即贵之家,在这里,她也会找到机会。2014年夏·上海我,娄依凝,大学刚毕业,正准备出国留学。他们认为我不是为了留学,而是因为柯维兹选择了牟琳琳。在我们三人一起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后,他喜欢的是她。夏天才刚刚开始,我真希望它快点结束,这样我就能尽快办完手续飞离这座城市,再见无期。石佳雯打来电话时,我正翻开一本脏得无处着手的相册,里面是一些难以辨认的照片,人的脸模糊一片,也许是经年累月的潮湿,也许时间实在太久,几乎没有一张是完整的,难以想象的是多念旧的人才会留着这么一本相册,何况,照片里的人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相册边缘破损不堪,夹层里面似乎还有东西,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我很好奇照片上的女子会是谁,她穿一身奇装异服,站在街巷里看着镜头,努力扯起嘴角想笑,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眉目俏丽,换作现在也是漂亮女孩。父亲是个特别念旧的读书人,家里一堆旧报纸、杂志和书,有这么本相册我见怪不怪,但不太可能是咱家的,有些物件是他朋友、同事寄放在他这里,时间久了便不再有人想起要回。父亲不舍得丢弃,听说母亲曾偷偷清理过一部分,为此两人还吵了架。母亲在亲戚们的口中是个特别时髦爱打扮的人,书橱里至今还有她留下的几十本“Vogue”,全是别人从国外寄给她的。她很少买现成的衣服,有专门做衣服的师傅,我小时候穿过的两件洋装是母亲找师傅给我做的。母亲离家工作时,我尚未念书,她偶尔打电话、发邮件给我,我对母亲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那两件早已穿不下的洋装。佳雯问我手续办得怎么样了,自从我和牟琳琳不来往后,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柯维兹不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告诉我一切不是我想的那样,他知道我将离开的消息后,说会来送我,可我们没有再联系过。“你的机票是在牟琳琳生日聚会之前还是之后?”佳雯在电话里问。“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感到尴尬又反感,佳雯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问这种傻问题。“哦,我只是听说她会邀请你去。”佳雯口气无所谓地说。的确,我觉得不能忍受的事,没必要让别人也和我一样不能忍受,毕竟大学四年我和琳琳、维兹才是形影不离的朋友。“她才不会邀请我,但是,她会对每个人都说她邀请了我,她一向这样。”我嘀咕道。“她是社交女王,女生跟她走在一起,男生只会注意她。”佳雯声音缓缓地顿了顿,酝酿着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你不觉得她就是为了柯维兹才和你走得那么近的吗?”我怔了怔,一时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说:“为了柯维兹?”“她不知从哪儿听说柯维兹对你有好感,才转向他的。”就像被人揍了一记闷拳,我哑口无言。佳雯的话是否可信,我不知道,但我认定琳琳做得出这样的事。她时刻需要被人关注,她走到任何地方都是焦点,连她随便穿了一款搭配,学校里就会有人仿效。她性格活泼外向,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别人比下去,一边又笑脸相迎地和别人保持友好交往。女生喜欢她花样百出的时尚前卫,男生渴望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我感到很沮丧,即便佳雯还听说了什么传闻八卦,我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满脑子想着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柯维兹对我有好感,我怎么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邀请你,你会去吗?”佳雯问。“我不知道,我没合适的衣服参加她的时装发布会。”社交女王的聚会不是单凭她邀请就能去的,如果没有合适的衣服,会发觉自己根本就是个笑话。就我知道的,曾有几个貌似和琳琳关系不错的女生,委婉地推辞了,琳琳主动提出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她们,可到了聚会那天,她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出现在聚会上,确实得到了不同以往的“注目”。我猜佳雯在受邀之列,挂断电话前她说了句“我终于买了那件衣服”,她有一堆漂亮衣服、鞋子、包包,永远惦记下一样更漂亮的,还最好是和琳琳同系列的。可我除了在年幼时母亲给我定做的两件洋装,只有一堆休闲装和球鞋,就算在自己家的屋顶上烧烤招待别人也寒碜,我可不想在她的聚会上才引起柯维兹的“注目”。傍晚,我从堆成小山的报纸、杂志中起身去开门。多半是佳雯,她每次有了最新款的时装,要么积极地发布在个人主页上,要么直接换上新衣拉着谁去逛街,眼下我真是不二人选,灰头土脸,既成不了辛德瑞拉,还得装清高地不在意聚会的事。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盒子,快递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外包装都拆了,我抱着盒子回屋。昨天订购了一盒樱桃,居然用这么一个大盒子装着,我正纳闷,打开一看,居然是件黑色的裙子!我不喜欢黑色,有次穿了件黑色的外套,牟琳琳开玩笑说我像个意大利寡妇,黑色对性格沉闷的人而言,穿在身上像块背景板。因为她这句话,我很少选深色系的衣服,这件裙子不可能是我自己买的,谁会寄给我?裙子的裙摆上用黑丝线细致小巧地缝了两个字母“LC”,我想得入神,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我一跳,没留神裙子的一角挂在桌角上,撕裂开一道。“依凝,依凝!”是柯维兹的声音。“什么事?”我放下裙子跑过去开门,门外是一脸笑得阳光灿烂的他,棱角分明。“我们去琳琳的聚会吧。”他说。“可我……”“我刚在窗口看到你有件漂亮的裙子,黑色的,很漂亮,别再找借口了。”他能一眼看穿别人,不屑听任何人的借口。要是佳雯说的是真的,我为什么要放弃呢?我和他一起出现在琳琳的聚会上,她的表情一定会很引人“注目”。“好,你要帮我个忙。”我说,柯维兹喜欢有挑战的事,他对一切沉闷的事都没耐心,只有琳琳那样的女生才会引起他的注目,不是吗?他眼神很亮,觉得很有意思,问:“嗯?”我将扯坏的裙子递给他,他就更疑惑了,我搜肠刮肚地从某几本时装书上看来的片段,说:“我要找个裁缝师修补这件裙子,这是复古款的,很珍贵,我只穿这件小黑裙去聚会。”柯维兹离开时,走了几步又折返,凑在门口问:“我找到了,你就答应去,一言为定?”“好的。”无论最终,我选择留下还是走,柯维兹对我的印象将不再仅仅是牟琳琳的陪衬或背景板,我开始期待聚会的到来。第一个故事:爱情的梦幻泡影——爵士时代Flappergirls(1920s)2014年夏·上海柯维兹喜欢有挑战的事,可没听说他有什么耐心。琳琳的生日聚会就这几天的事,他多半是来不及找到合适的裁缝师了,也许最后的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吧。我平时很少穿裙子,尤其礼服式样的裙子,很奇怪谁会送我。不可能是父亲,他在出差,平时在家我们之间也很少交流,我念大学之前住在亲戚家里的时间更多,他有忙不完的工作、应酬。母亲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年在国外。父亲那边的亲戚从不提起我母亲,母亲娘家的亲戚我全然没有印象。那本破损的相册我有点不舍得放回去,即使这很可能是别人家的,从照片上的衣着背景看,这些人多半早已亡故。然而里面的衣服让我感到诧异,复古的款式一看便知是原汁原味的版型,身姿与低腰线颇有妩媚动人的气质,这么生动款款的眉目,是现代人不屑去表现的。有两张稍微清晰点的照片,女子们画着极细的眉毛,勾出令人惊异的弧线,妆容很干净,小黑裙配大串的珍珠项链,优雅的时髦女郎。我越看越觉得眉目动人,想到柯维兹拿去修补的小黑裙很舍不得,万一补得更糟,真是得不偿失。琳琳的聚会是其次,我喜欢那条裙子,极简的黑色,越想越喜欢。又过了一天,在我觉得希望快要落空时,柯维兹十万火急地打来电话,让我立刻去他说的地址。我还没问个清楚,他已经把电话挂了。他做事喜欢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这通常表明他确实在认真做事了。我赶到他说的地点时,只见他站在一家店门口悠闲地喝饮料,一见我便扔了手上的瓶子,双目含笑地说:“你终于来了,我找到能修补裙子的地方了,就是这里。”一路上我忍不住猜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修补裙子不必找我去,可除此之外又不像还会有别的事。“你特地让我来看看这家店?”我问,尽量控制语气中奇怪的好笑。他不以为意,说:“是店铺老板坚持要见一见你。”我更加惊异,有种不祥的预感,可别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他继续说:“店老板说这是件古董裙,版型什么的是很早的,我记不住那些专业术语,总之,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答应替你免费修补,但有条件。”“就见一面?”跟着他走进店铺之前,我抬头看了眼招牌上的名字:良辰。毫无头绪。店内打扫得很干净,橱窗前展示了两套式样繁复的蛋糕裙,还有精致复古的皮鞋。店铺空间不大,两排的衣架上挂着各类衣裙,角落的位置上摆着与服饰搭配的小物件,手包、首饰等,一看便知,也都是复古款。我不禁想,要是琳琳在这儿,大概会不屑一顾,她不喜欢别人穿过的衣服,新款时装她要第一个穿,根本受不了跟在潮流之后。如果她站在这家店里,大概会很不好受。柯维兹四周看了下,似乎也没找到店铺老板,我想着还是回去算了,裙子的事另想办法。一个缓慢的脚步声从门后传出,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咳嗽声,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眉目端庄,穿着一身贵妇人的裙装,银发打理得很细致,是个时髦老太。她看了看柯维兹,目光转向我,说:“裙子是你的?”我应该说“不是”,但这件事很难解释,便点了点头。“裙子我能修补,不收手工钱,但你要帮着做些事。”她说。我转向柯维兹,他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我问:“什么样的事?”“我这里是家古董衣店,专做古董衣生意,有些衣服需要上门去收,我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要找个人给我帮忙。”一想到要跟陌生人打交道,我就一百个不愿意,跟柯维兹使眼色,想现在就走。这件事太奇怪了,而且我不相信没有别的地方能修补。时髦老太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你这件裙子是1926年的版型,虽是仿制,手工非常精湛。现在的师傅是个什么情况,我基本也都清楚,裙子被修补坏了,你母亲会很不高兴的。”我惊讶地看着时髦老太,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看起来非常满意我的反应,声音提高了些,继续道:“我还知道这件裙子是谁一针一线缝制的,你有这件裙子,得好好珍惜。”“什么意思?”我追问道。时髦老太年轻时多半是个老江湖,不为所动,半闭着眼,不知是在念经还是睡着了,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好吧,我答应替你去收衣服,你得告诉我这件裙子最早是谁的。还有,还有我母亲,裙子不是她给我的。”如果是母亲寄给我的,盒子上不可能没有航空标志,她不会什么也不告诉我就寄来一件裙子。我敢肯定这装模作样的老太婆一定知道些什么。时髦老太从盒子中取出那件被扯坏的小黑裙,满是皱纹的手上戴着精美别致的宝石戒指,但都比不上她眼神中对这件裙子的珍视,她轻叹了口气,说:“真不错,这么多年了,保存得很好。”转而古怪地睃了我一眼,我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咕哝着:“是不小心扯坏的。”“她叫陈媛。”时髦老太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原本是个大屋下的丫头。”民国·江南小镇父亲陈氏死后,陈媛便跟着姑母过活。姑母周陈氏在一户大富人家做老妈子。陈媛还只是个小女孩时便懂得蹲在姑母身旁,帮着她洗衣。周陈氏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女孩儿,乖巧又机灵。长到二八年龄,梁家老爷要收她做妾。周陈氏忧喜参半,陈媛噙着眼泪把头直摇。不知怎么,这事传到梁夫人耳里去了,抢先留她在身边做贴身丫头,似乎还打算收做干女儿。陈媛从厨房端茶出来,正准备送进屋,门口围着好些个人。她问:“怎么了,说什么呢?”纨月告诉她说:“三少爷留洋回来了,听说还带了个洋人太太。这会儿进去可就不好了。”陈媛道:“老爷在为这事跟三少爷发脾气了不是?”纨月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太太在旁抹眼泪呢。”“那,那洋太太怎么样了?”“在前厅坐着,下人们都不敢跟她说话。你瞧没瞧见?连眼睛都是绿的。”她轻笑了几声,托盘往纨月手里一塞:“我去前厅瞧瞧,一会儿就回来。”头一转,跑了。前厅几处窗口三三两两围着下人往里窥视。陈媛挤到前边,一个身着黑色长裙、戴着长串珠链的金发女子嵌进了她眼里。仔细打量一番,回头对身旁的双喜说:“她美不美?”双喜道:“那些个洋人我可说不好。”顿了顿,又道:“一身黑,真晦气。”陈媛抿了几下嘴,轻声道:“反正三少爷喜欢的。”转到后屋,下人们已散了不少。纨月还在那儿,满脸焦急。“茶都凉了。你还是重新上过,赶紧送进去,不然老爷、夫人要生气的。”纨月放下托盘急急地走了。陈媛进去时,梁有道沉着脸,梁夫人抽泣了几声。三少爷梁彦伟默不作声坐在一旁,一见陈媛进来,顿时眼前一亮:“小丫头越长越标致啦!”她一惊,抬头看去。梁彦伟冲她一笑,道:“替我把屋子收拾好了吗?我可就要进去住了。”陈媛看向梁氏夫妇。梁老爷道:“还愣着干吗?快去。”彦伟起身出门。一进屋,他便从身后抱住了陈媛,柔声道:“真个是标致的小丫头。”陈媛作势推开他,嗔道:“哪能跟三少奶奶比啊!”彦伟放开了手,坐在床前:“说这些做什么!”陈媛收拾完正欲出门,他又唤住了她:“你过来。”陈媛疑惑道:“什么?”他几步上前,拥着她亲吻,道:“分开这么会儿,怎么变得生疏了?”陈媛倚在他胸前,叹道:“你还说呢,我差点就被老爷收了房。”说完眼圈红了红。他一惊:“有这事,后来呢?”“后来梁夫人收我做贴身丫头,还说要收我做干女儿,老爷这才作罢。”他笑了笑,伸手去解她纽扣,陈媛一把推开他,道:“少胡来!三少奶奶还在前厅呢。”一双妙目似嗔似笑瞅了他一眼,良久不见他说话,便道:“你怎么娶个洋太太回来?”他一笑,道:“她做大,你做小不就行了?”“呸!”陈媛夺门而出,彦伟差了一步。彦伟的归来,陈媛在心里自有了一番打算。梁夫人嘴上是提了多次要将她收做干女儿,不过也是提提罢了,反倒是梁有道近来看她的眼神越渐地迷离显色。虽说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平日里和梁有道碰面的次数反倒是多了。梁夫人只想着拽在自己身子边了,眼皮底下怕不敢弄出什么事来,偏偏她眼神不好,知道的事都是下人们来告诉的。剩下内屋里只他夫妇二人时,陈媛每回进去服侍,都得揣摩着躲开梁有道的打量。那黑咕隆咚的眼珠子忽闪忽闪地上上下下瞅着她,仿佛要探出条隙缝钻到她衣服里边去。晚上梳洗时,她最要紧的是检查门窗可有关严实了。有回刚脱了衣服,窗口边便是咔嚓一声,顷刻间吓出了身冷汗,赶紧推开窗一看究竟。“喵——”一只全身漆黑发亮的猫忽地一下蹿到了对过的屋瓦上,两颗黑闪闪的亮眼珠子在走之前忽闪忽闪地回望她一眼。她从此讨厌猫。梁夫人却欢喜得紧,她那只纯种波斯猫每天陈媛都要替她抱着,纯白、光洁,没有一丝杂色。梁夫人疼爱猫胜过对自己的儿子,年纪大的人更愿意把些猫啊、狗啊之类的当作子女,自个儿生的一个个都没那么听话,干脆不听到、不看到,也就随他们去了。猫的名儿是陈媛给取的:丢丢。梁夫人一听就喜欢,名儿雅也罢,俗也罢,她听着都不打紧,说:“这名儿好听,好记。”陈媛笑道:“我是顶喜欢猫的了。”这天晚上按理说该为彦伟置酒洗尘,又是新结了婚,更要铺张一下。天一黑,家主人的饭菜都是在里屋吃的。下人们收拾完了也都睡去,知道今晚上不会有事。梁家大屋里,最睡不着的要数陈媛了。彦伟总算是回来了,她盼了他两年。两年后,他不但回来了,连夫人也带了回来。她狠狠地咬断被单上的线头,恨着恨着……梁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便是同下人说话也是平心静气的,一派出身名门的腔势。统共生养了一对儿女,晚年才得彦伟,一生的心血倾注,苦心孤诣的希望,谁想在彦伟娶洋媳妇的事上,素日的涵养静心都化作一潭泪水,反复叨呶着:“这怎么了得啊!”彦伟回来的头天夜里梁夫人是这么过的。梁有道嫌鄙那个呜咽的老妇人,朝了里床只管自己睡去,脑袋里浮想联翩着陈媛那小丫头。一大清早,陈媛打了洗脸水从厨房出来,隔得老远就看见那位新进门的洋夫人在跟下人说着什么,不管她怎么说,纨月都是一脸木讷地不吱一声。陈媛着实幸灾乐祸地看了几眼,刚待转身要走,忽然被迎面袭来的一道身影惊了一跳,洗脸水洒了大半。忙不迭地赔罪,那人反应算快,衣襟上还是沾了几处水渍。陈媛抬头一看,不想竟是难得出书房的大少爷浩伟。他用随身的手绢子揩了两下,笑着说:“没事没事,干净的水泼着,干了就好,你忙去吧。”浩伟和彦伟很不一样,彦伟成天的嬉皮笑脸,是个样样事情都满不在乎的人。三年多前,浩伟的妻子因病去世,至今未有续弦。外头人看着不免有些矫情,这地方手里头有点钱的都娶了好几房了,即便如此还是不分白天黑夜往那销金窝里钻,男人们不能不应酬。陈媛看得出来,大少爷性格沉静内敛,外人看来这些都是不得势的。梁有道在他三个儿子里指望最高的是小儿子。浩伟的脾气像他母亲三姨太,过于安静,不合时宜的执拗,因此虽是长子,并不怎么得宠。彦伟就着实像他父亲,玩世不恭,顶喜欢逢场作戏,官场、仕途要的就是他这样的。至于第二个儿子俊伟,两年前不满这个家、这个父亲,跟着一群人走了。当时可把梁有道气坏了,病了大半年才见好,梁夫人乐得袖手旁观,以后家中定下规矩,谁也不许提这个忤逆子。梁家的几位小姐近几年相继地出嫁了,最年幼的淑灵和陈媛同岁,如今在省城里念书,只周末才接回来。彦伟归国之前,家里正替她筹划婚事,经彦伟这么一折腾,这事怕要先搁阵子了。陈媛在河埠头上看到姑母正在洗衣,不时揉着腰背,她忙凑上去,接过姑母洗了一半的外套在手。周陈氏叹息道:“原以为有个盼头了,不想还是没指望。”陈媛不解道:“怎么了?”周陈氏便将刚才听说到的告诉她:“仗要打过来了,烧杀抢掠死了很多人。我如今年纪大了,到时候你随老爷太太逃吧,我守着这里的祖屋。”陈媛丢开手上的袍子,道:“都是听说的,没个准儿。淑灵小姐过两天就回家来了,要真有个什么,她还能不知道?”周陈氏不答,却笑吟吟地盯了她看,说:“倒是你,能早些找个好人家过门,我就省心了。”陈媛正为着彦伟的事烦闷,经她姑母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急躁,抿紧着嘴捶衣棒。不到中午,大门口便传来一阵咋呼,陈媛满以为是那洋少夫人闹出什么笑话了,站在前廊檐下等人来告诉,却见看门的施贵拎着小姐淑灵的皮箱走进来。正诧异间,转眼看到彦伟不知为着什么皱了眉头向她走来,一见她,立刻又是笑嘻嘻的。一个上午都没瞧见他人影,怕是才睡了起,心里更是咬着牙地恨了。彦伟笑道:“有谁罚你吗,在这儿站着?”想到早上姑母的话,再看淑灵也回来了,陈媛心里头真正开始着慌了。仗一打过来,姑母势必留下来守着祖屋,大院里上下几十个佣人肯定是散的,留,也顶多留几个。姑母留下来,她就跟不了梁家人走,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谁知道哪年还能遇上?况且,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要是浩伟落下了什么,一定非回来守着不可。彦伟纵然也是喜欢的,可要他回过头来取,就不能够了。“淑灵小姐回来了,当哥哥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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