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总隐藏着爱的记忆 一张张餐桌上串联起的情感与思念 无意间修补了家族伤痕 更细火慢炖出爱的滋味 甜苦相依的人生,谁能了无遗憾呢? 光是活着,能够相遇,就是奇迹 喋喋是多语的,喃喃是小声的说话。 男女之间好似有许多话想说,于是卿卿我我,轻声低语。 喋喋喃喃,是恋人间最美丽的情话。 年近三十的小笺,独自在充满老街风情的东京谷中区经营古董和服店,因而邂逅了来店里寻找新春茶会所需和服的客人,木下春一郎。原本不相熟的两人,在偶然的机缘下,一起分享美味的食物、一同赏花。在满开的樱花树下,爱情安静而温柔地到来…… 作者简介: [日]小川糸一九七三年生,著有《蜗牛食堂》、《趁热品尝》等作品,擅长描写恋爱与美食。多才多艺的她,同时也是绘本作家与写词人。《喋喋喃喃》是小川糸的第二部作品。作品的舞台是位于东京的老城区谷根千(谷中、根津、千驮木)。她认为谷中充满了季节的透明感和人情味,有区别于其他地方的氛围,总是能令人流连忘返。在日本甚至有读者按图索骥,与情人一同在谷根千来一场充满小川风格的“喋喋喃喃之旅”。 译者简介陈宝莲 曾任东吴大学日文系讲师。译有多本吉本芭娜娜的作品及《王国》系列、岛田洋七《佐贺的超级阿嬷》系列、小川糸的《蜗牛食堂》、《趁热品尝》等。 目录: 新春 /3梅 /31赏花 /56待鸟来 /79五月雨 /102待风来 /126文月 /152秋风 /176菊 /200小春 /224待雪来 /249待春来 /294?等。 新春 水芹、荠菜、鼠曲草、鹅肠草、宝盖草、芜菁、萝卜。切成细丝放进雪白的粥里,整锅粥顿时化作春天。 开工日的早上,我用炉火熬煮七草粥。刚才在厨房洗洗切切时,发现后院的蜡梅开了。细嫩枝头上绽放朵朵黄花。 吃完七草粥,靠到火盆旁边,吃着年菜剩下的黑豆拌优格时,“叩叩”,有人轻敲店门。那内敛的敲门方式,我知道一定是圆香。拉开落地窗帘,打开拉门,莲见圆香一身少女似的可爱装扮站在眼前。 “哎呀!好可爱的和服哦!” 圆香看着我身上的梅花图案和服,走入店内。 今晨气温骤降,水钵表面结着一层薄冰。几天前散步时拾回的红白色相间茶花,在冰上凛冽地绽开花瓣。 “新年好!” 我走下水泥地,郑重鞠个躬道: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圆香重重地坐在门槛边的老位置上。 我赶紧把坐垫滑到她臀下。身材娇小的她把脚放在脱鞋阶上,整个人刚好窝在那个地方。穿着亮蓝色可爱芭蕾舞鞋,那样子就是典型的爱漂亮的圆香。 “这个,恭贺新禧。” 她将手伸进毛背心里面,掏出一个绿色纸包,随手放在榻榻米上。是附近那家和果子店“桃林堂”的包装。 “是五智果1,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去煮咖啡。” 我站起来,确认火盆上铸铁壶的水沸腾了没。住在同一区的圆香,常常送点心过来。她和儿子媳妇同住,但和媳妇处得不好。一个屋檐下,各自过活。她说只买一人份的点心很尴尬,所以总是连我的份一起买。有时候当场打开,一起享用,有时候我忙着招呼客人,她就带一半回去。 我要解开包装绳时,她在火盆上搓着手说: “不用、不用,这是贺年礼,小笺自己以后慢慢吃,我只要咖啡就好。” 在这栋建了近六十年的长屋里,即使用上了火盆和火炉,风还是会从四面八方的缝隙吹进来,传来一阵阵透骨的寒意。 我煮了两人份的咖啡,顺便吃完剩下的黑豆优格。 “小笺,新年怎么过的?” 圆香喝着刚煮好的咖啡,直勾勾地盯着我问。 “初一回娘家拜年,其他时间都在这里。” 虽然用“娘家”这个词感觉有点生分。 “因为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出国旅行了。” “哪有出国?只有初三那天去了上野东照宫看冬牡丹,然后就是看书、回贺年片了。” “春牡丹虽美,冬牡丹更是好看,尤其是下雪的日子。我死去的老公也很喜欢,一下雪,就带我去看。” 圆香怀念地眯着眼睛说完,即兴咏出一首俳句: “冬牡丹,恋情藏在心。” 牡丹园里,几个写着俳句的木板,装饰在花株之间。 听到圆香的俳句的瞬间,那株茅草护茎、娇弱绽放薄嫩花瓣的粉桃色“八千代”牡丹的风姿,在我脑中苏醒。 “对了,花子还好吧?” “老样子。” 圆香和我妹妹花子特别合得来。 在我眼中怎么看都像广告人的花子的和服装扮,圆香硬是夸说可爱;圆香那像橄榄系少女的打扮,花子也看得眼睛发亮,直说俏皮可爱。因为彼此都欣赏对方的服装品位,向来没规没矩的花子对圆香说话时倒是都用敬语。 圆香闲聊一个小时后回去,也许是她爱看的电视节目开始了吧。 我在还留有东京旧市区风情的谷中区,开店卖古董和服。老旧的木造建筑,一楼是店铺,二楼当住家。店名叫“姬松屋”。 突然到这块毫无渊源的地方开店的我,等于从零开始,但在得到亲切居民和外地客的人脉网络支持后,勉强有了今天这个成绩。最近喜欢古董和服的年轻人渐渐增加,来附近喝咖啡和逛画廊的人,也会悠然进店,买套和服回去。生活虽然俭朴,但衣食无虑。 大概很多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不想出门,店里门可罗雀。刚开店时有两位女客,之后隔了约一个钟头,才有一组法国观光客家族上门,但只卖出先前两位女客之一要的黑色棉绒和服袜。也罢,我打起精神,清扫玄关前的落叶。 水钵中,早晨结的薄冰已完全溶化。浮着红白色茶花的水中,金鱼悠悠游动。红色的是阿福,黑色的叫金太郎,几年前在诹访神社夏日大祭时买的。没被野猫叼走,直到现在仍自在徜徉于水钵中。 打扫完门前和整理盆栽后,回到店里,下午三点半。正想休息一下品尝圆香送来的点心时,听到男人的声音。“有人在吗?”我瞬间以为是父亲,那像穿过特制圆筒、类似单簧管低音、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心想“不会吧”,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男人,小心翼翼从拉门缝隙探出头来。那时,我感到一阵柔畅的风微微飘起。 “欢迎光临,请进。”我恢复平常心,朗声招呼。 他的音质酷似我父亲,但外表一点也不像,真是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把重重的背包放在榻榻米上,小声说,失礼了,然后解开鞋带,脱下鞋子。他把鞋头朝外放好后,再度起身,像不敢搅乱空气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前进,停在放和服的架子前,轻轻触摸几件和服衣料。 “您要找什么?” 我静静走过去,问他。 “啊,我要找和服。” 急促上扬的语调。 “想找什么样的呢?” “男人的,有吗?” “男性和服在那边。” 我指着最里面的衣架角落。因为男性和服的需求少,都堆在货架最里面。他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扛起背包,又轻轻走到最里面。 “其实,我在找参加新春茶会时要穿的和服。” “您在学茶道?” “刚刚入门……” 他有点紧张地说茶会服饰中必要的裙裤,朋友已经答应借他。 我也跪坐在旁,一起帮忙找。虽然有一些旧的粗布和服及冲绳的麻料和服,但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好和服很少。喜欢和服的年轻女性增加,但年轻男性穿和服的极少。因此,姬松屋的男性和服,说它们是实用衣物,不如说更接近趣味性的行头。 终于,在衣架下层找出一件状况不错的和服。料子是丹后绉绸,参加任何茶会都不失礼。粗略检视一遍,没有污渍和脱线。我抽出和服,比对他的肤色,看起来还不错。他穿着外套,我看不准身材,单看脸,不胖也不瘦,尺寸大概没问题。我请他脱掉黑色外套和深咖啡色的灯芯绒夹克,站到镜子前。 他里面穿的是拉夫劳伦的条纹衬衫,我也有一件同品牌的开襟毛衣,于是感到有点亲切。我一靠进,闻到他脖子周围散发的水果清香。 我绕到他身后,提起和服领子披在他肩上。他进来时我不觉得那么异样,但近身并立时,发现他的头几乎比我的大一半。 我脑中计算他的身高,帮他套上袖子。他两手平举,像纸折的一样一动也不动。两人都是面对镜子的状态,我从后面伸手绕到他胸前帮他交叉和服的上下衽,带子在他腰骨上缠两圈,清楚感受到他那肌肉结实的健壮体格。 “非常适合呢,好看!” 我不是恭维,是真心话,亮绿色的和服真的很适合他。 “我没穿过和服,有点不好意思。” 他微微一笑。 “和服啊,习惯就好。” 我才说着,放在旁边的夹克口袋里传出手机的震动声。 “抱歉。”他笑容一收,看着来电显示,皱起眉头。 大概要讲很久吧,他身上还套着和服,穿上鞋子,走到外面接电话。太阳已经偏西,没穿外套和夹克,我担心他会着凉感冒。 我犹豫是不是要对初次上门的客人那样亲切,想了一下,还是轻轻拿起他的外套。是比外观轻盈许多的羽绒衣。我把它压缩在胸前。羽毛和羽毛的缝隙间,散发他的清香体味。 正要往外走时,他讲完电话,从雪松那边走回来。他已经习惯和服套在身上,呼出淡淡的白色气体。 “打扰了,抱歉。”他怯怯地走进店内。 “我有件工作必须紧急确认,这附近有咖啡厅吗?只要能使用笔记本电脑就好。”他露出非常困扰的表情。 “往前走不远,有家叫谷中‘Bossa’还是‘Nomad’的咖啡厅,但现在过年,不知有没有开?不介意的话,就用这里的桌子吧。今天也没什么客人,闲得很。” 可是……他嘴里咕哝着,盯着手表,专心盘算什么。然后,说声“抱歉”后就从背包拿出小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开始工作。 不知是忘记了还是穿得舒服?他就穿着和服,凝视计算机画面。肯定是和这件和服有缘吧!我也不介意,径自盘算起去年年底进货的和服该怎么处理。很少和客人这样一起度过时间,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实际上对工作根本心不在焉。 他用笔记本电脑及手机和对方反复沟通,那一切于我,谜如咒语。我虽然有手机,但几乎不用,也没有笔记本电脑。不知道怎么寄发电子邮件,就连鼠标也是最近才学会的。虽然紧迫的对话持续,他的用语始终客气,不介意对方再三重复同样的问题,也没有不耐烦,还是详细回答。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大大叹了一口气,关掉笔记本电脑。那并不是困惑和疲惫的叹息,而是隐约传达工作告一段落的放松。 “总算搞定了,谢谢。” 他深深一鞠躬。表情跟刚才回到店里时完全不同,开朗有劲。在他埋头工作的时候,外面天色已黑。 “这是五智果,是附近和果子店的点心。” 他终于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和服,带着歉意脱下后,我请他吃点心。刚才和他闲聊挑选和服的时候,我也起意冲泡起许久未喝的抹茶。 “我以前也学过茶道。”我往茶碗注入少许热水,用茶筅刷一刷,说道。 “我才刚学,这次的新春茶会是第一次参加的正式茶会。” “值得期待哩。” “其实是我去年身体搞坏了,都说工作压力是最大原因。在数字世界,不就真的一个按键可以让一切消失无形吗?比如说,烧了这件和服,和服虽然没有了,总还剩下灰烬。可是,计算机上的数据只要一消去,真的是一切归零。当初亲手接触确认过的东西全都没了。我察觉这点后,心中惶惶不安。一出院就直奔茶道教室,因为我母亲从前雅好此道……抱歉,说了些有的没的。” 我很想说“不要紧”,可是发不出声音。 我再次平定心情,打开茶罐,用茶杓舀出一杯半的抹茶,放进茶碗。那一瞬间,冒起醒脑的新鲜抹茶香。他还没吃点心,我再度劝进,缓缓地将铸铁壶的热水冲入茶碗,柔柔的白色蒸汽扩散。 圆香今早拿来的绿盒子里,装了胡萝卜、香菇、金柑、牛蒡、芹菜。我一向只买桃林堂的小鲷鱼烧,五智果倒是头一次吃。 看见他把糖渍香菇放进口中,我搅动茶筅,起泡时偷瞄一眼,他表情古怪地嚼着。 “请用!” 我正面向他,仔细将茶碗转一下,递给他。茶碗是闲暇学陶的父亲在我二十岁生日时送的乐茶碗对杯之一。 他咕嘟咕嘟喝光抹茶,唇角沾着泡沫,双手扶在榻榻米上,认真看着黑色的乐茶碗。 我看他似乎很感兴趣,请他用红色的乐茶碗帮我泡抹茶。喝下一口,没有涩味的上品圆润茶味。 “非常好喝。” 我慢慢品尝味道后才说出感想,他松一口气,露出非常沉稳的笑容。我像吸掉最后一朵泡沫似的喝完抹茶后,心情柔和了下来。这,完全就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 结果,他选了一直穿在身上的绿色和服及纯丝衬衣,总觉得这套和服也想被他穿着。他穿上和服时,看起来确实比穿西服时英挺。有时候,古董和服就带着这种命运式的邂逅。只是袖子和长度都短了一点,心想趁现在修改比较好。新春茶会刚好在一个星期后。 “我尽量在那以前改好。” 我确认时间之后说,要他再度套上和服,仔细记下尺寸。 临走前,他蹲下穿鞋,看到放在入口柜子上的木鸴。虽然一直摆在那里,但几乎没有客人注意过这个摆设。 “这是?” “叫作木鸴。这附近有座汤岛天满宫,那里的天神用鸴(山鹊)当信使鸟,这是木雕的鸴。传说它会把我们平日漫不经心说出的谎话变成现实。” 每年正月二十五的“初天神”日,都有换鸴的仪式,那时,要拿旧的木鸴换回新的木鸴。今年也得去换新的不可。 “待在这里很舒服,不知不觉耽搁了这么久,我想修改应该很费工,万事拜托了。” “不会、不会,我很乐意。您那么忙,还耽误您的时间。我想,周五可以改好,有空的话,请过来拿。对了,如果下雨,我们就会打烊休息,麻烦您来之前先打个电话。”我把放在木鸴旁边的店家名片递给他。 “真的,上面写着雨天休息。” 他仔细看完只有文字的店家名片后,塞入口袋,说声再见,快步地往三浦坡的方向走去。 我走到店外,目送他的背影。像注入蓝色染剂的深蓝天空下,冬夜悄然掩地而至。 木下春一郎。 我把刚刚知道的姓名发音刻在心上。 然后,再在心中用汉字写出这几个字,记忆下来。 真是好名字!当我夸奖他的名字时,他腼腆笑着说,我是吹“春一番”那天出生的。他是个笑时眼尾挤出三条皱纹、左手无名指戴着结婚戒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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