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博士程远青从海外归来,受一家制药公司资助,刊出广告,面向社会招募乳癌病人,组成心理治疗小组。公务员、老干部、硕士生、下岗女工、白领丽人、妓女、乔装打扮的男人……各色人等汇聚一堂,携带着复杂经历和对死亡的恐惧与抗争,在小组内碰撞成长。隐藏多年的秘密渐渐暴露,一个精心策划的商战阴谋正向癌症小组逼近…… 作者简介: 毕淑敏,女,祖籍山东文登,1952年生于新疆伊宁,就读于北京外国学院附属学校。17岁赴西藏高原阿里地区当兵,服役11年。历任卫生员、助理军医、军医。1980年转业回北京,1990年任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专业作家。著有《毕淑敏文集》十卷,散文精品集《心灵处方》,长篇小说《红处方》、《拯救乳房》、《女心理医师》等。国家一级作家。北京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内科主治医师,注册心理咨询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心理学博士方向课程结业。芦淼,男。1978年生于北京。法学、心理学硕士。曾任教于北京四中,也曾任网站高管。现就职于中国青年报出版社。平日喜爱闲游,喜欢用镜头去印证身边世界里最瑰丽的美景,喜欢用笔去描绘世上最难测的人性…… 目录: 1与狗有关的自杀 2叫醒魔鬼 3永远过不去的事 4一道老虎菜 5绿色的羊羔皮纸 6这个小组姓癌 7按下你的指纹 8夜半铃声 9墓地游戏 10天堂里的政委 11苦涩的青苹果 12乳房哭泣 13白云之舞 14我得了乳腺癌 15心中蟒蛇1与狗有关的自杀 2叫醒魔鬼 3永远过不去的事 4一道老虎菜 5绿色的羊羔皮纸 6这个小组姓癌 7按下你的指纹 8夜半铃声 9墓地游戏 10天堂里的政委 11苦涩的青苹果 12乳房哭泣 13白云之舞 14我得了乳腺癌 15心中蟒蛇 16种子蛰伏 17台阶向上 18熟悉的陌生人 19向北再向西 20婚礼,还是军礼 21谁设下的陷阱 22爱心需要证明 23从黑夜到黎明 24想象死亡 25子非鱼 26泪洒春草 27记忆之门 28爱情如雪花 29裸体秀 30水晶厅的表决 31花纹下面是金属 32死亡盛典1与狗有关的自杀 他越来越喜欢“自杀”这两个字了。 它们端庄宁静,充满魅力。无声旋转着的猩红引力,犹如巨大的橡皮,会把他所面临的匪夷所思的困境,涂抹干净。当他想到自己死后人们对死因的种种揣测时,冷峻的嘴角浮出了微笑。 没有人会猜出他的真实死因。他事业有成,历史清白,英俊有为,为人谦和,家有豪宅,出入汽车。也许惟一的缺憾是他还没有成家,壮年男子的这种状况,很容易让人和暖昧的习惯相连。但他在私生活方面无可挑剔,没有情人,也不是同性恋。他规规矩矩地谈过恋爱,性格不合而分手,所以至今单身。 一如他严谨的工作作风,对自杀也做了周密的研究。他在网上查了有关自杀的资料,据说女性多用服毒,男性多采自缢。这两种死法他都觉得有缺陷,关键是留下了全尸。 关于自杀的时间,香港一位硕士的论文以此为题,探讨在星期几自杀的人最多。他兴趣盎然地看下去,决定把终结自我的时刻,选在硕士认为最少发生自杀的日子。不料看完全文,才知道没法以自己的死和硕士开个小小玩笑了。资料表明,女性在周末自杀的人最多,但男性无此规律,分布平均。 他决定采取自爆的形式,地点选在一家狗肉馆。他喜欢狗,原本预计将来退休后,养一大群藏獒和一只京巴,不想来不及了。没有亲自养过狗,喜爱就更一往情深。他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为狗们做一件事情。让这家狗肉馆,因为有人曾在这里成功自杀,生意一蹶不振。 当他把一切计划妥贴以后,心情就稳定下来。经过狗肉馆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对悬挂着的狗肉们说,别急,我就要来解放你们了。我的秘密也随之烟消云散。 叫醒魔鬼 某日,京城某报在最不显眼的版面上登出广告: “我知道你得了乳腺癌,我知道你手术后很孤独。我想把得了这种病的人聚在一起,成立一个心理小组,结伴前行。如果你想参加,请拨打程远青博士电话:××××××××询问详情。” 程远青在自己家里,像在机场的候机楼里走来走去,路过穿衣镜的时候,对着里面那个面容清秀但不修边幅的形体,莞尔一笑。她本是穿着考究重视仪表的女人,知道提臀收腹,把一副略显衰败的中年妇女骨架,打造得挺拔紧凑。知道用极细颗粒的粉底,把面部填抹得依旧霜白。为了和病入膏肓的组员们打成一片,她毁掉精致,趋向朴素简约。 隽永生物公司资助小组,把职员褚强配给程远青当助手,可惜没有办公室和专人值班。面向社会招募癌症组员,一应杂事必得程远青亲办,广告刊出的是程远青家中的电话号码。 陪着先生到国外读书,程远青含辛茹苦,放弃专业,抚育幼女,打工助学。丈夫埋头读书之后,回家能吃到真正的手擀面和茴香馅的饺子。丈夫戴上博士帽的那天,正式宣布和她分居。程远青呆若木鸡,记得当时正在厨房里倒番茄酱,好像并没有听到玻璃瓶子落地的声响,遍地已是猩红泥泞。 “为什么?”她失声道。 “以前,电脑显像管是球面的,后来是柱面的,又发展到了平面……”丈夫回答。程远青茫然,想不出这两者的关联。“请你通俗点,别用专业术语。”程远青打断他的话,在失魂落魄中竭力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我本不想说,但你一定要我说,就不要嫌我刻薄。你内存太小,硬件太差,CPU太慢。简言之,是个过时的球面管,而新的液晶显示屏更大更清晰也更赏心悦目。”丈夫说。 这一次,程远青还是不很明白,但她确知事情已无可挽回。 西谚有话——一个丈夫消失的缺口,10个朋友才能填起。程远青此时悲哀地发现,这些年来,自己不但荒疏了学业,而且冷落了朋友。那缺口就孤零零地呲牙咧嘴,日夜飕飕冒出冷光。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哀求。干脆一步到位,和丈夫平和地离婚了。旁人以为是沉着,其实不过是绝望。丈夫要到硅谷任职,说把女儿带上,以后让孩子有一个好前程。程远青淡然说,你把女儿留下,这样容易和新人相处。丈夫先前一直绷出的强硬突然柔和了,说,给我个补偿的机会。程远青说,那你掏一份读博士的学费吧。先生说,这你放心。为了女儿,我会这样做的。程远青说,不是女儿的学费,是我的学费。我年纪大了,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恐怕拿不下来。 丈夫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回答,行。不过要分期付款。 程远青选择了心理学,这门年轻而深奥的学问如同碘酒,消毒了她的伤口,让她没有因此坏疽而崩溃。一个柔弱的东方女子,要在西方国度里钻研心理学,其中的艰辛,常人难以想象。程远青坚持下来,披荆斩棘,导师和同学们都称赞她有毅力,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为了探究自己命运的悲剧和洞察他人思维的轨迹。 学问真是个好东西,心理学深入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在那里摧枯拉朽点石成金。它使程远青痛苦中脱胎换骨,锻造一新。羞辱被宽容平复,仇恨被岁月漂白。她学会了觉察自己内在的涟漪,以博爱和晴朗的心,观察世界穿透风云。孩子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志向和圈子,程远青决定回国。她虽然已成为独当一面的临床心理学家,但面对异国人催眠后的喃喃低语,总有隔着冰箱保鲜纸的疏离。你可以看清肌肉的纹理,甚至可以触摸到起伏的骨碴,但它们以一种冰冷的滑腻,拒绝和你的指纹丝丝入扣。那是另类文化浸泡出的橄榄,其中五味,无论她怎样体察,都略逊一筹。她决定回国,把自己辛辛苦苦学来的知识,报效生养她的地方。这不但是一种地域的忠诚,更是文化基因的指令。 回国后,暂住在父母遗下的一小套单元房里。何去何从,看看再说。研究所邀她任职,大学请她担纲教授……她谢绝了那些声名显赫的单位,很想做一桩开创性的事情。 思忖之中,母校校庆。校园被怀旧的故人塞满每一个角落,连大操场边上旧厕所的一堆废砖,都不断有人凭吊。一般中学的校庆会像贫农,母校不然,是个富农,不单茶点丰富,中午还有一顿价格不菲的自助餐。从 星级饭店请来的厨师把餐台布置在篮球场上,高高的白帽几乎触到篮板。冷拼热炒,袅袅香气把篮筐的破线头吹得像章鱼触须,四下飘扬。来者无论老少,吃得双唇油亮,面红如蟹。 叙旧再久,必有一散。程远青因被几位老同学缠住,请她为各自的感情和子女问题支招,待走出校门,已是暮色四合。分手之后,程远青正待打车回家,一辆黑色奔驰无声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电动玻璃窗摇下,一个很明亮的男声说:“请问,是程远青博士吗?” 程远青下意识地回答:“我是。”答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回国不久,几乎不认识什么人。眼下场面,有点像国外的惊险片,认定了是你,便有一番打斗。 那人把车子停稳,走出来,面带微笑。他身材高大,挺拔瘦削,西服笔挺,脸部轮廓像非洲人三斧劈出的木雕,不精致,但有一种独特的精气神。“程博士,别那么紧张。我叫吕克闸。算起来,不好意思,还是您的 学长。” 程远青笑了。一些杰出校友的名字和头衔,今天在会场上被大喇叭屡屡提及,程远青也忝列其中。吕克闸这个名字,出现频率最高,据说校庆所有开销都由他支付。其实他当年转学过来,只读了一个学期,成绩还差。如今是隽永生物公司总裁,身价不菲。 程远青说:“那要谢谢你。” 吕克闸说:“谢什么?” 程远青说:“谢你的饭啊。” 吕克闸露出烤过瓷的白牙说:“要谢这个,应该是校长,不该是您。如果您要谢我,就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请你坐一坐吗?” 程远青去国时日已久,对国内人事心态,乐得能有第一手了解,就说:“好啊。到哪里?” 吕克闸说:“离这里不远,有一间酒吧。请上车吧。” 酒吧以航海为主题,假装无意地随处摆放着缆绳和舵盘一类的装饰品,连挂衣帽的钩子,都用抹了特质胶的水手结替代,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冷峻,想来也是特选了海洋气息的空气清新剂。吕克闸熟门熟路,落座于一架罗盘钟下的独木舟旁。舟长丈余,虽是现代能工巧匠的复制品,一眼看去还是古拙苍凉。舟板的木纹断裂处布满蛀孔,舟帮之上,略加打磨,铺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砖,透过晶莹的玻璃,可以看到舟底森然的疙瘩纹如老迈之眼。 程远青为自己点了水,纯净冷冽的水。吕克闸点了烈酒。吕克闸说:“程博士,在酒吧里点水,是对这里的不敬了。” 程远青说:“所有的酒都是水变成的。” 吕克闸说:“就像我们不管现在是什么人,以前都是天真无邪的中学生。” 程远青转了话题:“吕总裁常来这里吗?” 烈酒入口,吕克闸说:“我喜欢酒吧。尤其喜欢一个人呆在酒吧里。在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不停地对我说酒是个坏东西。” 程远青扣住:“看来经常有人对你说酒的坏话。” 吕克闸说:“是啊。我老婆。我父亲是得肝癌去世的,他是一个老酒 鬼。烧他的时候,整个火葬场都闻到了酒味。程博士,罢罢,初次见面,不说这种伤感的话了。知道你在国外读了心理学,很想和你合作。” 程远青说:“你是个企业家,我们怎么能合作呢?心理学某些分支和企业管理有关,可惜我不曾专修这些科目。” 吕克闸说:“我是研究生物化学的,在我眼里,人既是细胞的堆积,支离破碎的,又是完整的大一统。程博士从国外回来,一定想干成一番事业。我愿意无偿资助你,事你挑,钱我出。只有一个条件,要和癌症有关。我母亲也是被癌症带走的。想孝敬他们的时候,我没有钱。有了钱的时候,他们已经不需要了。可天下还有无数的癌症,需人救洽。” 程远青说:“所以你要报效社会,满足自己的心愿。” 吕克闸说:“拔那么高,我担待不起。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比如操办今天的校庆,很多人以为是个义举,其实不过是为了多认识朋友。没有聚会,我就无缘和您再见面。当年,您比我低两级,成绩特优,全校瞩目,我哪能请您小坐。我很早就喜欢心理学。” 程远青说:“国外很多企业家都有自己的心理医生。'’此话一出,略觉不妥,好像在推销自己。 幸好吕克闸说:“我可不敢请教心理医生。商人,连胃都填满了秘密,更不用说心。程博士,我倒要考考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酒吧?” 程远青如实答道:“不知道。心理学家没那么神。” 吕克闸是属于那种越喝脸色越惨白的人,伸出白蜡一般的手指说:“我喜欢海。你看那个调酒师在干什么?” 迷蒙的灯光下,调酒师站在船长操作室模样的吧台后面,双手将碧蓝的基酒和一些辅料倒进调酒壶,加进锐利的冰块……酒壶高扬翻飞摇晃,冰与冰的破碎之声在酒吧浮动。摇匀了的酒滤出,再用一片柠檬挂杯。那 杯酒就像一尾活泼的金枪鱼,蹦到了程远青面前。 吕克闸说:“这种酒的名字叫——风暴,我为您点的。杯中风暴,儿戏而已。癌症是真正的海,人类至今顶礼膜拜的海。” 程远青用“风暴”和吕克闸碰了杯,在这一瞬决定和吕克闸合作。程远青决定成立乳腺癌康复期病人的心理小组。 乳腺癌是女性杀手,并对第二性征构成毁灭性的破坏。除死亡威胁以外,病人尚面临一系列复杂的心理困境,尤需救助。 “面向社会招募,是不是有风险?你知道会来什么样的人?”吕克闸得知程远青的计划后,不放心。 “不知道会来什么样的人,就更富有挑战性。”程远青答。 “造药是我长项,组织小组你是内行。提个建议,登大广告,先声夺人。”吕克闸说。 “只需一个小小的广告。”程远青微笑着,用小指一划,如同在空中绘了一片透明柳叶。 “给我省钱,是不是?程博士,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可以把整张版面买下来送给你。”吕克闸喜欢程远青划小指的这个动作,觉得属于知识化的风情万种。 “你以为癌症小组是什么?CDMA手机?减肥药?我就是要在报纸最不起眼的地方登一条眉毛宽的消息,只有那些最孤独最寂寞的人才能看到它。”程远青说。 “先要搞清这是什么人的眉毛?长寿眉还是蛾眉?宽度可有天壤之别啊。”吕克闸回应玩笑。 程远青浑然不觉道:“准确地说,就是一乘四厘米的面积……” “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就找我,这个手机号码,日夜都开着。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可惜马上要进行谈判,吕克闸只得结束对话。他喜欢和这位留过洋的女博士聊天,有类乎薄荷般提神醒脑的效能。 电话响了。程远青一把接起来,半天没有人声,只是窸窸窣窣揉纸的动静。 “你哭了?”程远青亲切地询问。 对方的哽咽得到了稍许控制,稀疏了一些,回答:“我想报名。” “欢迎你。你叫什么名字?”程远青知道这是一位认真的报名者。 “我叫什么名字,这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了乳腺癌,做了手术,在家养病。我害怕极了,孤独极了……这样没日没夜地熬下去,人会疯……” 程远青说:“感谢你信任我。但能否成为正式组员,要经过甄选。” 那一端惊讶迷惑地说:“甄……甄……什么选?” 程远青解释道:“甄别的甄,选择的选。不是所有报名的人,都能成为组员。在这之前,要面谈一次。” “病得快死了,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啊?” 程远青说:“这是对大家负责任。” 对方不相信地重复着:“谁对谁负责任啊?本来得病就够烦的了,这不是让人更挠心吗!求您了,干吗为难一个都摸着阎王爷凉鼻尖的人啊?” 程远青不为所动,说:“正因为这团体特殊,才格外慎重。” 那女人焦躁起来,说:“谁稀罕你的小组!你开不了张就得关门!”兀自把听筒砸下。此刻的暴怒和刚才的懦弱,恰成鲜明对照。 程远青看着电话机,缓缓放下。她不想把小组办成街头的秧歌队,原则一定要坚持。 深夜,电话痉挛似的响起,床头闪烁的电子钟,用毫不留情的血红色,向惊醒的程远青报告夜已多么深沉。 是一个男人,音色优雅沉稳,有一种青檀的味道。仿佛是从一架优良的仪器发出来,清晰而宽厚,带有稍纵即逝的魔力。 “程博士您好,很抱歉半夜三更打扰。”那人彬彬有礼。 “没关系。”程远青拼命睁大眼睛,以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力求口齿清晰地回答。 “看到您登出的寻人启事,现在还可以报名吗?” “您是……” “哦,我猜您一定很奇怪,一个男人怎么会关心女人们的小团体。我叫成慕海,我有一个孪生的妹妹,叫成慕梅。很不幸……”他沉吟了一下,好像在选择下面的话怎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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