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台湾都市文学代表作家之一。早期以性别议题、情欲描写而广受讨论和瞩目,之后不断拓展创作维度,关注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情感创伤,主题和写法上都有所突破,备受关注和好评。 作为陈雪的“自传体三部曲”完结篇,本书讲述了主人公琇琇因童年创伤而在爱情中不断地投入逃离,对自身不断摧毁重建,并最终获得救赎与安宁的过程。以流畅的文字、喷涌的情感、全方位的视角展现当代都市人的情感爱欲,具有极强的文学感染力。作家骆以军赞叹,本书“是陈雪进入成熟期最重要的一部小说”。 至此,陈雪的“自传体三部曲”——《桥上的孩子》《陈春天》《附魔者》从整体到细部,从不同的视角和切入点,坦诚地剖白了个体的内心世界,以个体经历为生命的宏大主题写下了注脚。老照片上的建筑、人群、风景都已斑驳,纸张已泛黄,面容都模糊,她用指腹仔细摩挲。如今她知道,从二十岁起她不断崩坏不断逃逸以各种方式摧毁又重建自己,是照片上的人以肉身阻挡了她堕入无尽黑暗。 那些重叠的影像,她的爱人、情人与家人,以某种方式承接了从她体内爆炸出的巨大毁灭力量;他们总是错身互不相见却彼此牵扯,牵扯如此之深,在不自知的某一刻间崩裂各自存在的世界,制造出不能凝视的破损。 如深渊。 曾经以为那就是万劫不复了,但是竟没有毁灭。 作者简介: 陈雪,台湾著名作家。 1970年生于台中,1993年毕业于台湾“中央大学”中文系。1995年出版首部作品《恶女书》,以性别议题、情欲描写而广受讨论,备受文坛瞩目;此后不断拓展创作维度,作品呈现出丰富的样貌,其中多以中下阶层蓝领、“同志”、精神障碍者、社会边缘人等小人物为主人公,生动捕捉日常生活的细节,刻画潜藏其中的情感暗流,传达出个体的苦闷与呐喊,独具一种悲悯而感人的气息。截至目前,已出版六部长篇小说,六部短篇小说集以及两部散文作品。 家庭、家人间的关系以及流动于其中的情感创伤是陈雪关注的重要主题,集中表现在《桥上的孩子》《陈春天》《附魔者》这三部小说中。其中,《桥上的孩子》获得2004年《中国时报》开卷十大好书奖;《附魔者》入围2009年台湾长篇小说金典奖,2010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小说类年度图书,以及第三十四届金鼎奖。新浪微博:http://weibo.com/chenxue70 目录: 第一部 第二部 第三部 第四部 第五部 第六部 第七部 跋 镇魂曲:不存在的女儿和她的疯魔情人们我想台湾小说极难得有将“性”展演得如此纯粹、妖异、美丽,却有具有毁灭之神狰狞之脸的恐怖力量的书写了。——骆以军 《附魔者》写了四百页共廿多万字,节奏缓慢但任何一位不惯阅读的人抱着耐性读到第卅页左右便能被吸进阴沉离奇的故事里跳不出来。——马家辉阿鹰 他生命里经过的女人多如繁星,有许多不是爱情,但他都很爱惜,尽管是以别人认为不爱惜的方式。每个女人都是独特的恩宠,他巨细靡遗地记得那些不同的身体与灵魂,女人啊!他感觉自己与她们交往并不是因为性欲,而是一种想要透过身体了解她们的方式,女人,几乎只要上过几次床他就对她们不再充满欲望,最初的激情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与对方之间的一种默契,像练习网球,有的对手会让你的动作更顺畅,有些不会,但他喜欢练习。朋友都羡慕他,有记忆以来他几乎不曾为了交女友而费心,女人会来到他身边,他只需接受就好。 他简直不知该怎么拒绝。 那么多可能性,即使在他仓促结婚之后,即使是三年在屏东的军旅生涯,同袍得去嫖妓,而他不但家里有妻子等待,即使仅有一天假期无法返家,他也能在军营附近交上女友,他爱女人就如女人爱他,她们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找到他,她们看得见他。 爱女人,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爱。女人的爱常让他困惑,那总伴随着捆绑,伴随着占有与嫉妒,似乎必须附带着承诺与单一,只能给一个,但那却是他最不擅长的。结婚前(天啊他才二十岁就结了婚)他的行径就像在收集,他的朋友们收集邮票、收集蝴蝶标本,他收集女人。美丽的平凡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发短发直发卷发,活泼的害羞的狂野的压抑的,那么多女人展现在他面前,经过他眼前,停留,对他微笑,与他说话,她们来了你怎能拒绝?“每一次都是真的,每一个我都珍惜。”他想这么宣称,甚至婚后(他始终没真正意识到自己已是个某个人的丈夫,他没真正体认到所谓的结婚意味着此后他再不能合法地与妻子以外的女人性交),他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不同。“我很花喔我喜欢自由。”他总是这么对她们说,刚开始她们都说“没关系”都说“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经验告诉他,介于没关系与我不在乎之间没说出口的是:“我知道你会改变的。”她们都想收服他降伏他改变他,都以为自己会成为他最后一个收藏,最终的停留,等他意识到这个,伤害已经造成了。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爱情。有许多女人这样对他说。“你不懂得爱情必然会带来的嫉妒、占有、疯狂,仅能属于我而不能属于其他人。”简单清晰不容质疑仿佛是爱的法则,她们说他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不曾投入真正的爱。 为什么没有一种爱是自由、不带着痛苦、不给人以束缚的呢? 没有人能确实驯服他,他妻子也未曾驯服他,他只是懂得了说谎。 婚姻是不适合知道真相的。以往他总认为说实话会减低伤害,经过许多次因为实话带来的冲突,他明白说谎的必要性。 临时起意的谎、精心编造的谎、颠三倒四的谎、错综复杂的谎、铤而走险的谎、说了一个得再用无数个去圆的谎,因为说了太多谎以至于现实感消失,仿佛在话语与话语间的裂缝中自己随时可能出卖自己。 说谎的本事锻炼久了啊也成为一种技艺。 跟兄弟在一起不需要说谎,他重视这些兄弟朋友比自己的生命更甚,他从年轻时就懂得什么叫做仗义,仗义与爱情是不同的,他没想过这两者会互相冲突。 “你跟你老爸同一个款。”母亲时常恨恨地说。十八岁之前他没见过他父亲,从母亲口中断续听到的全是咒骂,他出生成长都在外婆家,母亲在他三岁那年再嫁(她与他父亲那场婚姻根本不合法),他便让外婆与舅舅抚养长大。父亲身边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呢?父亲跟女人的关系是如何呢?母亲之所以说他像父亲是基于恨还是因为爱?或者是因为恨与爱交织(他的诞生是母亲对父亲由爱生恨那绵密的过程之产物)使得母亲看见他时看到的都是父亲的残影,被长久来的渴慕、怀念、悔恨,甚至报复等复杂心情一层一层涂抹上不同色彩,那影像已非当年他们相识相恋所见(母亲后来总说那是一场诱奸),因为他的出生、成长,自己日渐长成一个据说外貌酷似他父亲的成年男人,在母亲心里的父亲的残影与他的形象交叠,在父亲死后(母亲的恨意如此之深以至于她不愿参加那场葬礼,连父亲的尸体都不愿见到),母亲时时检验着成年的他身上还遗留着多少父亲的“余毒”,母亲对他这些年来的外遇事件反应之激烈也是出于此因。“什么款人生什么款儿子!”母亲恶狠狠地骂,他不回嘴。母亲也是女人啊!他的存在标志着母亲初次(甚至是唯一一次)爱情的失败,他怎能怪她。 曾经,他拒绝过他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曾有过一次机会能够重返父亲家,父亲在客厅等待,他却没有走出房门,他听得见父亲说话的声音,那么洪亮,那样有力,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个声音会有着什么脸孔,母亲总说他与父亲相像。父亲在客厅与母亲争执,即使在盛怒中父亲也没有说出难听的话语,声音坚定语调温和措辞文雅正如他所期望,不是那个被母亲或村人妖魔化的负心汉,隔着房门传来坚定声音一再地重复着“我要见我的儿子,请你让他自己决定”,他知道这些年来父亲挂念着他。 这时若走出房门就是背叛,他动弹不得。几个小时漫长如同一年,如十多年岁月在隔绝的空间里快速流过,直到阿嬷进房来对他说,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他就此失去了与父亲见面的机会。 再见面时父亲已经病危。“你跟我想象的一样。”父亲以虚弱的声音对他说。“你也是。”他无法以完整声音说出这句话,大妈跟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都在身旁。“你要照顾你妈妈。”父亲对他说,他在加护病房外守了三天,那次他见到父亲却已是父亲的最终了。女人,似乎不进入她们的身体很难爱到她们,他无法以对待男人的方式去关心她们,那需要更具体、更细致的表现,性是一种方式,对他来说宛如序曲,是一切故事的发端,他必须承认他经常没多想,仿佛身上具备某种能力不可能不去使用,他太喜欢那个最初的刹那,眼神流转,从暗示、明示、挑逗到成真,有时短短不到一天,有时长达数个星期,那过程酷似他面对木头,手指摩挲想象着该从其中雕刻出什么,可以成为什么,这是创作。没爱上之前他说不出这种句子,但这是创作,他的手可以在女人身体上雕刻,创造出神奇。 “这样跟动物有什么不同?这根本是在发情。”他妻子曾这样控诉他。 女人的身体太神秘,不以自己的唇舌性器去抚触你什么也了解不到。“但为什么要了解这么多人?她们与你何干?”若有人这样问他,“世人都与我有关。”他将这么回答。 他用身体爱女人用感情爱兄弟。谁说他这不是爱。 男人,女人,凡是来到他身边的人他都很难抗拒,那种想要亲近,想了解,想与之有关系,能够从身体里给出某种什么,说一句话,一起做件事(性爱或其他),或者只是安静不语地相对,他就是可以感受到与人之间那种奇妙的涌动。与别人亲密,拥有不间歇的友谊或爱情,“感情”,那是他生存的意义。但这些话都只是他的内在独白,在妻子情人朋友眼中看来,他就只是个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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