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年前,西雅图酋长用长诗般的演说揭露了自然与人的关系;今天,一个玛喀族印第安青年走出部落到大学求学,踏上寻找复兴部落传统文化之路;小说通过印第安青年的生活轨迹,展示了玛喀人捕鲸的传统和独特的印第安文化;以西雅图酋长诗一般的演说,贯穿全篇,传达出印第安人灵魂的诉求和悲壮的心声。 作者简介: 黄鹤峰,当过赤脚医生,药学专业毕业。福建作家协会会员,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内的"青年文学","海峡","绿洲"等杂志和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2001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最后的浪漫》。作品被选入北美中国大陆新移民作家短篇小说精选述评《一代飞鸿》。《没有婚礼的婚姻》获第16届汉新文学小说佳作奖。一 赤脚的我们 更能感觉到有情泥土的触摸 因为这泥土富含着我们族人的生命 尼尔和卡第斯坐在崖顶的一块巨石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这里是美国本土的西北角,再往北就是近在咫尺的加拿大温哥华岛,海湾的水域中间,是两国的分界线。 在这个冬日的下午,细雨刚过,从黑云奔走的间隙,太阳像利剑一样,向大海散射下万道金黄色的光芒,衬着铁灰色的海天,显得铿锵有力。 他们长时间默默地听着风过山林、浪击礁石发出的老朋友般亲切的声音。呼呼的强劲松涛,伴着惊涛拍岸在空谷里的回响,间或夹杂着海鸥尖细的叫声和海豹粗重的嗓音,组成了一曲大自然雄浑壮阔的乐章。 尼尔在遇到重大事情时,喜欢坐在这个被称做海角的地方,用心地倾听着天籁之音。在这里,可以细致地观赏白头鹰翱翔的英姿:有时它舒展开自由的翅膀,轻松地在天空中滑行,偶尔不慌不忙地煽动几下;有时它停立在悬崖的树梢,用犀利的目光向四处观望。它们沉着冷静,一举一动,即使只转一下头,收一下翅膀,都能让人感觉到它威猛和强大的力度。他们不像海边欢快的沙鸟们,伴着飞快的脚步,细脖以相同的频率伸缩着,嘴忙个不停,一边啄一边还"叽叽吱吱"唱着歌,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溜浅而清晰的足迹。 一对交颈的黑色海鸟在礁石上站立着,有一只兴之所至,展开它健美的大翅膀,迎着强劲的海风,长时间接受着自然的洗礼。 尼尔觉得那儿的风给他以抚慰,浪使他的心宁静。置身于这片曾养育过无数祖先的海天山林中,他的大脑好使得似有神助。 在晴朗又没有雾霭的日子,那里还能看到远处大洋中的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岛屿。那是尼尔心中的圣地。在那里,他的生命在无意中发生了一次重大的蜕变,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那一瞬间,似在火石电光的作用下,他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在原住民的习俗里,当人成年后,如果不知道或者难以决定自己该做什么,就独自到大山里去待上一段时间,从大自然中获得启示、寻找答案。尼尔长大后,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是在无意中,沉睡的灵性被激活的。灵的路被打通后,他得到了自己力量的源泉。 卡第斯在华盛顿大学读书,马上就要拿到历史系的硕士学位。是部落里出资让他去读书的,他也将成为他们部落里拥有最高学历的人。 尼尔是部落里有实权的头人,也是他的好朋友。这次,卡第斯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部落争取恢复捕鲸的请求被批准了! 这是被禁70年后的第一次。他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觉得打电话回去有失庄重,于是马上开车往回赶。从西雅图市回奥林匹克半岛的家,直接坐轮渡到半岛北部,路途要短得多,也快些,不要往南边绕个大圈子。那一天,在等轮渡时,他巴不得自己长一对大翅膀,好快一点飞到家,把这一特大喜讯告诉尼尔。 这是他们族里的一桩大事,它将给了无生气的部落注入一股生机。也将找回曾经辉煌过的祖先,以及残存于他们血液之中激情的记忆。而他在促成这件事中,无疑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他欣慰自己可以出这份力,为部族生存环境的彻底改善,为自己心有所系和报答尼尔的知遇之恩,他都应当为此竭尽全力。 "你的消息可靠吗?不要让我们又空欢喜一场。"尼尔还是有点不放心。 只有卡第斯看得出来尼尔很兴奋,因为尼尔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他是个意志坚定而内敛的人,平常他的喜怒哀乐从不溢于言表。这次是个例外,毕竟几代人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使人不得不产生亦梦亦幻的不真实感。这难道怪得了他吗?多少次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希望,像彩霞一样的美丽,但都转瞬即逝了。 "这次肯定没问题!是金娜直接从一个议员那里打听到的。一个月之内,就会得到书面通知。" 卡第斯充满了自信,因为金娜是他的同学,又对印第安文化非常有兴趣,为他们捕鲸议案的通过,出了不少的力。她是人类学系的学生,曾经参观过一些印第安人保护区和博物馆,写过有关印第安部落活动的报道,并几次向卡第斯表示希望采访尼尔。可尼尔觉得她不过是猎奇好玩、哗众取宠罢了。不是想要了解他,或根本不能够真正了解他。他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能让人随便耍弄。 卡第斯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 "离开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作准备,你想够了吗?这可是你的第一次……" 卡第斯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尼尔的父亲就是去捕鲸时葬身大海的。 尼尔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卡第斯: "在我的心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我不信,先辈做到的,我们会做不到!" 尼儿把双手指关节捏压得"叭叭"作响,以此释放积攒在体内、冲撞着他的过多的能量。他像一位经过长期厉兵秣马的将军,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跃马挥戈,去冲锋陷阵。 "我相信你!" 卡第斯从身边摸起一块小石头,奋力掷向大海。这么高的崖顶,几乎还没看见石头激起的水花,就被海浪吞噬了。 卡第斯脑子好用,却不像尼尔那么刚毅、壮实、有力。几年的读书生涯,使他有了几分温室里的白净。特别是最近以来,他跟城里人学,用发胶把黑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这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尼尔看不入眼。今天,尼尔见到他,先是一愣,马上伸手擂他一拳,接着在他的头上捋了捋,骂道: "像什么呀你,假人似的。呸!" 卡第斯不好意思地"呵呵"干笑了两声,用手理了理弄乱了的头发。 他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这不但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粗线条的尼尔,恰恰需要聪明精细的卡第斯做他的军师。他们之间互相理解,言语不多却配合默契。 "金娜想知道什么时候捕鲸,她好来这里看捕鲸队的英雄们,怎样把那大鲸鱼弄上岸。" "明年捕鲸,要做好保密工作,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族里也一样,更别提外人了。事后,随他们怎么说。" 卡第斯知道尼尔做的决定有道理,他是怕节外生枝,捕鲸的事又要泡汤。什么绿色环保组织、动物保护组织、海洋什么组织,如果出来干涉,很难说又会有什么变故。 嗨!当欧洲人肆意滥捕的时候,怎么就没个组织出来制止?要知道欧洲人以谋利为目的,继续用坚船火枪贪婪无度地捕鲸时,美洲的印第安人已被禁捕了几十年。尽管他们用的只是原始的独木舟和长矛,每年捕有限的几只鲸鱼,作为他们传统的食粮。适当的捕猎,是自然生态平衡中的一个环节,而过度的行为,才是导致物种灭绝的原因。敬畏大自然,爱护生命的源泉,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根本。 对我们来说 野兽的生命与人一样宝贵 只是为了生存 我们才猎杀他们 直到鲸鱼要被捕尽了,人们才抛出法律,全球禁捕。世世代代居住在海边的印第安玛喀人,成了禁止捕鲸的直接受害者。他们以鱼为主食,鲸鱼身上的每一个部分毫不浪费,都被他们充分利用,做到物尽其用。 "但是,金娜也不能例外?" "又是那个白妞!你本事不小啊!是不是勾搭上她了?可人家是真心跟你好的吗?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说好了的,读完书,你可得给我回来!再说了,西西还在等着你呢!"对男女间的关系,当事者迷,旁观者的感觉是敏锐的。尼尔有点生气地提醒着自己的朋友。 "我知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起誓,不告诉她!" "好吧,我对太阳光起誓,不告诉金娜捕鲸的日子。如果违背诺言,就让我死在这里!" 卡第斯并不是成心要背叛自己的朋友和恋人。他为被朋友误解他而不快,便仰起头,手指太阳,带有几分赌气意味而发了毒誓。 "山海草木土石可都听见了,它们都可以作证!神灵们是有威力的。"尼尔并不领情,只严肃地加重了语气。 卡第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慌乱地悸动着,隐隐地掠过一丝不安。继而神志恍惚,他混沌中的某一点被触动了,人也虚空了似的。 他想,自己真的有点爱上金娜了?他不确定。在都市里,他老觉得浑浑噩噩的。那是城市里的噪音和混浊的空气造成的。他切身感到了: 白人城市没有一个地方 安静的可以让人听到 春叶的舒展 和昆虫振翅的动人声响 只有回到村里,他才同从前一样,大脑清晰管用。能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是好朋友,他喜欢金娜,金娜对他也很有兴趣。但他觉得自己对金娜,更多的是怀着一份感激,因为她帮过自己很多忙。如果尼尔不提,他倒没往那方面想过。他们才认识不久,感情会有多深?抑或仅仅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仔细想想,不知不觉中,金娜真在改变着自己:包括去咖啡馆喝咖啡,习惯于早上冲澡,用发胶等,都是在迎合着她的好恶、她的生活习惯。开头还别扭了一阵,但他很快便坦然了,还不时对着镜子看一看,梳理一下头发。 在家乡,对一个人的看法和好感,与城里人是不同的。村里人互相知根知底的,评价一个人,主要看品质,外表是其次,过得去就行。如果哪一个男人,像女人那样过于注重梳妆打扮,定招人耻笑,说他有病。 莫非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让不该发生的一份感情迷了心窍?不管怎样,看来真该悬崖勒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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