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死了。留下的日记隐约记录着她跟众多男人的亲密关系。他们是教授、工程师、老板、白领、警察、大学生、中学生、上司等。人人都有嫌疑。为什么?人人都在自证清白。因此,有了更多故事。将刀插到她胸口的人是否就是惟一凶手?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的转型之作《飘羽之重》里,年轻女孩在这个最好又最坏的年代里,进取、颠簸、挣扎、沉沦。她贫寒而轻薄的心灵始终不曾找到安置之所。当生命最终有如繁华世界的一声叹息时,正义之责该以何种方式来考量! 作者简介: 王旭烽,浙江省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成员,浙江林学院“茶文化学院学科”带头人。 2000年,长篇小说《茶人三部曲》前两卷《南方有嘉木》、《不夜之侯》获第五属茅盾文学奖。2007年,长篇报告文学《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图书奖。1 风露社区的心理学家何以然,每天早起出门三件事:倒垃圾、拿报纸、取牛奶。这天清晨,报纸晚到。她漫无目的地在社区喷泉小广场散步,消磨时间。却见一群上身大红运动衫、下身大脚运动裤的中老年妇女,足蹬黑色平绒布鞋,手执纸质折扇,迎合着周杰伦《菊花台》的节拍,翩翩起舞: ……菊花惨淡地香,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生霜…… 乐声从花坛旁的手提录放机发出来。一个领舞的老人齐耳灰白短发,前颈如飞禽进食的长脖,绷紧、松弛,绷紧、松弛。她神情庄严,单手举扇,抖动扇面。二十多位大嫂大妈在喷泉中央的青铜半裸美女前和着节拍,面容虔诚,举手投足,亦步亦趋。向左,向右,半蹲…… 何以然饶有兴趣地看着。报纸既不曾到来,她便索性坐下来,掏出莫尔薄荷烟,空腹吸了起来。她烟瘾不小,上班族走过,总要忍不住看向她。何以然全不在乎,还之以青眼。她吐一口烟,想自己的心事。 何以然长手长脚,和男人在一起略显其高;到T型台上走模特,又略显其矮。她眼眶略凹,鼻梁狭挺,窄脸,光额头,尖下巴,头发眉毛又黑又多,嘴唇常常发紫。这个大龄美女长得凛凛然,一支烟在手,满不在乎,锐气逼人。她早已成立了自己的心理诊所,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分析他人,穷追猛打,挖出精神病灶,然后一举歼灭。如此沉醉其中,她乐此不疲,在同业中暴得大名。因此说,她没把自己嫁出去,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仰头向天,发了一会儿怔,缕缕青烟从嘴里飘出来。这时,她的目光突然定住,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僵持在半空,呼吸也停顿了。 何以然分明看到了自己。她正半掩半露地混在半老徐娘的大红折扇里,白发苍苍,举步维艰;半举着褪色红纸扇,抖抖颤颤,弯腰不到位,只好不着四六地对付;想跟节拍又不成,别人跳一下,她才跟着跳一下,犹如总被拉晚了线的木偶。周杰伦的歌声带着少年愁绪,配上她目光呆滞、沟壑丛生的木瓜般的苦脸,实在是两股道上的车,全不靠谱。 何以然不相信看到的,再次定睛。 是的,她还在那里。老年后的她!老年痴呆的她! 她第三次星眼怒睁。老年痴呆的她终于勉强散去。 提前与命运遭遇!这使她严重不安。 作为心理学家,她很清楚,刚才的景象乃长期辛劳积成的幻觉。一股从骨髓中喷涌而出的倦意终于扑面而来,像当头棒喝。何以然听到了来自虚空的声音:打住!到此为止! 她坐在靠椅上,坚持抽完那支烟,然后电话告诉助手,她今天不去上班了,没要紧事就不要找她。 她预感到,她要病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