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佛心》以一块格桑花形的玉佩为线索,牵出60年前后在边远西藏和内地古城之间的关于六世活佛仓央嘉措的神秘故事。“活佛”在藏地文化中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真正“活佛”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有着八百年历史的“活佛转世”说有着怎样的前生后世? 作者简介: 赵晓霜,本名何晓,回族,四川阆中人,巴金文学院第一届青年作家班学员,现为北京某杂志社创作中心主任。出版有《路在手下延伸》、《等一个人》、《锅盔西施》、《华珍》等多部小说及小说集,曾获第三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拍打着类似木板的东西尖声喊叫。不,那不是喊叫,是咒骂!很恶毒的咒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弓射出来的箭,而密集的箭簇射中的,就是我的耳膜。那尖利而又尖刻的骂声,听得我一阵一阵地心背发麻…… 在这个如此秀美的千年古城里,一切都该是温婉的、祥和的,至少应该是文雅含蓄的。但那一声高过一声、甚至因为频率过高而被呛得咳嗽不断、边咳嗽还边喊叫的咒骂声,彻底击碎了我对古城最初的印象。她说的是本地土话,不过和成都话的差别并不大,我绝大部分都能听得懂,也就因为能够听明白咒骂的意思,才让我如同身中万矢般无处逃遁。而且,那些咒骂还很有特色和个性,总爱在一个短句子后面拖很长的尾音,以加重诅咒的效果。我不知道她有过什么样凄惨的经历,被人怎么样折磨过,居然会吐出如此让人恐怖的话:“……我要刨你的坟——扯脱你的衣裳——李瑶姬——我要压磨扇子在你胸口——满坑里撒上羊毛——要你万辈万世超生不得——素珍——肖素珍——你死到哪里去了——快来人啊——来人啊——我要刨你的坟——刨你祖宗八代的坟……” 1 第一个约我来古城的,是鲍勃。那天我正听着乌兰托娅的《我要去西藏》,准备结束那几幅关于藏族建筑的组画——《诗意的居住》,却突然接到了他从北京打来的电话: “意西尼玛,去一趟古城吧,帮我去一趟,弄点圣约翰大教堂的资料,拍照片、录像、速写,随你的便,只要弄来那些资料,什么方式都行。” “不行,我没时间,正忙着。”这个家伙,只要一找上我,肯定一点好事都没有,不是要我帮忙临摹古画拿回英国去骗人,就是要我帮忙找资料。虽然过后也会付点儿报酬,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他靠着那些假画和写《行走在古老中国》系列随笔挣了多少钱。好在他挣的是英镑,再换成人民币在中国使用,怎么说我这也算是引进外资,为我们国家的GDP迅猛增长做出了额外的贡献,而且也是在用这种虽然不太光彩的方式,传播我们的中华文化。所以,每次想起来那些人了瓮的老外们拿了英镑却买了赝品而有所愧疚时,心里还能稍微找回来一丝的平衡。 “我的上帝,你忙什么?连女朋友都没有,好意思说忙?还有啊,感谢上帝,在我所有的中国朋友里,现在就你离古城最近,你不去谁去?OK?” 鲍勃每次和我煲电话粥,我都会想起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然后就翻个版本回敬他——“外国人不可怕,就怕外国人琢磨中国文化”。这家伙,为了到中国来掘金,下死功夫练就了一张顺溜的京片子嘴巴,让那个全中国人尽皆知的加拿大中国通——说相声的中国女婿大山先生都汗颜。 “喂喂喂,我说鲍勃,你怎么知道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此一时彼一时也!我现在有了,正在热恋中,而且美女就住我隔壁。这个理由够充分吧?”我对着手机吹完这些话,有些得意,放下画笔,退后几步,靠在墙上看我的前几幅画。 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构思的《诗意的居住》这个系列,其实是明珠的创意。明年拉萨要举办很多活动纪念民主改革50周年,其中也包括画展。我年前就开始找选题,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最独特的视角。明珠机灵得像初夏的格桑花,我不过是无意间跟央金拉姆、杨帅和她说起藏地的民居,她居然立刻就提议我画这个系列。而那时候,她除了仓央嘉措,甚至连西藏准确的地理方位都稀里糊涂地没搞清楚,就像我的嫫拉,当年迷恋上仓央嘉措的情诗时,连仓央嘉措是哪国人都不知道。然而,这有什么关系?问题的关键是,谁能拥有那一瞬间的直觉。 “意西尼玛,真没想到,你这个康巴汉子居然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我算看透你了!意西尼玛,你真不够哥们儿!” 鲍勃在电话那头撇着京油子腔咆哮着,我几乎能看到他懒懒地坐在圈椅里,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咖啡,一边摇晃着椅子皮笑肉不笑地期待恐吓能‘起到作用。我当然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立刻换上一副极度真诚的语气,很严肃地说: “鲍勃,很遗憾。我们下次合作?” “意西尼玛,你耍我?那些资料,对我很重要!你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必须待在北京准备书稿,哪里都去不了,我的上帝,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老天,他还知道“掉链子”这句俚语,这家伙要是来一趟西南,怕是连“甩耙子”都会用了。我这样想着,他那头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哥们儿,算我求你了,你是我二大爷,成不?这次和生意无关,是我爷爷,你知道的,可怜的老布莱克,已经九十岁的老布莱克想看看那座教堂。意西尼玛,我爷爷,他九十岁了,九十!兄弟我求你了,OK?” 我的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又硬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耍花样?这些招术,他以前也用过的,我上过这样的当。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不是弱智,就是弱视。 “鲍勃,要是布莱克知道,我是为了爱情没有去古城拍圣约翰大教堂,他会原谅我的。我是为了爱情,知道吗?你们的上帝也会原谅我的。”我喷着烟圈儿,和鲍勃周旋。现在我的灵感已经像云朵一样被他的北风吹散了,于是想和他多说几句,毕竟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 却不想鲍勃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了和我说话的兴致,“意西尼玛,我……我没话和你小子说了,再见!”。 我把手里的烟抽完,一直燃到只剩烟屁股了才小心地把它摁进烟灰缸,然后站起来,在画室里做着扩胸运动。斜对角走了三个来回后,拉开门,站在楼梯上喊: “明珠——明珠!我们的课间活动时间到了。” 回绝了鲍勃,我的心情大好,就像堂吉诃德骑着他的瘦驴,终于战胜了风车,急需有人分享快乐。 李明珠没动静,杨帅却率先从他的工作间里拱出来,肥短的身上套着一件更肥短的深蓝色工作服,圆圆的脑袋亮闪闪的,一根头发都没有,还冲我晃了一晃。他推着鼻梁上的黑色小方框眼镜,站到我身边,说呓语般地问:“央金拉姆今天会不会过来?”不知道是问我还是问他自己。 “你不是整天都像蜘蛛一样黏在那个‘走四方摄友网’上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我有点儿丧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将军爷爷会有这样的窝囊孙子。明明知道央金拉姆来了我的日子不好过,还这样问。偶尔我甚至会怀疑,他到底是在追央金拉姆呢,还是有事没事故意挤兑我和明珠寻开心。 “这几天是非常时期嘛,我们摄友网在搞活动。”杨帅经常把他的虚拟世界拖到现实世界。他很得意他的总版主身份,时不时总爱炫耀一番他的这个虚拟头衔,而我总是回敬他:“总版主相当于总理还是总经理?”他便会伸伸短粗的脖子,咽一口唾沫,可就是拿我没办法。我嘴上虽然沾了光,但还是得以实际行动支持他的“工作”:他南来北往的“摄友”只要路过成都,就会找他安排歇脚的地方。上次那位名叫“大摄郎”的重庆网友带了一拨同好过来,兰花苑里就像忽然游来了一群蝌蚪,我们三个人的世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害得我睡了两天工作室。 “你们又有活动啊?这次不会路过成都吧?”我靠在栏杆上问他。 “去川西,当然路过我们这里啊。你要加入?别想了!那是我们俩走过好多次的线路,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已经推了。”杨帅艰难地转过肥短的身子,看样子是要下楼。 “推了?那你还黏在那个破网上干什么?” “哥哥,虽然为了你们,我决定放弃参加这次活动,但作为‘走四方’的总版主,我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声援摄友们的壮举啊。”杨帅昂着亮闪闪的脑壳、看都不看脚下便走下楼梯的样子,很能迷惑不熟悉他的人,生陷他一脚踩空,摔下去。不过这种担心纯属多余,他的眼神虽然不好,但感觉却一直不错,就是晚上停了电,他也能飞一般地从二楼窜下去,尤其是央金拉姆来的时候,他那肥短的身子,简直像兔子一样,眨眼功夫,人就能从楼上落到院子里去。 “为我们放弃活动?是为央金拉姆吧?杨帅,你不就是因为央金拉姆喜欢往这里跑,才死乞白赖地要住进来的吗?放心吧,她会来的。要不,本姑娘帮你给她打个电话?”李明珠从她的画室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圆形的、口粗底儿细的绿色茶杯,那是我上周末才送她的。杯子比较大,和她瘦小的体型不是很匹配。我都不明白,那么一个粗如儿臂的杯子,厂家居然在杯壁上赫然印着“淑女杯”三个字,我实在搞不明白这样造型的杯子为什么要叫“淑女杯”,真是误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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