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浮世三记


作者:东君     整理日期:2014-11-12 22:17:57

第一卷《解结记》讲述的是三代人(祖父、父亲和“我”)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大街、小巷、乡村。讲述阿爹和邻里结仇又避仇、解仇的故事。阿爷患了不治之症回到出生地。与以前的仇家一一和解,然后才安然地闭上眼睛。第二卷《述异记》,讲述的是阿婆的故事。阿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是叔叔的突然暴亡让她因失望而丧失信仰,性情乖戾,形同泼妇,她与马小跃母亲对骂,以柳仙姑的身份与马科学斗,马科学是科学,科技的专家,他能对一个人们都迷惑的现象用科学解释的头头是道,但人们很快发现科学也不是万能的。这一部分写了一些人间异象。第三卷《出尘记》,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外祖父竹庵先生,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外祖父是以抄谱来谋生,有一天我的舅舅为了图利,把一份秘而不宣的族谱出卖给人,致使矛盾不断升级。舅舅被名叫陶松的人反复利用,险些丧命,并得知自己不是竹庵先生的亲生子,于是开始离家寻亲。数年后,舅舅在县城里做起了黑社会老大,人称“南门二哥”。舅舅知道外祖父生活困顿,暗地里指使一个基督教徒送钱给他,请他为耶稣修谱。外祖父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舅舅所为,他在抄谱过程中也开始信奉基督教,且能了悟生死变数。外祖父去世那一天,舅舅为了不允许手下的小兄弟带凶器,结果,他被早有预谋的仇家捅死在家中。
  作者简介:
  东君,原名郑晓泉,1974年出生于浙江乐清西乡的一叶舴艋舟上。十多岁就迷上了中国古典文学。从此,在浮世里,文字若不系之舟,任意东西。写得多了,便被称为自由撰稿人。近些年来,以小说创作为主,兼及诗、随笔、戏剧。借欧风,铸汉骨,作品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中国水墨画的气息。若干作品曾在《人民文学》、《花城》、《大家》、《作家》、《收获》、《十月》等文学刊物发表,多次入选国内选刊与年度选本,并有作品译成韩文、英文。曾获得《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郁达夫小说奖之类的文学奖。结集作品有《恍兮惚兮》、《东瓯小史》等。
  目录:
  第一卷《解结记》001第二卷《述异记》 075第三卷《出尘记》 131东君的叙事极为细密、淡泊,所有具有冲突意味的情节,都被他通过写实性的心际演绎转化为人物心灵的拓展,最典型的就是《出尘记》。这是一篇既带有古典韵致又含有江湖气息的小说。竹庵先生一生儒雅和善,清迈高洁,然又疾恶如仇,为陶松之流小人所不容。而抱养之子偏又顽劣鲁莽,少不更事,便被陶松所挟持,遂一步步走向打打杀杀的江湖之中。父子之间,冰火两道,但究竟还有一种内在的情缘紧紧相连。作者呈现出鬼魅年代里的人生,命运跌荡之中,救赎之意极强。                    ——洪治纲第一卷解结记一日寒山谓拾得:“今有人侮我,辱我,蔑视目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谲诈欺我,则奈何?”拾得曰:“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也,装聋作哑漠然置他。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寒山拾得问对录》一阿妈说,我出生于一九七四年阴历四月初一深夜十一点四十分,而阿爷却断定我出生于甲寅年四月初二凌晨寅时。我问阿爹,究竟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阿爹看了看阿爷说,你妈生孩子生昏了头,当然是阴历四月初二凌晨。岁次甲寅,生肖属虎,这是无疑的了,但我对自己的生日却仍然不能确定。阿爷和阿爹说我既然是凌晨生的,就属“天光虎”,这个时辰,据村上一位能掐会算的老先生说,是吉时,很好。而“黄昏虎”就不太吉利,会与阿爹年命相妨。阿妈对爷儿俩的说法总是付之一笑。她说,他们不过是为我讨个口彩罢了。关于我的出世,有一种惊世骇俗的说法。阿妈说我是从她的膝盖骨里蹦出来的。小时候读过许多神话故事,不少大人物连出世都是不同凡响的。有的是从阿妈的耳朵里生出来的,有的是从阿妈的左肋生出来的,有的是从阿妈的左胳肢窝生出来的,也有的更神奇,是从阿爹的额头上生长出来的。我曾反复向阿妈求证,我是否是从她的膝盖骨里蹦出来的。阿妈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正是因为我是从膝盖骨里生出来的,所以才变得这么壮实,不像隔壁的阿六,长到三岁还站不稳,那是因为他是从阿妈的鼻孔里和着一股鼻涕流出来的。天底下好像没有一个妈妈会对自己的孩子解释说,他们是从两腿之间出来的。阿婆说,阿妈生我之前的那天晚上,她从外面带来了一大包瓜子让阿妈嗑。嗑瓜子,当然是希望阿妈生个儿子。在阿婆看来,一颗小小的瓜子都是满含深意的。阿妈却不理会那一套,她只是为嗑瓜子而嗑瓜子。嗑着嗑着,肚子就疼了。阿妈疼得一边在床上打滚,一边大呼小叫。阿妈先是叫我死去不久的外婆,大约是外婆迟迟没显灵,她就恼火了,骂开了,甚至直呼其名,骂她到底死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急着去找那个烂心肠的太外公去了。后来,阿妈似乎突然觉得单是骂自家人太吃亏,又把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婆婆也摊上了。阿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性格温顺的女人在顷刻间竟会变成一个口没遮拦的泼妇,那些连村头粗汉听了都会有几分脸红的脏话,像脏水那样一股脑儿地泼出来。阿爹只好捂住耳朵远远地站着,脸上有些抹不开。母鸡下蛋时哪里会像她那样诅咒一只公鸡?阿爹皱着眉头抱怨说,瞧她这副德行,好像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会生孩子。不行,我不能再让她这样骂下去。阿爹卷起袖子正想冲进去捂住阿妈的嘴时,却被阿爷拦住了。阿爷说,你娘当初生你时也是这样骂你老子和祖公爷,由她骂去吧,女人就这一回骂得最叫人舒坦啦。阿爹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一刻,他似乎真正品尝到了狗血喷头的幸福感。阿婆拜过护儿神之后,怀揣一把剪刀,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子。阿妈忽然从床上爬起来,飞起一脚,把脚盆踢翻了。阿婆低声咕噜了一句,就吃力地弯下腰,捡起那个脚盆,重新回厨房打热水。当她再次进屋子时,发现阿妈不见了。阿婆吸了一口冷气,又跳起来尖叫了一声。她掀开床单,把头探进床底张望,没见人影;又起身去打开衣橱,也不见人。她抬头看到敞开的窗户,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阿婆大叫了一声,快来人呀。阿爹和阿爷听到惊叫声,都神色慌张地冲进门。看到这副情景,全家人都急上了。阿爷埋怨阿婆说,接生的手艺都荒了十几年了,还敢拍胸脯充内行,现在看看,人都被你吓跑了。阿婆说,你这分明是不怨癞头怨和尚。你们爷儿俩没把屋里屋外看好,都快到临盆了,还叫人跑得无影无踪,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村上的人非笑掉牙不可。他们笑的是你们马家的人,不会是我们柳家。阿爹打断说,现在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我们还是趁早出去找人。于是,全家人开始打着手电筒,提着煤油灯,分头去找阿妈。从家里出门,只有两条路可以通行:一条是小路,连接着村口的大马路;另一条也是小路,连接的是水路,也就是村后的河埠头。阿爷和阿爹认定阿妈是上了大马路拦截车辆去医院,因此就跑向大马路。阿婆没有别的选择,独自一人跑向河埠头。河面上一排溜停泊着村民们赖以为生的梭船,清冷的水光拍打着乌黑的船篷。一阵河风吹来,船篷上的箬叶发出幽细的沙沙声。夜凉,疑有雨,伸手可触柳叶间暗藏的凉露。阿婆提着煤油灯,沿着河堤一步一颤地走着,嘴里念念有词:孺人,孺人,我的好孺人哎。“孺人”是阿婆对阿妈的老式称呼。阿婆没喊出阿妈的名字,是怕附近的人听见了问长问短,更何况,三更半夜,村里人是最忌讳喊人名字的。阿婆提着灯向夜泊的船只照了一圈,结果在一艘梭船上发现了阿妈的身影。那时阿妈快要分娩了。她站在船板上,头发披散着,两手搭着箬叶篷,双腿叉开,一个肉乎乎的血球看样子就要俯冲而下。阿婆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我出生后,阿爹给马氏宗祠献上了二十斤铁。族里有规定:凡生男丁,都要献十斤以上的铁,且要上告六神。每逢关圣爷磨刀的日子,我们族人就将铁器拿出来磨洗,此俗便如六月六晒经。磨刀霍霍,这一天就有了杀气,小孩、妇人、病人一律回避。所以,我从未见过大人们在祠堂前一口池塘边上卷起袖来磨刀的场景。从前,我们的族人与外姓的族人时常发生械斗。据说那都是一些“让胆小鬼走开”的恶战。那些铁,当然是用来铸造武器的。而那些刀光剑影的岁月只留下几段近乎悲壮的逸事,叫人听了热血沸腾。后来,械斗被禁止了,但生男丁献铁的规矩却作为一种习俗得以延续下来。祠堂里堆积着好几吨铁,长年弃置不用,未免可惜。有人头脑活泛,用它办了一家锉刀厂。锉刀虽说是一种生产工具,但外形与短剑酷似,握在手中,似乎也能让人服猛。阿爹是拳师,能舞动三十公斤重的精钢九环大刀。他在锉刀厂带了几个骨架不错的徒弟,工余饭后,就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教他们拳脚功夫。那个年头,村民尚武,差不多人人都能来几下。阿爹有志于把我培养成马家铁砂掌的传人,但遭到了阿妈的强烈反对。阿妈说,她当初嫁给一个拳师就感到后悔了。有一回他们吵了架,分头睡,阿爹在睡梦中一脚踹过去,竟踢掉了她的一颗门牙。另一次踢中的则是鼻子,阿妈还没来得及捂住鼻孔,鲜血已喷涌出来,染红了大半个枕头。阿妈说,她嫁给一个打拳的人真是不幸哪,她还吃不准哪一天会在睡梦中稀里糊涂地死在他的手上。阿妈反对我长大后跟阿爹学拳脚功夫,因为她担心我会把未来的媳妇踢回娘家去。我刚满一百天的时候,阿爹和阿妈曾为我将来应该从文还是习武发生了争执,最后两人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八岁之前由阿妈全权管教,八岁之后则交给阿爹管教。孩子将来是猫是狗,就听凭天意了。我刚牙牙学语时,阿妈就急着要把我培养成一个神童。每天,她都会把大量的词汇反复灌输给我。这是桌子。板凳。收音机。脸盆。蜡烛。这是鸽子。猫。这是镜子,镜子里的人是妈妈和宝宝。这是大拇指,一只手中最大的,就像你爷爷,这是小手指,一只手中最小的,就像宝宝。这是煤油灯,你不能碰触。这是热水瓶,你不能碰触。你不能爬得太高,高处是很危险的。从高处坠落是很疼痛的。这是草地,你可以在上面翻滚,但要提防虫子。不要跟一条蜈蚣结伴而行,它是有毒的……阿妈抱我出来上邻居家串门的时候,或者是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她就让我指着每一样物事说出它们的名字,仿佛万物都是由我命名的。而我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显摆的机会。我六岁的时候,阿妈教我写第一个字:毛。我试着写了一撇,两横,但最后一钩却老是向左弯。阿妈要我再写,我还是犯同样的错误。阿妈就拿手指敲我握笔的手,要我更正,可我还是让竖弯钩向左转。阿妈的手指握成了拳头,恐吓我说,如果你写不好这个“毛”字,就别想吃饭。我心里一慌,就分不清左右了。我一下子让最后一钩向左弯,一下子又让它向右弯。渐渐地,阿妈的拳头就松开了,变成了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我脸上。后来,阿妈从我的生活习性中惊讶地发现:我的动作习惯于偏左。我喜欢用左手拿东西,甚至连走路都喜欢左道,甚至连书写都是一律向左倾斜的,甚至连右边的人喊我,我也是以左脚为支点,很费劲地向左转过身来回应对方。阿妈拿我没法子,就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孩子在八岁以前使用左手和右手的频率不差上下,但到了八岁差不多已经定型了。大部分孩子习惯于使用右手,而我属于反其道而行之的一小部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左撇子”。阿妈说,左撇子的人天生就跟人对着干,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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