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烟帮》讲述的是在抗战时期,云南烟土帮温家兄弟二人的不同理想与选择,一个为了振兴中华、保家卫国的理想而奋不顾身、征战疆场,一个为了做大家族的烟土买卖而想方设法、不顾一切,但命运的车轮还是把性格、理想迥异的兄弟俩带到了缅甸战场——命运的起伏、爱情的得失、家族利益、社会存亡、民族大义、国家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大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事所演绎的历史让我们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同悲,同喜,同思考。 作者简介: 庸人北京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被读者、媒体、作家、评论家队伍里的拥趸誉为“七〇后文字高手”。庸人学的是经济管理,曾先后从事过业务员、饭店老板、超市老板、广告公司策划总监。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现为职业作家。已完成《北京爷们儿》、《痞爷》、《中国丁克》、 目录: 第一章一杆大烟枪 第二章烟泡的战争 第三章烟帮•烟人 第四章天南地北一袋烟 第五章烟帮涅槃 第六章从烟土到白粉 第七章人退烟进 第八章烟满楼 第九章谁的金三角我的哥们儿庸人的书在圈内有嘴的都说好。他写小说写剧本都是一把好手,我们夸他好也就算了,连郭宝昌老爷子都一个劲说他好。直到凤凰卫视相中了这个本子,我也替他高兴。哥们儿间最好的祝福就是祝庸人吃好喝好写好,同时祝《大烟帮》麦脱销。——陈彤(作家【经典片段摘抄】 大烟帮,生产、买卖烟土的帮会。 关于帮会的作品极其庞杂,黑帮、盐帮、商帮、马帮、茶帮……但关于大烟帮的小说尚未得见,本作品可称中国第一部揭示大烟帮内幕的小说。 小说是民族的记忆,《大烟帮》截取了民族记忆中关于大烟的一段经历,讲述了一段如烟往事。 大烟这东西曾是中国人无法言说的痛。我们无法遗忘我们的民族曾经与大烟有着割扯不断的渊源。 列宁说: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铭记过去也是为了不让历史重演。 声明 本作品中所有相关的历史人物,都是假托。 这是个为所欲为的时代,这是大烟帮的时代。 第一章一杆大烟枪 一 民国25年,夏,午后。保定。 莲花池对面是直率总督府,大清的总督成了过眼云烟,如今的衙门口是闹市,到处都是做小买卖的。 湖边聚了一群人,大家高声喊叫着,跺脚助威着,不少人纷纷脱了衣服跳进湖里,湖面上漂满了屁股,保定人似乎在集体摸鱼。 总督衙门旁的路上转过两人,前面那位身材高硕,制服笔挺,一看就是个军校学生兵。后面那位穿着对襟的绸布褂子,瘦小枯干,尖嘴猴腮,头戴瓜皮帽,帽沿下钻出几缕又细又黄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南方痨病鬼。二人明显是一对主仆,但怪也就怪在这儿了。 保定军校全国知名,国军中诸多上将均来自这所学校,甚至形成了以何应钦为首的保定系。所以大街上出现个把学生兵并不希奇,希奇的是学生兵还带着个仆人,这的事就新鲜了,什么样公子哥有这么大胆量? 学生兵发现了湖边的繁华景象,二人好奇地走了过去。 人群中央是个面目阴冷的年轻人,这家伙挥手向湖中一甩,晶光闪烁,又有几个人跳下去了。原来年轻人向湖了扔银圆呢,围观者的疯癫都是银圆导致的。不久这家伙又扔了一枚,人群再次鼓动,有两个老太太都下了水了。 仆人哼哼着道:“狗日的,显摆什么?” 学生微笑着走过去:“兄台,何必讨扰龙王爷?直接给了大家就完了。” 年轻人看了学生兵一眼,脸上都是傲气:“中国人没出息,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怪不得你们是东亚病夫!” 学生兵一点没生气,反而笑着说:“如此说来兄台是东洋人了,小日本的小日本,小日本就是小气!” 年轻人瞪着说:“你胆敢污蔑大日本帝国!” “你就是小气。”学生兵浑身无所谓:“你以为你是给大日本争脸?我看你是给你们大日本丢人呢。扔钱,应该一把一把地扔,一枚一枚地扔,多丢人啊!寒酸之极!” 年轻人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逛荡了几下,狠狠盯着学生兵:“没有扔钱的魄力,倒有风凉话的习惯,中国人!无聊!” 学生兵依旧满脸轻松,他向身旁的痨病鬼努了努嘴。痨病鬼似乎与主人有心灵感应,操着南方口音说:“我现在就去银行,二位等一等。”说完这家伙屁颠屁颠地跑了。 日本年轻人倒有些含糊,他打量着学生兵说:“阁下是保定军校的?” “二十四期,步兵科,鄙人温义,温暖之温,正义之义,与流行病毫无关系。”说着温义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按理说他身穿军装,应该行军礼才对,但这家伙竟然拱了拱手,明显是一身江湖气。 年轻人看出来了,撇着嘴说:“在下津井正雄,大阪下田人。” 温义的眼睛亮了:“大阪是商业城市,商人都喜欢钱,你为什么扔钱?” 津井骄傲地歪着脖子:“我们日本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民族,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低劣法……”他还没说完,听得湖中有人探起脑袋喊道:“那男的,别瞎聊了,再扔几个,摸不着啦!”岸上也有人催促:“赶紧扔啊,没钱了就回家。”津井正要骂人却见痨病鬼提着个小包袱,远远地跑了回来。 温义接过包袱,痨病鬼转过身去,半蹲着,把后背留给了主人。温义把包袱放在痨病鬼的后背上,解开结扣,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唏嘘声。包袱里竟然是一捆一捆的银圆,每捆都是一百。温义拎起一捆银圆,喀吧一撅,然后扔手榴弹似的向空中一甩,一百块银圆天女散花般地抛到湖里去了。这一来莲花池变成了一颗炸弹,水花四溅,男女老幼全跳下去了。 温义向津井扬了扬下巴:“大日本的商人,扔啊!” 津井咽了口唾沫,从背包里抓出两把银圆,莲花池上空再次下起了银圆雨。温义见他还有些存货,索性一口气扔了三百块。湖边的呼喊声连成片了,湖里的脑袋被银圆砸开了花,但大家还是前赴后继地往湖里跳。有些维护秩序的警察,干脆把帽子一摘,也跟着下去了。 扔到后来,津井正雄把背包都翻过来了,再也摸不到一块银圆了,温义的小包袱里依然满满的。津井颇有风度,向温义鞠了躬,毕恭毕敬地说:“温君豪杰,鄙人甘拜下风。” 温义笑道:“这点钱算得了什么?钱如流水,就该让它赴水而去。” 津井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油腔滑调的年轻人,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俗话说:狗追挎篮的,人追有钱的,这句话在日本也通用。由于见识了对方的豪气和财力,津井动了结交的念头,拉着温义要去喝酒。温义说:“今天不成,我们学校有规定,晚上不许出门。你要是不走,周日中午,还在总督衙门口见面。” 温义带着痨病鬼走了,津井盯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没动地方。这时莲花池真成战场了,人们为了争夺银圆都动手了。远远看去,一群泥人在水里扑腾着、撕打着、嚎叫着,好象是一场远古的体育比赛。 第二天保定报纸上刊登了莲花池的消息。有推测说:某富豪要自杀,所以往湖里扔钱。有个记者说,一个日本疯子从疯人院里跑出来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知道真相。 津井正雄在父亲开办的商行里当管事,在保定住了半年。由于父亲常年住北平,保定这家商行是他说了算。另外津井正雄还有个身份,他是东京大学社会系的硕士。他希望利用在中国做生意的机会,完成一篇关于中国人品行调查的论文,以此证明这个大陆民族彻底腐朽了。因为这原因,今天才出现了湖边扔钱的一幕。他是在检测银圆的价值,也是在检验生命与尊严的价值。 日本有一股思潮,号称大陆种族是繁殖惊人的蚂蚁,应该从地球上彻底剔除。世界属于海岛民族,比如日本,比如英国。津井也持这种观点,但他与军人的想法有差别,他认为对付腐朽民族用不着战争,其他的手段照样能让他们臣服,甚至是顶礼膜拜,比如经济手段。控制了他们的经济,就能控制他们的心。 今天他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学生兵视金钱如粪土,几百块大洋被他毫无意义地糟践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既然是富豪,为什么还上军校呢?出于好奇,津井决定,通过军校的朋友,调查调查温义的来历。 两天后,温义的情况摆上了津井的案头:温义,21岁,云南人,军校二十四期,步兵科。成绩一般,无上进心,无党派的倾向。家有巨资,在保定市内有房子,一仆人相随,叫老鸦。 津井震惊了,温义上大学还带着仆人?莫说中国,即使在西方这也是颓废的象征。虽然他家有巨资,但资料上并没有说他们的身份,这家人是干什么的?巨资,到底庞大到什么程度?出国前他一直在研究中国社会,在中国上军校的年轻人大多有鲜明的政治观点,都是理想主义者。但温义没有党派倾向,那他为什么要上军校? 疑点太多了,津井正雄满百思不解。终于熬到周日了,这家伙老早地跑到总督衙门,专等这个神秘人物。 满天飞银圆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莲花池中依稀还可以见到人影,他们在水里苦苦摸索,似乎在探索自己的命运。津井正雄暗自发笑,用不了多久,他和温义比赛撒银圆的事就会成为保定的传说,人类的神话大多是这么来的。 日上三秆,温义晃悠着来了。今天他长袍马褂、步鞋折扇,全然一副京城阔少的派头。老鸦还是那身装扮,但背着一个帆布口袋,手里拎着鸟笼子。一只金丝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时地鸣叫几声。 津井一个劲皱眉,中国的军校怎么能容忍这种人?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带兵打仗?出于对金钱的尊重,他把温义算成了上等华人,但对他的做派实在不敢恭维。津井走过去,半躬着身子说:“阁下不失约,是君子。” 温义笑道:“宁失江山,不失约会!“说着,他接过鸟笼子,饶有兴致地吹了几声口哨,金丝雀马上回应了几声。 津井耐着性子说:“要不到我的商行坐一坐?我家做煤炭生意。” 温义一个劲摆手:“我不能去你的商行,我大哥在信里说,日本的商行都是间谍站,不能招惹” 津井先是尴尬继而又恼怒起来:“我家是正经商人,你对大日本帝国有敌意。” 温义把鸟笼子扔给老鸦,不耐烦地说:“我发现你这人真讨厌,说点儿什么都较真!什么大日本小日本的,大也罢小也罢,是你们家的吗?日本月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津井从没听过这样的胡言乱语,怒道:“国家乃人之根本,无本之人,何以为人?” 温义冷笑着:“我大哥是这么说,我不信这个邪。我们不过是碰巧生在这个国家的过客,国家什么也不是,仅仅是收税的政府而已。活着,是自己的事。” “一派……”脏话涌到津井喉咙里,对方的友善表情又让他骂不出口。 温义拍着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兄台!你们大日本把东三省占了,国家分你红利了吗?有你的好处吗?当然,如果你是间谍就另当别论了。” 津井是学社会学的,温义的观点无非是政府虚无论。津井以为这东西不过是西方人玩世不恭的产物,没想到愚昧的中国也有人持这个观点。他试探着问:“人总得有根本吧?” 温义看了看老鸦:“你告诉他。” 老鸦诚惶诚恐地说:“我的根本就是我们家少爷,我们家少爷的根本就是我家老爷,老爷的根本就是我们家老老爷。” 老鸦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津井听得面红耳赤。温义打断了老鸦的绕口令,笑着说:“人的根本是家族,我们家就是我的根本。”他挥着手,结束了这场争论:“津井君,商行我是不去的,仙鹤楼,我请你。”说着,温义一抖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二 仙鹤楼以铁狮子头和驴肉闻名保定,厅堂高大敞亮,光雅间就有三十多间。温义等人走进饭店,伙计认识他,招呼了一声径直把他们带进雅间。老鸦点了狮子头、驴肉和老白干。伙计说:“新来了小花旦,唱折子戏的。”温义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三个妖艳女人进来了,拿出乐器,依依哑哑地唱起了打渔杀家。 三人喝酒听戏,喝着喝着话就多了。津井问,你是云南人,官话何以说得如此流利?还能听懂平戏(京剧)?温义说在北平住过几年,然后向津井询问大阪的风土人情。 津井说:“大阪是世界上最优雅的城市,有两千年商业传统。” 温义表示赞赏:“好啊,我爸爸说做买卖的人不喜欢打仗。你们的毛病就是太喜欢打仗,我估计在你们国家喜欢打仗的人都山民吧?” 津井大声争辩:“我们大阪人不仅会做生意,大阪师团是皇军最精锐的陆军。” 温义冷笑着说:“精锐与否只能在战场上检验。去年皇军在诺门坎碰上苏联人,大阪师团开赴战场,半路上居然病了一多半,是战后编制最完整的师团。嘿嘿,这就是商人的审时度势吧?” 津井气得说不出话来。日军在诺门坎与苏联人打了一仗,陆军想试探北进政策是否可行,结果皇军的脸被人家打尽了。参战部队中,只有大阪师团伤亡最小,倒不是大阪师团英勇善战,而是他们以各种理由拖延上前线的时间。停战后大阪师团终于赶到战场,还耀武扬威地表示遗憾。这个事在皇军中成了笑话,没想到中国人居然也知道。津井正雄无话可说,只得靠喝酒来掩饰尴尬。 津井家世代是商人,如今商人在日本不吃香,他叔叔只得当了兵,现在是联队长了。津井本人认为战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征服国家首先要征服经济,在这一点上,商人比军队有价值。他的论文就是想阐述这个观点。他不甘心接受温义的政府虚妄论,如果不是建立了一个高效的政府,如果没有天皇是绝对权威,大日本帝国怎么可能有今天? 他知道,由于东三省的问题,中国人对日本人普遍有敌意,于是决定先拉拉关系再说。“温君是云南人,如何在北平住过?” 温义颇为自得:“我十二岁来过北平,十五岁回去了。十八岁回到保定读书,所以我是南北通吃。” 此后二人又谈了谈各自国家的见闻,津井发现温义年龄不大,但走南闯北,见闻颇广,声色犬马的勾当最为在行。他又询问温家的身世,温义说:祖辈是江苏人,三百年前逃难到云南,一直在西南地区经商,在缅甸也住过,其他的事便不谈了。津井发现对方守口如瓶,只得话题落到了温义的学业上。这一次温义没回避,他无奈地用手指点着桌面:“父亲大人说,做在中国事要懂得用枪,谁握着枪秆子谁就能干成事,所以我们兄弟二人都上军校了。问题是我哥哥喜欢当兵,我……哎!”说着他叹了口气,似乎一肚子难言之隐。 津井正雄并不意外,这个温义的确不是当兵的材料。于是询问他哥哥的情况,温义摆着手说:“我哥哥非要上什么黄埔军校,早毕业了。他天生是打仗的脑袋,从北伐到中原大战,一次都没落下。兄长十年没回家了,父亲大人想起他就生气。” 黄埔学生思想激进,大多有振兴中国的念头。津井撇着嘴说:“你们中国人就是爱做梦,老盼着历史能够重演。但历史不过是历史而已,汉唐盛世是过眼云烟了,再不会重现了。” 温义对国家民族之类的话题本来没兴趣,但津井这话明显在讥讽兄长,笑着问:“你的意思是皇帝轮流坐,现在轮上你们了。” 津井认真地点了点头:“强盛的民族在于血统高贵,就像马一样,纯种马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一千年前中国人的血统高贵,文化发达。但由于异族入侵,民族混杂,汉族人的血统在宋朝之后就不纯了。如今住在大陆上的人不是当年的中国人,所以你们的文明衰落了。我们大和民族保留了最纯正的血统,是东亚最高贵的种族,我们还继承了汉唐的遗风,这注定了我们要统治东亚,嘿嘿……”他笑了几声,把统治世界那几个字咽下去了。 温义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老鸦,老鸦似乎是听天书,两只眼睛都不会转了。温义笑着说:“你们血统高贵,你们就应该统治别人?” 津井使劲点头:“高贵的民族必然统治劣等民族,难道不对吗?” 温义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表情,坏笑着说:“你说说,咱们俩谁高贵?” 津井毫不犹豫地说:“你是中国人里少数的保留了高贵血统的人,而我们大和民族,集体高贵。” “高贵的人应该有高贵的品质,意志坚定,百折不挠。”看到津井频频点头,温义继续说:“既然如此,咱俩做个测试。如果你成功通过了。我就承认日本人集体高贵,将来碰上日本人我躲着走,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津井稍微犹豫了一下,旋即坐直了身子。“中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一定能做到。中国人做不到的,我们照样能做到。” 温义微笑着:“你保证能做到,因为你是高贵的人。”说着,温义给老鸦使了个眼色。老鸦与主人之间的确有些默契,他赶紧从背囊里取出个物件,双手递给主人。温义将那东西高高举起,然后拍在桌子上,嘴里却非常客气:“这东西你们保证见过,你们什么没见过呀?” 津井正雄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大烟枪!?” 大烟枪算不得稀罕物件,在某些地区几乎是人手一把。这把烟枪非同凡响,做工极其讲究,完全是件工艺品。烟枪是石榴石的小嘴,红玛瑙的头,宜兴砂的烟斗,鸡血石的托儿,湘妃竹的秆子直又挺,三节的身子尺半长。 老鸦不失时机地取出黄铜的玻璃罩子烟灯和一根烟钎子,津井正雄识货,烟钎子是银的,钎柄上镶着颗精致的红宝石。 花旦们看到烟具立刻不唱了,眼巴巴地盯着,看样子她们喜欢这一口。 三 津井正雄的鄙夷无法掩饰,他身子往后一仰,有意与烟具拉开了距离。“没想到阁下还是雾中君子。” 温义天生的一副笑模样。“津井君不要误会,我不抽烟。我这人血统不纯,意志薄弱,碰了这东西难免引火上身。之所以随身携带,完全是惟恐礼数不周,怠慢了朋友。” 当时的中国社会,抽大烟的比比皆是,很多达官显贵也喜欢这一口。不烟的富裕之家只得配备烟具,甚至辟有单独的吸烟室,完全是待客用的。 津井知道温义所谓的担心礼数不周,并非妄言,撇着嘴说:“你们虽然在鸦片上栽了跟头,但应该感谢它,没有这东西,中国早就被世界文明抛弃了。” 温义大笑着表示赞同:“有道理有道理,我们是劣等民族吗。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血统高贵,你们是不可能被毒害的。” 这话让津井颇是受用,昂着头说:“当然,你们应该扪心自问,鸦片出现了四千年,为什么偏偏毒害了你们?” “我们意志薄弱!”温义这么一说,津井竟然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温义特地离他近了些:“津井君,你们日本人和我们不一样,你们是血统最纯正的民族,意志坚强。我以为,你们就算抽上了这个东西,说戒也能戒,或者这东西对你们根本不起作用?” 津井觉得脖子被人套住了,原来这小子一肚子策划诡计。但话说到这份上,总不能承认日本人和中国人一个德行吧?他咽了口唾沫道:“这,这是事实!” 大烟枪在温义手指上转了几个圈,弧度优美:“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证据。咱们打个赌,你只要抽上六次而没有上瘾,或者能立刻戒掉。鄙人不仅承认你们日本人血统高贵,我还输给你五万大洋。” 津井正雄的脑袋有点大,倒不是因为抽不抽大烟的事,而是那五万大洋。这些钱足够装备一个旅团了,津井家保定商行一年的营业额不过三四万大洋。温义他们家的确是豪富啊,商人家族的血液开始沸腾了。理智提醒津井,这事可能是圈套,五万大洋,那是天文数字。 温义见他不开口,轻蔑地说:“明白了,原来日本人也不敢碰这东西,嘿嘿,大言不惭。” 津井涨红了脸:“你们中国人说,人心隔肚皮。” 温义的脸色暗了下来:“我给你立字据,我家做生意从来不亏欠别人。”说着,他叫来小二,要了纸笔,刷刷点点的写了两张纸条。大意是,只要津井正雄在本人监督下,吸食烟土六次而不上瘾或者戒之,本人输给津井五万大洋。写完了,温义郑重地按了手印。他把字据递给津井,宽厚地说:“你可以考虑一下,实在怕了,就算了。” 津井让这个笑面虎逼得没退路了,慨然道:“六次算什么,我就不信戒不了。” “戒不了的都是猪狗之徒。”温义使劲在字据点了一下。 津井气不过,提笔把名字签上了,学着温义的样子也按了手印。手印按下后,他的心脏猛然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工作。 温义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就佩服日本人这点,说到做到,真了不起。”二人把字据收了起来,温义又挥了下手:“老鸦,伺候着。” 老鸦的脊背本来是弯曲着的,此刻腰板突然直了。他眼冒绿光,精神抖擞,从大包里取出一条香烟般的物件,郑重地摆在桌子上。津井正雄来中国时间不短了,但从来没见过大烟土的模样,不禁伸长了脖子。那是长方形的东西,像块小金砖。烟土块包装精细,包装上印着人形图案。温义又拿出条烟土,扔给花旦道:“下去吧。”花旦们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跑了,连赏钱都没要。 津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包装上印着的是满清官员的头像,头像边写着:钦差大臣两广总督林。烟土包装上印着林则徐的像,真是滑稽透顶!他觉得中国人的幽默感世间少有,这个民族还有些可取的地方。 老鸦拿出把小剪子,熟练地挑开外包装,然后从黝黑的鸦片膏上剪下了一小条,再之后点燃了烟灯。津井的心脏又停了一会儿,奇怪,烟灯与一般的油灯不一样,烟灯的火苗呈直线状,在罩子里蹿起了两寸多高。 温义跟念旁白似的,小声解释道:“南土,云土中的上品。半里闻香味,三口顶一钱啊。” 津井没好气地说:“听说你们云南人全是种大烟的。” 温义连忙摆手说:“不对,还有贩卖大烟的、熬制大烟的、还有专门搞运输的,分工很细,这个你不懂。我们云南不适合种粮食,天尽其职,地尽其力。” 老鸦把那小条烟土挑在烟钎子顶端,小心翼翼地将烟钎子放在烟灯上,转着圈地烤了起来。老鸦神态庄严,似乎在给神仙掏耳朵呢。 温义坐过来,在津井的肩膀拍了一下:“津井君,好福气呀。老鸦给安康省的省主席挑过膏,在我家乡是远近闻名的挑膏手。家父派他跟着我出来,就是担心北方人小看了我们云南人的手艺。” 津井正雄听得似懂非懂,挑膏是怎么回事?难道大烟不是直接抽的?其实烟土还真不是直接抽的,吸食之前,烟土要以微火烧烤,待其流油冒泡才可以放到烟枪上抽呢。烧烤过程叫挑膏,其水平高低决定了口感的好坏。烟具中的烟钎子和烟灯,是挑膏专用设备。挑膏也是职业,一般来说烟馆里都有挑膏手,也叫膏匠,豪富之家往往也要供养几个。 老鸦不愧是老手,不一会儿烟膏咝咝做响了。他举起烟钎子,在空一转,冒着油的烟膏子被转成了枣核形。老鸦迅速把烟膏按在烟斗上,双手将大烟枪递到津井面前。津井正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来了。温义指着烟灯说:“烟斗对着火苗,直接抽就行了。” 津井大着胆子吸了一口,一股强烈的味道涌上来,立刻产生了要吐的感觉。他嗓子眼似乎落下了无数小针,又痒又难受还挺疼。津井正雄翻了温义一眼:“如此货色,居然也会趋之若骛?” 温义有点不高兴:“你这个小日本!这种烟膏是用参汤熬出来的,此等货色在外面买都买不到。” 津井知他误会了,赶紧解释:“我是说,烟土味道难以下咽,不是说你的东西不够品位。” 老鸦指着烟枪,战战兢兢地说:“先生,再抽一口。” 津井有信心了,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举着大烟枪说:“我就不相信,这么难抽的东西还能上了瘾?” 温义的眼角哆嗦了几下,随后又露出商标般的笑容。“中国人心无主宰,意志薄弱,以无法自拔。津井君不一样,大日本帝国的臣民定力非凡,断不至此!抽吧。” 津井知道他的话有挖苦成分,但烟土味不敢恭维,何况自己上过大学,在日本也是上等人。于是他发着狠的把整个烟泡都抽下去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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