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汴味文学代表作家”王少华先生的最新力作,他将为我们全面展示在宋文化大的色彩背景下,中原市井人物与平民生活的素描。小说以一副木版年画争夺战为线索,以祥符小城为北京,以“祥记”年画老店老掌柜的贺门神与“义顺兴”盘鼓老店传承人谢老太为主要人物,从而展开故事情节,环环相扣,步步深入,展开了两代人的生活以及命运轨迹。 作者简介: 王少华,出生于南京,祖籍开封,现供职于开封市文联,汴味文学代表作家。其汴味小说,代表作有《寺门》《百年祥符》《汴京镖局》《宣和画院》《旱天雷》等。影视作品有《大河儿女》《祥符春秋》《大河图》《美丽的事》《蝴蝶》《第五个空弹壳》《第六个嫌疑人》《第七个墓志铭》《世纪突围》《中国脊梁》等。2003年创建“金瓦刀工作室”,迄今为止创作各类文学作品共千万余字,影视作品四百余集。荣获各种文学、影视奖项十多种。 目录: 第一章背娃入府 第二章鹊桥会 第三章蝴蝶杯 第四章马上鞭锏 第五章罗章跪楼 第六章双锁山 第七章四霸天 第八章吉星高照灶王 第九章杨家将 第十章寿州城 第十一章天仙送子 第十二章带子上朝 第十三章上关下财 第十四章连环套 第十五章刘海戏金蟾第一章背娃入府第二章鹊桥会第三章蝴蝶杯第四章马上鞭锏第五章罗章跪楼第六章双锁山第七章四霸天第八章吉星高照灶王第九章杨家将第十章寿州城第十一章天仙送子第十二章带子上朝第十三章上关下财第十四章连环套第十五章刘海戏金蟾第十六章哪吒闹海第十七章沈万户三秀第十八章后门神魏征第十九章和合二仙第二十章盗仙草第二十一章状元祭塔第二十二章五子登科第二十三章三娘教子第二十四章福禄寿三星高照前言混了大半辈子,写这座城也写了大半辈子。中,管混,管写,管玩。 像个唱传统戏的舞台,每换一个主角登场亮相时,都满身扎着靠旗,摆出架势,扯着嗓门,字正腔圆地念着台词:这座城有上千年历史,地底下埋着五座城,相国寺下面埋着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演武厅下面埋着岳飞枪挑小梁王,开封府下面埋着包大人怒铡陈世美,龙亭湖下面埋着北宋皇宫和官瓷……所有龙套把子都站在主角身后两旁,配合主角的气势更像满大街敲盘鼓的一样,挥舞鼓槌,鼓点一致,誓把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故事擂出个惊天动地万古流芳。 也难怪这样,这座城确实是有值得大吹大擂的故事,而且很多。上至办公桌上插着国旗的市长,下至澡堂里赤肚搓背的自由职业者,谁都能喷上几板一千年前发生在这座城里混了大半辈子,写这座城也写了大半辈子。中,管混,管写,管玩。像个唱传统戏的舞台,每换一个主角登场亮相时,都满身扎着靠旗,摆出架势,扯着嗓门,字正腔圆地念着台词:这座城有上千年历史,地底下埋着五座城,相国寺下面埋着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演武厅下面埋着岳飞枪挑小梁王,开封府下面埋着包大人怒铡陈世美,龙亭湖下面埋着北宋皇宫和官瓷……所有龙套把子都站在主角身后两旁,配合主角的气势更像满大街敲盘鼓的一样,挥舞鼓槌,鼓点一致,誓把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故事擂出个惊天动地万古流芳。也难怪这样,这座城确实是有值得大吹大擂的故事,而且很多。上至办公桌上插着国旗的市长,下至澡堂里赤肚搓背的自由职业者,谁都能喷上几板一千年前发生在这座城里的故事,如数家珍,就像在喷自己祖奶奶的祖奶奶是如何富有的大家闺秀,家财万贯,吃不完,喝不完,花不完,直到现在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难怪这座城要当“啃老族”,随便在地上画个圈,插上块牌子,就能挣银子。真的,一点也不夸张。不管再老的故事,只要讲就有人听,就有人信。老故事,新嘴巴,再过一千年,照讲,照啃。俺总在想,这座城市如果不讲老故事,她的新故事在哪儿?文化传承如果只是挖地三尺,挖出来的玩意儿不是赵匡胤就是宋徽宗,不过显得咱这些后人就是个说历史评书的罢了。当然,有愿望要讲新故事是好事。新故事咋讲?讲啥?谁来讲?即便是没有新故事,咋样才能让人觉得咱这群“啃老族”啃出了新花样,新玩意儿,新名堂。俺不想再津津乐道一个王朝是如何取代另一个王朝的故事,皇上与名妓偷欢真的跟咱冇啥关系,即便是有人百听不厌,俺也不想再从中花样翻新。现如今有官二代、红二代、星二代、富二代、穷二代、冤二代,俺可不想再去当啃八辈祖宗的啃八代。对俺来说,还是这个长相,这副德行,洗把脸,梳梳头,穿个新布衫,操着祖宗腔,讲个新故事。这是俺写这个城市给自己的定位。俺觉得,这座城之所以在外地人眼里有些陈旧,有些破烂,但还牛皮烘烘的原因有两个。一、千年皇城被岁月淹没,留下那堆历史文化让人觉得后无来者的依据在于,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宋朝占了仨,后人们绝对可以拍着胸脯,挑着大拇指,扬起下巴颏说:“服不服?不服(扶)尿一裤”;二、想当年,除了皇亲国戚官宦衙役,这座城里最多的还是手艺人。一个朝代手艺人的手艺好坏,直接关系到这个朝代老百姓的生活质量,要不当年女真族在灭了这座城后,掳走了皇帝和漂亮女人之外,还掳走了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现代人说科技是生产力,古代人说手艺好啥都好,一招鲜吃遍天。现代手艺人造出了导弹,古代手艺人发明了火药;现代手艺人造出了电子版,古代手艺人发明了活字印刷。仔细一琢磨,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一回事儿,就像地球转一圈和转一百圈一样,人都得跟着转。只不过,现代人比古代人更明白事儿罢了,手艺人的手艺更高级罢了,就像用键盘敲字确实比用毛笔写字快捷灵便。言归正传。俺想说的是,历朝历代有一大把皇上可以被现代人捏个蜡像画幅卷轴供人瞻仰,而手艺人能进殿堂供人瞻仰的却凤毛麟角,好像改朝换代只是皇上们的事情。其实不然,古代乌纱帽在现代官员头上已经看不见了,但古代百姓家门上贴的门神却还贴在现代人家的防盗门上。做门神手艺人保留下的传统技艺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笔遗产适用范围远远高于其他遗产的原因,就是老百姓对它的熟悉和认可程度。这个问题俺不想扯得太远,其中文化内涵深了去,俺说的是,文化表现形式越简单受众面就越大,传承可能性就越大,门神恰恰符合了这个特性。杨白劳家再穷,大年三十喜儿还在家门上贴了幅扛大刀的门神。试想一下,还有什么比门神更能表达中国老百姓对活着的期望?现代土豪再趁钱,大年三十不照样要往豪宅门上贴幅大个门神吗。门神从来不会嫌贫爱富,门神压根就比皇上牛逼,即便是改朝换代,做门神的手艺人只会把门神越做越精样,越做越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口味。总而言之一句话,做门神的手艺人不用担心饭碗,就像门神小说里说的那样,将来中国人就是搬到月球去住,照样得贴门神。在这座城市一大堆有资格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只有门神不需要多费口舌,也用不着去争去抢祖宗牌位,因为不管哪儿的门神,能讲出什么样稀奇的故事,祖宗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民族。至于门派风格,手艺人中的赵钱孙李依不依随你的便,再较真,再脸红脖子粗,冇用,还是一个祖宗,再过一万年,老百姓还是只认手艺人的手艺。这座城里手艺人多如牛毛,值得俺尊敬的手艺人却不多。俺始终认为手艺人不管能耐大小均分为两种,一种是有真手艺的人,这种手艺人别管识字不识字,都能把自己的手艺说出个子丑寅卯。另一种是假手艺人,这种人手艺不咋样却比真手艺人活得滋腻,原因是这种人把手艺当成敲门砖,去获取本不是手艺人该获取的利益,不讲原则,不讲道德,甚至不讲文化传统。在这个城市真手艺人当中,做门神的手艺人任鹤林一早就被俺给盯上。任鹤林早年毕业于河南大学美术系,后在兰考县文化馆工作,再后来进开封城专门从事年画创作研究,是最早挖掘开封年画的人之一。我与任鹤林的交往并不是从年画上开始,我认识他的时候,我对年画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几年前,当我瞄上年画并准备对其下手时,便去书店街上的开封年画博物馆找了任鹤林。说是博物馆,其实就是一个年画作坊。那是个三九严寒的冬日,任鹤林办公室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把俺冻得稀里哗啦。他不知从哪掂来一个“小太阳”搁到了俺跟前。在“小太阳”的温暖照耀下,俺俩开始喷空,前三皇后五帝的门神几乎全喷过来。任鹤林最后的结束语是:“快过年了,冇啥送你,卷几张门神回家贴吧。”或许在年跟前采访门神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任氏作坊里蛮热闹,俩老师傅一个在刻版一个在印刷。我问任鹤林会不会刻版?他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说罢接过老师傅手里的刻刀,非常娴熟地刻起版来……在很多人眼里,“一招鲜吃遍天”是一个好手艺人最基本的标准。但在我眼里,光会说不会练,光会练不会说,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好手艺人。好手艺人应该是对手艺有独到见解,不人云亦云,不附庸风雅,媚俗中体现特色与高雅。这样的手艺人才令我高看。任鹤林就是这样的手艺人。他能把门神这门手艺上升到理论搬进北师大的课堂,还能把他的理论搁进他的作坊,落实到他的刻刀。最重要的是,他的理论和实践能在我眼前展现出一种我所需要的风情。在采访任鹤林那个冬天,我还采访了刘氏“云记”老店的后人。刘氏“云记”老店是个大家族,在现如今刘氏后人中,我与刘家大姐刘广菊曾是紧邻相国寺第二十九中学的同事,与广菊大姐的弟弟广祥,曾是上山下乡一个农场的知青。或许这种不经意间的缘分关联,该着我要写门神。刘家的广菊和广祥在中学和大学任职,与制作门神无涉了,现如今“云记”传人是早年“云记”老店的高徒郭太运。我是在开封博物馆朱仙镇木版年画制作现场见到郭太运师傅的。这位快九十高龄的老手艺人,13岁进“云记”老店学徒,有开封朱仙镇年画活化石之称。由于年高,郭师傅不善言辞,但从他缓缓的举手投足一招一式中,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门神文化在历史风云变迁之中那种世态炎凉。在这位老手艺人满脸岁月沧桑的纹痕里,让我强烈地感受到手艺人在历史与文化沿革中远离不了现实尘嚣的生存之道。看着这位老手艺人,我在替天下所有手艺人问自己——飞黄腾达?笑话;大富大贵?没有;腰缠万贯?无望。手艺人活着就是吃饭干活,亮的是手艺,从自己的手艺中寻点乐趣而已。即便是有一些门派之争,陪伴他一生的还是手艺。然而,对现如今的郭师傅来说,除了手艺之外,他还要背负着一个本不需要又非他莫属的一个标签——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当下,像任鹤林、郭太运这样的手艺人,头上有许多耀眼的光环,大至联合国小至街道办事处,无论那些光环亮度如何,对一个城市的传统文化来说或许只是多了一道风景,对手艺人来说或许只是增添了一抹风情。何为风情?直白解释就是风土人情。我的解释也是如此。再细化一点就必须是,地域风情中充满文化风情,语言风情中显露人物风情,融合出我所需要的故事风情。俺是个写故事的手艺人,我也要体现我需要的风情。这种风情我在任鹤林身上看到了。没有人知道一千年前张择端是一个具有何等风情之人,但一千年后人们却能在他的《清明上河图》上找到他的风情。没有人能说出一千年前宋徽宗与李师师在樊楼幽会的风情,但一千年后人们却能在《清明上河图》上准确无误地看到,当年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百姓是怎样为日子忙碌:卖馍卖油,茶肆酒楼,街头把式,占道经营,三娘教子……凡是属于老百姓为活着生动的忙碌,都能让人瞅个清清亮亮……我的意思是说,这座城市的风情延续并不全在帝王将相身上那点事儿,大多是在张择端留给后人的《清明上河图》中。我敢打赌,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问,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你知道哪个?回答肯定是后者。北宋的皇帝只有九个,北宋的百姓却有千千万万,真正书写民族风情的不是改朝换代的宫廷,而是市井中百姓祖祖辈辈的变迁。这才是当今我这般手艺人选择的风情。回首一下我这个手艺人干过的活,无论是《寺门》《百年祥符》《宣和画院》《汴京镖局》《皇家老店》《旱天雷》,还是眼下这部《门神门神扛大刀》,无不是在描写一种风情,一种延续了千百年的风情,一种城市风情,中原风情,中国风情。门神这活俺干完了。还需要媚俗一下,感谢手艺人任鹤林、郭太运,以及“云记”家族的后人;还要感谢这座城市里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具体工作的李中华先生。再要感谢的就是,俺这个“金瓦刀”作坊里另外两个手艺人——徐宝祥、党华。是他们与我共同干完了门神这个活儿。徐宝祥是俺金瓦刀工作室的老泥瓦匠,有点《门神门神扛大刀》里郭师傅的味道。而党华却像《门神门神扛大刀》里的孬蛋,她给“金瓦刀”这个作坊带来了清新和悦目。手艺人们,咱还得接着干。咱要像老人一样嘱咐咱的孩儿们,学门手艺吧,撑不死,饿不着,艺啥时候都不压身。王少华2014年立秋写于开封汴西湖金瓦刀工作室“汴味小说”这个概念,王少华可谓是“始作俑者”之一。这个文学概念我相信随着河南文艺出版社对少华“汴味小说”的关注和出版,随着河南电视台对他的小说改编为电视剧的播映和发行,会逐渐地被中国文学界关注。——河南省艺术研究院院长、著名导演李利宏 少华观察生活的能力非常细致,讲故事的能力很强,很多东西都是特别接地气。作品洒脱,土话方言够味。少华文学知识积淀深厚,出手非常快,是一个快手,五集电视剧十天就写完了。这跟少华平日的观察、养成都是息息相关的。我希望少华今后能够写出更多接地气的电视剧作品。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唐诗和宋词是,到我们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形态是电视剧。”少华的很多作品都改编成电视剧,也希望《门神门神扛大刀》能改编成电视剧。——河南省大象融媒董事长石小兵【坠子唱词】张元秀,家境贫寒,胸藏珠玑难果腹,饱读诗书也枉然。李平儿,偶得一只温凉盏,夜梦神人告耳边。此宝非比寻常物,出自蓬莱缥缈山。无论茶酒倾杯内,温凉变化妙无边。八仙醉酒遗此盏,上古流传到人间。李平儿,唤来元秀赠宝盏。但愿他,鸿钧气转时运至,得随凌云上九天,扬眉吐气光门户,方显男儿志不凡。张元秀,进京献宝得高官,恩人贤德无以报,常怀情义在心间。重修府邸张灯彩,亲背李娃入府来。患难之交同富贵,共享荣华乐百年。1.谢老太:“……你这个冇出息的,还真背着娃入他的府了!”俗话说:“糖瓜祭灶,年节来到。”眼望儿“刚腊月十五月儿圆”,祥符城的大街上就能闻着年味儿了。虽说地球在变暖,可这天儿外面还是滴水成冰,偶尔几个零星的花炮炸个响儿,孩子们的笑闹声在傍晚的街巷里游移,不时有人骑着电驴带着大包小包往家赶,离黄河不远的这座古城在干冷的空气中透着沉稳祥和。祥记年画店的老掌柜贺国璋,身量高大,快八十了,人称贺门神,腰杆挺得像笔杆,这会儿正在端详他刚贴到大门上的年画。这年画是自家店里印的,就像自己的孩儿一样咋看咋得劲。正心里美滋滋地品着味儿,突然,一双粗糙的老手上前,不由分说把年画揭下来了。贺门神正要发作,扭脸一瞅,一个肿着半拉腮帮子的老太太正像怒目金刚一样瞪着他。哎哟娘咋是她呀?老爷子赶紧赔上笑脸。谢老太问:“你贴的啥?”口气比腊月里的空气还冷。贺门神笑道:“《背娃入府》啊。你是行家,还用我说……”谢老太打断他,瞪着眼问:“还不到祭灶,你就慌着贴画?”贺门神刚要开口解释,谢老太那张嘴连珠炮似的冲着贺门神的脸就砸过去了:“你以为你是谁?是这画上的穷秀才?我告诉你贺国璋,俺儿就是明儿个倒插进这个门,我也不承认大辈是俺家的儿媳妇!想得美,啥都冇说清亮,就稀里糊涂把俺儿弄进恁家,天底下哪有这种便宜的买卖!”贺门神稳了稳神儿,长期的斗争经验垫底,他心知,对眼前这个谢老太,既不能不搭理,也不能纠缠。正准备跟她简要掰扯几句,听到动静出门来的儿女们看到眼前情景,不乐意了。天上月儿正圆,人间喜事近,别管谁,不兴糟践人。贺家二妞贺二辈最护着爹,首先接腔:“你这老太太咋说这话?啥叫想得美,眼瞅着咱就是一家人了。这是板上钉钉十拿十稳的事儿!”谢老太吸一口凉气斜着眼问:“啥叫‘十拿十稳’?八字儿冇一撇,恁家贴这画就是别有用心!”贺家儿子贺三辈开口了:“哎,大大,这可不是‘八字儿冇一撇’,结婚证都打罢了,政府的大红戳恁老总信得过吧?再说,恁老不愿意,可恁儿谢保民高兴啊!老太太,多好的事儿啊!外头可冷,要不恁老进屋喝口热茶?”儿媳六妞附和:“就是,别闹了老太太,明儿个穿上件新布衫,去喝恁儿的喜酒。”谢老太两眼一瞪:“咋?杨家将,一起上,软的硬的都会来?啥喜酒?老娘我不稀罕!瞅着吧,看我咋收拾这个不孝之子!”谢老太所说的“不孝之子”就是她的儿子谢保民。快五十的人了,也不说回家来接住老娘手里的义顺兴盘鼓作坊,成天在外面跟一帮老爷们儿打盘鼓。家里那么大的院子盛不下他,非要自己在旧货市场那儿租一间小破房住。说是要自在,要清净。呸!小鳖孙,就你知自在清净得劲,老娘不想自在吗?可总得让人放得下心呀,家里家外,冇一件事能称老太太的心。更让她咽不下去的是,谢保民压年轻时就稀罕贺门神的大妞贺大辈,当年冇得手。死心眼子恁恁:那么。多年竟为了这个念想还冇正经成个家。眼望儿终于有机会了,谢保民竟然瞒着自己这个当娘的跟贺家大妞贺大辈悄悄打了结婚证。越想越来气,越气肚越胀。贺家二女婿刘德平见谢老太话语有些乱,急忙劝道:“走吧走吧,老太太,气大伤身,天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咱明儿个还有大喜事呢。”谢老太把手里攥着的《背娃入府》往地上狠狠一摔:“贺门神!你本事老大啊!走着瞧,这事冇完!咱俩冇完!”谢老太走后,贺门神把地上揉成一团的《背娃入府》捡了起来,在桌子上摊开,用手抚展着。这时,一直躲在屋里没敢吭气的贺大辈手里拿着一件新做的唐装走了出来,低声说道:“爸,衣服扣子重新缀过了,还试试不?”贺门神冇说话,他把用手抚展了的《背娃入府》重新贴在了门上。贺门神心里清亮,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撒泼。谢老太今儿个这一出大闹,就因为谢保民要倒插门进贺家当女婿。贺谢两家结成儿女亲家,这事儿在旁人看来,那是两好合一好。别的不说,号称“贺门神”的贺国璋和谢老太谢凤兰都是祥符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上百年的老字号,扳着手指头查,都跑不了这两家,称得上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贺门神今年七十八了,是“祥记”年画社的当家掌柜。这个岁数还撑着门面,也是冇办法的事儿,“祥记”做的就是传统的手工雕版年画,现如今这门手艺年轻人不愿学,嫌太闷,又不能挣大钱。年长的师傅死一个少一个,不夸张地说,这门古老的手艺面临后继无人的危险。贺门神膝下三女一子,他本想培养儿子三辈接班,可三辈是师范学校的音乐教师,压小对年画就不感兴趣。孙辈的几个也没人表现出对门神的热爱。所以贺门神也是一脑门官司,唯恐自己哪天翘了辫子,这门手艺就断了香火。让谢保民入赘是贺门神的主意,贺大辈早年守寡,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养大了女儿迎迎,如今快奔五十了,无论是家里还是老爷子作坊都是大辈照应着。贺门神想,再招个女婿也是为了大辈好,况且谢家是专做盘鼓老字号“义顺兴”的传人,谢保民号称“祥符鼓王”,手底下的盘鼓队远近驰名,虽说人郎当点儿,基本也算门当户对。不过贺门神心里也清亮,这件事儿说到底,从来冇把谢保民看在眼里的大辈心里还是憋屈。此时,大辈闷闷不乐地坐在屋里,看三辈、六妞和二辈、刘德平在归置婚宴要预备的东西,那些东西鲜亮的颜色都透着喜兴,可她喜不起来,仿佛明儿个要结婚的是别人。她是长女,压小到大,她都被要求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母亲走得早,她丈夫也走得早,要照顾女儿,还要照顾父亲,自己的个人生活就这么一年年搁在一边,眼望儿,为了让父亲顺心如意,她同意了这门婚事。傍晚间大门口那出插曲,又给她心里添了点堵。明儿个腊月十六,礼拜天,贺门神托人看好的黄道吉日。准备得七七八八了,临走,三辈问:“给四辈打电话了没有?也不知她这会儿搁哪儿疯张呢?”二辈答:“四姑娘山!说是在四川那边,接近藏区。瞅瞅这山名儿,就该是她去爬。我给她打电话,她还不想回来,真不像话,成天背着个包四处乱窜,大姐大喜事,咱爸恁高兴,她不管不问。”刘德平:“她只要能回来喝喜酒就中,让她管啥?她不添乱就不孬。”二辈转向大辈:“姐,还有啥?今儿个可得考虑周全,到明儿个再说就不赶趟儿了。”大辈哪有那心思,眼皮都没抬:“天不早了,冇啥事都回吧。”二辈对着贺门神:“爸,您歇着吧。我看罢了,该咱准备的都齐了。冇啥事俺也走了,明儿个一早儿我早点过来陪俺姐去梳头。”大辈:“梳啥头?不梳。”六妞:“开啥玩笑,新娘子不梳头能中?”二辈:“就是,咱这是结婚呢,咋也得弄漂亮一点。”大辈:“老半世了。就这吧,都赶紧回。”三辈劝道:“大姐,可别这样。你那婆婆一闹腾,咱爸心里正不得劲呢,你就高兴点吧,装高兴也中。事儿都到了这一步了,何苦呢?明儿个一早二辈来陪你去梳头,我还得去学校招呼军乐队那帮孩儿,不管咋着,高高兴兴体体面面把事儿一办。齐,谁不高兴都白搭。”大辈轻声嘟囔着:“谁不高兴?我不高兴。”二辈:“你不高兴那更白搭,只要咱爸高兴,他都快八十的人了,咋?你非得折他的寿?”大辈不言语了,心里提不起劲,她心说:要不是怕伤了老头儿的心,哪个孬孙去跟谢保民打结婚证。见大辈心里闹和,刘德平推着二辈:“走吧,走吧。大姐,俺走了,你也早点歇吧。”大辈把二辈、刘德平、三辈、六妞送出了房门之后,停在了房门口,她把目光投向了门上的《背娃入府》……贺家要办喜事,门上不贴“囍”字,却贴了一幅《背娃入府》,这事儿只有贺门神和比他小八岁的谢老太清亮。《背娃入府》含有感恩的意思,说的是古时候秀才张元秀家境贫穷,得到表兄李平儿夫妇的照应,李平儿上山砍柴拾得温凉宝盏一只送给张元秀,张进京献宝得中高官,遂知恩图报,邀请李平儿夫妇背着孩子入府,共享荣华。贺门神让大辈嫁给打盘鼓的谢保民,一方面是想给女儿张罗一个热热乎乎的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亮,谢保民慌慌贺大辈,而他欠着谢家的情。咋欠的?欠多大的情?天知地知他知。在这座城里活了一辈子,他心知,他和谢老太完全明白这幅门神的含义。在这个时候贴这个,谢老太准能猜到自己的心意。可是,谢老太虽然猜到了贺门神的用意,却不买账。自从入冬吃了七十大寿那顿酒后,谢老太一直牙痛。有时痛得夜里醒来好几次,本想着还能活几年,就让这颗孬孙牙陪自己进棺材吧。可实在痛得邪性,大夫说还是拔了吧,拔了就不遭罪了,种不种新牙,你自便。老太太一不想受那罪,二也心疼那钱,鳖孙拾掇个牙要万把块,得做多少盘鼓才能挣回来呀。可是痛在自己身上,谁能替?如今也只有自己心疼自己了。想到这儿,老太太一咬牙一跺脚,就拔了牙,最近半拉腮帮子还没消肿。稍微有点不爽,她就像个鞭炮被点着。哼!想贴这么个年画来糊弄老娘,做梦。压贺家回来,谢老太逮着谢保民一顿臭训:“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自作主张了是不是?倒插门我不反对,那要看是倒插谁家的门!贺门神是啥人你知不知?小人!祥符城里最小最小的人!祥符城里的女人多呢,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倒插谁家的门不好,你偏偏要倒插他贺门神家的门!你非得给你老娘的肚子气!”谢保民一脸无奈,在他妈面前,他从来就挺不直。这会儿也只好低着头:“妈,你别生气了,眼望儿说啥不是也晚了嘛。再说,又不是我愿意倒插门,不插不中,大辈不干,你又不让她进咱的门。”谢老太:“大辈不干,我不让她进咱的门,瞎话篓子,我看是你生就一把怕老婆的贱骨头!”谢保民:“等结罢婚,我再想法搬出来不就完了?不差啥。”谢老太:“瞅你那点出息!再搬出来你也是他贺门神的女婿!我心里闹和!”谢保民:“妈,多大个事儿,眼望儿你就是再有气,咱这个婚也得结啊,是吧?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就这吧,早点睡,明儿个还得去‘又一新’呢。”谢老太:“想得美,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去!”谢保民:“这又是何必,贺家人对您老还是很抬举的。”谢老太:“抬举?那是他贺门神理亏!”谢保民:“人家理亏啥,都这会儿了,结婚证都领了,还有啥亏?再说了,办酒席咱都冇出一分钱。”谢老太索性不理论了,顺着话茬问:“我儿子都倒插门了,还想让我出钱?你去问问你那老丈杆子贺门神他敢不敢!他还好意思觍着老脸往门上贴《背娃入府》,当祥符城冇人看懂?就你这个冇出息孙,还真背着娃入他的府了!”谢保民没辙了,这个妈他向来没辙。只好最后恳求:“妈,要打要骂今儿个晚上你随便,明儿个说啥你也得去‘又一新’,你儿子我也快五张五张:指岁数,五十岁。的爷们儿了,您老别让我这小脸上挂不住。”谢老太嘴上不松劲:“挂不住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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