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轮之下,乱世之中,从《镜》开始的传奇至《羽》终结。沧月打磨十年,全新修订限量典藏版,完整你十年的记忆和等待。 ★云荒长卷华彩篇章,沧月所有作品中销量皇冠之作。 ★古风画师唐卡历时一年创作配图,国内一流装帧设计师设计封面,双封大开本,带给你至高意境享受。 本书简介: 《羽·青空之蓝》 九百年不熄的渴望,九百年不停的呼唤,谁能将你带回我身边,我必赐给他整个云荒!轮回永在,魂兮归来!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艰,其退亦难。 他以为他的心已成齑粉,再也感觉不到痛苦,然而他低估了灵魂挣扎的时间长度。有时候只需短短一瞬,就足以击溃漫长的一生。 《羽·赤炎之瞳》 野心不灭,爱亦疯长。帝都流血之夜,预言成真,谁为王者?谁为乱者?吾生吾爱,永葬云荒!魂归来兮,且莫彷徨! 龙已陨落,麒麟叛变,凤凰垂死。看哪,赤炎之瞳睁开了!铁幕合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在暴风疾雨中奔向未知的前方。她在黑暗里凝望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所爱的人面前,手里握着剑! 《羽·黯月之翼》 黯月就要降临,天国坠落了,若这一刻就是你与我的生离死别,我只求你永不记得,你曾那么地爱过我…… 月食之夜,大灾从天而降,神祇于红莲烈焰中呼号。黯月降临之时,她展翅,头也不回。她将在空无一人的九天至高之城,高居王座,手握权杖,俯视众生。她将终生只能凭着这一朵凋谢的花来思念他。 《羽·苍穹之烬》 九百年后,再一次,云荒有王者兴。皇天后土,与你并肩。云荒六合,天下归一。这是一个轮回的开始。这是一个轮回的终结。 皇天后土,终归聚首。云荒六合,天下归一。原来轮回早已注定,只等着各人承受各人的命运。这天,这地,都在眼中;而你,在我身旁——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夜来吾后,我们将共同拥有这个天下,直到百年!” 作者简介: 沧月,作家,建筑师,浙大建筑学硕士,长居于西子湖畔。 金牛座。出生于星相学上被成为“织梦者”的那一天。喜欢阅读,写作,睡眠,旅行,观察和独自发呆。2002年出道,以幻想类小说成名,畅销于世十余载。 时光推移,唯有梦想不灭。 目录: 羽青空之蓝 序章 第一章莲花 第二章长冬梦旅人 第三章孔雀明王 第四章剑圣慕湮 第五章机械师望舒 第六章雪衣明鹤 第七章盗宝者琉璃 第八章冰封金座 第九章紫玉成烟 第十章分飞 第十一章沉睡森林 第十二章凋零之花 第十三章夜来羽青空之蓝 序章 第一章莲花 第二章长冬梦旅人 第三章孔雀明王 第四章剑圣慕湮 第五章机械师望舒 第六章雪衣明鹤 第七章盗宝者琉璃 第八章冰封金座 第九章紫玉成烟 第十章分飞 第十一章沉睡森林 第十二章凋零之花 第十三章夜来 第十四章麒麟 第十五章伞 第十六章八井坊 第十七章风云变 尾声 羽赤炎之瞳 序章 第一章海皇祭 第二章叛国者 第三章虹上舞 第四章幽蓝之海 第五章名将之血 第六章君臣之义 第七章涸辙之鲋 第八章别后相思空一水 第九章重来回首已三生 第十章风云际会 第十一章霸王别姬 第十二章因剑而生 第十三章因剑而亡 第十四章劫火之变 第十五章空心之人 尾声 羽黯月之翼 序章 第一章兄弟 第二章展翼 第三章夫妻 第四章霜之墓园 第五章灰烬之炽 第六章分飞之途 第七章星之大海 第八章夜莺 第九章旅途 第十章青木塬 第十一章亡人村 第十二章密林仙踪 第十三章通天之木 第十四章天国坠落 第十五章毁灭之瞳 第十六章隐族之谜 第十七章黯月之翼 尾声 羽苍穹之烬 序章 第一章剑圣之剑 第二章毕生之敌 第三章雪中之血 第四章分崩离析 第五章迢迢西去 第六章沧流东归 第七章地宫血祭 第八章星陨空寂 第九章溯流而上 第十章烽烟四起 第十一章黑云压城 第十二章钢铁骨骼 第十三章深海诡变 第十四章孤岛惊魂 第十五章轮回永在 第十六章缘起缘灭 第十七章千年之恋 第十八章王者之归 第十九章傀儡之城 第二十章彼岸之光 终曲 后记 前言序章 漆黑无月的夜里,星辰分外耀眼,仿佛天穹里有无数只眼睛,在沉默地俯瞰着这片云荒大地。北斗高高悬挂在天宇,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斗勺上最末的那颗星,却是暗淡的。 “星主,‘她’来了吗?”夜幕下有个声音轻问。 “快了。”旁边有人回答,望着东方的天际。 “‘他’呢?” “也快醒了。”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北斗,屈指计算着什么,语气肃杀,“大家做好准备吧——六十年一度,双星重影的时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静静吸了一口气,黑暗里,兵刃的冷光如水一闪。 话音未落,有一片淡淡的薄云忽地飘来,笼罩了北斗。那是一颗若有若无的虚幻星,名为幽寰,是亡者的象征。它忽然出现在天宇间,落在了北斗星上,仿佛被一阵风吹着,从序章 漆黑无月的夜里,星辰分外耀眼,仿佛天穹里有无数只眼睛,在沉默地俯瞰着这片云荒大地。北斗高高悬挂在天宇,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斗勺上最末的那颗星,却是暗淡的。 “星主,‘她’来了吗?”夜幕下有个声音轻问。 “快了。”旁边有人回答,望着东方的天际。 “‘他’呢?” “也快醒了。”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北斗,屈指计算着什么,语气肃杀,“大家做好准备吧——六十年一度,双星重影的时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静静吸了一口气,黑暗里,兵刃的冷光如水一闪。 话音未落,有一片淡淡的薄云忽地飘来,笼罩了北斗。那是一颗若有若无的虚幻星,名为幽寰,是亡者的象征。它忽然出现在天宇间,落在了北斗星上,仿佛被一阵风吹着,从第一颗星开始,沿着斗勺下移。 那一刻,奇迹一般地,北斗忽然开始缓缓地旋转起来! 以北极为中轴,斗勺倒转——旋转中的七星在迅速地变暗,从贪狼、巨门到禄存、文曲、廉贞……一颗接着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当武曲也熄灭后,北斗末端空缺的那个位置上,原本消失的第七星,忽然缓缓亮了起来! “那就是破军吗?”黑暗里,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问。 “是的,”星主低声,“凤凰,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颗暗星的爆发吧?” 北斗第七星破军,是杀破狼星系中变数最大的一颗星,意味着杀戮和毁灭。传说每三百年它便有一次猛烈的爆发,亮度甚至会超过皓月。 而九百年前,一度称霸云荒的沧流冰帝国统帅,也有着同样的称号——破军。当九百年前的神之时代结束后,随着沧流的灭亡、冰族的撤离,那颗象征着汹涌澎湃之杀戮力量的星也变得暗淡无光,仿佛沉睡了一样,任凭世间万物盛开凋零,光阴流转消逝。 然而此刻,隔了九百年,幽寰落在了破军上,宛如一层薄雾,瞬忽消失。 “小心,破军要苏醒了!”星主厉叱了一声。 当双星重影的那一瞬,仿佛有什么被唤醒了。破军星忽然间发出了闪电般耀眼的光华,照彻了天地!大漠发出了低沉的鸣动,雷声在地底由远而近滚滚而来,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要从黑暗的地底奔腾而出,扑入阳世。 “破军焕世!”闪电般的光华里,有人低语,“‘他’要醒来了!” 沙风猎猎之中,大地忽然隆起。一座巨山在大漠上拔地而起,高达万仞。那座山在鸣动,轰然裂开了一条缝,一道金色的光从缝隙中射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当那道光照耀到荒原上时,所有的生命在一瞬间枯萎。天地间的邪魔云集而来,簇拥着它们的魔君,俯首帖耳,咆哮如雷,方圆数百里登时笼罩在一片黑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可怖而邪魅的气息。 “小心。”漫天的黑色里,星主低语提醒,“魔眼睁开,‘她’也要来了!” 侧耳细听,在呼啸的沙风里,真的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嗒、嗒、嗒……急促的奔跑声在黑暗里响起,似乎真的有人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片充斥了妖魅的荒原上。 天地间笼罩着一层血红色的薄雾。雾气里隐约可见一个剪影。等渐渐近了,才看出那是一个在奔跑的女子。她从狷之原的东方飞奔而来,素衣白袜,长发及腰,白色的裙裾在血雾和狂风里飞扬,宛如凌波仙子般美丽。 “来了。”黑暗里有人相互低语,声音肃杀。 那个女子在狂风血雾里奔跑,所到之处邪魔纷纷跪地避让,不敢稍加阻拦,竟然让出一条路来——她一路狂奔而来,赤着的脚上满是鲜血,然而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中召唤着,让她从天地的另一头跋涉来到这里。 地裂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发出一声叹息,充满了狂喜和期待。 半空中,幽寰的影子和破军星完全重合了,光芒耀眼。 那一刻,女子已经来到了离那道裂痕不足一百丈的地方。她毫不犹豫地疾奔上前,准备纵身一跃跳入那道裂痕中去!然而就在同一瞬间,数道刺眼的白光从大地的六个方位疾射而来,落地化为一道光之轮,团团将其围住! “啊?!”那个女子看着身周那一道光轮,先是恐惧地后退,然后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又不顾一切地往前继续闯去。然而那道光竟然活了一样随之移动,随便她左冲右突,竟然不让她逃离分毫! 那个女子无路可去,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前硬闯。然而,在撞上那一个光圈时,金色的光蓬然盛放,女子惊呼了一声,受伤般地跌倒在地上。 “不!”裂痕深处忽然响起了一个狂暴的声音。 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地底转瞬凝聚,血一样的狂风席卷而来,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逼近了那个光圈。血雾里,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的邪魔异兽在风中凝聚成形,咆哮扑来。 “是破军!各自小心!”正位上的星主厉声提醒。 当血雾扑来时,那道光圈迅速旋转,蓬然扩大,转瞬化为一个巨大的穹隆,笼罩了方圆十丈的范围——那些光来自六个点,在圈上呈放射状分布。一瞬张开的光之穹隆抵住了血雾的侵蚀,将那些汹涌扑来的邪魔击退! “做得好!截住了!”风里有人低语,相互庆贺。 光芒熄灭后,可以看到六道影子影影绰绰地站在光圈上。 那是六个人。每人都风尘满面,似乎是万里迢迢赶来,追了很久才在这个荒凉的大漠里拦住了这个女子。这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饰也不一,每个人都沉默着,眼光却锐利如鹰隼,侧脸在血雾里仿佛雕塑。其中在南方正位的那人用黑纱蒙着脸,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甚至连面目五官都分辨不出。 “好险,差一点就让她跑到破军面前去了。”一个光头的僧侣守在西南位置,松了口气,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一个可真是难对付,难怪星主都要亲自出马。” “孔雀,别多话。下一波袭击就要来了。”那个幻影星主开口,声音也是莫辨男女,“龙,动手吧。” “谨遵星主之命。”旁边的一个同伴扯下了风帽,回答。 那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五官俊美,眼眸湛碧,一头蓝色的长发在狂风里猎猎而舞,竟然是一个鲛人。他默然吐了口气,缓缓从长袍底下抽出一把长剑来。剑身通体漆黑,凛冽如寒冰,剑上映照出一张俊美无俦却漠然肃杀的脸来。 他往前踏了一步,剑尖指向女子的咽喉。 仿佛知道了危险的逼近,跌倒在光圈里的女子忽然苏醒了。她惊惧地在地上缩了几步,拼命摇着头,似乎在祈求活命。那是一个只有双十年华的女子,白衣白袜,面容美丽如初雪,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欲滴。 看到那样懵懂而恐惧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鲛人的剑颤了一下。 “龙!”那个幻影短促地提醒。 鲛人一震,没有再犹豫,一步踏出,长剑如雷霆直斩向那一段柔美白皙的脖颈。少女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居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破了那一道光的禁锢,朝着裂痕狂奔而去。 “小心!”星主提醒。 话音未落,一道蓝色的风掠过,鲛人闪电般追了上去,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在空中几个转折,身形变幻如电,转瞬便到了那个少女的身后,一手探出,抓住了在风里飞扬的黑色长发,硬生生将女子扯了回来。另一只手横过了黑色的长剑,便是短促利落地一抹! 一剑断喉,少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便跌落在沙漠中。 那时,她离裂痕已经只有一丈的距离。她的血飞溅在风里,有几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裂痕内。 裂痕里的金光发生了一阵异常的涌动,轰然大盛,居然蔓延出了地面。金光里,隐约竟然看到有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中指戴着一枚银色双翅的戒指,在空气里做了一个想抓住什么的缓慢动作。 看到那一只从大地深处伸出的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是破军!那个九百年前就被封印在地底的魔,居然第一次向着另一个世界探出了手! 看到破军手势的召唤,已经受了致命伤的少女仿佛被魔物附身一般,忽然用手臂撑起了身体,垂着流血的脖子,奋力朝着那只手的方向爬了过去! “拉开她!”星主厉喝,“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少女爬到了裂痕边缘,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女子那苍白的、流着血的指尖,眼看就要接触到地下深处伸出的手。然而,就在即将接触到少女手指的一瞬,那只神秘的手上所戴着的戒指忽然收紧了,勒住了刚刚抬起的左臂,仿佛一个强大无比的禁锢咒术,令那只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是封印?”诸人惊呼起来,“后土神戒的封印!” 就是这么一阻,鲛人已经抢上前去,再度抓住了少女,将她从那道裂缝前扯开。只听轻微的刺啦一声,鲛人的手从她背部直插而入,竟然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心脏! 黑暗里,血肉在融化般消失,三魂七魄在风里消散。少女眉心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也随之消失,仿佛一滴血融于天地。 “好险,”孔雀合掌喃喃,“幸亏……” 话音未落,随着少女的死去,地底的那道裂缝里忽地爆发出了一声愤怒的狂呼,整个大漠似乎都在战栗和震动,如有雷霆在地底奔驰,滚滚而来。那道裂缝忽然间再度扩大了数倍,仿佛大地之瞳在一瞬间怒睁开来。 “龙!快退!”幻影星主厉叱。 鲛人的手指还停留在少女的心脏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里流露出了无法捉摸的悲哀。听到这个指令才回过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退避,只感觉戾气迫人而来,光芒耀眼得令他无法视物。 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涌动着金光的手从裂痕里掠探而出,直击数十丈,一举刺破了鲛人胸口的衣衫,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的一声响。 “龙!”同伴里最年轻的女子脱口惊呼,声音战栗。 “凤凰!”星主厉叱,“守住阵式,不许擅离!” 那个鲛人没有及时退开,也来不及回剑抵御,不得不直面迎接了魔暴怒的一击。只是一击,便冲口吐出一口血来,长剑脱手飞出。然而,在那一瞬间,奇迹出现了—— 那把脱手飞出去的剑并没有坠地,反而在空中一个转折,活了一样回过去,仿佛有无形的手操纵着,急斩向那道指向主人的金光! 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金光竟然被一剑拦腰斩断。 鲛人捂住胸口踉跄而退,一直退到同伴组成的光之阵里才停住。 “你……没事吧?”凤凰急切地问。 鲛人摇了摇头,被撕裂的外袍下露出隐隐的金光——那是非金非布的奇异软甲,护住了他的心口。若非如此,他如今的下场必将和那个惨死的女子一样,被剖心裂肺横尸于地。他站回了同伴中,抬起手一招,那把黑色的长剑御风而来,有灵性一样地回转,自动跃入了他的掌心,被默默握紧。 “多谢了,紫烟。”他的手指轻抚过明珠,低低吐出一句。 剑柄上那颗紫色的明珠发出幽幽莹润的光。 星主抬头望天,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迅速移动,计算着什么。头顶星的位置已经开始移动,显示着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尽管地底尚有怒声如雷,但那一道裂痕却在缓缓地闭合,光芒也渐渐暗淡。云集而来的邪魔们仿佛知道它们的主人此次依旧无法出世,开始骚动不安,纷纷散去。 “诸位,准备,”黑暗里,星主的声音再度响起,“诛魔!” “是!”六人齐齐往外踏出一步,抬起了手,默默念动咒术。那一瞬,光之穹隆从六个人的掌心重新升起,首尾相连,变成了一个明亮的圆,渐渐无限地往外扩张,将那些涌来的邪气都包了进来! 白光。黑暗。白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汹涌的邪气被渐渐净化,抬头看去,天上那一颗幽寰已经悄无声息地从破军的位置上移开,头顶破军光芒渐暗,那一道裂痕缓缓闭合,魔消失在了狷之原上。 “阿弥陀佛……”黑暗里,孔雀低沉地宣佛号,“累死老子了。” 破军熄灭,又度一劫。 六十年前那场大难后,组织里六个成员一下子牺牲了四个,几乎是全军覆没,所以这次来的差不多都是新人。第一次参加命轮的行动,能全数诛灭七分身,的确非常不容易。连平日不露面的神秘星主都亲自参与了最后的追杀,以防万一。 仿佛是某种仪式一般,六个人团团围住了那个女子的尸体,默默合掌。僧侣的祝颂声在黑暗的大漠上响起,肃穆虔诚,如浪涛一般绵延扩散。 待大漠上完全平静下来后,星主开口了,言简意赅:“诸位,虽然有些波折,但此次的七分身终于全数诛灭。龙、凤凰、麒麟、孔雀、明鹤,辛苦你们了。此次事情已毕,那么,我们六十年后再见吧。” 话音才落,影子便消解了,一粒一粒,仿佛黑色的沙,分解、消失在风里。剩下的五人站在原地,看着星主就这样消失。数百年来,他们的首领从来不曾真正地出现过。每次来到云荒的只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谁也不知道星主的真身位于天地间的何处,是男是女,哪怕是并肩战斗的同伴。 “啧啧,不愧是老大,每次都走得那么帅!”孔雀赞叹,转过身,招呼剩下的四位同伴,“难得碰到一次,各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知道附近有个……” 然而他还没说完,剩下的几个同伴沉默无语地看了一眼彼此,抬起右手手指横向按在左腕上,用奇特的姿势相互微微一礼,便飘然远去,在苍茫的夜色里背向而驰,竟是去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只有最年轻的凤凰微微迟疑了一下,临走时回眸一顾,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喂!”僧侣大喊了一声,“六十年才碰一次头,不用那么急着走吧?”发现叫不住同伴们,他只能颓然回头,问最后一个还在的人,“龙,你要不要留下来喝一杯?哦,你在干吗?” 鲛人俯身看着那个死去的少女,默默地抚过对方的双眸,将怒睁的眼睛合起,动作温柔得犹如看着恋人睡去的情人。他在黑夜里凝望着这个新的牺牲者,眼神里有种奇特的哀伤,似乎神游物外。 “真是的……”孔雀嘀咕着,有些不安。自从恋人在上次行动里死后,这个家伙就变成了这样无趣的人,做什么都像是在梦游,仿佛失了魂魄。 人世爱恨如潮,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海国翩翩少年,转瞬已经枯萎了。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够清楚地听到来自自己内心的真正声音,并毕生以此为准则去做事,无怨无悔。这样的人,不是成了传说,就是成了疯子。 龙,就是这样的家伙吧?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凭吊了,”孔雀粗鲁地打断了同伴,“喝一杯去吧!” “不,不喝了。”鲛人终于直起身来,重新拉上了风帽,淡漠地应了一句,转身在大漠中远去,一抹珠灰色的人影消失在滚滚黄沙里,只有一句话随风远远而来,“留到六十年后再喝吧,孔雀。” “他娘的,一干完活儿,个个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孔雀嘀咕着,俯身背起了女子的尸身,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远去,“啧啧,这个女人死得惨,回去还是替她做一场法事吧。” 黎明到来的时候,朝阳如旧升起,云荒大地光彩重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黑夜里那些流下的血,早已悄然消失。 黎明前,空寂之山的山脚下掠来了一抹淡淡的人影。 空寂之山位于云荒大陆的西端,高达万仞,飞鸟不渡,和东部的慕士塔格雪山遥遥相对,是传说中那些不肯转生的亡灵的住所。在千年前冰族和空桑人争夺这一片大陆的战争里,无数的空桑贵族在这里被屠杀,尸体堆满了山腹的九重地宫。虽然后来经过了光华皇帝的祭祀仪式,但千年来山上依旧草木不生,岩石多为赤红色,殷红如血。 昨夜那一场血腥的杀戮过后,黎明时分,连夜赶来的鲛人在一座坟墓前停下。 那座荒凉的墓被沙尘半掩,显得零落而寂寥。坟前的那块石碑半埋在厚厚的飞沙里,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下面盖着朱红色的玉玺。看落款,书写碑文的,竟然是开创当今空桑光明王朝的光华皇帝——真岚。 根据碑文的记载,在九百年前的那场决战里,墓中的空桑女剑圣慕湮为了天下苍生,亲自出手封印了冰族统帅——那个号称是破坏神转世的破军少帅云焕。那一战后,失去了魔一样强大的统帅,冰族大军溃败,终于被空桑和海国联手逐出了云荒。 那是扭转乾坤的一战,辉煌夺目,载入了史册。 石碑的正面刻着光华皇帝御笔书写的铭文,背后却用浅浮雕刻了一幅《剑圣诛魔图》,描绘着那辉煌的一瞬:九百年前,云荒大地上的战争已经进入最后关头,暗夜中百万雄师对峙。在一片血和火之中,空桑女剑圣白衣执剑,御风而来,一剑刺入了冰族统帅的心口。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凝固成传说。 雕刻师将那宏大的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那一瞬间所有的细节都凝固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历历在目:剑圣慕湮在一剑得手后却殊无喜悦,面容宁静而苍白。破军少帅坐在座驾迦楼罗金翅鸟上,被一连五剑刺穿心口。那五剑首尾相连,在心脏上刻下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号,他心口的血顺着光剑滴落,一滴滴落在剑圣的手上,殷红刺目。 所有的表情和细节都栩栩如生。那样凝固的一瞬,包含着无数无法言说的剧烈的感情,漫长得仿佛是永恒。每次他看到这幅图画,便不由得被其中蕴涵的强烈情绪所冲击,微微窒息。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没有人知道这座坟墓里究竟埋葬了怎样的传奇。几个轮回以来,这座古墓又是怎样牵引着宿命的线,让无数人的命运在百年后还被深深地羁绊。 自从那场旷世之战后,神的时代已经结束。 冰族沧流帝国被推翻,鲛人回归碧落海国,空桑人重新统治了云荒。九百多年光阴荏苒,世人或许还记得空桑的开国皇帝真岚,记得一年一度化为海潮来到云荒的海皇苏摩,记得后来封疆列土的六位王者。 然而,又有谁还记得那个曾在乱世力挽狂澜的空桑女剑圣?她的一生默默无闻,在九天之上魂飞魄散、化为尘土洒落大地时,甚至连一座衣冠冢都不曾留下。 鲛人抬起手轻抚古碑,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一夜恶战方休,剑上的血还没有干,方才最后一个死去的女子的模样在眼前晃动——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是如此殷红刺目,仿佛是从颅脑里透出的血痕。六十年前,当紫烟的心脏在自己手里被捏碎时,流在自己手上的血,也是这样滚热吧?即便经历了漫长的极地冰封岁月,也无法减缓他心里那种烈火灼烧般的痛楚。 转眼已经是一个轮回过去了。紫烟,紫烟……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侧看着我,昨夜生死一线的时候,一定也是你从魔的手里将我救出。 可是,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出来见我呢? 他手指轻抚身边黑色的长剑,那一颗镶嵌其中的淡紫色明珠温润而晶莹,在晨曦里和他默默对视。沉默许久,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他忽然间跪倒在墓前,深深弯下腰去,用额头抵住了石碑,双肩微微颤抖。 数百年来,命轮不曾停止地旋转着,每转过一格,便有更多的血和牺牲者出现。他们这些人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墓中女剑圣所希望的抑或是她不愿见到的? 六十年前,他亲手杀了紫烟;六十年后,牺牲者却还是层出不穷! 这六合之间,又有什么可以斩断那一条血的锁链呢? 年轻的鲛人跪倒在黎明的晨曦里,久久不起。 黑暗远去,黎明降临。正如六十年来的每一日一样,太阳照旧升起,淡薄的绯红色晨曦照在古墓上,映着这座记载着风云历史的石碑,温暖而冰冷。这种温暖,那些死去的灵魂和活着的死灵魂,能够感受到吗? 这一年,是光明历青帝四十二年,离盛极一时的光明王朝开创已经八百三十八年。 这一年,同时也是海国历伏波海皇三十年。离鲛人一族摆脱陆上人的奴役,回归碧落海于璇玑列岛上重建海国,已经八百三十七年。 这一年,更是沧流历九百六十一年。离沧流帝国被空桑和海国联手击溃、冰族人再度被驱逐出这片大陆,已经八百三十九年。 时间流逝,数百年来鸣镝无声,这片大地从上一场浩劫中渐渐休养过来,从凋零走向复苏,从复苏走向繁荣。人口鼎盛,世道安泰——神之时代早已结束,百年前流下的鲜血也已经被光阴冲淡,无数轰轰烈烈的过往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冥冥之中,宿命的轮盘却从未停止过转动。 自光华皇帝开盛世以来,云荒承平数百载。然六十年一度,劫数轮转。幽寰重影,亡者归来;破军焕日,魔尊出世——时有浩浩之劫,滔滔之血,非扼守命轮不得以解其厄。 幸三界有精英辈出,负剑而来,于暗影中诛魔卫道,纵横万里,上下千年。百兽拜麒麟为帝,百鸟以凤凰为王。白鹤上舞于九霄,蛟龙腾跃于七海,又有孔雀明王,食污秽净邪魔,随同众星之主,共守命轮。 天官湛深曾曰:九百年后,世当有王者兴,更有大难起。 ——《六合书天官》 第一章莲花 六十年后,空桑历白帝十八年。 云荒大陆上,万籁俱寂。风从海上来,吹向一座高耸入云的白塔。那座塔位于大陆中心的镜湖之上,从帝都伽蓝城拔地而起,高达六万四千尺,仿佛一道白虹凌驾于九霄之上。 白塔的顶端设有神庙,庙里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火。 神庙下三丈处,设有天象台,有天官日夜守望。 子夜之时,天空里有一颗星不易觉察地移动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从玑衡里的窥管看去,那颗光芒柔和的星正好落在了西北方的分野,和那一颗缺失百年的星位置重叠。那是一颗“幽寰”,预示着亡者归来的不祥之星,正落在北斗中“破军”的位置上。 只一瞬,那颗暗淡已久的星仿佛忽然间重新焕发出了光芒! “什么?”苍老的观星者从玑衡旁惊呼着站起,“这、这是……” 是的,目下幽寰还没有真正落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上,然而它的光芒已经照射到了那颗破军星上!按照这个轨迹推算,不出一年,这两颗星便能完全重合! 到时候,那就意味着…… “神啊!”须发苍白的值夜天官狂呼着奔去,几度在高高的石阶上跌倒—— “破军!破军再度出现了!” “亡者复生,天下要大乱了……要大乱了!” 在值夜天官踉跄着离开后,白塔顶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塔顶那一座全云荒最高的神殿里黑沉沉一片,紧闭的门上有着因长年不打开而生出的铜锈和灰尘。许久,只听簌的一声响,一双枯槁的手拂开了帘子。 一线皎洁的月光穿过重重帘幕,照射在帘后苍老的容颜上。那是一个年老的女祭司,头发雪白,眼眸深陷,如两点跳动的幽幽火光。她在这座神庙里静坐修炼已经六十多年,仿佛是听到了天官的惊呼,女祭司从一面水镜前站起身来,拂开重重帷幕,来到窗前,凝望着黑暗里的天和地。 屈指流年,斗转星移。不知不觉,离上次行动已经六十年过去了。如今是第三个三百年到来之期,破军夺日之象又现。 宿命的轮盘,又要开始转动了吗? 看着占星者踉跄远去的背影,空桑的女祭司在黑暗荒凉的神庙内微微苦笑:就算天官把观察到的这个噩兆禀告圣听,空桑皇帝又会有什么反应呢?说不定,还是会如同以前那样斥之为蛊惑人心的妄言吧? 毕竟空桑光明王朝开创已经九百年了,这样不祥的天象出现了不止一次,每次天官都会跑到帝君面前,叩首流血,用恐惧至极的语言描述着上天即将降临的灾祸: 破军复苏,天下大乱,血流漂杵,苍生涂炭。 当第一次出现这种不祥的天象时,正是光明王朝开创后第五十九年,光华皇帝真岚已经去世,在位的是第二任皇帝西恭帝慕容朔望。 当时的天官鉴深甚至不惜用人头担保,血谏帝君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千年前冰族入侵的亡国之难便要重演。听到德高望重的天官鉴深发出那样严厉的警告,空桑上下为之震撼,西恭帝立刻下令六部藩王齐聚帝都伽蓝城,陈兵百万于狷之原的迷墙下,严防沧流冰族从西海上重返大陆,整个云荒大陆开始了新一轮备战。 然而,在预言中“大天灾”到来的那一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幽寰在移到破军位置之前忽然消失了,夜幕深沉,那一颗象征着杀戮灾难的破军星依旧暗淡,毫无爆发的迹象。而云荒大地上一切如旧,毫无异常。 枕戈待旦的军士们大哗,朝野舆论也刮起了一阵风暴,所有人都有了被愚弄的感觉。鉴深无法解释自己的谬误,在狂乱和羞愤之中一头撞向玑衡,血溅占星台,在不解和震惊之中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这一场风波过后的第十一年,西恭帝驾崩。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随之而来的九百年里,每隔六十年,这种奇特而不祥的天象都会出现在天宇。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无论天官和占星者多么危言耸听,每次“灾难”最终都是安然度过,并未发生任何令人不安的事。冰族还是被驱逐在西海上,破军依旧暗淡无光,空桑人主宰的云荒依旧繁荣兴旺。 已经九百年了……到了如今,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有谁还会相信这种虚妄的预言呢?就算值夜天官跑到皇帝面前去进言,只怕也得不到什么重视吧? 苍老的女祭司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然而,这片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并不知道,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被传了九百年后,这一次,狼恐怕真的要来了。 黑夜里更漏迢迢,隐约传来一声叹息:“岁逢破军出,帝都血流红。” “看吧,如果这次我们六个扛不住,那么,云荒的大灾祸就真的要降临了……” 当星在九天上重影时,天地的尽头也有人叹息了一声。 从极冰渊位于北方苍茫海的尽头。不同于其他六海,这片海是凝固不流动的,大片的冰壳覆盖了海面,只在冰川缝隙之间才可以看到一线深湛的海水,蓝到发黑,隐隐透出一种森冷的静谧,仿佛藏在大地深处的眼眸。 从极冰渊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和南方碧落海底鬼神渊的地火熔岩正好形成云荒的阴阳两极——水从地心涌出,却比冰更冷,足以冻僵一切生物,甚至连鸟都无法飞渡这片大海,因为一旦在茫茫大海上落下休息,爪子便会被冻结在浮冰上。 这是一片不属于人世的净土,如传说中的“归墟”一样不可踏足。 云破月出,皎洁的光芒洒遍海面的巨大冰川,映照得整个从极冰渊仿佛琉璃世界。无数冰山在风里随着潜流缓缓移动,千奇百怪,好像巨大的鱼类在水面下逡巡时露出的鳍。 然而,在这寸草不生、飞鸟不渡的极寒之地,冰凌中却映照出一个人的脸庞。 “又到时候了吗?”有人抬头仰望天宇,默默算计着什么,眼里露出了隐隐的担忧——那是一个鲛人,白衣蓝发,双瞳湛碧如深海,映照在琉璃般晶莹的冰山里,宛如雪月辉光。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他开口说话时居然没有一丝热气吐出,仿佛他的呼吸比冰更冷。 他坐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在北海上不知漂浮了多久,半身都被层层冰封。冰海之上有人在弹琴,泠泠彻彻,一声声如天上传来。 六十年前那一场追杀尚在眼前,那些女子死前的眼神、魔愤怒的咆哮、飞溅的鲜血还未曾在他脑海里消失,然而转眼便又是一个轮回。命运之轮重新转动,新的牺牲者又重新出现——他们六个人,又要再度从天涯海角前来聚首了。 只是……自己的手,还要反复地染上多少次鲜血呢? 那个人听了半晌,不觉又微微叹息了一声。叹息声刚落,只听扑棱棱的一声,有什么从半空飞落,停在他的肩上。定睛看去,却是一只洁白的鹤。奇怪的是那只飞过冰海的鸟儿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在他肩上跳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掉到他的掌心,再也不动。 那是一只纸折成的飞鸟,居然自行飞过了苍茫海来到了这里! “到得这样快?”那个人低语,伸手拆开了它。 那张纸展开后大概一尺见方,上面印着淡淡的凤尾罗水印,依稀还带有女子的芬芳气息,正是百年来他所熟悉的。如惯例,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分别是不同的姓名、年龄、目前居所等信息。 他默默看了一遍,手指一错,一团幽幽的蓝色火苗从指尖燃起,转瞬将纸化为灰烬。如往日一样,他并没有回信,然而眼里却有些疑惑的神情—— 这次信上的名字只有五个,比往年少了一个。 纸鹤飞过后,这片北海又恢复到了只有冰山冷月的沉寂。北极星高高悬挂在海面上,指引着天宇最北的方向,而其下的北斗七星却光芒暗淡。那个人望着七星里那空缺了一处的位置,若有所思,又到了三百年爆发一次的时候了吗? 该走了!他猛地抬手撑住了冰面,一跃而起。只听一声裂响,封住他的冰转瞬层层碎裂。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跃下冰川,投向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在他跃入冰海中时,那一缕雪里传来的曲声仿佛微微顿了一顿。 厚厚冰层覆盖下的大海,水底酷寒,足以让一切生灵失去温度。 他却仿佛一条银色的鱼,悄无声息地在冰海里游弋,蓝色的长发在凛冽的水里散开,如同一匹优美而诡异无比的绸缎在深海里飘曳。 没有人潜入过从极冰渊的海底,所以,也从未有人见到过如此奇景。 在这个世上最寒冷的深渊里,层层浮冰之下,居然封冻着一列列巨大的骸骨!那些灰白色的骨骼沉没在深海的最底下,大到不可思议,几乎每块都有一百丈长,整整齐齐地排布着,仿佛海底一座森然而庞大的城市,让掉落其中的人显得微小如芥子。 这,便是传说中的“龙冢”。 龙是七海的主宰,也是海国鲛人们供奉的神灵。传说中,龙神和上古传说中“云浮城”里的神族们诞生于同一时代。它万年一换形,遗下巨大的骸骨,每当大限来临,便会悄然离开尘世,去到天尽头一个神秘的处所,静静等待下一轮转生。 那个地方,位于从极冰渊的海底,被称为龙冢。 龙的遗骸是极其珍贵的、不属于人世的宝物。 传说中,龙牙可以制成绝世的利剑,鳞可以制成坚固的金甲,甚至它的每个骨节里都藏有价值连城的明珠,一颗足以买下半个叶城。那样的传说,令成功闯入过帝王谷皇帝寝陵的盗宝者都为之疯狂,几代人远赴北海,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龙冢。 然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此刻,这个人却在巨大的森然骸骨中潜游,自由自在。他的双足在跃入水中的瞬间悄然合拢,深蓝色的鳍从足尖和双腿两侧悄然展开,薄如蝉翼。宛如一缕轻得没有重量的游魂,他转瞬已经深入水下数百丈,连一口气都没有换过。 鲛人跃入深海,一直穿过那些高大如林的巨龙骨骼,来到了龙冢的中心。每条龙在死时都把头颅朝向了同一个方向,仿佛在守望着什么。 尸骸的中心是一座玉石高台,台基雕刻精美,上有盘龙云海,吞吐着宝珠。高台四角伸出玉石龙首,拱卫着正中的一个神龛,透明的神龛里供奉着一颗青色的琉璃宝珠,正闪着瑰丽无比的光芒——那种光芒映照着海底的墓地,使那些高大的骸骨都染上了一层青色,显得肃穆而诡秘。 鲛人潜游到了神龛前,合起双手微微一礼,碧光在他脸上幽明不定。 那正是传说中的纯青琉璃如意珠,龙神的宝珠。 和天地间那些普通的生灵不同,龙族寿命无尽,并拥有“完全转生”的能力,能够连绵不断地继承生生世世的力量和记忆,每次更换的只是形体。亘古以来,每任的龙神都与如意珠形影不离,只有在濒死换形时才会将它暂时吐出,将自身精魂注入其中保存,等转生后便立即吞回体内,从而继承前一世的一切,将所有的智慧和力量不断累积。 此刻,在高台的下方,有一条巨大的龙静静躺在水底。 那条龙是活着的。金鳞闪烁,躯体逶迤数百里,呼出的气息在水底回旋,仿佛一阵小小的旋风。然而,它的呼吸却是时断时续,接近枯竭。 那是一条垂死的龙,在这里静静等待转生已经一百多年。 这一世的龙神已经存在了九千多年。八千年前,它为了守护海国,曾经和云荒大陆上的星尊大帝血战。九百年前,它又带领着族人逃脱陆上人的奴役,回归碧落海。 然而,即便是这样深受爱戴的神灵,也须面对万年一换形的大限。 那个鲛人礼敬如意珠完毕,便转身走过去,恭谨地将手按在金色的鳞片上,屈膝对那庞然大物禀告:“龙神,原谅我打扰了您的长眠。” 海底忽然出现了一阵悠远的低吟。龙似乎暂时醒了,满身金鳞翕动,水底仿佛有千万星辰浮动。随着龙的呻吟辗转,整片海域都在微微荡漾,隐隐有沸腾的迹象。它的每片金鳞足足有十丈方圆,大得如同一面墙壁,光可鉴人。然而奇怪的是,那面“墙”上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痕,似在由内而外一寸寸地碎裂,是崩溃的前兆。 “龙神,很痛苦吧?云浮城中的天人尚有五衰,龙族亦无法摆脱。”那个人低声祷告,“不久您就能从这个衰朽的躯壳里解脱,获得新生。但在这个过程里,为了子民,请您尽量忍受。因为您只要一怒便能令七海翻腾,覆灭国家。” 他的声音有奇异的魔力,仿佛可以和神灵沟通。 垂死的蛟龙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挣扎,只有沉重迟缓的呼吸声响彻海底,仿佛旋风来了又去。金鳞破裂,龙血流入海水里,奇怪的是却并不弥散,反而凝结成如同珠子一样的殷红颗粒,铮然掉落在冰冷的海底。 “龙神,”那个人低声,“时辰又到了,同伴们在召唤我——” 他对着龙神抬起左手,掌心里骤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命轮! 那个命轮浮凸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心上,不知道是文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栩栩如生。那个纯金色的命轮共分六格,中心镶嵌着蓝色的宝石,从皮肤下透出四射的光芒,居然在那个人的掌心活了一样缓缓转动! 看到那个光轮,垂死的龙神陡然睁开了眼睛! “龙,您看,命轮已经重新开始转动了,”那个人低声禀告,“我必须去到那里,和同伴联手遏制破军,否则云荒将会陷入大乱。” 一个声音从神龛上的如意珠里发出,低沉悠远,响彻了整个龙冢。 “尽管去吧……千年之前,云荒之命运便与海国息息相关。九百年大限到来之日,世当有王者兴,更有大难起。沧海横流之时,尔等更需相互守望,共守命轮。” “多谢龙神准许。”鲛人单膝下跪,将手按在龙鳞上,低声说,“接下来就让暗鳕陪伴您吧,我会在一年后回到这里,一定赶在您尚未开始换形之前归位。” 龙微微颔首,将眼睛闭起,很快又陷入了沉寂。 “告退了。”他低声,足尖一点,从万丈深的海底浮出,宛如一道轻烟般飞速上升。 他无声无息地浮出海面,头顶正是原先静坐的那一块巨大浮冰。从裂缝里仰头看去,在那琉璃一样透明的百尺坚冰中心,居然封冻着一把黑色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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