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谜秀》完成于2007年,这是一部描写韩国社会最孤独的“80”后群体既沉重又轻松的成长小说。对生于80年代的青年而言,网络不仅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他们成长的背景和精神的寄托。小说描写了非婚生子李民洙在失去家庭与工作之后参加了网络上举办的有奖猜谜活动,遇到恋人,因为阶层悬殊又躲避恋人,之后他为谋生经历了一段奇特的生活。 作者简介: 金英夏,韩国著名作家。现旅居欧洲。1968年出生于江原道华川郡,毕业于延世大学,获得企业管理学硕士学位。著有小说、散文集十多部。1995年登上文坛,之后创作力长盛不衰,其小说曾获第44届现代文学奖、第16届怡山文学奖,第4届黄顺元文学奖、第35届东仁文学奖、第孝届万 目录: 第1章墙里的妖精 第2章悄悄话 第3章清晨的哀怨 第4章布满房间的宅院 第5章水族馆里的鲨鱼 第6章白蚁穴 第7章公司 第8章长板桥的龙漫 第9章昨日之书,今日之我第1章墙里的妖精 1 那天,我们小学开学典礼。我的心里有点儿纳闷儿。那些小孩旁边的年轻女人都是谁啊?仔细听听,孩子们竟然管那些浓香扑鼻的小女人叫“妈妈”。我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直到现在还管外婆叫妈妈,可是妈妈这东西怎么会如此年轻呢。这让我很受打击。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嫌外婆是个寒酸的老太婆。那天毕竟有些特别,外婆还是稍微花了点儿心思,她穿上了时髦的西装,穿上了高跟鞋,显得颇有风度。如果瞪大眼睛仔细端详的话,也许能看出破绽,但是,如果从远处看,她和那些妈妈们压根儿就差不了多少。外婆还有着这些女人根本不具备的温柔而优美的威仪。我之所以在顷刻问感觉那些妈妈们比外婆年轻,倒不是因为她们的脖子上没有皱纹,而是她们太幼稚,甚至让人觉得她们有点儿不熟练。她们就像不伦不类的演员,被雇来扮演妈妈的角色。要么战战兢兢地给孩子擦鼻涕,要么悄悄地溜到教室后头抽泣,这样的人也配叫妈妈?外婆刻意跟那些女人保持着距离,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我。 人们称呼她崔女士。偶尔也有人叫她仁淑。我记忆中的崔女士是个爱赶时髦的人,称得上时尚的弄潮儿,而且她总是信心满满。算起来我的小学开学典礼是在1987年,崔女士已经五十七岁了,但是看上去没有那么老。四十岁以后,崔女士就开始有白头发了。她又不喜欢染发,只好任其蔓延了。看看我出生时的照片,就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是白发斑斑了,然而她依旧随随便便地梳着马尾辫。尽管如此,崔女士还是比那些头发乌黑的女人显得年轻。也许是因为她的威风凛凛的态度和信心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我忽然察觉到崔女士不是我妈妈,所以我不能不问问真相了。 “妈妈,我亲妈去哪儿了?” 我还保留着称呼崔女士为妈妈的习惯,所以我的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她带我去了动物园。我们在动物园里观赏动物,吃了冰淇淋,还坐了令人魂飞魄散的海盗船。这时候,我差不多忘记了为什么来动物园的初衷,不过她没忘。她怎么会觉得动物园里适合说这种事呢,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当河马朝着天空喷射海量小便的时候,她在河马圈前对我说道: “我就是你妈妈。真的。” “人家都说不是。” “谁说的?” “都这么说。” 崔女士用食指指着天空。天上正好飞过鸽群。 “你妈妈死了,变成鸽子了。” “鸽子?” “人死之后会托生为动物。你妈妈变成了鸽子。” 这分明是崔女士的即兴谎言。但是,正因为她这句没有恶意的谎言,长期以来我就变成了害怕鸽子的少年。当然,崔女士绝对想象不到这样的副作用。或许她认为比起简单粗暴的死亡,变成鸽子翱翔在天空的说法更为委婉,对孩子来说打击也会小些。不料,结果更糟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鸽子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不管在哪里见到鸽子,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从未谋面的妈妈的脸孔。如果崔女士说妈妈死后托乍为斑马、响尾蛇,或者食蚁兽就好了。 七岁的我毕竟太小了,很难接受妈妈变成鸽子的说法。 “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变成鸽子呀?” 我追问崔女士。 “谁也不知道死后会变成什么。” “可是鸽子为什么在笼子外面啊?” “因为鸽子太多了。动物园里只有珍贵的动物。猫啊,狗啊,还有老鼠啊,这不是都没有嘛。” 河马又一次朝着天空撒尿。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尿也可以做成彩虹。 “河马炫耀自己的力量,表示这是它的地盘。” “那么,您以后就不是我妈妈了吧?” “民洙你不喜欢河马吗?” “那我以后应该管您叫什么?” 听到这里,崔女士思考了一会儿。 “那就叫姨妈吧……” 我不由得哽咽了。这不是因为我确信了妈妈已死的事实,而是因为这个被我叫了这么多年妈妈的女人突然变成了我的姨妈。 “那我爸爸呢?爸爸去哪儿了?”她抚摸着我的头,说: “我也不认识你爸爸。”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站在了猛兽栏前。我记得那天老虎们正在懒洋洋地睡午觉。 “你看,老虎没有爸爸,这不也挺好的吗?”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了“私生子”这个单词。当时我正想查字典,突然间觉得浑身发冷,下巴咯噔咯噔地发抖。我的内心深处甚至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别查那个单词。你有必要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单词吗?”然而越是这样,我翻动字典的手越是加快了速度。至今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字典上的定义。那个词条是这样说的: 私生子【名】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的男女所生的孩子。如果获得父亲的承认,可以成为庶子。 “获得父亲的承认?这话很有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听了字典上的解释,智媛这样问我。她站在旧书店的书堆里,手里拿着纸杯,喝着牛奶咖啡。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可我还是觉得父亲这个东西挺有必要。咖啡还有吗?” “没了,我都喝光了。我还是有点儿纳闷儿,不知道意思的单词和句子怎么会触动我们呢?” 智媛向上扬了扬头,瞪大了眼睛。她的黑眼珠似乎漂浮在水面,并在浮力的作用之下缓缓向上移动。如果在冷水里放进可乐瓶,那么可乐瓶会倾斜,空气上升。当她心存疑惑的时候,智媛的眼睛就是这样。 “也许就像流感病毒吧?” 我说。 “流感?” “私生子的说法好像早就潜伏在我的身体里了。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真的是个私生子。刮寒风的时候,体质变弱,病毒就会很猖獗,有些单词也是这样吧,到了合适的机会会变得活跃起来。父亲的承认,这句话好像也是这样。因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也许是吧。” 智媛咬起了手指甲。我还在嘀咕。 “但是,按照国语字典里的定义,私生子好像为了得到父亲的承认而活?唉,真他妈的!我的人生目标竟然就是成为庶子!” “谁说不是呢。” 智媛随声附和。但是,她好像并没有真正理解,因此没有和我产生共鸣。跟她说话的时候,常常会遇到类似的情况。这有点儿类似于切桃子。虽然外皮柔软,但是碰到某个特定的部位,刀刃却进不去。真正的感情凝结起来,隐藏在柔软的果肉下面,非常坚硬。她的手放在膝盖上面,聚精会神地移动着指甲,好像在刻什么秘密文件。 2 崔女士是个烟鬼。 “人老珠黄也不是没有好处呢,比如在路边抽烟也没人说你什么。哼,现在我已经不是女人了。”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这辈子都是女人,而且也没有“人老珠黄”,她的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和男人相处的时候,她与平常判若两人。这时候的她就像《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傲慢而又犀利。如果有男朋友来找,崔女士便喝着兑了白兰地的红茶,闲扯起已经谢世的朋友们的故事。她说早年在柳致真(1905—1974,号东朗,生于庆尚南道统营市,著名剧作家,1931年与洪海星、徐恒锡等人创立“剧映同好会”,代表作有《土幕》《牛》等——译注)先生手下演话剧,韩国战争之后却成了电影演员。她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多么有名,事业鼎盛的时候,即使走遍汉城的大街小巷也是脚不沾地,因为总有男人开车相伴。但是,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演过什么电影。 我为崔女士举行葬礼之后不久,有一天,狂风呼啸,栎树落叶凶猛,日本列岛东部地区发生地震,太平洋沿岸也发生了强烈的海啸。那天,我给在映像资料馆工作的正焕打电话。 “是我。” “有事吗?” “你能帮我找个电影吗?” “知道题目吗?或者导演名字也行。” “不知道。我只知道演员的名字。大约是五六十年代的电影了,演员名叫崔仁淑。” “崔仁淑?崔仁淑是谁啊?” “嗯……她是我姨妈。” 过了十天,正焕给我发短信说找到电影了。 “为了找这东西,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灰尘,嗓子都哑了。胶片快不行了,你凑合着看吧。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 他有点儿得意。 “这又不是电影史上的杰作……反正我给你找来了。” 电影描述的是韩国战争期间,国军特工队渗透到北朝鲜的活动情况。这支部队的任务是营救被朝鲜人民军俘虏的美军上校。特工队队长是许长江,崔女士扮演歹毒的人民军少校.负责审讯美军上校的任务。 “你姨妈怎么没出现啊?” “不知道啊,难道是同名?没出来。” 画面上的崔仁淑很年轻。很年轻,也很尖刻,而且很漂亮。画面主要拍摄于黑暗的碉堡,光与影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的腰带系得很紧,因此被人民军军服遮蔽的胸部显得非常扎眼。崔仁淑像个蛇蝎美人,起先对美军上校严刑拷问,后来换成了暖昧的诱惑。这样的角色不太适合她的外孙和朋友一起观看。幸好正焕很快就没了兴致,借口有事走出了放映室。 画面上的崔仁淑威胁美军上校说出联合国军的登陆地点,同时极尽诱惑煽动之能事,暗示他乖乖顺从,定有好事等候。美军上校抵挡不住拷问和诱惑,正想透露仁川登陆作战的绝密情报。正在这时,许长江率领的特工队用手榴弹炸开大门,冲进了碉堡。他们风度翩翩地射杀了挡在前面的人民军军官和士兵,动作之潇洒丝毫不逊色于约翰•韦恩。当,当当当……激烈的冲突战结束了,硝烟散去,人民军中只有崔仁淑奇迹般地幸免于难。松绑后的美军上校轻蔑地看了看跌倒在地的崔仁淑,命令队员“杀了这个婊子(Killthebitch)!”然后便拖着受伤的腿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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