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纯文学文本,一次关于生存、信仰、文化、精神、伦理、欲望、环境、生命的深度思考,一次企图用社会学视野和方法解读文学的尝试,一片任由思想和意志自由驰骋的艺术空间,一个诡秘离奇的乡村氛围…… 时间定格在1976年:文化革命还没有结束,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相继去世,唐山大地震,“四人帮”加紧篡权……中国社会正在经受剧烈震荡,政治经济面临深重危机。中国人在焦虑、彷徨、恐慌、压抑中对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 一切都浓缩在四川南部一个叫唐桥村的山村。一个关于内阁大学士王瑞照为了践行诺言被枉杀的凄美悲壮故事承载着这个村庄数百年来兴旺富庶的物质世界和高贵清洁的精神世界,成为支撑村人精神道德空间的支柱,然而,1976年,这根支柱变得岌岌可危。唐桥村像一个变幻莫测的舞台,接二连三地上演着一幕幕荒诞不经的闹剧:灭鼠运动、捕雀行动、僵尸复活、政治谣言、杀牛事件、干旱、饥饿、洪灾、瘟疫、鬼魅、井喷、告密、情欲……在大自然的惩罚和凝重的政治空气中,退伍军人、生产队长庞天亮既要兑现不让村民俄肚子的承诺,又要设法保护维系唐桥村人精神生命的支柱。他游刃于各色人物和事件之间,让所有低微的生命获得尊严的光芒,最终却身陷囹圄。 小说人物个性鲜明:周武氏行走于阴阳两界之间,谷公雾被战争的梦魇揪攫,王海水的伪装和贪婪,樊天珍在道德和欲望中挣扎,谷秀东的放荡不羁与真诚,高元宝的憨傻与悭吝,钻井队长的老谋深算和投机取巧……人生百态,尽在唐桥村的土地上演绎。 小说文字优美,可读性强,具有极高的文学审美价值。全书共13章35万字,将于近期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 叶宏奇,1967年3月6日出生于四川泸县农村。因为贫穷,1983年10月辍学远赴驻宁夏空军某部服役,后调武警北京总队。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用笔名叶林在《人民文学》-、《十月》、《解放军文艺》等刊物上发表小说。十几岁开始在文学的路上行走,还会走下去。现在北京市海淀区综治办服务。 目录: 正月:初一,春节 二月:初五,惊蛰 三月:初五,清明 四月:初四,立夏 五月:初五,端阳 六月:十一,小暑 七月:十五,鬼节 八月:十五,中秋 闰八月:十五,寒露 九月:十六,立冬 十月:初二,霜降 冬月:十六,小寒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正月初一,春节 1 祭天的元宝翻了。 粗瓷的饭碗被摔成了碎片,圆滚滚的糯米元宝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和溏鸡屎;燃尽的柏香的香灰没有往下掉,而是翻卷成了招魂的旗幡,悬挂在门前的石阶上。 初一早晨吃元宝,这是唐桥村的习俗。吃元宝前要祭天,也是唐桥村的习俗。樊天珍把煮熟的元宝放在门前的板凳上说,天老祖祖,过年了,吃元宝了,刚转身进屋,就听见清清亮亮的一声“噗”,碗就翻了。几只老鼠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从墙脚的石头缝里钻出来,撑起雄健的后腿,抬着一只元宝摇摇摆摆地走了。一群小鸡争先恐后地围上来,老鼠们吹直胡须,龇开牙,用血汪汪的眼睛瞪着它们。小鸡们怯怯地叫唤几声,散去了。你不吃我吃,好好的东西,别糟蹋了。领头的母老鼠不知是对老天说还是对樊天珍说。不管对谁说,樊天珍都听得脸色煞白,身上鸡皮疙瘩耸立。 马儿觉得老鼠们的样子很好笑,刚要追过去,却被妈妈抓住了,惊诧诧的叫喊也被一只手堵在了舌尖上。 相同的事情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在唐桥村的许多家庭发生了,但谁都没有声张,都以为只有自己家里才出现了这样的不祥之兆,于是悄悄地把元宝捡起来扔进潲水缸里,留着喂猪——因为大多数人家没有遇到来抬元宝的老鼠,又舍不得给狗吃。遇到老鼠的樊天珍和没遇到老鼠的其他人,祭天翻碗事件在他们心头撒播的阴霾整整一天都始终没能消散。毕竟,希望吉祥企盼平安是唐桥村家家户户的共同心愿。 一九七六年的第一天,唐桥村人脸上的笑容和见面时从嘴巴里说出来的祝福都显得十分苍白和僵硬,我看得出来。 2 腊月二十三以后,唐桥村陆续有人吃年饭。吃好吃赖,祭祖是必不可少的内容。不管是贫是富、是风是雨、是疾病还是健康,是快乐还是痛苦,唐桥村人都执著地保持着对远去祖先的忠诚敬仰和幽思。也许祖先们并没有佑佐他们获得过幸福与强壮、智慧与坚强,但祭祖使他们获得了心灵的慰藉。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到唐桥上祭奠王巡按。不晓得从啥子时候起,这项内容就深人骨髓地与唐桥村人的生活密不可分了。这是一种比血缘的联系更宽泛、更亲切、更根深蒂固的关系,因为在世世代代沿袭下来的传说中,有了王巡按和他的金头,才有了唐桥村的和谐安宁,才有了唐桥村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才有了唐桥村人的幸福强健,才有了唐桥村人丁旺盛枝繁叶茂的生生不息。因此,官方的禁止打压都不能扰乱他们按部就班地遵从这个规矩,履行这个程序。他们只不过是将行动由白天移到了晚上,由公开变成了隐秘,由邀邀约约的集体行动变成了鬼鬼祟祟的个体出没。 从腊月二十四到大年三十,唐桥上几乎就香火不绝。与往年不同的是,人们发现唐桥下汇水沱的水在这几天里变得浑浊而腐臭,鱼虾像集体自杀似的朝岸上跳,螃蟹沿着桥墩爬到了桥上,旁若无人地睁着两只绿汪汪的眼睛,横卧在桥面,对敬香化纸的人不理不睬。 除了谷秀东和高元宝,唐桥村没有人敢去捡那些死鱼烂虾和生猛的螃蟹回家过年。 樊天珍是腊月二十八天擦黑后叫马儿陪着到唐桥上给王巡按焚香烧纸的。天很黑,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对面黑黝黝的崖壁和左边河嘴上高耸的尖塔像一个毛茸茸的脑壳和一支毛茸茸的手臂向他们伸来,仿佛要把母子两个搂进深不见底的潭底。阴冷的河风在水面上呜呜地哭。马。儿紧了一下拉着樊天珍胳膊的手说,妈,我害怕。樊天珍点亮蜡烛,把提兜里的供品拿出来摆在桥上说,又没有老虎,怕啥子?本来她是要说鬼的,自己先怕了,出口时改成了老虎。她磕完头,叫马儿也磕。她说,喊王巡按老先人保佑我们马儿一年到头乖乖成长,没痛没灾,好好学习。话刚说完,才在黑夜里燃出一团亮光的蜡烛熄灭了。他们和唐桥,还有祭奠用的供品,一起被腊月二十八的夜晚湮灭了。樊天珍喊着马儿的名字为自己壮胆,重新划火柴点蜡烛。令她诧异的是,供品没有了,张牙舞爪的螃蟹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并且还在继续缩小包围圈。她打着寒战,周身被一股凉气紧紧地包裹着。 马儿吓得哭起来。樊天珍吼了他两声,闹啥子闹?又不是火烧房子了。她拿出母亲的威严和勇敢,毅然抬起脚,朝螃蟹一路横扫过去,为马儿开辟了一条通道。 回到家里,她把事情对婆婆说了。婆婆对着床里侧的阴影叽里咕噜地说,明年的日子有得一过哟。 马儿把他的奇遇对我说了,我又对很多人说了。唐桥村人都纷纷议论起唐桥下汇水沱里近来出现的诸多怪异来,有真真切切的,有捕风捉影的,有从别处听来的,有现场编造的,总之都是多年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大人们暗自在心里想,嘴上都没敢说出来。汇水沱里发出的信号就是王巡按发出的信号,是绝对真实可信的——在唐桥村,王巡按是人间一切美好品质的化身。 3 初二一早,樊天珍挑着水桶,拿着香烛纸钱到井边买水。这也是唐桥村的风俗。井边生长着茂盛的菖蒲和艾草,还有一棵矮小的黄角树。当樊天珍插上香烛,燃完纸钱抬起头的时候,一条头上长着鲜艳花冠、浑身金黄、差不多有碗口粗的菜花蛇正从摇摆得哗哗直响的黄角树上梭下来,扁平的额角上两只凸出的眼睛闪烁着绿荧荧的光芒,张开的嘴巴吐着红色信子的同时还吐着一团团袅袅不绝的紫气。樊天珍没有大惊小怪地呼叫。一来她不是那种胆小如鼠动辄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女人;二来如此一条长着花冠的蛇现身在自己眼前,未必是件坏事。在唐桥村的传说中,这样的灵物是龙的前身,普通人是看不到的。是啊,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有幸亲眼目睹真龙呢?能看到真龙该是多大的造化啊。它能让你逢凶化吉,能让你心想事成,能让你官运亨通,能让你吉祥如意岁岁平安……也许它是专门来化解近几天来发生在她身上和她家中的所有蹊跷的。所以,她不能大呼小叫,引来众人分享了这份殊荣,分走了这份运气。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乱糟糟的。首先,她对这类传说将信将疑;其次,按照节令,蛇要惊蛰过后才出洞,春刚立过怎么就跑出来了? 菜花蛇没有跟她纠缠,响亮地甩了三下尾巴,就一头钻进菖蒲和艾草里不见了。 樊天珍简单地对着水井磕了三个头,挑着水走了。 爬完十一级台阶,樊天珍刚把脚踏进院坝,马儿就急巴巴地叫起来,妈,你挑那么大一条蛇回来干啥? 这回樊天珍是真怕了。她惊叫一声,扔下水桶就朝阶槛上跑,并迅速抓起一根晾衣竿摆出一副要做殊死搏斗的架势。 水倒了一地。石板上除了水桶摔成的四分五裂的一堆木板外,并没有蛇,连影子也没有。樊天珍惊魂未定,扭着马儿的嘴角问,蛇在哪里?在哪里?我撕烂你这张篾条割的口口。因为她在井边确实看见了蛇,所以扭马儿时还疑疑惑惑,惩罚也只是象征性的。 马儿刨开樊天珍的手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蛇,就缠在你的桶上,是条菜花蛇。马儿继续坐在门槛上画婆婆的画像。从婆婆生病起他就在画,.至今连两只凹陷的眼睛都没有画出来。他跟婆婆的感情很不亲密,婆婆也经常拿他当出气筒撒气,骂一些相当粗鲁相当野蛮、听起来令他相当不高兴的话,够得着时甚至还动手动脚的。但他仍然想留住她。 樊天珍坐在门槛上镇静了一下自己,起身把木板捡来抱在怀里对马儿说,修桶的钱从你的压岁钱里出。马儿用铅笔撑着鼻子问,凭啥子?又不是我摔烂的。樊天珍说,你要不吓唬我,桶能摔烂吗?把我的腰都闪了。你不出钱可以,今天晚上起就跟你婆婆睡,一个月。这是比出钱更严重的惩罚。马儿跟婆婆睡过,婆婆一晚到亮都在说梦话,净跟那些死去的人说,说着说着还会打起来,不但声音洪亮,而且拳打脚踢跟真的没有两样。如果一场搏斗下来她醒了马儿还没醒,她就会把马儿喊醒来骂,睡死啦?没得良心的杂种,枉自我给你狗日的洗了几年的尿片子屎片子。看到你爷爷提着板凳打我也不来帮忙,还有你祖祖,他们撕我的衣裳扯我的头发,又是拿棒棒又是拿菜刀,追得我绕着青冈林乱跑。哎哟,累死我了。哎哟,肩膀好痛哟,周得扁(马儿的爷爷)这个杂种,净下黑手,我要不闪得快,板凳还不落在脑壳上?枉自跟他狗日的睡了几十年。她絮絮叨叨地说得马儿心惊肉跳毛发挺立瞌睡全无的时候,自己却又打起了鼾,又粗声大气地开始了下一场梦话。樊天珍时不时的要用这种方式来处罚调皮捣蛋的马儿和喜欢丢三落四的马儿的姐姐幺姑。 这一招很厉害,马儿极不情愿地把一块二角钱扔在地上。樊天珍用怀里的木板拐了一下他的头笑着说,妈妈逗你的,憨包。你那点钱能派啥子用场? 马儿跟我一样大,属龙。我是龙头,他是龙尾。 接下来的晚上,打了一阵干雷,非常响亮,像要把房顶撕裂,没刮风,也没下雨。所有的小孩都吓得躲进了被窝,用食指塞住耳朵。唐桥村的谚语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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