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水边书


作者:徐则臣     整理日期:2014-08-26 11:06:41

小说讲述了十六岁的花街少年朴素的志向、情感和对世界的体认:遥想一个飘逸的侠客梦,陈小多在好勇斗狠的校园中拔身而出,踏上求侠问武的远游路,此去关山万千重,世事繁复,仿如换了人间;因为“拧着来”,因为成长之初最干净的尊严,陈小多和房客的女儿郑青蓝之间误会丛生,她背负流言蜚语开始了与他反向的出走,也许将一去不能回头……
  真正的力最源自哪里?远走他乡的意义何在?如何判定成人世界的冷暖与菩恶?我们的成长究竟有多少种可能?
  这一切,并非陈小多一己之问卷,它是一代人在跨进成年门槛前,对世界的最后一次沉切的张望。
  作者简介: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省连云港市东海县,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小说集《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跑步穿过中关村》、《天上人间》、《人间烟火》等。曾获春天文学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最具一个作家必要为自己写一本成长的书。——斯文特拉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箴言书陈医生的儿子在老屋里摆弄一台老式飞马牌挂钟,陈医生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叫他吃晚饭。青苔和旱蜗牛沿着老屋的墙基正往上爬。陈小多,吃饭!陈医生情绪不明朗的时候,说话就会跟他开的方子一样俭省。他的方子上经常写:烧38,阿司匹林2。他儿子的手一抖,一个金色的小齿轮掉进了一堆零件里。
  他儿子气得拍一下柳木做的写字桌,拼接好的更多的零件彻底散架了。这是他从早上到现在五次尝试中唯一可能成功的一次。多么不容易啊,一台挂钟有如此之多的小零件,所以他很生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零件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挂钟还是没有反应。陈医生又在二楼阳台上叫他名字。他把挂钟藏到床底的纸箱子里,走到屋子外面,他爸果然端着宜兴紫砂茶壶对着壶嘴喝茶。陈医生好这口,如果不在吃饭睡觉上厕所或给病人诊治,手里总要端着茶壶,必须是铁观音,从早端到晚,嘴不离壶壶不离嘴。
  “陈千帆!”他说,“说多少次了。”
  陈医生说:“好,陈千帆。吃饭。”
  从去年九月份起,陈小多突然讨厌别人叫他的小名。陈小多,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名字么。我他妈叫陈千帆,以后都叫我陈千帆。他对老师、同学、父母和花街的街坊邻居一一声明,请换一个名字称呼我。请。街南头杀猪的年午问,要是忘了怎么办?陈小多说,你是猪啊你忘!年午跟周围的人笑笑,个小狗日的,喝猪血了。
  去年九月份他满十六岁,他和朋友一夜之间达成了共识:一个男人在这个年龄,该硬的都得硬起来。男人嘛。所谓朋友其实就是同学,谈正午,周光明,他们比他大一岁,他们和他一起升人了高中二年级。他们要做哥们,同生死共患难,干一番自己的事。击掌,盟誓,谁软下来谁他妈就是运河里的龟儿子王八蛋。但问题是这一回陈小多软了,他从去河南的半路上一个人转身跑回来了。
  还没走到河南境内突然就怕了,其实早就怕了,长这么大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但他提心吊胆地忍着,咬牙切齿地忍,男人嘛,做大英雄岂能惧怕一个人跑千八百里路,而且还是去少林寺。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仇深。他就是靠着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才逐渐接近河南,拖着腿往前挪。不过还是回头了,心里头没底的怕,这世界大得有点过头,满眼都是没看过的房子和景,满眼都是陌生人,是个人好像都对他居心叵测。正好钱也快用光了。河南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千里迢迢,花费也比预料的大。河南的烧饼都不便宜。陈小多回到家口袋里一分不剩,已经两顿没吃了,头发乱,脸变长,如果不是颧骨私自长高了,那一定是两个腮帮子在进家门之前陷了下去。
  他不知道怎么跟朋友们说,他不能说我半途而废打道回府了,所以就继续待在家里,熬过一天算一天。去少林寺学武不是哪一个人的主意。陈小多和谈正午和周光明举手表决,三只胳膊对浩荡长空一挥,就这么定了。那些当侠客能成事不挨人欺负的,哪个不是一身的好武艺。少林的,武当的,就是学上几手太极功夫也顶用,起码可以不惧守在水门桥上的小流氓,也不用怕学校里的斧头帮、青龙会。但他们俩只在嘴上练,头脑先发热的是陈小多,血全往上半身涌,一股豪气顶在嗓子眼里,一不小心顺了嘴就吐噜出来了:看老子的。
  陈小多夸下口了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跺跺脚就能直接飞到少林寺的。此去关山万千重,他知道嵩山在河南,但不知道河南在哪里。他花了一周时间研究地图,曲曲折折地在心里画了七十多条线,然后给家里留了封信,声明是有计划出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且坐的是他叔叔陈子归的车,所以“勿念”。陈子归跑长途,不知道陈小多提前藏在自己的油布底下,他在家门口检查货物只是象征性地意思一下,油布好好地苫着车厢,底下的小麦袋子那一定就在。陈小多就和小麦挤在一起,抱着粮食袋子睡着了,口水流了一路,等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及时地醒过来,偷偷下来,独自一人去找别的车。
  陈医生两口子看见纸条就开始哆嗦,哪能不“念”,火烧屁股找到弟弟。陈子归说随他去,都快十七岁了,在过去都能抱儿子了。我十六岁时已经跟着老头子跑了好几趟水路,河盗见了三四拨,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还越活越精神。陈医生他爹跑了一辈子船,胆大心宽,跟大儿子和媳妇头一歪,说让他去,我十七岁就有了你,玉不琢不成器,人不闯不知世。陈医生想不起《三字经》里是不是有这后半句,不过两口子总算稍稍定下心来。然后陈小多两手空空脸色蜡黄地回来了,像个远方来的要饭花子。
  儿子活着回来陈医生已经满足了,没敢大规模教训他,精神上抚摸几下就开始着手调养他身体。好在前后只有十二天,亏欠的不多。少林寺门朝哪陈小多都没看见,所以他躲在老屋里,免得早早地被谈正午和周光明发现,那他们得笑到打嗝。胆小点无所谓,愣撑可不好。他在老屋里没事干,把飞马牌老挂钟从储物间摸出来,打算把它修好。来不了武的来文的。这挂钟是陈医生的宝贝,坏了几次都没舍得扔,准备等走街串户的修表匠老董来了让他再修一次。老董早就修烦了,建议他把这挂钟当废品卖了,陈医生不答应,屡坏屡修。一根眉毛长一根眉毛短的老董说,这破玩意儿,你是心疼里面的铜齿轮还是喜欢钟面上跑来跑去的大白马?陈医生玄玄乎乎地回答,我要的是时间。
  这是黄昏,两层楼的阴影覆盖了老屋的整个院子。陈小多一家住在新房子里,在花街,医生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个穷人家。陈医生不在乎铜齿轮和大白马。现在他站在阳台上,可以看清楚紧挨着的老屋的院子里任何一根杂草。过去陈小多在阳台上看老屋,觉得新老房子就像大人和小孩。现在觉得是小孩和大人,或者说是年轻人和老人。两层楼是陈小多,老屋是陈医生,不,起码应该是他爷爷。他只有十六岁,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嘴唇上开始长出细软的胡子,他比他爹和他爹的爹个头都高。
  陈医生说:“陈千帆同志,请用晚饭。”这是医生才有的不锈钢似的幽默。
  在饭桌上,他们和他商谈起上学的事。已经旷课半个多月了。陈医生说:“陈,啊千帆,给老子一个准日子。”陈医生老婆也说:“对,你得给你老子一个准日子。”
  陈小多转着饭碗想,究竟哪一天去学校合适呢,书总得念下去。听到外面有人喊陈医生陈医生。
  打猎的杜老枪领着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都是女的。陈小多初看她们觉得两人像姐妹,再看又像娘俩。他对女人的年龄向来没概念,为此屡遭谈正午和周光明的嘲笑。怎么可以呢,那还怎么搞。“搞”字音重得像颗炮弹。他们总能理直气壮,如同风月场上的老手。可陈小多就是分辨不出。他能看出来的就是那个妹妹或者女儿不大,她正好目光飘移过来撞他个正着,陈小多做贼似的低头扒饭。
  杜老枪说:“陈医生,她痒。”
  全家都去看那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她正掐着左胳膊,尽管极力克制,身体还是在哆嗦,一头一脸的汗珠子。陈医生一家都没听懂,杜老枪只好继续说,她肉里痒。那女人点点头,对着左胳膊拼命挠,肉里痒。点头点掉了汗珠子。她浑身都在动,好像马上要开始跳舞。陈医生总算明白了,是胳膊里面痒。这种痒很多人都经历过,你知道身体的某个部位痒,但总挠不到点子上,因为痒不在皮肤外边,痒在里面。然后那个小女孩说话:
  “我,姑妈她老是肉里痒。”
  声音很脆,一点都不认生。陈小多斜着眼去看她,脸圆圆的,扎着马尾巴,两腮敷着健康的粉红色。他看见了她的胸部,高高地隆出来撑起了的确良褂子。陈小多心里一惊,靠,这不就是谈正午和周光明从早到晚在想的吗,两只白面大馒头,说它像凉粉,其实像馒头。
  “我侄女。”那女人说,“医生,就在里面,痒得我没着没落。”
  杜老枪说:“陈医生,她们要搬到花街上住。你们姓什么?噢,郑。陈医生她们姓郑。”
  陈医生放下饭碗让他们进来。问题不大,神经性毛病,吃点调节植物神经和镇静的药就没事了。他开始开方子。即使病人只要一片退烧的阿司匹林,他也开方子,以便有效地跟踪病情,出了医疗事故也说得清。他让老婆倒开水给病人服药。
  陌生人不是杜老枪的亲戚,他去鹤顶的芦苇荡里打野鸟,回来的半路上遇到她们,搭他的顺风船。她们早就听说花街是好地方。陈医生老婆笑了一下,瞥了一眼丈夫。
  “她们要租房子,”杜老枪踮起脚往窗户外看,“陈医生你们家的老屋不是空着么?”
  “不行,”陈医生老婆说,“我们那房子不租,小多住着呢。”
  陈小多在心里叫,陈千帆!我早想搬过去一个人住他们不让,一堆假话。他推开饭碗要上楼,陈医生问:“想好了?”
  “下周一。”
  “就这么定,”陈医生乐呵呵地说,“要不是我爹就你这一个孙子,我早把你揍扁了。”
  陈小多把他爸也恨上了,在外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拐上二楼时他回了一下头,看见那女孩对着自己笑,明摆着看了笑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点了,谢谢陈医生,”姓郑的女人吃过药,脸上的汗薄了,“那我们再去别的人家找找看。添麻烦了。”
  晚上九点,陈小多躺在床上看《云海玉弓缘》,这部漫长的小说他一读再读。他想像如果金世遗活在他这个世界上会是个什么样子,也许首先要玉树临风,长发飘飘。大侠都要玉树临风,那时候不兴挺着洪金宝似的大肚子。金世遗武功盖世,愤世嫉俗,孤僻乖张,亦正亦邪,还坏,他要从运河里上岸,还是别让他上岸了,花街太小。这样的人应该在地球仪上跑,要站在高山之巅,凌波微步奔走于太平洋和大西洋上。关于海洋,陈小多的知识到此为止,记不住更多的海洋名字,但他记武侠人物的名字一记一个准。比如《胜英保镖》里的夏侯商元,这个怪老头是胜英的师兄,绰号古来第一长:震三山,挟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回到《云海玉弓缘》。他在一遍遍看这部小说时从来不会想到作者是梁羽生,因为他认为金世遗是活生、生的人,硬硬地存在着。金世遗居无定所,他和谈正午、周光明无从追索,所以只好去少林和武当。少林寺和武当山不会跑。他站到地上准备做一个金世遗式的金鸡独立,姓郑的两个女声从楼下传上来。
  年龄大的说:“陈医生,我们把所有人家都问遍了,实在租不到房子,求你帮帮忙吧。”
  年龄小的说:“我,姑妈还痒。”
  最终的结果是,她们租下了空闲的老屋。不仅仅是因为陈医生的心肠软,主要在于陈医生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一把药让她吃下去了,还痒。说出去丢人,最怕的就是自己的针药没效果。他回头重看了方子,没有纰漏,市医院的大夫也只能用这些药。他决定给病人扎针。四根银针照着穴位扎下去又拔出来,姓郑的女人说,还痒。陈医生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不顾老婆啪嗒啪嗒接二连三递来的眼色,虚弱地说:
  “先住下吧。”
  很快陈小多就看见老屋里的灯亮了,玻璃上晃动着两个人头。后来他听见他妈在走道里咕哝,来花街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你还让她们住。早晚坏了名声。陈医生心事重重地答非所问,你说她怎么还痒呢?
  P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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