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Hi,我的名字叫镰


作者:镰足     整理日期:2015-11-04 14:17:03

《Hi,我的名字叫镰》原名《不幸之书》,在《少年绘.第七辑》开始连载,一经发表受到广大读者热捧!
  本书在市面上的相似作品包括——东野圭吾《解忧杂货铺》、乙一《ZOO》、太宰治《人间失格》等日式作品。
  非常适合热爱动漫、轻小说、青春文学、二次元幻想的读者和年轻御宅族。
  知名插画家shel绘制封面、长阳绘制彩色插图,特种纸封面烫银工艺、全书圆角装帧,为读者倾力打造多元化的精良阅读体验。
  赠品:主角涂色卡
  本书简介:
  《Hi,我的名字叫镰》原名《不幸之书》,在《少年绘.第七辑》开始连载,一经发表受到广大读者热捧!
  本书通过讲述一些年轻人的奇妙际遇,用充满奇异幻想力的故事去还原幸福的真谛。这些主题囊括植物、宇宙、手机、挣扎、孤独、自由、梦境、生命等。作者想要告诉读者——不要惧怕不幸,只有真正经历过不幸,才会学会珍惜每一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故事的表现形式不是一味的鸡汤励志路线。作者的文字具备一种与生俱来的莽撞与奇丽,跟这个喧闹浮夸的外界格格不入,自成系统和流派,以古朴且颗粒感的文字涵盖“生命、情感、失去”等主题,是一部罕有的治愈系幻想佳作。
  作者简介:
  镰足:青春情感、幻想类作家,短篇见各大杂志:《女报时尚》《读者》《青年文摘》《疯狂阅读.青春风》《新蕾》等,文字极具个人风格和鲜明烙印,拥有稳定读者群。出版长篇小说《绿物语》,短篇集《洋葱湿岛》。
  目录:
  序言崩坏的世界
  虹噬
  熊尾
  虚鲸
  神隐
  永魇
  墟谎
  黑屏
  流放
  泣海
  鸦鸣
  磁手
  灯影
  荒木
  神通序言崩坏的世界
  虹噬
  熊尾
  虚鲸
  神隐
  永魇
  墟谎
  黑屏
  流放
  泣海
  鸦鸣
  磁手
  灯影
  荒木
  神通
  亡绿
  崩坏前言序言崩坏的世界
  作为一个人,我时刻都遭遇着大大小小的不幸。有时候我比较无聊,便将它们像珠子一样地串起来,然后鉴赏。年轻时,因为吃油条而咬伤自己的舌头,足足郁郁寡欢好几天。后来毕业了,开始从事枯燥的工作,因为老鼠死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散发榴莲般的气味,而愤怒地掀翻一旁无辜的书架。等到回过神时,珠子已经自动编织成毯子,毯子组建成城墙,城墙像雨后的春笋般拔地而起。
  再后来,我辞职了,开始一个人孤独漫长的生活。
  夏日的午后,我得以从冗长的午睡里清醒,开始看一些之前从不会碰的纪录片:报复心极强的非洲植物、猫狗因为一片肉打得不可开交、鱼是如何痛苦地产卵、地球人如何辛苦地寻找外星人伙伴……我开始明白,原来并非只有我一个人会遇到那么多痛苦又难堪的事。
  于是,我释然了。
  但那个因为先前的郁闷而组建的世界赫然存在于此,在我每天醒来,奋力睁开眼皮,洗掉糊住眼睛的眼屎,最后戴上眼镜后,就会清晰地看到。序言 崩坏的世界
  作为一个人,我时刻都遭遇着大大小小的不幸。有时候我比较无聊,便将它们像珠子一样地串起来,然后鉴赏。年轻时,因为吃油条而咬伤自己的舌头,足足郁郁寡欢好几天。后来毕业了,开始从事枯燥的工作,因为老鼠死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散发榴莲般的气味,而愤怒地掀翻一旁无辜的书架。等到回过神时,珠子已经自动编织成毯子,毯子组建成城墙,城墙像雨后的春笋般拔地而起。
  再后来,我辞职了,开始一个人孤独漫长的生活。
  夏日的午后,我得以从冗长的午睡里清醒,开始看一些之前从不会碰的纪录片:报复心极强的非洲植物、猫狗因为一片肉打得不可开交、鱼是如何痛苦地产卵、地球人如何辛苦地寻找外星人伙伴……我开始明白,原来并非只有我一个人会遇到那么多痛苦又难堪的事。
  于是,我释然了。
  但那个因为先前的郁闷而组建的世界赫然存在于此,在我每天醒来,奋力睁开眼皮,洗掉糊住眼睛的眼屎,最后戴上眼镜后,就会清晰地看到。
  世界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当你抚摸着塔的一砖一瓦,会发现很多类似风化后的珠子。
  在我下定决心走进去后,铁门自动关上了,光线悉数熄灭,死去。最底层的地板和墙都很坚硬,散发出腐败的气味;我沿着旋转的楼梯走上去,越往上,气味就变得清淡些。我当然明白类似的道理:擒贼先擒王、釜底抽薪……好吧,似乎不太合适。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因为伤感、焦躁又郁结了二十几年而逐渐形成的世界,怎么可能在一朝一日间被你轻易摧毁?
  于是我只能先花很多的时间和力气,爬去塔的最高层。那里的墙壁比较柔软,我可以尝试着将镶嵌在一起的“砖块”搞下来。
  第一块砖头,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哦,我想起来了,四个月前被出版社退稿,我很是自怨自艾了一阵。现在想来,这有什么呢?就算我仔仔细细修改了大半年,甚至连一个叹词和标点都不放过。但你写的东西怎么能够让世上所有人都喜欢?
  第二块砖头,气味有些陌生。仔细想一想也能记得大概:因为某件事在电话里和父母激烈地争吵。然后他们说,别人的孩子都有稳定的工作,就你没有。我们和邻居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第三块砖头……
  第四块……
  ……
  第1036块……
  似乎有什么在撼动,天空里传来轰隆声。那是城墙在崩坏吗?还是,仅仅是幻觉?
  再次从冗长的午睡里惊醒,我开始晚餐的准备工作:洗绿叶蔬菜,腌制牛肉和鱼,把需要的香料拿出来,一样样地摆在盘子里。然后,我打开那个迟钝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一些跟编辑约好的小说、主题散文。实在写不出的时候,会想若干主角们的名字,想小说的标题,想远方家里的猫和枇杷树。对,就是想写令你觉得开心的小事。
  晚上9点是我运动的时间,我会去江边跑上一个小时,有时候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只能在黑漆漆的陌生街道上到处问人。他们会说,哦,那个小区离这里很远啊,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会笑得幸灾乐祸。而我居然不会生气,或者郁闷。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长大,变得成熟的缘故吗?
  在我日复一日于梦中拆掉那座塔的一砖一瓦后,我很容易就变得平心静气。当别人提醒我“你最近怎么那么倒霉”时,我只会一笑了之,轻描淡写地回答:但是我种的花全部没死。或是,今天吃到一个很甜美的地瓜。
  世界……绝对在崩塌。
  那个禁锢着年轻的我的世界,在轰然倒塌,扬起一地不甘的尘埃。
  根本不存在什么幸运不幸运,是不是?
  现在,我明白了,植物自我焚烧,是因为想化作种子发芽的肥料;猫狗打架和嬉戏,是为了度过平凡的一日;鱼产卵,根本不是痛苦,而是初为母亲的喜悦和幸福;人类,大概只想找到更多的同类。
  某一天,我们会前往天狼星或是哪里,和外星人进行激烈的麻将大赛。鸦鸣
  一
  认识坪是在夏日午后的,一个半清醒的梦中。梦里面陌生的男孩对我说:“来琥村找我好吗?有些事我必须亲口告诉你。具体地址是,酋江路60号,抵达第一个十字路口后往右走500米,我会在那里等你。”
  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沙发里,我始终动弹不得,汗液被树叶形状的贝壳掬起。画面切换到一片深蓝的水域,男孩湿漉漉的头昂起来,甩起飞溅的水珠。那一刻,我目睹了一双墨色的眼睛,纯粹的黑试图将周围的一切都吸纳进去。
  我问:“你是谁?”
  他并没作声。也许是声音也被瞬间吸收的原因。
  然后,力气慢慢恢复,画面开始瓦解。颗粒状的蓝与黑被墙壁的灰白替代。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思索了很久后,发现自己压根不认识那个人。为了压惊,我跑去二手小冰箱拿冰镇过的西瓜。那本是一个稚嫩的西瓜,我清晰地记得上午它孕育的籽还是白色的,现在却无端端地变成了墨色,如同少年眼珠一样深邃的颜色。
  西瓜掉在了热烘烘的地板上,摔成鲜红的一片。
  忙着打游戏的舍友们从电脑显示屏后探出脑袋,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傍晚时分,我拎着一袋子的垃圾前往垃圾箱。灼热的太阳此刻已浓缩成一颗流油的蛋黄,有黑色的翅膀开始欢欣鼓舞地飞腾、降落。最后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我手里的垃圾袋,开始啄食摔碎的西瓜瓤。
  原来是一群饥肠辘辘的乌鸦。
  短短一分钟后,聚集的上百只乌鸦再次轰然散开,消失在逐渐暗下去的夜空里。遭受污染的天空里没有星辰闪耀,飞机的航行灯显得异常孤单。
  城市里的乌鸦越来越多了,起初它们只是聚集在荒郊野外的树林边,驻足观望稀少的行人。后来,它们像黑色病毒一样朝着城市的中心蔓延。它们的智商很高,可以看出哪些路人值得抢劫与攻击。肉类、蔬菜、瓜果、甜食……它们来者不拒。发展到最后,它们居然不惧怕任何弹弓、弩、气枪之类的武器,开始堂而皇之地哄抢一切人类的食物。
  乌鸦,终究是不祥之兆。很久以前我们就被告知,看见乌鸦要扭头就走。不然听见了它们的叫声,就会遇上不好的事。
  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说法是:乌鸦会袭击人,不仅仅是为了手中的食物,而是为了处心积虑收集人类的记忆和文明。这样,聪明的它们便会找到突破防守的方法。那么,人类的记忆都存储在哪里呢?
  除去大脑,就是眼球。人类的虹膜上停留着深深浅浅的记忆。
  所以它们会攻击行人,啄食眼球。血液的腥甜让它们兴奋,也让他们更加嚣张跋扈。
  我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动物怎么可能会明白人类的复杂心理,它们只是出于一种恶作剧的心态,攻击、逃离、再次攻击,然后顺手牵羊地叼走香气四溢的食物。
  说到底,这座城市,本就不单单属于我们人类,我们只是寄宿在这里,学习、娱乐、劳作、进食……当黑夜沉入地平线内的区域,我们便习惯于醉生梦死,以酒精和梦为媒介,开始一场短暂的旅行。在梦里,我们的双手能够抓住一切想要的物质、生命,时间得以停止……人类就是那么贪婪,他们试图将所有不听使唤的物种全部驱赶出去。
  乌鸦,拥有漆黑的羽毛,多么不吉利,所以必须让它们滚出这个城市。
  我曾目睹过调皮的小少年用弹弓射下年幼的乌鸦,然后兴高采烈地向身边的朋友炫耀。当他试图用洁白的手指抓起那奄奄一息的幼崽时,成年的乌鸦出现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它的眼睛里燃起复仇的火焰,它在酝酿一场战斗。
  它是想试图啄瞎小少年的眼睛吗?
  我想。
  那种悲惨莫名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哀悼和一种咏叹调。
  二
  最近这两天,下课后我都必须送桃子回家。虽然我坚信乌鸦绝对不会攻击人类,就算会,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桃子却对谣言深信不疑,她告诉我假期她在家里看了一些关于乌鸦的纪录片……现在,她被乌鸦的小聪明深深震撼,再也不敢傍晚时独自回家了。
  她哀求道:“北鱼,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毕竟,桃子是个可爱的女孩。只要捏一捏她柔软的脸蛋,也许就会喷射出清甜的汁水。
  我们一起走入地下乘坐40分钟的地铁,出来后是片荒凉的郊区,路的一侧有片深不可测的树林,太阳就坠入了那片墨绿色,消失了。我能感受到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不能怪现在的女孩太胆小,就算是我,每天跑步10圈都不喘一口气的我,半夜在自习教室睡着的我,此刻也能感受到胳膊上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问桃子:“去你家还要走多远?”
  “25分钟。”
  “那么远啊。以前你都是一个人走的吗?”
  “是啊……但是看完纪录片后的几个晚上,我又做了很可怕的梦,不敢再走了。”
  “你把手里的食物扔给它们,乌鸦就不会伤害你了,毕竟你那么可爱。”
  其实只要你愿意,男孩子总会轻易利用到对话,使在某一种渗入讨好的种子,顺其自然地发芽,然后便能看到女生涨红的脸,非常可爱。当你靠近她的嘴唇,还能看到姣好的皮肤上柔软的绒毛,完全和新鲜的水果一样。
  桃子说:“现在我不怎么害怕了。”
  突然,我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距离做那个梦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我说:“哎,桃子,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半清醒的梦。就是……你明知道自己醒着,身体却不能动。”
  桃子摇摇头。
  我自言自语,到底要不要去那个鬼地方看一看呢?正思考着,身后突然响起扑啦啦的声音,是翅膀震动空气所发出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正是一只乌鸦,但它滴溜溜的眼珠只停留在我和桃子身上几秒,就又扭头张望别的地方了。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最后它像是做了个鬼脸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想必它并没有恶意。
  我说:“桃子你看,乌鸦并不可怕。”
  “那是因为你在……如果是我一个人,那就……”
  “放心吧,我会一直送你回家的。”
  让我略感奇怪的是,像桃子这样的大学女生,居然宁可每天赶那么多路回家也不愿在宿舍过夜。是因为独生子女备受宠爱呵护的原因,导致她一时无法融入集体生活吗?我揣测着,却不肯将疑惑抛出来,毕竟,想要住在哪里是桃子的自由。
  每次送桃子到她所居住的小区门口,我都会目送她离开,直至拐进一条种满木槿花的小道,而她都会在拐弯前投递来一个不甚清晰的笑容,是那种水蜜桃一般甘美脆弱的笑意。接收到近似感谢的意图后,我才会转身离开。那时,光线已经暗下来,路灯悉数熄灭,天空中盘旋着黑色狭长的翅膀,愈发变得狰狞可怕。
  “嘎”,我听到类似这样的叫声。
  25分钟的路程,如果是用跑的,那么只需15分钟。
  本来,好奇心正如微弱的火焰般黯淡下去,直至熄灭。然而某一天,有只乌鸦突然停在我面前的木头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夏天的傍晚依然灼热干燥,我拿出背包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它却亲近地靠过来。是渴了吗?心里那么想着,我故意撒了一些水在路边的树叶上。乌鸦迫不及待地扑腾过去,几口便喝完。这时,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了,也许……是我们误会它们了。
  百无聊赖之中,我拿出手机打开了电子地图,搜寻“琥村”,却没料到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并且……它离这里似乎并不远,走过去也就20分钟的距离。
  我开始蠢蠢欲动了。
  平静的路面突然刮起了风,风吹着树叶和小石子四处乱撞,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乌鸦的鸣叫声似有似无,平复着汗珠滚过手臂的路径。
  三
  那晚回到宿舍已是晚上8点20分,舍友们都在看一档综艺节目,所有嘉宾都在讲自己被乌鸦袭击的经历,显然,他们添油加醋让观众相信,乌鸦是不祥之兆,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我只是默默地吃完打包的一碗凉面,就躺在床上对着墙壁发呆。
  我需要时间来平复内心的不安。
  今天晚上我所看到的一切,无论告诉谁大概都不会被相信。所以,我只能独自保守秘密,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
  琥村,原来就是那个被遗弃的地方。
  我听过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在很多年前,那里是以种植水稻出名的村子,后来,海啸袭击了那里,很多人葬身大海,余下的村民全部迁徙去市中心。现在,那里荒无一人,大概成了野兽或是乌鸦的集聚地。唯一还存留着人类居住过的气息的,只有那座石桥。
  不知为何,我的大脑一直清晰地记得男孩说给我听的地址:酋江路60号,抵达第一个十字路口后往右走500米。为了确保精准,我甚至还用了手机里的计步器,可是我走了500米后,却发现自己还站在桥上。
  他的意思是,在这座桥上等我吗?
  这是一座饱经风霜的石桥,断掉的石灯,被岁月模糊了面容的石狮子,都因为黑夜的缘故散发出恐怖的气息。不远处,就是一座废弃的木塔,塔内似乎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眼睛注视着我。
  “是恶作剧吧。”我心想,然后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这里。”
  似乎,是从水里发出来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他又说。
  这下,我看到了,就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有个少年赤身裸体地站在河边的浅水滩,正试图除去黏附在身上的水草叶子。
  “你在这里游泳?”我问。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少年有一副健美修长的身体,手臂和小腿的线条昭示了他热爱游泳的事实。等穿上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后,他朝我招手:“走吧,去我家。”我没有拒绝。我居然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去了一个陌生人的家——也就是那座木塔。我倒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开了门,我闻到一股腐朽的气味。等到灯光溢满整个空间后,我发现里面居然整理得很干净。狭窄的空间内,摆放着矮矮的餐桌、写字台和一张单人床。扫视完这些后,我才回头看到了坪的五官。他说他叫坪,没有姓氏。和那个梦中见到的男孩几乎一模一样,坪的五官精致,眼神却锐利,透出些许聪明和狡黠,他的皮肤有些黑,健康的棕色像巧克力。
  后来他告诉我,那是因为他喜欢晒太阳。
  木塔一共有好几层,他带我爬上旋转的楼梯,木头老旧,所以发出吱嘎声。第二层摆放了两个书架,里面全是年代久远的杂志和书籍。第三层则是厨房,厨房里有腌制好的咸鱼,以及容易存储的蔬果。厨房里的刀和剪子闪着寒冷的光。
  “再上面就不能去了。”他说。
  我问:“为什么?”
  坪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为什么托梦给我,让我来这里?”
  “其实也没什么,以后你就会明白。”
  “你不是说有些话需要告诉我?”
  他靠近我耳朵,以及其细微的声响回复我,这里并不方便说话。气流冲进耳朵,带来奇异的温暖和痒,我突然打了个战栗。
  让我一直倍感压抑的是,空气里漂浮着那种腐朽的气味。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会覆盖你的皮肤,然后悄无声息地潜入。我该站起来离开吗?因为这实在太荒唐了,我居然坐在陌生人的家里。而这个所谓的家远离城市,如果他想加害于我,那么我连呼救的意义都没有。
  好在坪看出了我的不安,解释说:“我只是想认识你,仅此而已。真的,你要相信,坪是一个好人。”我被逗笑了。
  然后他邀请我食用他亲自制作的水果色拉。
  那种浓郁的酸甜味掩盖了腐朽与不安。
  随后我离开那里,乘坐地铁回学校,手里还拎着一条怪怪的咸鱼。咸鱼让地铁里的乘客都纷纷侧目。在拥挤的车厢里,我一直在想,他是谁呢?他只是不断地、语调轻柔地告诉我,他叫坪,是个很好的人。
  四
  我和坪成为偶尔会见面的那种朋友。在没有桃子陪伴的双休日,我变得无所事事。
  不爱玩网游的我始终是个异类,所以只能出门闲逛,打工,以打发漫长的下午。某一天,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接起来,听到是坪的声音。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他说:“那晚我用你的手机拨了自己的电话。”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款老旧而笨重的黑手机。
  好吧,反正很无聊,我决定去坪的木塔探个究竟。只有在白天,我才会明白那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我始终觉得那里住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居民。
  坪照例在下午游泳,他的泳技很出色,甚至可以浮在水面阅读杂志。而我却是个完全不懂游泳的旱鸭子,只能蹲在河边干瞪眼。
  “喂喂……你喊我过来就是让我看你游泳?”
  “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吗?”
  “……”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
  等到坪终于游够了,总算爬到岸边开始穿衣,整理湿漉漉的头发,我发现了关于坪的一个小秘密,那就是他甩一甩头就能将头发上的水珠甩下来。你一定要说我是个神经病,谁都可以这么做不是吗?当然不是……你们见过有谁能将湿头发直接甩干的吗?
  坪就是。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穿上青蓝色的衬衫,然后将木纹扣子一个个地扣上去,仿佛做一件庄严肃穆的事。最后一粒扣子,坪没有扣上,所以我便能窥见那突兀的骨头,在脖颈与胸的连接处横亘着,散发出危险甜蜜的气息。
  “走吧。”他说,这句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那天,我在木塔二层的书架前停下脚步,因为那些古老的书吸引住我的目光。上一次经过这里时,我没能看清那究竟是些什么书。现在,我明白了书的主人大概是个热爱自然、崇尚自由的少年。你瞧,《飞禽走兽进化史》《植物之歌》《暗鸦》……并且,我居然看到一本名为《绿物语》的书,我认识写书的那个人,那人是我的学长,毕业三年后彻底销声匿迹。传闻他是个喜欢独处的、孤僻的人,在开了几间餐厅相继倒闭后,他选择离开。
  最上面一排的书籍覆盖了薄薄的灰尘,想必很久没去翻阅。
  我问坪:“你是学这个的?研究动植物。”
  “我没有上过大学……所以只是单纯地喜欢。”
  爬上木梯,我拿下其中的一本,拂去书皮上的尘埃,发现里面记录着很多关于鸟类的传闻,并且配上栩栩如生的插画。乌鸦的故事在书的最后一章,那是个残忍的故事。乌鸦收集了很多形状怪异的石子、漂亮的羽毛、植物的种子,想要做一个符合自己审美的巢穴,但是它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后来,乌鸦发现人类的眼球有种奇怪的魔力,能让焦躁不安的它变得安静,也让巢穴变得舒坦。况且,眼球是如同水晶球般美丽的东西……鼓足勇气后,它飞向了水泥和钢铁铸造的城市森林,伺机行动……它袭击了一个小女孩。并且,它吃掉了小女孩手里的西瓜。它很爱那种干脆利落的甜味。
  恐怖的气息再次环绕了我。
  “这故事真有趣。”我抬头看了看坪,“小说作者的脑洞很大。”
  “呵呵。”坪干笑了几声,然后回答,“你不会真相信了吧?”
  “没有,我觉得乌鸦没那么邪恶。”
  坪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乌鸦要比人类想象得聪明许多,并且,它们的脑袋里确实有很多邪恶的想法。北鱼,你千万不要大意……”我想反驳,难道你养过乌鸦吗?那么了解它们内心的想法。但是他锐利的目光将我嘴里的话生生地压了下去。
  这时,隐隐约约的,我听到了从上面传来的骚动声。
  我说,我要上去看看。
  这一次,坪没有阻止。
  五
  木塔的上面,居然住着成百上千的乌鸦,数量之多出乎我的意料。四面的墙壁全部被黑色的翅膀占据。它们都是站在什么上面呢?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墙面是凹凸不平的,尖锐的钉子从墙壁中生长出来,乌鸦就是站在那样的钉子上,看得出那是人类特意为之的。
  “我知道瞒不住你。”坪说。
  “这些都是你的宠物?”我问。
  “不是……我们只是共同居住在这里。树林里太危险了。”
  突然间,原本平静的鸦群开始骚动起来,有只成年的乌鸦试图飞到我头顶处。坪吹了个口哨,然后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乌鸦们才再次恢复平静。
  “等会儿它们就会出去觅食的。我们去下面吧。”坪轻描淡写地说,并没有解释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看得出,乌鸦和坪和平相处,关系良好。
  在厨房内,我们玩了一个游戏。那是我第一次接受这种奇怪的挑战,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玩过很多次。坪说,在木塔里居住久了,就会得到一种奇怪的能力——看透别人的思想。
  我不信。坪说,他需要亲吻我的眼睛。因为,他的法术还不够精准,需要做一个仪式。我居然接受了。
  他的嘴唇像森林里的花草露水一样沾染着睫毛,微微散开。那一刻我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要求。”坪泰然自若地说。
  真狡猾。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坪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我最近的生活和遇到的困难。有关于每一日我送桃子回家,有关于我常常被舍友们指责过于一本正经,也有关于……我对城市里乌鸦的看法。
  他真是厉害。大概和书架上的那几本心理学书籍有关。
  有时候我会开玩笑,问坪能不能透露下考试会考到的题目,他说:“不要紧,那些题目难不倒你的,因为连我都会做。”
  在认识一年后,我们才成为要好的朋友。坪开始游说我学会游泳,可惜生性怕水的我一进入冰凉的河中就会产生极为恐怖的想法。结果他只能独自从石桥上跳下来,然后来回游几百米。而我,捧着那些从坪书架里拿来的小说阅读。有张夹在里面的照片不慎滑入水中。我注意到那是幼年的坪,那是他和一群乌鸦的合照。我抢救不及,只能看着它被水冲走,慢慢消失在视野外。
  某一天,河边的我突然接到桃子的电话。
  她说:“北鱼你不在宿舍吗?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撒了谎,说自己去很远的地方打工挣钱了。桃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水果一样的清甜,但那天却是倔强的。挂掉电话后,我注视着手机里唯一一张桃子的照片,那是上大学的第一天,桃子上台作自我介绍,我偷偷拍下来的。她穿着粉色T恤,柔软的黑发顺势披在胸前,格外美好。班里的男生们都纷纷表示,桃子是当之无愧的班花,甚至是系花的有力竞争者。
  看了不知多久,我才注意到坪已经上岸,伸手在我面前划来划去。
  “女朋友?”他笑嘻嘻地问。
  “不是……”我红着脸回答,“可以先把裤子和衣服穿上吗?”
  “哎哟,害羞个什么劲,这里都没人。一把年纪了,让我看看。”
  我不情愿地将手机递过去,坪再一次表情严肃了,他说:“乌鸦最喜欢跟踪这些看起来可爱的女生了。你最好让她不要傍晚去偏僻的地方。”
  我说:“嗯知道了,谢谢。”
  六
  发现坪的不对劲,是在某次例行公事一般的心理解读游戏后。那时坪开始逐渐对繁华城市的街道感兴趣,常常让我带他去一些人气餐厅,品尝一些看起来颇为奇怪的食物。吃完饭后,他甚至会偷偷跟踪我,前往我的宿舍。
  他说:“可以在你宿舍将就一晚上吗?我现在很困了。”
  喝了酒的坪变得很奇怪,话很多,还喜欢勾肩搭背,抚摸陌生人的头发和胡子。在看到我从图书馆借来的经济学的书籍后,他表示很有兴趣。
  “我要拿回去研究几天。”他说。
  “你自己也可以去借啊。”
  “我没有学生证啊。”
  “去书店买!”
  “没钱……”他摊手。
  好吧。
  我压根不知道坪这几年是如何活过来的,据我所知,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任何亲戚,就那么孤零零地生活在那座早就废弃的塔里。春夏季节,坪在游泳的同时会捕捉河里的鱼虾。但冬天是难熬的,河面结冰,游泳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不去打工的他用什么养活自己,以及那一大群乌鸦呢?我开始胡思乱想。
  独自一人在宿舍时,我的脑袋里总会冒出不好的想法,坪接近我,是出于某种目的。于是我开始查找关于坪和我们的不同之处。但我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端倪……事实证明,坪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年,只是,他比较聪明,能够猜透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并且,他还能和一群乌鸦和平相处。木塔里的乌鸦看起来和善友好,循规蹈矩,但坪却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不要小看了乌鸦。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鸟也是需要防着点的。
  某一天,我又接到了坪的电话,那时我正和桃子走在一起。
  他的声音小小的:“你现在方便吗?”
  “我送她回家呢。”
  “那我等会儿打过来。”
  “不用,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见你一面。”
  不是三天前才见过吗,我心里那么想着,愈发觉得最近的坪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开始注重自己的打扮,以及言行举止。每次来宿舍玩,他都会带上自制的鱼干和采集的野果。舍友们都很喜欢这个彬彬有礼的陌生男孩。
  “等下我来你学校好吗?”
  “不要……我去你那里。”我还没告诉过坪,桃子的家离他的木塔也就20分钟步行的距离。我只是这么解释:“好久没去你家了,我想去看看。”
  “那好吧。本来我还想吃那家很辣的烤鱼呢,吃完烤鱼还想吃个西瓜。”
  “下次吧。”
  “好。”
  挂了电话,桃子好奇地看着我,我说,是个关系很铁的哥们儿,问我等下要不要去踢球。
  桃子说:“那你现在就去吧,今天似乎挺安全的。”
  我一看此刻路人还挺多的,空中也没虎视眈眈的乌鸦群,于是说了句“那你当心”后,就转身往坪的家跑去了。
  我疏忽了桃子的好奇心,我并不知道桃子也跟着我来到了琥村。她站在桥边,看坪从河里爬上来,还没穿好衣服就跃跃欲试地搂住我肩膀,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些,是后来桃子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天,我在木塔最顶层的阁楼见识了奇怪的事。
  因为坪的衣服不慎撕了个口子,所以他去储物柜里拿出新的衬衫来换。我心里满是疑惑,这件衬衫看起来价格不菲,是从哪里弄来的?惨白的灯光下坪瘦弱的肩膀、后背突然不怀好意地膨胀了一下,我看得出神。接着,一片黑色羽毛出现在坪的后背,随即脱落。我怀疑是幻象,于是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越来越多的黑色像浓墨一样聚集在坪的背上,它们组合成了翅膀。
  就在我屏住呼吸伸手靠近时,它们突然又消失了。
  我摸到了坪灼热的肌肤,那里光洁无比,闪耀着嶙峋的光。
  “你干吗?”坪回头。
  “没什么……”
  连地板上的羽毛都消失了。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这诡异的场景。
  我们沿着陈旧的木质楼梯走下去,乌鸦在耳边嘀嘀咕咕,不出三分钟,它们全部扑啦啦飞出木塔,朝着人类居住的市中心赶去。这时,我便能看清那些鸟类是站在什么上的了。准确来说,是钉子和木头的组合。两头尖的钉子,一侧扎入墙壁,一侧用被木头保护着。这样,它们便能站在上面休憩。
  坪看出了我的疑问,说:“很多都是之前就有的了……但我也制作了一些新的。因为乌鸦也会生崽。”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些形状奇特的木棍,表面凹凸不平,还用油漆刷成浅绿、暗蓝色。
  “但那些很快就会掉下来,得重新制作。”
  “你这样善待它们,它们一定会报答你吧?”我说。
  “才不会……”
  “呵呵,还欺骗我,不然凭你一个人怎么收集那么多鱼和果实?另外,上千块的衬衫是怎么来的?不要告诉我是乌鸦袭击人类抢来的。这就是你养那些乌鸦的理由吧?”
  “你脑洞真大。”坪敲敲我的头,示意我去厨房吃饭。坪的手艺不错,我也爱那些充满大自然风味的酸甜食物。他总是沉默地用食物堵住我的好奇心。
  他是再好不过的朋友,总是捧着一颗诚恳的心,毫无保留地对待我。除了他从不肯说那个奇怪的梦,以及他的那群乌鸦,其他的,都没什么可诟病了。但人总归会有秘密,即便是面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肯全部说出来。
  所以我就释然了。
  临走时,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最近要当心点,特别是一个人走夜路时。”
  我说:“放心吧,没有女孩会袭击我。”
  然后我们哈哈哈哈地笑了很久。
  七
  光滑的背部,突兀的蝴蝶骨,莫名出现的墨汁,蛇一般游动,组合成羽毛和翅膀,掉落,散发焦味。我最近总在重复着这个没头没脑的梦。梦里我是清醒的,后来鸦鸣声打破寂静,力气便能逐渐恢复。我起来去吃冻的西瓜,但是冰箱里空荡荡的。
  仔细回想下,我已经在现实中见过三四次那样的场景。最后的那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坪:“那是什么?”
  “别想太多,是纹身。”
  “纹身怎么会时有时无?”
  “太劣质。”
  “……”
  “北鱼你的好奇心太重,这会害了你。”
  他始终不肯告知我真相,我无言以对,但真相已从最初的模糊不清变得清晰,甚至有了质感和形状。我扪心自问,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乌鸦的事……那么,它们为什么要派一个能够读懂人性的少年来接近我?它们有什么企图?
  不,坪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假扮成人类的乌鸦。我这样对自己说,一定要揭开他的真实面目。
  秋天时,我终于能够明白坪为什么要我当心了,城市里的乌鸦越来越猖狂,当街抢走女生手里的包裹,甚至围攻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童。起初我还不以为意,但后来,当我的胳膊被锋利的爪子抓破后,我才明白事态的严重。医生说,除了胳膊的伤口,你的眼皮也受到了轻微的伤害,在距离眼球只有两厘米的地方。
  接着,电视里开始播报有乌鸦飞进高层叼走婴儿眼球的新闻,当这样骇人听闻的新闻越来越频繁后,学校决定放长假,让孩子们待在门窗紧锁的屋子里。就连大人都整日戴着头盔出行,城市里一片人心惶惶。
  关于乌鸦的所有传闻,似乎都变成了现实。
  事态凶险,桃子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再回家过夜。我和她在学校食堂吃着难吃的晚饭,讨论最近发生的事情。她问:“你是不是最近认识了个奇怪的男生?”
  我说没有。
  “可我都看到了……他长得很好看。”桃子笑,“并且,他还抱了你。”
  “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哈哈。那是怎样?”
  ……
  当晚,我打电话给坪,想知道来城市里捣乱的那群乌鸦是不是就是木塔里的那些。
  以前我绝对会相信以他的善良和真诚,不会怂恿乌鸦来搞鬼。现在则不一样了……结果,电话却一直打不通。细细一想,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那阵子,我常常失眠,因为半夜都能听到外面喧闹的鸦鸣声,还因为那个奇怪的半清醒的梦,依旧持续不断。
  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那里见坪了。
  也许正如大人们所说,乌鸦是不祥之兆,当你看见它的第一眼时,不幸就已经开始降临了。现在,我的一只脚踩进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再也无法收回了。
  八
  跟踪我,攻击我的乌鸦越来越多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上了棒球棍和弹弓。一般我是不会出学校的大门的,除了必须去超市买生活用品。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下午四点半,我出事了。
  我不清楚那天是怎么了,乌鸦群呈现癫痫状态地围绕着我转,也许是因为我穿了一件血红色的T恤?但我从没听说过乌鸦会和公牛一样,看见红色的东西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我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棒球棍,但还是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慌乱中,我听到有人喊:“把T恤脱下来,抛出去!”
  那个熟悉的声音……绝对是坪,不会有错。
  “快来帮我!”我喊。
  有只手迅速抓住了我的胳膊,熟悉的温度蔓延过来,接下来,我们开始疯狂地奔跑。
  我的额头也被抓破了,血液流到了眉毛和睫毛上,所以完全看不清楚坪是往哪个方向跑。
  突然我不慎踩到一颗石子,滑了一跤。身后是追过来的乌鸦群,叫声越来越响。我听到坪对我说:“不要害怕,并不会很疼。一团阴影开始靠近我的眼睛。”
  我说:“你要干什么?住手!”
  他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右眼。之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压根儿没超过几秒。
  等到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铺上。医生、护士、舍友、桃子围着床站着,面面相觑地看着我。我问:“坪呢?坪没事吧?”
  但除去桃子之外的人并不认识坪,只说有个男生将我抱到了这里,就离开了。那时的我,天真地认为伤口已经处理好,却不知道右眼已经失明的残忍真相。我只是在想,等到出院了一定要去坪的木塔看望他,是他救了我。
  我不知道,是坪亲手夺走了我的眼球。
  我也不知道,坪将奇怪的东西代替了进去。
  九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坪。他的电话也始终打不通直到变成空号。那年冬天我都躲在宿舍里不去上课,愤怒和恐惧掩埋了我的理性。当头上的纱布被解下后,我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目睹真相的路人说,她看见我被背部长有翅膀的男生牵着走,当我摔倒后,他的手指变成锐利的爪子,迅速夺走了我的眼球。然后,身后的乌鸦群居然全部飞走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进食,也无法和别人聊天。失眠的夜晚,我会听到撕裂黑夜的鸦鸣声,如同雨水般铺天盖地地灌满耳朵。
  桃子会带着亲自烤制的蛋糕和肉干来看望我。她说:“吃吃看这个肉片,你会喜欢的。”
  我总是摇摇头。
  然后她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我变成了活在回忆里的可怜虫,我想,坪一直在利用我,他亲吻我的眼睛,一定也是某种鬼把戏。我恨透了他,但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那座木塔里,早就没了聚集的乌鸦群,厨房里一片狼藉,书架上空空如也……那张简朴的木床,现在也变成了废墟。
  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察觉到失去眼球的右眼眶内变得痒痒的。那里似乎冒出了什么新鲜的生命,我害怕又会发生什么奇怪的可怕事,于是打电话给桃子。桃子送我去了医院。
  抵达医院时,右眼居然已经能够看到一些光了。医生说:“假体呢?被重新长出的眼球挤掉了吗?”
  “什么?”
  “你居然拥有了一颗新的眼球。这真奇怪!医学史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幸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又在医院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周,视力一直在恢复,简直比以前的眼球还要好用。它是如此灵活,视野开阔,甚至能辨析出最细微的细节。
  和桃子走出医院后,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那座木塔吗?已经被拆掉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去的话,那么去一趟也无妨。”
  我们坐了地铁,然后步行,春天的风软软的,像是一只充满关怀的手。我说:“眼球,是不会重新长出来的吧?”
  桃子说:“是。”
  所以,坪根本没有夺走我的眼球吗?他只是假装伤害了它,并且骗过了聪明的乌鸦?
  不,那绝对不可能。
  这个城市的乌鸦群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倒并不是说一只都没有……而是,那些聪明到可怕的群体不见了,只剩下傻傻啄食石子和果实的原始种。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既然木塔已经消失,我们只好往石桥和河边的方向走。坐在河岸边,我突然有些怀念水里冒出头的少年,他朝我大声喊:“喂,下来游泳啊旱鸭子!学一学就会了!”
  突然,桃子在一颗鹅卵石下面发现了一封被水打湿的信。我们打开来看,居然是坪留给我的。坪不喜欢发短信和电邮,他告诉我这很麻烦,所以就留下这封信告诉我真相。
  这个笨蛋,难道不怕信被别人捡走吗?
  在不安中,我终于解读到了真相。
  坪说:“没错,我是一只乌鸦。请北鱼你能够原谅我。”
  坪从未想过要加害于我,他一直在保护我。他说,亲吻我的眼睛时,他会紧张,也觉得很奇怪,后来却变成了享受。这个举动使得他的气味残留在我的睫毛上,这样一来,想要夺走我眼球的乌鸦就会明白,会误以为我也是同盟军的一员。但是鬼把戏都会被识破。
  最后,一切都不管用了,失控了。
  乌鸦群为什么如此热衷于争夺我的眼球?坪说,大概,我的眼球里存有在它们看来很珍贵的记忆。
  乌鸦和人类不一样,我们认为不值一提的记忆,在它们看来是稀世珍宝,要不顾一切地夺回来。
  那么,坪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
  死于……规则。
  人类世界有人类敲定的规则,乌鸦也一样。它们的法律更加严明,坪因为通风报信,因为私自抢走珍宝,被处于死刑。这些,都是我在最近的梦里才知道的。他说,它们在很久之前就开了一次会议,决定派他变身成人类少年来接近我,抓住时机袭击我,得到眼球后便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他认为那是不妥的。“所以,原谅我私自闯进你梦里,北鱼。
  我一直以为时间还够充足,我还想和你度过更加漫长的时间,可是……”
  “——你的眼球深埋于河底,不会有人发现,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放心吧,有些不好的记忆,你想不起来最好。再见。”
  从那个梦里醒来,窗外突然响起久违的鸦鸣声。不是黑夜里的那种恐怖叫声,而是,真诚的呼喊。那是多么孤独的叫声,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所以,现在我知道了,我眼眶里的眼球,想必是坪的吧。
  它飞过很多美好的天空、大地,留下很多美好的记忆,你瞧——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像是溶解的紫色矿石,缓缓铺开;南非的生石花长得很好,可惜味道一般;南极的冰川轰然倒下的一瞬,真的很美很震撼……想必坪是一只有追求的、文艺的乌鸦,还是一只爱吃烤鱼和西瓜的善良的乌鸦。现在,那些记忆从眼球流经,最终抵达大脑,变成我恢宏厚重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的记忆,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哭泣。
  那么,从右眼里缓缓流下的,便是浅灰色的眼泪。
  十
  那之后,我以为我的生活会恢复平静,但我的奇特经历让很多人都不敢靠近我,乌鸦是不祥之兆,那么,被乌鸦保护过的人,拥有乌鸦眼珠的人……势必也会携带着这种基因。
  我也有自知之明,和舍友们吃了散伙饭后,我住进一个旧小区的大楼。楼里面空空荡荡,阳光终日照射不进电梯和走廊,于是,危险的气味弥漫在墙角和天花板。
  只有桃子依然敢接近我,她总是孜孜不倦地推销她的蛋糕和肉干。
  我终于忍不住吃了一片肉。
  嗯?是那种熟悉的、腐烂却甘甜的味道。
  “是乌鸦肉……”桃子神秘兮兮地笑。
  “你哪里搞来的?乌鸦肉可以食用吗?”
  “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看似娇弱的桃子同学居然是个悍女,她用自发研究的十字弓弩猎杀了成百上千的乌鸦,并且独自除去皮毛,洗净后烘烤,制成了她爱吃的肉干。
  她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成群结队的乌鸦总爱跟着你跑,现在也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我是不会将真相告诉给如此可怕的女生的,幼年时,我那居住在山区的父母是猎鸟专业户,他们用各种山禽飞鸟换来钱,支撑着让我读完小学、中学,然后是大学。他们的智慧简直可以写成一本书。而目睹了这些的我,自然成为乌鸦们的众矢之的。它们想知道,鸟类是如何死在人类手中的,所以必须抢到拥有宝贵记忆的我的右眼球。好在那颗眼球此时已长眠于河底,被鱼类吞噬。希望鱼类不要进化成过于聪明的品种。
  桃子说:“罢了,能够赶跑剩下的乌鸦也算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
  然而,我却始终无法原谅那个误解坪的自己。在深夜漆黑的回廊下,我呆站着,脑海里反复回旋着那幅画面:坪用小锤子将钉子一颗颗地敲入墙壁。那些钉子如今就扎在我的心中,只要一回想,便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疼痛如同海洋淹埋了我……
  为了得到宽恕,我只能一次次打开冰箱,取出西瓜压惊。
  “喂,我要吃西瓜了。坪,你也吃一点吧,这是你最爱的无籽西瓜。”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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