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训是个奇人。他大字不识,硬是靠乞讨讨出了三座规模超出当时的“希望小学”,且为学校置办了恒产。假如不是1949年转为官办,该校的学生和教师将永续至今,真正的义务免费教育。郭沫若说:“在吮吸别人的血以养肥自己的旧社会里面,武训的出现是一个奇迹。” 武训也是个伟人。他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文化、进入《世界教育大辞典》的平民教育家。他让每一个穷人的孩子都能受到教育的梦想,是当时积弱的中国崛起的希望,也是那时贫穷的家庭摆脱苦难的曙光。张学良说武训是“行兼孔墨”。 武训更是个圣人。他执著一生,不婚不娶,为了“义”的办学目标和“善”的儒家信仰,积财无数却露宿风餐,把磨难当成使命,把苦难当成快乐。他的逝世,撼动三县,几万民众涌上街头,呼天抢地,泪恸八荒。冯玉祥赞他“特立独行百世流芳,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作者简介: 瞿旋,山东日照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日照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一级作家。长篇小说《侦察连》,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获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长篇报告文学《苦门里走出的博士兄弟》,由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获齐鲁文学奖。长篇小说《惊天动地》发表于《中国作家》杂志,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大改制》发表于《中国作家》杂志,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海上的风》,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电视剧《港上的风》编剧,获山东省优秀电视剧奖。发表中篇小说《路就在你脚下》《海上的风》《大势低迷》《大势震荡》等数部,《海上的风》获山东省工业题材中篇小说二等奖。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数十篇,作品共计300余万字。无论是主动的把武训先生画入我们的小圈子,或是被动的让大家把武训先生向我们的小圈子里推,都是因为我们有了小圈子所以连累了武训先生也被封锁。我要声明:武训先生不属于我们的小圈子。他不属于一党一派。他是属于各党各派,无党无派。他是属于整个中华民族。他是属于四万万五千万人中之每一个人。让我们把武训先生从我们的小圈子里解放出来吧。让武训先生从我们的圈子里飞出去,飞到四万万五千万人每一个人的头脑里去,使每一个人都自动的去兴学,都自动的去好学,都自动的去帮助人好学,以造成一个好学的中华民族,保证整个中华民族向前进,向上进。进步到万万年。——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第一章 黄河从几千米高的高原甩下来,磅礴万里,在鲁西北一带几度改道,留下了厚厚的土末儿,堆成一派平原。一挂的黄褐色,内里像鼓荡着一股力量,浑浑莽莽,直抵天边。堆一条微凸的大弧,界划了天地。 在堂邑县武家庄北的田野上,零星点缀着一些杨、槐、榆、柳等树木,青灰的裸枝苍凉地举向空中。细黄的麦苗,枯白的荒草,稀疏蓬乱,如老人头上最后的毛发。远处的村舍,像一群灰色的甲虫,无精打采地匍匐在地面上。有风吹来,挟着低回的哨音,撮起几缕黄土,烟一样撒向空中。 这是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初冬的一天。 在田野南边的尽头,仿佛是从灰虚虚的地平线里吐出来似的,渐渐出现了一队人影。这影子越来越近,脚下蹬出了缕缕尘烟。是一队肩负着什么使命的兵卒,还是一些流民?等走近了,才看出来,这群人有百多人的样子,虽然有些青壮年,但多是老头、女人和孩子。个个衣衫破烂,多数挎着篮子,有的背着露出了黑棉絮的被盖卷儿。显然,他们不是兵卒,虽说像流民,但从多数都是老弱妇孺这一点上看,又不像。原来,他们是山东省堂邑县武家庄、小刘庄一带出来要饭的“老小帮”。 因为结伙出来要饭的,多是老的老小的小,所以这一带称他们为“老小帮”。不同的是,这个“老小帮”里还有一些手持棍子的青壮年,并且是一色的腊杆儿。他们是“老小帮”里边的棍子队,多出自武术之乡小刘庄。他们正常的时候也要饭,不过在必要的时候,就有守护“老小帮”安全的职责。不过,像这样要饭确实也异常,成群结伙的,不但少有卑微之气,路反倒走得有几分气势。 武家庄的武崔氏带着武让、武七哥俩,也走在这支队伍里。 这年武七七岁。他和哥哥武让都光筒儿穿着对襟式破夹袄,腰间束着一根草绳子,露出了黑黑的脖子和肩胛骨。下穿补丁摞补丁的直裆带腰裤,屁股和膝盖那儿都破了洞。脚穿露着指头的圆口破布鞋,敞着头,头发乱得像草窝。因为这支队伍的目的是要饭,不是赶路,所以走得挺从容。武七东看看,西瞅瞅,对路两边的景物还有几分新鲜劲儿。 他长一个团脸,淡眉淡眼,嘴稍向里窝,不太爱说话,一副老实相儿。或许,小刘庄的宋顺孩就是看中了他的老实,一路走来,总爱和他傍在一起。宋顺孩大他两岁,生性好动,手脚一不动就痒痒,经常冷不丁地戳武七一把。武七不太理他,一般是戳他几下后才回一次手,不耐烦地说一声:“干吗你?”不过宋顺孩比猴子还活络,武七总也戳不着他。 宋顺孩所在的小刘庄,习武是出了名的,大大小小的男人,几乎都有两把刷子。这“老小帮”里棍子队的首领宋景诗,就是宋顺孩的叔伯哥哥。别看宋顺孩年纪小,可从五六岁上起,就跟着大人在武馆里比画,几年过去,多少会一些拳脚。现在他手里也有一根腊木杆儿,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所以说,武七在他身上是讨不着便宜的。不过好在就是闹着玩儿,也省得路上闷得慌。所以大人并不管他们。 这时,宋顺孩看见武七腰间的布带里扎着一件东西,便出手装作胳肢他的腋窝,武七抬手一防,显出了腰间的空当,宋顺孩一下就把那东西夹到手了。 这下武七真有些急了,抬起袖筒一抹鼻涕,红着脸,咬着嘴,向宋顺孩走去。宋顺孩跑开,他照样跟着。宋顺孩把腊杆一撑,身子腾空贴在杆上,倏地转了一个圈,复又跳下来,一个蹦儿蹦开了。武七又一抹鼻涕,还是跟过去。宋顺孩看他近了,又跳开。武七照旧跟着他。他跟得很怪,不做声,闭着嘴,只是跟着走。 这是个什么东西?宋顺孩低头看看,竟然是一支断成半截的快秃了的毛笔。什么宝贝呀?真是!他看武七又走近了,又连着几个蹦儿蹦出很远。武七照旧跟过来。宋顺孩突然觉得有股劲儿压着了他,隐隐有了些畏惧感。想了想,一个蹦儿蹦到他跟前,手指蜷起,装作要弹他的脑壳,在他眯眼躲开的时候,瞬间便把半截毛笔插回他腰带上了。武七睁眼一看,咧开嘴笑了。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高粱饼子,掰开半截,递给了宋顺孩。要饭路上,像饼子这样的干粮,可是很珍贵的东西,看来是武七不舍得吃,留出来的。 宋顺孩不好意思,抽抽鼻涕,咽口唾沫,把饼子推回去,说:“不要!我不要!” 武七不吱声,尽管把饼子往宋顺孩手里塞。宋顺孩只好接了过去。自这以后,他再也不好意思戏弄武七了。 眼见得前边出现了一个挺齐整的村子。“老小帮”领头的,也就是武七的爷爷武景二传下口令,队伍向这个村子走去。 鲁西北这一块,大致为一府一州,府为东昌府,辖堂邑、冠县、东阿、馆陶、莘县、阳谷等县;州为临清州,辖武城、夏津、邱县三县。北边、西边以及西北、西南毗邻直隶、河南两省,东北接山东德州府,东临山东济南、泰安两府。境内有徒骇河、马颊河蜿蜒流淌,更有京杭大运河穿逾而过,促就了临清、东昌两个漕运中心。临清、东昌两城可谓富甲一方,声名远播。但多数地方,黄河故道留下的虚土和盐碱地,把肥田沃土都掩埋了,堆起的只是贫瘠。碰上风调雨顺的年景,地里打下的粮食只能勉强维持肚子,偏偏这里是十年九灾,再加上各种赋税,口粮根本不够,几乎每年秋末初冬,这一带的百姓收拾完了庄稼后,就要结伙出去要饭。他们一般是一路北上,顺着直隶省的大名府、河间府一直讨到直隶省的中部或者北部,那一带靠近京城,比较富庶。一出去就是几个月,讨到春节前才赶回家。凡穷苦人家,每家每户都要走出几个人,多是老人、女人领上几个孩子,这样一是可以省下口粮,使留在家里的人能填饱肚子;二是讨得好,还能带回家一些。更甚有的人家,干脆把门一关,全家都走了出去,反正家里也实在没什么叫人偷的。 可他们单门独户地出去要饭,经常被人欺负。这一带本来就有习武结社的风俗,人好抱团儿。加上出去要饭的时间差不多,一来二去的,就形成了数十成百的人聚成一伙,一块儿出门的习惯。后来就有目的地安排一些青壮年作为保镖,便更有了些声势。但这一来,有的团伙不免就依仗势众,做出些过火的事情。每到一村,只要看见有大户人家,便一拥而进,先是搜尽熟食,吃个一干二净,末了还要装上一些米面菜蔬,尽数带走。被抢的人家也不敢惹他们。因此这些年来,有些村子一旦见到这样的“老小帮”过来,就会加以防范。 不过,叫武景二领头,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说起来,他是读过几年私塾的,并且在这一带,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武家数代都有送一个读书人出来的想法,想读出个秀才、举人甚至进士来。但家里实在贫困,这想法就难以实现。武景二小时,爹咬牙把他送到私塾读书,可读了几年,爹得了一场大病,不久便死去了。一场出殡,连他生前治病的花销,家里一下穷穿了底儿。武景二只好退学了,曾恼恨得把一杆毛笔撅断了。从此跟一个风水先生学了徒,搞些阴阳风水、卜卦算命的勾当。其后他结婚生子,又待到唯一的儿子成家,。添了四女三男七个孩子。虽说经他多年拼命经营,家里也有了十六亩地,可正常年头,一亩地也就收百十斤粮食,逢灾年,更是只能收个几十斤甚至颗粒无收。他家老少三代十几口人,根本填不饱肚子。经历了几次大灾,老伴、儿子武宗禹和一个孙子先后得了重病,虽说卖了几亩地换钱医治,还是没能治过来。三个孙女也先后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武家的命苦啊! 武家就真的不能出来个读书人吗?武景二死也不甘心!决心把重点放在最小的孙子也就是武七身上。想用尽一切办法攒些钱,等他稍大些,就把他送进私塾。在武七四五岁的时候,就经常教他背什么《小儿语》(幼学琼林》《弟子规》《三字经》之类的书,下力气培养他。一次,武景二看到,七儿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他撅断的半截毛笔,常拿在手里玩儿。玩儿完了就揣进怀里,很在乎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欣慰。 今年初冬,武家庄的人和小刘庄、宋家官庄的人串连了一下,要学着别的地方,组团出去要饭。可出去,总要推出个首领。武景二识几个字,又经常出门给人看风水,见多识广,众人就要叫他担任这个首领。按说武景二是不乐意的,毕竟还有一手算命卜卦、勘验风水的手艺,出去当个花子头儿,一是丢面子,二是耽误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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