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发生在七天里的故事。从一起凶杀案渐渐逼近迷宫般人性真相。本书围绕一个女人的活泼生命来展开男性欲望的缠斗,以具有南方气息的俗世人情为底色,生动呈现上个世纪自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期这三十多年巨大的社会变迁。作者对寓言式写作情有独钟,与坚实的细节描写相结合,在惊心动魄的情节推动下指向生命中的善、恶和忏悔。 作者简介: 艾伟 浙江绍兴人。大学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城建系。1996年开始发表小说。著有长篇小说《越野赛跑》《爱人同志》《爱人有罪》《盛夏》《风和日丽》,中短篇小说集《乡村电影》《战俘》《水上的声音》《小姐们》《整个宇宙在和我说话》等。前言作者答友人问 问:《南方》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完后我告诉过你,作为同行,我读的时候很嫉妒,有些地方,不,很多地方都让我感到惊艳。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写这部小说的? 艾伟:谢谢你的阅读。但愿你的赞美不是客套。这小说很早就开始写了。当时你在国外,我同你说起过这部小说,那是2010年。 问:我记得你曾谈起过构思,现在和当时说的已完全不一样——当然这是写作中经常发生的事。我知道《南方》这部小说你年初已基本完成,但到下半年才拿出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放置那么长时间? 艾伟:这可能同我的心态有关。到了我这个年纪,所谓的野心已经很小了,对人生的荣光已很少非分之想。不像早年,写完后会有一种写了一部传世之作的幻觉,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我现在对自己要求很低,只想写出我此生能写出的小说。 问:比如《风和日丽》?我记得你当年对这部书期望甚高。 作者答友人问问:《南方》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完后我告诉过你,作为同行,我读的时候很嫉妒,有些地方,不,很多地方都让我感到惊艳。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写这部小说的?艾伟:谢谢你的阅读。但愿你的赞美不是客套。这小说很早就开始写了。当时你在国外,我同你说起过这部小说,那是2010年。问:我记得你曾谈起过构思,现在和当时说的已完全不一样——当然这是写作中经常发生的事。我知道《南方》这部小说你年初已基本完成,但到下半年才拿出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放置那么长时间?艾伟:这可能同我的心态有关。到了我这个年纪,所谓的野心已经很小了,对人生的荣光已很少非分之想。不像早年,写完后会有一种写了一部传世之作的幻觉,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我现在对自己要求很低,只想写出我此生能写出的小说。问:比如《风和日丽》?我记得你当年对这部书期望甚高。艾伟:我们这些被称为作家的人或多或少是自恋的。2009年,我完成了《风和日丽》,当时的感觉是我此生再也写不出更好的长篇了。《风和日丽》确实耗尽了我的心血,我以一个开国将军私生女的视角结构了共和国五十年的历史,自认为是有文学雄心的。问:问个私人问题,你写作时是什么状态?会经常沮丧吗?艾伟:经常沮丧。但写作这件事需要自我鼓励,所以写出满意的章节时,我会拍一下桌子,赞美下自己。问:呵,我经常沮丧,老是觉得自己不行。看来我得向你学,更自恋些。艾伟:不然怎么办?《南方》我写了五个年头,如此漫长的时光,不自恋还真干不了。问:这本书真的写了五年?艾伟:它伴我度过了五年时光。其中大约三年是极其沮丧的,写写停停,我都怀疑自己不会写作了。但我还是写出来了。我证明我还能写,这很好。我希望自己一直能写。六十年代这批写作的人,当年出来时也是群星闪耀,但现在在写的已屈指可数了。问:时间是不会负人的,至少我觉得《南方》值得花这么长时间。艾伟:我一直认为长篇小说的精神含量和时间是有关系的,就像高僧需要一辈子的修为才能烧出舍利子,小说也一样,是作家在时间中的精神结晶。问:这期间,你还出版了一本十二万字的书《盛夏》。为什么中途写这么一本书?艾伟:《南方》的写作太困难了。我想要的结构是一个十分严密的体系,每个部分都需要严丝合缝,实在写不下去。刚好那段日子我上了微博,出了动车事件。动车事件及微博的众声喧哗给我很大的触动和启发。问:《盛夏》写了多久?艾伟:很快,前后三个月。《盛夏》写的是眼下的生活,眼下的生活太近了,不好写。写《盛夏》时我没任何野心,仅想记录这个时代独特的世道人心。但正是《盛夏》带我进入良好的写作状态。当我重回《南方》写作时,以前碰到的障碍都解决了。这之后,《南方》的写作特别顺畅,写作时常有飞扬感,好多细节得之意外,都是写作时突然降临。问:在《南方》中你设置了三个人称,你、我、他,分别指代三个人物,看得出来,这不仅仅是人称,也是一个轮回的结构。艾伟:确实这样。《南方》最早出现的人物是“他”,杜天宝。这个人物是以我从前的邻居为原型的,是个好心肠的人。我的邻居曾把工资藏在蜂窝煤饼里,这个细节我写进了小说。问:但这部小说基本上在写“我”,一个名叫罗忆苦的美女。这部分蛮令人震惊的,我觉得很有力量。艾伟:后来重心转到罗忆苦身上了,她最终成为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人物,罗忆苦欲望蓬勃,生命力旺盛,一生都在折腾,也有作恶。问:整个故事确实透着残酷而荒凉的气息。罗忆苦虽作恶,但依旧令人扼腕叹惜。艾伟:因为罗忆苦在小说开头就死了。我们对死者总是怀有宽容之心。问:小说中的“你”,那个叫肖长春的老公安,这个人物我喜欢,也有深度。他在晚年需要面对那么多的苦痛,家庭的悲剧又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只能独自承担。而“你”这个人称也有特别之处,好像有个外在的审判者,正用手指着他。艾伟:这部小说最难写的就是“你”了。我给自己设置的难题是,让肖长春生活在1995年仲夏的七天里,由他的日常生活和幻觉构成,不让他有任何回忆。他的过往全由罗忆苦和杜天宝说出。他的这部分在小说里相当缓慢、安静,我希望读者感受到这缓慢背后的悔恨。最后读者会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寻找杀死罗忆苦的凶手。问: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用你、我、他三个人称结构这部小说的?艾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是慢慢形成的。开始故事重心在杜天宝身上,罗忆苦只是配角。这显然是不对的。后来,我突然想到这个结构,当时我知道,这部小说成了。问:能看出这三个人称的指代方向,你似乎分别指代了善、恶和忏悔?艾伟:我想这部小说首先是一个残酷的故事,也有局部的温暖时光,它由很多的人间细节构成。人间细节永远是小说的物质基础。但如果从小说的寓言性解读,可以这么理解,这部小说表面上写了三个人物,其实可以认为只写了一个人,写了人的三个方面。 长篇小说《南方》从“死”写起,一路串缀的死其实都是在表达“生”。奇异之处在于,这部作品的核心主题竟然是爱。亡者成为亡灵,七天里闪回的的记忆现场,是一个驳杂而近乎迷乱的世界图景,禁锢年代的压抑和情欲的澎湃状态,开放时期的狂躁和精神无所依傍的恍惚,汇成一种向爱而生的生命观。故事里命运的烟尘使人咳嗽甚至窒息,而小说中悯生的的空气则供我们呼吸。——《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 6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女,命运还未向我展示它奇异的魔力,那时候我的目光明亮得像一颗珍珠。那时我没见过珍珠,是陈庆茹阿姨这样比喻我。我和罗思甜发育很早,比别的女孩要早。那年月,营养缺乏,女孩子们发育都很晚,青春期一般要到十五六岁才来临。但我和罗思甜十三岁就来了。这可能是我娘制作的麦芽糖催生的。麦芽糖让我和罗思甜比别的女孩看起来更滋润更水灵。也许是因为娘的行为,没发育以前,我十分讨厌男人,觉得男人们肮脏透顶。但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我发育后,和我娘一样,喜欢男人们围着我打转。我发现我和罗思甜只要走在街头,西门街的小青年就会露出轻浮的样子,不停地对我们吹口哨。开始的时候,我娘以为那些小青年对她有兴趣,是在对她轻浮。我娘很高兴,让他们趁热来买麦芽糖。我娘说,我的麦芽糖,男人们都喜欢,你们要是男人快来买。小青年都讨好地到娘跟前,说,我想你做我们的丈母娘。我娘看不起西门街的穷孩子,说,我才不想让你们做我的女婿,我的女儿跟着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东西会吃一辈子苦,就像我一样吃苦,女人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找个好人家,要有钱有势,才有福享,不要像我,劳碌命。从此后,我娘对我们严加看管,晚上不许我和罗思甜出门。我娘在我们家里是一个独裁者,虽然我和罗思甜抗议,但她说一不二,我和罗思甜于是失去自由,简直成了她的囚犯。我这辈子对自己的身体相当困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好看,我经常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欣赏。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会被自己的身体激发起欲望。我的身体相当敏感。我自发育以来就从自己的身体里找到了乐趣。我只要一紧张,就需要从身体里得到平安。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是上课的时候。我成绩一向不太好,上课时脑子像浆糊一样。也许因为我的长相,男老师对我都比较宽容。可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老太太,为人苛刻,待我得像电影里的老鸨对待妓女,她总是冷不防突然袭击我,让我出一身冷汗,结果我什么也答不出来。然后,她就讥笑我,你刚才低着头在干嘛?是照镜子吗?你瞧瞧,你打扮成什么样子?一点没有革命接班人的样子,倒像一个青楼歌女。她骂我时,课堂上总是一阵哄笑。上她的课,我总是很紧张,一紧张就用双腿摩擦自己,有一阵让我放松的快感传遍全身。然后我就松弛了下来。快乐就像一粒种子,它自己会发芽、成长,后来,我只要一紧张,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用这种办法平静自己,甚至走路都会获得高潮。有一次我们上台表演文艺节目,因为太紧张,在跳舞的时候也获得了高潮。我的同桌夏小恽发现了我的异样。上课时,我夹紧双腿,握紧拳头,脸从潮红变得苍白。他问,罗忆苦,你怎么啦?你生病了吗?那一刻,看着他关切的目光,他的形象走进了我的心。我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引得数学老师停止讲课,目光里有一团火跳出来蹿向了我。这会儿我已一点儿不惧怕了,好像我刚刚吃了豹子胆。有一次,我刹那间闭上眼睛,正在状态中,夏小恽用手拍了拍我的大腿。我被他拍醒。我心里面涌出一阵恼怒。我说,你想干什么?他还是那句话,罗忆苦,你生病了吗?我看你在冒冷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嗯,你替我向老师请个假,然后陪我去医院。这天,我和他逃了学。我带着他去永江边,他一路在问,罗忆苦,不去医院吗?你病好了吗?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就想笑。我说,你亲我一下我的病就好了。我在探索身体的秘密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晚上我躺在床上,我想像夏小恽或别的我喜欢的男孩注视着我,快感就会流遍我的全身,惊涛拍岸一般。后来,慢慢地就只有夏小恽在想象里注视我了。有一天,我平静下来后,对罗思甜说,思甜,我爱上了一个人。罗思甜吓了一跳,她说,罗忆苦,你这么小谈恋爱,娘会打断你的腿。我说,我才不怕她呢。我和罗思甜虽然是双胞胎,性情完全不同。罗思甜是个老实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傻得同杜天宝有一比。她这样一惊一乍,我赖得理她。其实不是我爱上了夏小恽,是夏小恽爱上了我。自从我让他亲了一口,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我,上课都看着我。在他火辣辣的目光下,我感到头脑一阵阵发晕,身体欢快地尖叫。他还疯狂地给我写情书,我想把情书读给罗思甜听听。我说,罗思甜,你睡了吗?罗思甜说,没呢。我说,罗思甜,你不想知道我爱上了谁吗?罗思甜问,谁啊?我说,他虽然长得很好看,可我不会嫁给他,因为他出身不好,他们家是国民党,他娘在香港,他爸是个反革命,老顽固,我娘不会同意我嫁给这样的人家。罗思甜说,他究竟是谁啊?我说,我的同桌夏小恽。罗思甜听了忧心忡忡起来,她说:“你不嫁他为何同他好?这不害他吗?”我觉得扫兴,白了罗思甜一眼。罗思甜就是喜欢杞人忧天。我再无兴趣同她说什么了。虽然有时候我很讨厌娘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娘对我的影响深入骨髓,比如对男女之间这档子事,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障碍。我开始和夏小恽约会。我让他读他写给我的情书。他的情书让我感动。有一天,我对他说,你亲亲我吧。他就搂着我,狂疯地亲我。我几乎没想太多,让他亲遍了我的全身。很多次都是这样,夏小恽耐心地亲我,撩拨我,我静静地享受。奇怪的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只要一使劲儿,高潮就会来临。在这个过程中,我从来不去触碰他的身体——我这辈子似乎不太需要男人的身体。他也曾想对我有进一步的要求,我发现他的性器巨大,但我断然拒绝了他。我告诉他,夏小恽,我不会和你发生关系,因为我和你不会结婚的。我娘不会让我嫁给你。你爹夏泽宗是个国民党,我嫁给你,我这一生就完了。那一刻夏小恽无比悲伤。仿佛是为了安慰夏小恽,我摸了摸夏小恽的头,问他:“为什么你娘逃去了香港,你们不逃走?”夏小恽警觉地看着我,目光破碎。他说:“如果你不说出去,我就告诉你。”“你快说吧,我会烂在肚子里。”夏小恽一脸忧郁,慢呑呑地说:“其实我和爹也已经逃走了的,逃到了舟山,我和爹准备去台湾和娘会合,那时候我还只有四岁。”“又被捉回来了?”我看过很多解放军活捉国民党的电影,脑子里很自然跳出这个念头。夏小恽摇摇头:“不是,是肖长春偷偷潜伏到舟山把我爹叫回来的。肖长春那会儿是地下党。我爹解放前是永城安保局长,他一走,永城的地痞流氓就到处打砸抢掠,烧毁了很多工厂民房。那会儿解放军还没进城,我爹走了,没人镇得住他们。肖长春无论如何让爹帮忙。”“就这样又回来了?”“我爹本来就不想离开永城啊,肖长春对我爹说,以后在新政府里一定给他位置,我爹听信就回来了。永城的桥梁学校政府房舍都是我爹保住的,永江边的邮政大楼,要是没我爹早就被一把火烧掉了。”“那你爹对革命有功啊,你们家应该是革命家庭才对,怎么把你爹弄到水产公司管仓库?”夏小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肖长春的话根本不作数。解放军进城后,说我爹有血债,要毙了我爹。是肖长春保了我爹的命,本来早砍头了。”我不知夏小恽有没有感受到新社会对他及他的家庭的歧视,倒看不出夏小恽表现得有什么异样,他热情、乐观,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眼神天真而坦率,只是偶尔他眼神里会出现一丝阴翳。总的说来,他很符合新社会的标准。要到后来,我才明白夏小恽乐观外表下的悲哀和绝望。晚上,娘不许我和罗思甜出去。这么早躺在床上真的有点儿无聊,免不了聊些闺阁闲话,有时候也很放肆。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把我和夏小恽亲热的事告诉了罗思甜。我兴奋地告诉她,夏小恽亲我胸脯的感觉,我整个身体像通了电流,身体成了一盏灯一样,整个都发出光来。我说,我喜欢死我的胸了,敏感得一塌糊涂,好像那儿连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只要碰它一下,细胞就要死了一样,都融化成了水。我的讲述很快让勾起了罗思甜的好奇心。她毕竟是我娘生的,对自己的身体不像别人家的姑娘那样矜持,她很想体验一下我描述的感觉。我耐心地教她获取快感方法,奇怪的是罗思甜就是不行,怎么也学不会。我还亲自摸了罗思甜的胸,让她想象我是个男人,好好体味。她的胸比我大一些,但没有我敏感,她就是感受不到我描述的一切。我很泄气,同时有些可怜她。我的讲述加深了我和罗思甜的友谊。这之前,娘通过各个击破的办法,让我们相互监督,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她汇报。我和罗思甜通过分享各自秘密,通过这种对外人难以启齿的“罪恶”勾当,成了一个共同体。因此,我大胆地向她要求,我打算晚上从窗口爬出去,去见夏小恽。罗思甜满怀羡慕地同意了。我来到杜天宝家,把他从睡梦中摇醒,让他把三轮车开拉出来,送我去法院巷——夏小恽家在那儿。杜天宝不清楚我为啥去那里,但只要我让他干事他都高兴。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炯炯发光,连衣服也没穿,光着膀子,蹿上三轮车,就等着我爬上去。他一边踏,一边说,罗忆苦,我正梦见你呢。我说,是吗?我在你梦里干什么了?杜天宝发出爽朗的笑声,说,你变成了一只鸟在飞呢?我说,那我不变成鸟人了吗?你才是呢。杜天宝说,我不是,我变了不一只鸟,我不会能飞。我见杜天宝这么可爱,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杜天宝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不再说话,使尽蛮力踏三轮车,把三轮车踏得飞也似的。因为用力过猛,他脖子上都绽出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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