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以知识青年叶铭和高艳茹的恋爱悲剧为主线的长篇小说。 故事发生在一九七六年一月的上海。那时,正是“四人帮”覆灭前的最黑暗时期,寒风凛冽,人妖颠倒,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面临着厄运。作者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展示了知识青年叶铭、高艳茹、医学教授高浩天、青年女工叶勤与“四人帮”在上海的爪牙叶乔、刘庆强等人迫害与反迫害、正义与非正义、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殊死斗争。结果,美丽温柔的高艳茹从肉体到生命都被毁灭了,叶铭和高艳茹这对青年男女的爱情终成一场悲剧。作品循着这个线索,深刻细腻地展现了一度在我国大地上出现的那个短暂而黑暗的年代,塑造了活跃于那个年代的不同类型的典型形象,他们个性鲜明,栩栩如生,读之使人感奋,使人于黑暗中窥见了人民的力量,看见了地火的光明。 这部书情节紧凑,笔触细腻深邃,是作者同类题材作品中颇有特色的一部。 作者简介: 叶辛(1949-),1969年赴贵州山乡插队10年,后在贵州省作协工作近11年,其间担任省作协副主席、《山花》杂志主编。1990年回到上海。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上海作协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市人大常委、上海大学文学院院长、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1977年发表 目录: 总序:永在流动的青春河 长篇小说《风凛冽》 中篇小说《秘而不宣的往事》、 后记一:当年知青的心声 后记二:往事的阶梯愿叶辛在同行和读者面前,永远保持“谜”一样的状态。——蒋子龙有人说,知青是最幸运的一代,因为知青的经历是罕见的,荒谬的,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而正是偏远山村的乡愁,密密的树林、连绵的雨季和日复一日的繁重农活,给了知青一 对高艳茹来说,这一天仿佛注定了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走在灰白色的马路上,又干又冷的风呼啸着刮来,冻得她四肢直打颤,心头直打怵。一早出门到医院去,人没找到,事情没办成,回来又挤了好几站公共汽车。下车后走进阴冷潮湿的弄堂里时,那一扇扇黑色的石库门板,都像要倾倒下来压着她似的。她走进自家的后门掏出钥匙打开门,穿过置满了煤气灶的灶披间,上了晦暗的楼梯,站在二楼客堂间门口,她好像走了长路一样感到倦怠。正站停下来喘气,没想到门一开,妹妹艳芸向她调皮地笑了,冲着她说: “姐姐,你猜,谁来过了?” “谁?”艳茹漠然地问。 “叫你猜嘛!”艳芸嘻嘻笑着,执意要同姐姐开玩笑。 艳茹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艳芸响亮地说:“告诉你,叶铭刚才来过了!” 一道亮光在艳茹愁闷的脸上闪过,就像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偶尔穿透云层的阳光在大地上匆匆掠过似的,她那明澈的双眼,转瞬间又被乌云遮盖了。她垂下眼睑,机械地应了一声:“啊,他来了。” 艳芸不禁暗暗吃惊。叶铭是姐姐的同学,六年前他们一道去偏远的山村——贵州省三县交界的砂锅寨——插队落户。在共同的劳动生活中产生了感情。去年三月,她回上海办病残证明,几乎三天两头要给叶铭去一封信。后来好容易办好了手续,把户口转回上海了,姐姐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平常哪儿也不去,一个人关在她两姐妹住的双亭子间里发怔。叶铭倒是每周来一封信,姐姐总是翻来覆去地读啊,读啊,读得泪珠儿竟从眼角里滚了出来。现在叶铭回来了,她为什么倒发了懵呢?艳芸以为是姐姐不相信自己的话,又大声说:“是真的!姐姐,我不骗你,叶铭这次被录取在上海医学院,不走啦!” “艳茹,艳芸不是跟你开玩笑,叶铭刚才真来过了。”原来是小学教师,现已退休在家的妈妈顾萍正在桌上摆着碗筷,她把沾湿的手在围腰布上擦了擦,一边舀饭,一边笑吟吟地证实说:“叶铭真是个好孩子。听他说,现在农村情况也不好,火车一路晚点,他坐了两天三夜才到家。回家后觉也没睡就来看你,等了你两个多小时哩!还是我一再劝他先回家睡觉,他才走的。”说着,瞅了瞅大女儿苍白的脸,又关切地说:“上午是看病去了吧?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你去看叶铭吧!你们也好久不见了。” 饭桌上,有红烧肉,黄芽菜烂糊肉丝,炒豆腐干,肉圆汤,饭菜都热气腾腾的。可艳茹吃得很少,胡乱扒了小半碗饭就回到双亭子间去了。艳芸丢下碗也跟了进来。见姐姐在床上斜倚着,淡黄色的围巾扔在梳妆台上,神情沮丧,艳芸不由细瞅了瞅姐姐,只见姐姐穿着很贴身的中西式棉袄,铁锈红的罩衫衬托着她那白皙清俏的脸,越发显得苍白。她似乎心事重重,眉宇间透着忧虑之色,妹妹进来也没有动一动。 艳芸坐在床沿,看着姐姐好似在强忍着什么苦楚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悄悄地把目光转到一边的梳妆台上去。那儿,相架上嵌着一张两姐妹小时候的合影。照片上的姐姐多么欢乐啊!照片刚刚取回来的时候,在医院里当内科主任的爸爸曾经兴高采烈地赞叹:“看我这对女儿,多像两朵百合花啊!”两姐妹确是亲密无间,她们虽然相差六岁,可总要求妈妈给她们做一色的衬衣,买同一式样的皮鞋,梳相同的发式,相互间无话不谈,有些知心的话儿甚至不告诉像爸爸妈妈这样的第三者。年龄略大些,她们的感情愈加深厚。六年前,艳茹去贵州插队落户,一九七二年毕业的艳芸才得以留在上海,当了茶叶店的营业员,她内心是很感激姐姐的。去年,满二十五岁的姐姐回到上海,两姐妹更亲热了。但是很奇怪,在户口正式迁回上海以后,姐姐反而成天唉声叹气。还很单纯的艳芸以为这大概是因为她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低血压症又久久未曾痊愈,而心上人又远在山乡吧,有时就不免劝慰几句。不料她的劝慰总是引起姐姐更加伤心,这才使她觉得姐姐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直爽的姑娘想打开这个秘密,又苦于找不到钥匙。今天早上叶铭突然来访,向她问起艳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整整半年不给他写一个字。叶铭那种焦灼的情绪,简直使艳芸大吃一惊。现在,姐姐的神态又是这样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艳芸谨慎地摸摸姐姐的手,那手是冰凉的。她心里一沉,低声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去看叶铭?” 艳茹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艳芸忍不住又直通通地问:“姐姐,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半年没给叶铭写信了?你们之间闹什么别扭啦?” 像遭了电击一样,艳茹颤栗了一下,忽地挺直腰坐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痴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在长长的睫毛遮掩下,似乎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姐姐,你的血压又低了吗?还是心里有什么事?告诉我吧,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点痛苦啊!”艳芸摇晃着姐姐的双手恳求说。 “也没什么。”艳茹转过脸去,避开了艳芸探询的目光。“我只是……心里乱得很……” 话未说全,她费劲地站起来,脱掉棉袄。动作迟缓地拉开被子。 “姐姐,你心里有什么事,别瞒着我。”艳芸帮着姐姐铺好被子,扶她上床躺下,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不,不。”艳茹躺在床上目光显得有点慌乱,“我只是早上出去。看到些事情……” “你看到什么啦?” “你别担心。”艳芸的着急反倒使艳茹平静了。“上午,我碰到小学的同学郑珊,你认识她的。她一九六九年去江西插队,这次回来办病残证明,强拉我陪她到爸爸的医院去了一趟。在那里,我看到一条吓人的标语……” “写的什么?”艳芸问,“又是要张春桥出来当总理的吧?”前两天,上海出现过这样的标语,引起上海市民普遍的悄悄的议论。艳芸对此是有她自己的看法的。 “不是。”艳茹摇摇头,双眼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自语般说,“我不明白,爸爸这几天不在医院,为什么会出现这条标语呢?艳芸,还记得爸爸半年前在家里说起的那件事吧?” “什么事呀?” “这么快就忘记啦!”艳茹有点嗔怪地提醒说,“那时爸爸刚恢复工作不久。爸爸一接手工作,就发现在医院实习的红医班医师,把一个患大叶性肺炎的小姑娘,错断成流行性感冒来医治,连着治了十几天,高烧也没退,爸爸很生气,立即抢救,可是晚了,那小姑娘……” “记起来了。”艳芸截住姐姐的话头,“那小姑娘死了,家属找到医院大闹,爸爸气得吃不下饭。不过,这事不是早就弄清楚,已经解决了吗?” “唉,总理的追悼会才开过几天,现在好像又要乱了,我真担心。我本来想去医院看看病的,到那儿,我……”说着,她双手捂住胸口,蹙紧了眉头,“一想到这些揪心的事,我的心就一阵阵绞痛。” 艳芸伸手往姐姐额头一探,艳茹的额头上烫乎乎的,艳芸不由惊叫起来:“你是不是着凉啦,我去喊妈妈来。” 艳茹拉着妹妹不放:“别,别去叫妈妈,妈妈身体也不好,让她好好午睡一会儿。”她衰弱无力地呻吟着:“一点儿感冒发烧,躺一会儿就过去了。” 艳芸想到了个主意。她扶着姐姐躺下,盖严被子,俯下身子真心诚意地说:“姐姐,反正今天我休息,待会儿我到叶铭家去一次,跟他说你病了,叫他来,好吗?” “啊,不。不,别去!”艳茹刚刚平静一点的脸色顿然紧张起来,连连摇手说,“不要去叫他。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儿,等精神恢复过来,我会去看他的。……好妹妹,你千万别到他家去。” “他在乡下当了多年赤脚医生,处理一般常见病,不是很有经验吗?请他来看看,也省得你上医院……” “不,艳芸,你一定不能去!”艳茹又惊惶得脸色发白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过去,你什么事都不瞒我,今天你也告诉我吧,你为什么不给叶铭写信,为什么很怕见他?……” 艳芸陡然停住了。她听见了抽泣声,只见姐姐用被子蒙住头,嚶嚶地低声哭泣着。 艳芸慌神了,她扑上去,双手抚着姐姐的身子,柔声叫道:“姐姐,姐姐!你究竟怎么啦?” 正在这个时候,艳芸听到楼下后门口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比一阵急。 “有人来了。”艳芸赶忙站起来,整整衣着,对艳茹说,“快别哭,可能是叶铭来了。你看他多急啊!” 艳芸匆匆下了楼,打开灶披间的门。门外站着个陌生人,这人三十来岁,宽肩厚背,大大的头颅,一脸的络腮胡子。眉眼还算端正,大眼睛有点朝外鼓,鼻梁挺挺的,只是短了一点,嘴唇很厚,看上去既粗直又无礼。身材比中等个儿的艳芸还矮半个脑袋。 “你找谁?”艳芸见他的双眼直朝自己脸上溜,也没有好气地瞅着来人。 “我找高艳茹。”那人粗声粗气地回答。 “我姐姐在睡觉。” “没关系。你跟她说我有要紧事找她。”陌生人满不在乎地说,嘴角一掀,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 艳芸站着不动:“你叫什么名字?” “刘庆强。” “呃……”艳芸一听这名字,想起来了,这人是爸爸医院的工宣队头头,爸爸在谈话中提到过他。但他来找姐姐干什么呢?她迟疑了一下说:“你等等,我去叫姐姐。” 回到双亭子间,艳芸的话还没说完,艳茹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手脚伶俐地披衣,穿鞋,慌忙叠着被子催促道:“你去叫他进来吧。” 艳芸刚打开门,刘庆强已经含笑站在门口了。他挺自在地跨进屋,也不问一声,傲然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艳芸心头老大不高兴,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在写字台边“拍啦拍啦,’翻着看,拿脊背对着这个客人。没想到姐姐说话了: “艳芸,我同刘队长谈件事。你到客堂间去吧,别跟妈妈说我有客人。” 艳芸拿着书,悻悻地走出亭子间,随手把门砰地一关。“你妹妹脾气好大呀!”她听见刘庆强在屋里说她,她忿忿地哼了一声:真是一个暴发户,一点也不讲礼貌,这样对你算客气的呢! 姐姐有什么事同这素不相识的刘庆强谈呢?她有点纳闷。可能是为郑珊办病残证明的事吧,要办这类证明,驻医院的工宣队长权是很大的,难怪这家伙那么得意洋洋。 走进客堂间,妈妈午睡已经起床,正要去居委会开会,交代她准备点菜肴,以备叶铭下午再来时,留他在家吃晚饭。艳芸知道,爸爸和妈妈都很喜欢叶铭,尽管她平时最恨上菜场,最恨排队,她还是提着菜篮子出去了。 艳芸从街上买菜回来,心里仍觉憋得慌,蹑手蹑脚地走到双亭子间门口,想听一听那个讨厌的刘庆强走了没有。刚把耳朵贴近门,便听得屋里传出刘庆强严厉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你不能说!……” 接着,又听到姐姐哽咽的抽泣声。 “这么一来,……呜呜……叫我怎么办哪!……” 他们在谈些什么呀!艳芸只觉得脑袋要胀裂开来,真想开门进去,把这个头头轰走。可不知为什么,姐姐那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又在她眼前浮现出来。要是她这会儿突然闯进去,姐姐会怎么样呢?想到姐姐刚才还把她支开亭子间呢,艳芸拿不定主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到灶披间准备晚饭去了。 不久,妈妈回家了。母女俩正闲话居委会开会的事,笃笃笃,灶披间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叶铭。看来是中午很好休息了一晌,在顾萍和艳芸的眼里,叶铭的精神比上午焕发多了。他长得端正匀称,神态有些峻厉,可一举一动都显得温文尔雅,一点也不像弄堂里那些插队落户回来的青年。艳芸热情地招呼着他,向楼上嚷了一声:“姐姐!”心想这下可好了,叶铭一来,该把那不速之客赶走了。 “怎么,艳茹下午没来看你?”顾萍惊奇地问。她的个儿矮小,打量起叶铭,得仰起脸来。 艳芸瞅瞅叶铭,有点为难地解释说:“姐姐感冒了,有点发烧。她是准备午休后就去的,刚要出门,就有人来找她……” “谁来找她?”顾萍问。 艳芸愣了愣,含混地说:“是爸爸医院里的……” 话音未落,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刘庆强下楼来了。大家抬头望去,刚到的叶铭不由愣了一下,这不是中学里女同学刘小扣的哥哥吗?他还没开口,刘庆强已经热情地伸出一双大手,几大步走过来,紧紧地抓住叶铭的双手摇晃着笑呵呵地招呼道: “叶铭,你回上海了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们是多年不见了啊!见到你哥哥了吗?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你和高艳茹在一起插队的吧,你是来看她,是么?” 刘庆强抓着叶铭的手,不住地使劲摇着,滔滔不绝的话,简直使叶铭无从回答。待他说完,叶铭才说了一句: “我被医学院录取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是我们工宣队进驻的医学院吗?好,值得祝贺。什么时候请老阿哥我喝一杯啊?你们工农兵学员可是新生事物啊!告诉你,我们医院就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你姐姐叶勤,也在我们医院工宣队,都是老熟人,这下好,凑在一起了。”刘庆强满面春风地和叶铭寒暄过后,才转过身来对顾萍微笑道:“这是高医生的爱人顾老师吗?早想登门拜访了。我叫刘庆强。” 一直在注视着这个陌生人的顾萍,见他招呼自己,淡淡一笑说:“刘师傅是来找艳茹的吗?” “找她了解一点情况,没什么事儿,你放心吧。”刘庆强摆动着手,换了一副正经办公事的腔调说,“我对高浩天医生的印象是不错的。他提前结束了在干校普查肝炎的工作,已经通知他回来了,还没回家吗?” “没有。”顾萍应付着,“请上楼再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我还有事儿忙呢厂刘庆强扫视一下面前这三个人,“你们请留步,我告辞了。” 送走了刘庆强,艳芸回到煤气灶前,不满地哼了一声。住在底楼客堂间的邻居老张嘲讽地扬着手里的锅铲评价说: “看来,这些造翻当官的家伙,都有这么股味儿,酸溜溜的。” 灶间做饭的人都笑了。叶铭却没有笑,他觉得这人的言论未免偏激,他的哥哥叶乔,也是近几年来提升的干部,就没有那种傲慢的样子。 “叶铭,上楼坐吧!”顾萍客气地说道,“艳茹在亭子间呢。” 叶铭穿过灶披间上了楼。顾萍和艳芸在煤气灶旁又切又洗地忙开了。 叶铭轻手轻脚走到双亭子间门口,见门紧紧地关着,踌躇片刻,才笃笃笃地轻轻敲了几下。 “进来。”屋里传出艳茹柔弱的声音。 这声音,叶铭听来是多么熟悉而又亲切啊,终于又听到她的召唤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感到有些紧张和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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