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屠夫十字镇


作者:约翰·威廉斯,李广荣     整理日期:2016-06-29 10:06:21

◆《斯通纳》作者约翰·威廉斯另一佳作。一部年轻人带着寻找美好、摆脱庸俗日常生活的冲动,去旷野探寻世界源头的小说。一个关于寻找与梦想,信念、信仰和仪式,生存与改变的故事。◆与《斯通纳》不同之处,在于更想了解世界的真实。它们同是一个有关面对无意义事物的坚忍,有关天真所致失败的故事。与坚守信念的斯通纳不同,这是一个带着激情、对未知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渴望寻求真实的世界:他所相信的,不是爱默生和梭罗等人的信念,而是相信背后的看见——除了旷野与经历,没有什么比内心的冲动更真诚、更迷人。同时,他在某种意义上又与斯通纳相同,他们做到了自我的实现。也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冲动、激情,也造就了如今的自己。◆对年轻人的心灵进行的深入思索。作者约翰·威廉斯说,当一个从哈佛辍学的年轻人,来到西部看到了自然,看到了旷野的真实面貌,对他来说,会发生什么呢?这就是小说开始的地方。 《屠夫十字镇》讲述的是一个在1873年从哈佛辍学的年轻人安德鲁斯,受爱默生和梭罗等人的自然观念影响,带着寻找美好、希望和活力的冲动,来到屠夫十字镇,并跟随猎人米勒和其他两人(剥皮人施耐德和随营干杂活的查理·霍格)进入科罗拉多山区猎捕野牛。他们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和想法,踏上了这次前途未卜的旅程。他们经历重重困难,还丢掉了一个人的性命,重回屠夫十字镇,这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目录:  ——约翰·威廉斯  ——《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TimesLiterarySupplement)
  坚韧,刺破一切幻象,但怀抱着对美及生命的敏感的温柔。1954年我来丹佛任教,开始对西部产生兴趣。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此时的“西部”并不存在——甚至它从未存在过。那其实是“东部”的梦,几乎是“东部”虚构出了“西部”。我写这本小说的初衷是人们对西部的姿态,在爱默生和梭罗影响下的浪漫想象。如果有一个哈佛来的满脑子爱默生主义的年轻人,在西部看到了真正的自然,他身上会发生些什么呢?这就是这本小说的出发点。——约翰·威廉斯 约翰·威廉斯的小说一向犀利冷静,不留情面,但都同时传递着这样一份乐观,它相当坚定而强韧:他相信我们有能力从生活的绝境中拯救某些价值。——《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heTimesLiterarySupplement) 坚韧,刺破一切幻象,但怀抱着对美及生命的敏感的温柔。——《旁观者》(TheSpectator) 消释荒野中的勇气传说与英雄赞歌的解毒剂。——英国《每日快报》(DailExpress)小棚屋的门开着。安德鲁斯停下脚步,举起攥紧的拳头准备敲门。棚屋里面只有一间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许多书籍、文件和账簿。有的散乱地丢在没铺任何东西的地板上,有的凌乱地堆在角落里,有的则从靠在墙边的柳条箱里散落出来。这里看上去异常拥挤。在这些东西的中间,一个身穿衬衫的人弓腰坐在一张粗糙的桌子旁,急急忙忙地一张张翻阅一本厚厚的账簿。他一边翻,一边轻声单调地骂着。“是麦克唐纳先生吗?”安德鲁斯问。那人抬起头来。他的嘴很小,张开着,蓝色的眼睛向外突出,眼白和他的衬衫是同样的灰白色,眼睛上方的眉毛上翘。“进来,进来。”他说道,一边猛地穿过垂在额头的稀疏的头发向上伸出手。他把椅子从桌子跟前向后推去,刚要站起来,然后又疲倦地坐了回去,肩膀耷拉下来。“进来,别只是在外面那儿站着。”安德鲁斯走进来,但只是站在门里面。麦克唐纳朝安德鲁斯身后的角落方向挥了挥手,说道:“年轻人,拿张椅子坐下。”安德鲁斯从一堆文件后面拖出一张椅子,放在麦克唐纳的桌子前。“你想要什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麦克唐纳问道。“我是威尔·安德鲁斯。我想你不记得我了。”“安德鲁斯?”麦克唐纳皱起眉头,抱有某种敌意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安德鲁斯……”他绷紧了嘴,嘴角向下弯曲,和从下巴延伸上来的皱纹会合在一起。“该死,别浪费我的时间;如果我记得你,你刚进来的时候,我早就跟你打招呼了。现在——”“我这儿有一封信,”安德鲁斯说道,一边把手伸进他胸前的口袋里,“是我父亲的信。他叫本杰明·安德鲁斯,你在波士顿的时候认识他的。”麦克唐纳接过安德鲁斯送到他面前的信。“安德鲁斯?波士顿?”他的口气透出不悦和困惑。他拆开信的时候眼睛还看着安德鲁斯。“哦,当然认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你是……当然认识,那个牧师朋友。”他认真读着那封信,并在眼前变换信的位置,好像那样会把信读得快些。他看完信,重新把信折起来,并随手丢在桌子上的一堆文件里。他用手指敲着桌子。“我的天,波士顿,那一定是十二或者十四年前的事了。是‘一战’前。那时我经常在你们家的客厅里喝茶。”然后他惊奇地摇了摇头,“我一定在某个时候见过你,可想不起来了。”“我父亲经常提到你。”安德鲁斯说。“提到我?”麦克唐纳张大嘴巴,然后慢慢摇摇头,他的圆眼睛似乎在眼窝里不停地转动。“为什么?我只不过和他见过大约五六次面。”他的视线越过安德鲁斯,表情木然地说,“我是不值得他说起的。那时我不过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职员,那家公司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我父亲还是挺欣赏你的,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说。“欣赏我?”麦克唐纳笑了起来,然后又怀疑地看着安德鲁斯。“听着,年轻人。我到你父亲的教堂去是因为我想在那儿遇到什么人,会给我找个好的工作。我参加你父亲举办的那些聚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大多时间,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他痛苦地说,“不管什么人说些什么,我都点头附和,并不是他们说的话真的有什么用处。”“我想他欣赏你是因为在他认识的人中你是唯一一位到这儿来的—到西部来,自己开创一片天地。”麦克唐纳摇摇头。“波士顿,”他像在低声耳语,“我的天!”接着他看着安德鲁斯身后的某个地方,然后抬起肩膀,吸了口气,“安德鲁斯老先生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一个从贝茨和德菲来的人路过波士顿。他说起你在堪萨斯城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堪萨斯城,他们告诉我说你已经辞职,到这儿来了。”麦克唐纳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了。我离开贝茨和德菲有四五年了。”他绷着脸,一只手伸向刚才安德鲁斯走进棚屋时他合起来的账簿,“我自己一人创业,现在……好了。”他又坐直身子,“你父亲的信上说让我尽可能地帮助你。你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安德鲁斯从椅子上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那一堆堆文件。麦克唐纳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麻烦?你是不是在老家那儿惹上麻烦了?”“不是的,”安德鲁斯说,“不是那么回事。”“许多年轻人是这样的,”麦克唐纳说,“所以他们来到这儿。哪怕是一位牧师的儿子也会因为麻烦到这儿来的。”“我父亲是一位论派的非神职牧师。”安德鲁斯说。“都一样,”麦克唐纳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了,你想找份工作?好吧,你可以在我这儿工作。天晓得我已坚持不住了。看看这些东西。”他指着那一堆文件说道,手指有点儿颤抖。“我现在的工作进度落后两个月了,总是赶不上。这里找不到一个能够长时间静静地待着的人,来吧——”“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说,“我对你的生意一无所知。”“什么?不知道什么?嗨,不过是兽皮生意,小伙子。野牛皮。我买和卖。我把猎队派出去,他们把野牛皮带进来。我把这些野牛皮卖到圣路易斯去。把野牛皮加工、处理成皮革,这些工作在这儿都是我自己做。去年弄了差不多十万张牛皮。今年—是去年的两三倍。机会难得,小伙子。你觉得你能处理这些文件吗?”“麦克唐纳先生——”“处理这些文件让我筋疲力尽。”麦克唐纳把手指插进垂在耳边的几缕稀疏的黑发,梳理了一下。“我很感激你,先生,”安德鲁斯说,“但我不能肯定——”“见鬼,这只是刚开始。看。”麦克唐纳用细瘦如爪的手抓住安德鲁斯的上臂,推着他到了门口。“看看外面那边。”他们走到热辣辣的太阳下;阳光刺目,安德鲁斯眯着眼,皱着眉。麦克唐纳还抓着他的手臂,指向十字镇。“一年前我来这儿的时候,这里只有三顶帐篷,以及再过去一点的一个窑洞—里面有一家酒吧,一家妓院,一家成衣店和一家铁匠铺。再看看现在。”他仰起脸看着安德鲁斯,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不要对别人讲这件事—从现在起两三年内十字镇将发生巨变。我已经划出六块地界归自己所有。下次我去堪萨斯城时,我会划出更多的地界,一片广阔的地方。”他说话时,嘴里散发着烟草的酸甜味。他摇晃着安德鲁斯的胳膊,好像他的胳膊是一根棍子似的。他已经声嘶力竭了,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看,小伙子。这就是铁路。不要到处乱讲;铁路通到这儿的时候,这里将是个市镇,你和我一起干,我会把你引上正路。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标界划出自己的土地权。你只要到州土地局,在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坐着等好了。就是这样。”“谢谢你,先生,”安德鲁斯说,“我会考虑的。”“会考虑的!”麦克唐纳松开安德鲁斯的手臂,惊讶地退后几步。他围着一个小圈子愤怒地兜来兜去,双手不停地抖动。“还要考虑?嘿,小伙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听着,你来这儿之前在波士顿那边做些什么?”“我在哈佛学院读三年级。”“你知道吗,”麦克唐纳得意扬扬地说,“你读完第四年会干什么呢?你会替别人打工,或者你回去当教书匠,就像老安德鲁斯先生,或者——听着,没有几个像我们这样来到这里的人——有远见的人。能够想到未来的人。”他用颤动的手指着十字镇,说,“你有没有看到或者见过那边的那些人?你有没有和他们交谈过?”“没有,先生,”安德鲁斯说,“我昨天刚刚从埃尔斯沃思来到这里。”“那些猎人,”麦克唐纳说,他干巴巴的嘴唇松弛地张开着,好像吃了什么腐烂的东西,“都是些猎人和无赖。如果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个地方永远不会改变。这里的人只知道以土地为生,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土地。”“屠夫十字镇的人大都是猎人吗?”“猎人、无赖和从东部来的闲汉。这是个皮革镇,小伙子。这个镇子会改变的。只等通铁路了。”“我想最好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谈谈。”安德鲁斯说。“和谁谈谈?”麦克唐纳大喊大叫起来,“猎人?噢,天哪!你不会和来这儿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吧?在哈佛学院读了三年,你竟浪掷才华。我应该早就看出这一点了。你一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我只是想和他们中的一些人谈谈。”安德鲁斯说。“当然可以,”麦克唐纳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刚刚了解一点皮毛,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的。”他语气急切。“听着。小伙子。听我的,你和那些人出去,你就给毁了。哦,我看得多了。他们会像野牛身上的虱子一样叮着你。你就会变得肆无忌惮。那些人——”安德鲁斯一时无言以对。“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平静地说,“我很感激你费心为我做的一切。但我想给你解释一下。我来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把视线从十字镇移开,经过麦克唐纳,越过隆起的地方,他想那应该是河堤,停留在和西边地平线融合在一起的有些泛黄的平坦草地上。他想该对麦克唐纳说些什么呢?那是一种感觉,一种不得不说的冲动。但不管说什么,他知道那不过是他苦苦追寻的旷野的代名词。那是自由、美好、希望和活力,他觉得那些就潜藏在生活中一切熟悉的事物下面,而日常生活是压抑的、丑陋的、绝望的、懒散的。他寻找的是他生活的世界的源头和守护者。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在恐惧中远离自己的源头而不是将自己的源头找出来,不像他周围大草原上的草,将自己的须根伸入潮湿黑暗肥沃的大地,伸入旷野,年复一年地让自己重生。突然,在他的脑海里,神秘、无人、平坦的大草原中间,出现了波士顿大街的形象。街上车水马龙。人们行走在排列整齐的拱形榆树盖下面,榆树看上去像是从人行道和马路的石板上强行生长出来的。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有高楼大厦的形象,一排挨着一排,楼上切割精细的石头上沾满了烟尘和城市污垢。查尔斯河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条河蜿蜒流淌在条块分割的农田、村庄和城市中间,将人类和城市的垃圾带出去,流进大海湾。他意识到自己的手紧紧地攥着,手指尖在潮湿的手心里滑动。他松开拳头,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我到这儿来,是想饱览乡村的风光。”他平静地说,“我想了解这片地方。这是件我不由自主想做的事情。”“小伙子。”麦克唐纳说,声音很轻。他的额头满是闪闪发亮的水珠,纠缠在一起的眉毛低低地压在眼睛上,水珠变成一行行汗水,进入眉毛里。他直直地盯着安德鲁斯。“他们无所事事。我的天,如果你现在开始—如果你有头脑现在开始,到你四十岁的时候,你可以成为—”他耸了耸肩。“哎呀,我们回屋去吧,别站在太阳底下了。”他们重新回到阴暗的小棚屋里。安德鲁斯呼吸粗重,他的衬衫已经汗湿了,粘在皮肤上,他走动的时候,在皮肤上滑来滑去,十分难受。他脱掉外套,一屁股坐在麦克唐纳桌子前的椅子上。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虚弱和疲倦从胸口和肩膀往下传到手指。一段长时间的沉寂笼罩了整个屋子。麦克唐纳手放在账簿上,一个手指在账簿上方漫无目的地划动,并没有碰到账簿。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去和他们谈吧。但我要提醒你:这儿的大多数人为我捕猎,没有我的帮助,你加入到任何一支猎队都不会轻松的。别和我派出去的猎队掺和在一起。别惹他们,我可不负责任,我不会为你感到内疚的。”“去不去捕猎,我也不确定,”安德鲁斯昏昏欲睡地说,“我只是想和猎人谈一谈。”“一帮废物,”麦克唐纳低声说道,“你从波士顿那么大老远到这边来就是为了和这帮废物搅和在一起。”“我应该和谁谈呢,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问。“什么?”“应该和谁谈呢?”安德鲁斯又重复了一遍,“我应该和一个了解自己行当的人谈一谈,而你却让我离你的人远点儿。”麦克唐纳摇摇头。“你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对不对?你早已计划好了。”“不,先生,”安德鲁斯说,“我并没有计划什么。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这片土地。”“好吧。”麦克唐纳疲倦地说。他合上一直在拨弄着的账簿,往一堆文件上一扔。“你去和米勒谈吧。他也是猎人,但不像其他猎人那么坏。他大多时间都生活在这儿。至少没有那些叛乱分子和声名扫地的北方佬那样坏。或许他愿意和你谈一谈。或许不愿意。这你得自己去弄清楚。”“米勒?”安德鲁斯问。“是米勒,”麦克唐纳说,“他住在南面河边上的窑洞里,但你在杰克逊酒吧更容易找到他。他们整天都在那里逗留。随便问谁,大家都认识米勒。”“谢谢你,麦克唐纳先生,”安德鲁斯说,“非常感激你的帮助。”“别谢我,”麦克唐纳说,“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我只是给你一个人的名字。”安德鲁斯站了起来。虚弱钻进了他的腿里。他想是天热和人地生疏的缘故。他在那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聚集自己的力量。“有一件事情,”麦克唐纳说,“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情。”在安德鲁斯看来麦克唐纳似乎变得模糊不清了。“假如你决定了,在你出去前告诉我一声,就到这儿来跟我说一下。”“好的,”安德鲁斯说,“我希望我能经常来看你。但在做决定前我希望有充足的时间。”“当然,”麦克唐纳不满地说,“别着急。你有的是时间。”“再见,麦克唐纳先生。”麦克唐纳愤怒地挥了挥手,然后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桌子的文件上。安德鲁斯慢慢走出棚屋,来到院子里,走在通向大路的马车轧出的小道上。在大路上,他停了下来。从这儿穿过去,离他左边大约几码远的地方是一片木棉林。木棉林的另一边,横切大路的一定是河流。他看不到河水,但能看到突起的河堤,河堤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和杂草,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他转过身,回头朝十字镇走去。他到达旅馆的时候已接近中午。在麦克唐纳小棚屋里袭上身来的疲倦依然如故。在旅馆的饭厅里,他愉快地吃着粗粝的烤肉和煮青豆,喝着苦涩的热咖啡。旅馆的伙计在饭厅里跛着脚进进出出,并问安德鲁斯有没有找到麦克唐纳,安德鲁斯回答说找到了,伙计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安德鲁斯离开饭厅,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他看着窗子上的布帘轻轻地向里飘动,一直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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