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桃子


作者:范迁     整理日期:2014-08-26 11:28:15

故事的主人公本是一名经历过边境保卫战的退役军人,残酷血腥的战争,使他变得坚毅冷酷。从粮店扛包工到杀手团体“老大”,他与老战友一行四人,亡命天涯,沉浮于生与死、血与肉的游戏之中。然而,“桃子”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这个温柔如水的上海女人,在他们原本灰暗沉寂的生活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兄弟的背叛,生存的压力,死亡的诅咒,未来的迷茫,一笔笔不可饶恕的孽债,将他逼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绝路……
  作者简介:
  范迁,上海人氏,少时随名师何志强学习油画,1981年出国,就学于旧金山美术学院,师从著名画家、作家康拉德教授,1983年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获美术学硕士学位。毕业作品被旧金山大学收藏。八十年代遍游日本,欧洲,在各大博物馆悉心观赏临摹。作品曾两次荣获全美美术大展金奖,多次举行个展和群展,作品被欧洲、美国及日本多家学术机构及私人收藏。
  现居旧金山柏克莱大学城,从事绘画雕塑,并担任海外最大中文报纸《世界日报》专栏作家、特约撰稿人。著有长篇小说《古玩街》与《错敲天堂门》,中短篇小说集《旧金山之吻》。姜文、陈冲、严歌苓重磅推荐!
  柔软的题目,坚硬的故事。情节紧张刺激,如绷紧之弓弦,读来欲罢不能,每一页都予人深深的触动。
  ——姜文
  小说是种艺术,更确切地说,是想象力和现实平衡的艺术,因果相连,环环相扣,缘起不灭。读范迁的小说《桃子》就有这种感觉,你的神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拖曳着向前而去。你被迫和书中的主人公同命运共生死,以他们的眼光看世界,以他们设身处地的立场来思考和反应,感受他们的彷徨,顿挫,以及他们险中求生,孤注一掷的认同。看完你掩卷叹息,人在善恶冲突尖锐时更能看出本性的东西。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劫数。
  ——陈冲姜文、陈冲、严歌苓重磅推荐!
  柔软的题目,坚硬的故事。情节紧张刺激,如绷紧之弓弦,读来欲罢不能,每一页都予人深深的触动。
  ——姜文
  小说是种艺术,更确切地说,是想象力和现实平衡的艺术,因果相连,环环相扣,缘起不灭。读范迁的小说《桃子》就有这种感觉,你的神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拖曳着向前而去。你被迫和书中的主人公同命运共生死,以他们的眼光看世界,以他们设身处地的立场来思考和反应,感受他们的彷徨,顿挫,以及他们险中求生,孤注一掷的认同。看完你掩卷叹息,人在善恶冲突尖锐时更能看出本性的东西。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劫数。
  ——陈冲
  范迁笔下的生活好似一场公平的游戏,你,我,他,我们众人,在与现实的对弈中,每个人只是棋路不一样而已,没有对或错,也没有高与下。某些人步步为营谨慎落子,某些人彷徨踌躇举棋不定,某些人偏听偏信毫无主见,某些人大砍大杀死中求胜。人世如棋局,每个人的今天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过了汉界楚河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对于那些逸出社会的常规者,否定或肯定是道德学家的事,而范迁的小说抽丝剥茧,只是展露了人是如何地身不由己,如何地由一步转折导致了下一步转折,种种的一念之差聚集起来,让你看到每一个人生的形成都那么偶然,又那么必然。正像惠特曼的诗句一样:一粒沙子,也像一颗禽卵一样完整。
  ——严歌苓一
  歪嘴在嘴没有歪掉之前,叫李一山,一个清秀的南方少年,沉默寡言,终日捧着本酸不拉叽的爱情小说,虽然身架子看起来瘦弱,但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很有劲。我们叫他“白子”,一个班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最好别惹他,惹急了他会白了脸跟你玩命。
  同班时跟他并不是走得很近,在我这种只会打架生事的愣头青眼里,他多少算是个读书种子,数理化都过得去;因为爱看小说的缘故,文章也写得不错,可是爱情小说这东西害人,大家都认为白子考大学没问题,哪知他在高三那年昏头昏脑地喜欢上一个女人,结果和我一样名落孙山。他离录取线只差了十六分,我则是三分之二交了白卷。我本来就不在乎,早就打算好了去当兵,吃四角八分钱一天的粮。入伍前穿了新军装一串门,才知道他这个独子也参了军,报到后我们被分在一个班里。
  新兵班里的福建人就我们俩,除此以外清一色江西农村来的老表。个个是九头鸟,抱成一团,明里暗里挤兑我们。训练之外,当兵的还要轮流去菜地砖场干活,学生兵不懂农活,自然是乡下老表们欺负的对象,更叫人气不过的是班长班副胳膊都朝里拐。我哪里肯买这个账,初中起就被小混混们尊为老大,地方上也算是一霸,于是关起门来揍了俩小子,结果我被关了一个礼拜的禁闭。李白子这家伙天天帮我打饭,用自己的津贴给我买烟。死党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我们在九个月之后赶上了一次保卫边境的战争。
  说要上前线了,连里全员剃了光头,有些新兵晚上躲在被窝里哭,哭得人心惶惶。有人还把领到的军饷一顿吃光,也有人开始写遗书。你问我怕不怕?想到上了战场可能一去不回心里也发毛,但当了兵就得打仗,只有打仗,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才有出头之日,才能立功提干,最不济也能过个枪瘾,把在枯燥的兵营生活中憋出来的火气发泄出去。
  开拔之前扩充兵员,副班长被调去别处当班长,上头看中我膀大腰圆,又兼一副凶神恶煞相,任命我接替副班长。嗨,别看副班长是世界上最小的官,但在安排具体班务时就能说上话,第几班站夜岗,冲锋时队列怎么排,哪个兵背机枪,哪个兵管急救药箱,这些琐事对当兵的来说可是性命交关。班长是个结巴,一着急话就讲不连贯,憋得脸红筋涨,吐不出个囫囵句子。理全被我占了,看来学生兵也有优势,至少嘴皮子耍得比农民地道,一个半月下来,班里的事由我说了算。你说我有官瘾?扯淡,别说这个班副了,就算当了连长、团长又怎样?一样不在我眼里。当了兵,就得朝将军那个份上攀爬,听说凡是良将,从巴顿到许世友,少年时都是顽童,凭什么就说我当不成?
  但是打仗是会死人的,打死了,好听点叫作烈士,说白了就是炮灰。不但做不成将军,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还不伤心死了?我悄悄地对李白子说:“什么都能当,就是不能当烈士。打起仗来咱背靠着背点,多副眼睛盯着,争取全须全尾地回来,不要逞能,记住,你家就你一个独子。”
  白子不置可否,耸了耸肩,意思是我话太多了。
  过了国境,第一个被打死的是班长。那是个黄昏,大部队正准备扎营,马嘶人叫地忙乱着。连队受命去前面几个村庄搜索一番,有大股敌军就回来报告,遇游兵散勇就赶走他们。
  我们班负责西面,走近一所静悄悄的村庄,发现村民都已逃走。才四月天,这鬼地方就已经极为闷热,几天的长途跋涉下来,大家又累又饿,真想吃顿饱饭,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体力。但任务还得执行,班长叫大家提高警惕进庄,他自己端了冲锋枪走在最前面,接着是三人一组,拉成散兵线小心翼翼地摸进庄来。
  村里都是茅草顶的竹屋,四面凌空,像广西云南少数民族住的竹寮,门是用藤条系上的,一推就开,看来老百姓很穷,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屋梁上吊下一个乌黑的瓦罐,下面有个火塘,是做饭的地方,有的屋里还供着关公神位。到处是成排的竹林,大丛的芭蕉,村边的水田映着天光,牛圈里的水牛在嚼草。搜索了半个村子,没见敌军的影踪,大家多少松懈下来,这时前面路口出现一个农妇,晃晃悠悠挑了副担子。听到班长喊她,那妇女弯腰搁下担子,班长还没走出二步,只见那妇女直起身来,落日正从前方平照过来,没人看见那个戴斗笠的农妇手上多出一个物件,枪声一响,大兵们才赶紧滚卧倒地。已经晚了,班长先是往上一跳,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几秒钟后才向旁边歪去。那农妇打完一梭子弹,拔腿往村中逃去。这边五六枝冲锋枪一齐开火,把农妇搁倒在田埂上。那是我第一次挨近死人,而且是两个,农妇矮小干瘦,皮色蜡黄,五官和中国人一模一样,一个江西兵哆嗦着用枪管把尸体翻过来,死去的女人露出一只干瘪的乳房。班长伤在两处,一颗子弹打在肩膀上,另一颗子弹从咽喉处穿了进去,从耳下穿出来,翻出好大一个窟窿,血突突地喷,几块儿毛巾都堵不住。班长咽气前,突然讲了句一点也不口吃的话:“想不到会死在女人手上……”
  我的手还在抖个不停,班里的十来双眼睛一起盯着我,惊慌、恐惧和迷惑呈现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我一下子想到现在我成了这班人马的最高长官,在对付有形的敌人之前,先得驱除战友们眼里惧怕的神情。
  我的第一道作战命令是为班长报仇,大家一把火把村子烧了个干净,任何在火光中移动的活物都招到一阵密集的冲锋枪子弹。
  从那一刻起我的神经就再也没有放松过。在战争中,目之所及,除了鲜血就是死亡,天天看到整车的尸体和伤员往后方运,人心很快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粗糙。六班里最年轻的一个兵,脸色绯红的大小伙子,我敢说他还是个童男,子弹什么地方不能打,偏偏打在他裆里,看着小伙子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大家心中明白,这家伙就算不死,这一辈子也报销了。还有,敌人可算是把地雷玩到家了,什么触发雷、悬挂雷、弹簧雷、子母雷,扫不胜扫,排不胜排。一不小心踩进地雷阵,“轰”的一声,耳朵里还嗡嗡响,转头一看,身边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战友一下子矮了一截,两条腿无影无踪。有次隔壁连队在宿营地,大家正端着碗吃饭,或在玩扑克,一发火箭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落在人群中,立刻血光四溅,残肢断臂满天飞舞。还有一次,在掏敌军的地洞时,站在下风头的战友不小心被火焰喷射器舔了一下,救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半分钟之内化成一段焦炭。还有,在战场上千万不能有怜悯之心,女卫生员替俘虏包扎伤口,一不留神,那个半死的俘虏便反手狠狠地一刀,刀锋深入小姑娘的腹腔;或是藏了一颗手雷,水螅般紧抱着你与你同归于尽。几场恶仗打下来,我太明白了,在战争中人活着全凭运气,哪怕相差零点一秒自己也会被装进尸袋,和上百具毫无生息的躯体挤在一起,被毒日头晒得发臭流水,被苍蝇叮得头大如斗,最后由敞篷卡车拉到随军殡葬队处理掉。两个月之后,你的家人收到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说那是已经成了灰的你。
  几个月打下来,部队减员无数。没死的一个个都成了心狠手辣的家伙,人人神经绷得像张鼓皮,耳朵永远竖起捕捉敌情,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枪口,眼睛得一百八十度地来回转,转得慢一点就有性命之虞。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卧倒,在没着地之前已经端枪在手,朝前面的方向一梭子扫过去再说,管他是老人,妇女,或者儿童;抓到俘虏后,管理起来麻烦,还怕他在不防备之时捅你一刀,干脆就打了活靶。你没有必要用这种眼光看我,这就是战争!哪个将军讲过:除了胜利,一切都不重要。将军说得潇洒,可是仗是要我们当兵的来打,性命是自己的,活下去最重要。都九死一生了,还穷讲究个屁,婆婆妈妈才会唠叨良心,讲良心只能是给自己找麻烦。敌人一方,强悍好战,军民不分,又跟法国人、美国人打了几十年的仗,战场经验比我们高出一筹。班上六个江西兵,三个被地雷炸死;一个家伙夜晚在战壕里抽烟,被敌军狙击手打死;另一个生疟疾,上吐下泻,耽搁了送医死去,再加上班长。战争之后囫囵回来的只剩两个。
  阎王爷几次摸过我的头皮。虽然在进攻中,我们的大部队把敌军打溃了,但还是有很多零星的敌军潜入丛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不时地骚扰我们。敌军很会用迫击炮,这种武器在近中距离对散兵很有杀伤力。他们在丛林里躲着,散兵上来,一炮过去,总能搁到五六个。迫击炮后坐力小,炮弹到头顶时才听到响动,再卧倒已经来不及了。敌军跟美国佬打了多年的仗,游击战术用得神出鬼没,炮筒子肩上一扛就能跑,路又熟,这儿打两炮,那儿来一下,几个游兵散勇加一门炮就可以把一个营整得不能动弹。我就吃过迫击炮的苦头,有一次被落在一米外的炮弹震昏,某根神经被震坏了,落下个病根,一紧张就憋不住想尿,除此之外,整场战争下来倒连块儿皮都没擦破。
  另一次在山坳里休息,已经升为排长的我头戴耳机和连部联系,根本没有听到炮弹划破长空的嘶声,身旁的白子把我狠命地一搡,我身不由己地跌出二三丈远,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五脏六腑不住地打颤。尘埃落定之后我跳起来,见白子躺在一株树干下,满脸是血。我心想完了完了。再仔细一看,一根炸断的树枝从他的脸颊穿了进去,卡在牙床骨之间。别的伤倒看不出。我赶紧召来救护兵,以最快的速度把白子送去后方医院。
  白子出院后完全变了相,一条蜈蚣样的伤疤从耳边贯穿到下颚,嘴角成二十五度向下耷拉,经过战地医院的外科手术修补也没用,嘴还是歪的,脸部肌肉扭成一团,不说话时看起来狰狞,说话时看起来可怕。那么清秀的一个小伙子变得让人绕着走,白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垂头丧气,我怕他想不开,劝了他很多次:男人嘛,还能在乎相貌?战场上留下一条命来已经不容易了,男人的相貌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除非你想吃软饭。
  从此大家都叫他歪嘴,只有我还叫他白子。
  想不到战后连软饭都很难吃到,那时正逢上山下乡青年大批回城,所有的职位挤得满满的,连卖菜的空缺都打破头。我在战争中立过几次二等功,如果不是班里的江西兵检举我枪杀俘虏,还是有希望留在部队里干下去的。结果功过相抵复员回原籍,分配到粮店扛粮包。白子更惨,在复员军人安置办公室泡了半年多,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人家说:“分配个戴口罩的工作吧,你那副样子怪吓人的。”结果真的被分到环境卫生所,天天戴了个口罩扫大街。
  粮店经理是个娘们,和我家住同一条巷子。这个女人正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胸脯鼓鼓的,一副骚相,听说家里老公不行了。上班第一天就盯着我不放,平时看我脱光了膀子扛大包时眼睛像要喷出火来,说话没个遮拦;什么从小看我长大,给我把过尿。还乘我两手挪不开时东摸一下西捏一把。用今天的词来说,百分之一百的性骚扰。我一个大男人被老娘们调戏,脸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还不敢发作出来。那年头,在路上找只狗都比找个人难,经理有用人的生杀大权,随便找个理由开掉你个大兵油子还不是一句话。
  一天粮包扛下来一头灰尘,满身臭汗,下班之后,唯一的乐事是打上二斤烧酒,切上一包猪头肉,再弄几块儿豆腐干一包花生米就算好菜了。叫上几个战友,喝个天昏地暗,喝不喝醉都难受,难受了就要骂人,这世道该骂的太多了。
  歪嘴也跟我们一起喝酒,只是他从不喝醉,喝得再多也就是那张脸发白发青;也不多话,大伙笑时他那张脸痉挛一下算是迎合我们,哥们痛哭流涕时他走去门口把门关上,然后收拾桌子,烧水泡茶。每个人都活得不顺,歪嘴父亲在他回来那年突生急病,花了一大笔钱看治,半年后还是撒手西去。家里欠下好大的亏空,母亲又多病,我们知道他的难处,聚会都临时通知他,为的是不让他花钱买酒菜。他也不多推辞,来了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少吃菜。有时他眼里冰冷的神色使另几个酒友不舒服,私下说下次就不要叫他了吧。我眼一瞪:“你小子不想来尽管请便。歪嘴是我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兄弟。谁要在背后说三道四,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有个兄弟连队叫李小远的战友常跑来找我喝酒。这人只是认识,在部队里并不常来往。但人家提了酒肉上门来,总得招待吧。一天他提了瓶台湾金门高粱上门,我叫了歪嘴,炒了几个菜,三人吃喝起来,说些互相熟悉的战友,这个水产生意做得不错,那个跑单帮发了笔小财。酒酣耳热之际李小远突然问道:老大你想不想做生意?
  当时全国“生意风”发癫,别说那些头脑活泛的大把捞钞票,连退休的老头老太都纷纷下海,开店的、跑单帮的、钻营打洞的乱成一团,人人脸都发了绿。身边几个战友也跃跃欲试,合计着开个小店,撺掇着让我也入伙。钞票人人喜欢,但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既不会钻营,也没这个本钱,几个工资还不够喝酒。结果都是说说就算了,从来没认真当回事。
  我说:“我不是那块材料,也不敢跟人玩那种弯弯肠子的事情。”
  李小远说:“将相本无种,钞票上也没写着谁的名字,人人脚底一条路。老大,认识的战友没有不夸你的,在战场上有勇有谋,敢做敢当,九死一生都过来了,怎么在和平时期反而变得胆小了,做个生意都缩手缩脚了呢?”
  我说:“这不是胆大胆小的事,那种拨拉算盘珠子计算人的事我实在做不来;而且,当了三年兵,性子野了,也不愿意低头哈腰侍候人赚几个小钱,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小远低声说:“老大,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生意。”
  我一头雾水:“不是那种生意。那又是什么生意?”
  李小远只是嘿嘿地笑,我倒给他吊起了好奇心,说:“李小远你别卖关子,跟我们穷开心。”
  李小远说:“这样吧,现在说了也无益,如果你可以请出假,我陪你们去泉州走一趟,有人出钱招待。”
  我和歪嘴对看一眼,这几年泉州最出名的就是海上走私。
  李小远说:“不要乱猜,到时你们就晓得了。”
  李小远走后我跟歪嘴商量,歪嘴说:“去看看也无妨,我们这些人已经在最底层了,要钱没有,要命凭本事来拿。”说得也是,跟歪嘴在一起,我心里淡定得多,这家伙话不多,但脑子活泛,想问题周密,而且做起事来手脚敏捷,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
  去泉州的路上李小远滴水不漏,聊天也只聊些不着边际的琐事,这点气我还是沉得住的,抽烟喝酒玩牌看女人打瞌睡,几个钟头长途汽车就到了泉州。
  下了车,我们被车接到海边的一个小镇上,在一幢新建的水泥房子里见了一个叫四叔的人,四叔五十出头,精悍矮小,豪爽灵敏,一看就是个人物。他对我们款待备至,当晚招待的海鲜是最新鲜的龙虾、苏眉鱼、大贝,酒是精装的金门高粱,烟是带过滤嘴的三五牌。席间四叔不谈正事,一个劲地劝酒布菜。我喝得大醉,一晚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四叔陪我们吃罢早餐,又泡了上好的普洱茶,屏退左右闲杂人等,我们四人在桌边坐下。老头一改昨日的谈笑风生,敬烟时两眼精光四射,说:“两位远道而来,虽然才处了一晚上,但看得出你们是痛快人、直性子,我也就不多绕弯子,直来直去了吧。合则我们祸福与共,不合则一笑分手,出了门就当什么也没说过,将来见了面还是朋友。你看怎样?”
  歪嘴看着我,我喷了口烟:“四叔请说。”
  四叔说:“小远跟我介绍过你们军中的背景,此次请你们过来,是想借两位的身手,过香港去办点小事。有个以前道上的朋友,过去之后发了,现在翻脸不认人,许多帮过忙的兄弟、朋友都被他耍了。这还不说,近来为了一桩生意,把众人凑出来的份子独吞了。你要钱嘛,言一声,那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但钱能见品性,这种做法实在令人不齿,为此道上决定清理门户。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果两位愿意一试的话,我再与两位谈细节;我也相信两位的定力,断不会把此事泄露出去。”
  我沉吟不语,初涉江湖,还得步步为营,清理门户是个什么意思?
  四叔看见我们眼中的疑问,也不多说话,眼光突然变得凌厉,右手拇指和食指‘啪’地打了个响指。
  再多问就是傻子,那个姿势里的杀气明白无误。
  这不是要我们做杀手吗?我第一个冲动是站起来就走。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至少也要看看老头出什么价码,再作考虑。
  我喝了口茶:“四叔,细节还是要先谈,过去要我们做什么,成事如何,出事如何,价码怎样。你只有谈了这些,我们才能考虑全盘。”
  四叔眯起眼:“当然,当然。价码嘛,是每人两万人民币,先付一半,成事归来再付一半。没有出事这一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万一有三长二短,道上的规矩,再添两万给家属……”
  我的妈呀,两万人民币!我和歪嘴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两万!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了那么多。有了这笔钱,我们也许真的可以做点什么生意,而歪嘴可以把他家的亏空填上。接?还是不接?
  这可真是个难题,我和歪嘴对视了半晌,他眼里没有雀跃也没有退缩,好像在说:老大,你做决定。满屋静寂,几双眼睛都盯在我的脸上,我很久不发一言,只是狠命地抽烟,烟雾中恍然看见歪嘴戴着大口罩,低头在马路上扫地,我自己披了块麻布,弯腰曲背地走在跳板上,还有粮店经理那老女人的脸,恶毒又色迷迷的眼光……人活到这个份上,还算人吗?憋都憋死了,做杀手又怎么样!四叔的眼光又一次扫过来,带着挑战的意味。我脑子一热,当即一拍桌子:“上。”
  四叔满脸是笑。
  从泉州回来时,我们每人提了个人造革的手提包,包里是厚厚的一叠叠人民币。





上一本:嫁给房子 下一本:我们去红旗厂看王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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