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红尘》是作者从他多年的中篇小说创作中,选择比较出色的作品结集而成。全书共收录了七部中篇小说,题材宽泛,主题各异,但无论写农村还是写城市,写官员还是写百姓,都体现了作者关注当下,关注民生,关注社会和谐的拳拳之心。作品语言清新平和,更多的是以写人为主,注重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有相当的可读性和文学价值。 目录: 遥远的情歌 别说再见 黄莺的幸福 失踪的记忆 哪个的悲伤有准备 兄弟这会儿他看着我们,意思是说:去帮我把牛撵回来。我们也把他看着,装出一副啥意思都不明白的样子。终于他说:“你们帮我把牛撵回来,我冲骚壳子(讲荤故事)给你们听!”“我们要听你唱歌!”“那是要两个人才唱得起来的。”“你一个人唱两个人的。”“那不好唱的。”“你敞开嗓子唱一个,捏起嗓子唱一个,不就成了?”黄老头想想,同意了,他说:“你们把牛撵回来,我就给你们唱。”“不行,你上次耍赖,现在就唱。”“不是要撵牛吗?现在就唱有人听不到哦。”“你唱大声点嘛,我们在山梁上也听得见。”他就有点不情愿了,说:“那会吼破喉咙的。”我们哄他,指着他的牛奔跑的方向说:“顺风,我们听得见。”我和阿健两个大点的孩子主动替他撵牛,上山的时候我说:“你要唱大声点噢,要是听不见,我们就回来,才不管你的牛呢!”得到他的应诺,我跟阿健出发了。爬山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黄老头却不行,黄老头年轻的时候脚受过伤,爬半坡还行,要爬几匹山梁,他就没辙儿了。阿健说:“你啥时候听他唱过歌?”我说:“还不是听人家说的,人家说广东人里头数他最会唱歌;听说他还会对歌呢,他唱男的,阿江的奶奶唱女的,唱得好得很。”阿健说:“就是那个瘪嘴老太婆?我不相信。”阿健说着做了个瘪嘴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漏糖汤圆。我俩都笑了。我说:“我也不相信,可能是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阿健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阿江的奶奶唱歌?”“你咋不想?动脑筋的事情总是给我!”阿健说:“你是读过书的,读过书的要比没有读过书的聪明点,要不你的书读到牛背上去了?”阿健的话不多,但总有几分道理。我说:“你等着吧。”这时山谷里传来黄老头的歌。黄老头面上看起来是个粗人,没想到他的歌却那样精致,就像这夏日午后的凉风,把山草吹得绸缎一般向一边倒伏,滑润而婉转。黄老头捏着嗓子作女声:碟子种葱缘分浅,扁柴烧火炭莫圆,哑子吃饭单只筷,心想成双口难言。阿健问我:啥叫“炭莫圆”?我被他问倒了,有一刻回答不上来。他挖苦我,学我爷爷的腔调:书要读到肚子里,莫要读到牛背上去。前一阵,我爷爷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健在场,真是便宜了他。我一急就想起来了,我说:你是广东人你都不懂?“莫”就是“不”呗!阿健把两个字换了换,念叨一下,说:“狗日的读过书就是聪明点!”山沟里又传来黄老头的歌声,这次他敞开喉咙,唱的是男人调:叔叔出门打脚偏,一偏偏到妹身边,没情妹子用眼看,有情妹子用手牵。我俩都笑了起来。我说:“这个老不退火的骚果果!”阿健说:“我晓得了,‘叔叔’就是男娃娃,我们广东话就是这么说的。”我回敬他:“狗日的你不读书都聪明!”我俩呷呷呷地笑着往山上爬。黄老头的歌声再次从我们屁股后面传来,捏着嗓子的声音又好听又滑稽:郎种荷花姐要莲,姐养花蚕郎要缠,井泉吊水奴要桶,姐傲汗衫郎要穿。黄老头就这样一阵敞开、一阵捏嗓地唱着。大概有好多年没有唱了,逮上了机会,他越唱越来劲,越唱越过瘾。唱词一首荤过一首,一直唱到“热天过子不觉咦立秋,姐来个红罗帐里做风流,一双白腿扛来郎肩上,就像横塘人扛藕上苏州”。他的荤词惊动了远坡上一个薅包谷草的老太婆,她冲出包谷林,大声咒骂:“哪家圈里跑出的叫驴?再叫不怕有人把你阉了!”老太婆身后跟着个年轻女人,可能是她儿媳妇,也有可能是她女儿,想都想得出来,那脸团子会有多红。我和阿健笑得差点从山梁上滚下来。位于黑水河谷的大中坝,大致有五种人:一种是土著,当地人叫“土巴娃儿”,主要是住在远山上的彝族、杂居在汉族中的蒙古族、回族,以及原住的少量汉族。另外三种都是客家人,也就是明清及其以后一段时期从外省迁徒来的移民,占绝对多数的是广东人,他们的神龛上明确写着他们的迁徒地:广东惠州龙川县,广东人遇上广东人都操广东话,世代沿袭,至今不改;其次是湖广人,这一部分人的来源比较杂,从家谱上隐约可看出,他们的根在至今学术界都争论不一的“湖北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另外就是“保十三”,因为过七月半鬼节,从别的地方来的人都农历七月十五过,他们却祖定七月十三。占绝对少数的是“四外人”,也就是除了上述三种人以外的、从四川外面比如贵州、云南、甘肃、陕西等地搬迁来的人。各地部族带来不同的习俗和文化,河谷坝子为他们提供了融合和交流的场所。比如建房、婚嫁等仪式,就综合了很多地方的习俗,形成了黑水河谷独特的建房、婚嫁仪式;也促使某些文化消亡,比如说民歌。各地部族在交流的过程中,除了广东人内部还说广东话外,相互的口音都渐趋统一,也就是整个腔调趋向下滑,边音和鼻音不分(不分n和1),“江南”我们说“江蓝”,开口呼和合口呼不分(不分i和n),“吃鱼”我们说的是“吃一”。大中坝的人都懂,出了大中坝人家懂不懂,是另一回事。而民歌却基本保留各个部族迁徙前的样式,发音、咬字、腔调都是原汁原味的,这其实是寻根问祖最重要的拐杖。可惜,由于民歌自身坚强的个性,在近距离交流中,常常成为笑料的来源。这边在唱,那边一边模仿一边笑得捂着肚子蹲下去,那唱的人就再也不好意思唱下去了。天长日久会唱民歌的越来越少,唱得好的就更少了。到我醒事的时候,我就只知道黄老头和阿江的奶奶还会唱民歌,那都是听我奶奶以及其他好多人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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