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花儿是心上的油


作者:陈元魁     整理日期:2014-12-11 02:54:46

  尕庄的憨哥娶了有一双美目的漂亮媳妇刘香,生养了一个浑身带香气的娃娃取名香娃。香娃天赋异禀,对声音极其敏感。对声音的痴迷以及传奇的成长经历让香娃与西部河湟独特的艺术形式“花儿”越走越近。香娃一天天长大,憨哥和刘香本来筋道的日子却因为一个个误会过得波澜起伏。作者对西部风情民俗和民间生活稔熟于心,生养婚娶、家长里短、夫妻心结在他笔下起承转合,叙述得摇曳生姿,语言雅俗有致,充满了独特的西部味道。
  作者简介:
  陈元魁,笔名东方斗。青海西宁人。青海日报社文艺部主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文史馆研究员、青海江河源文化研究协会会员。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麒麟河》《民生街》,短篇小说集《要命金子》,散文集《做尽秋声》,中篇小说集《吃硬》,散文随笔集《陈元魁文集》,发表作品300余万字。 并从事地方曲艺唱词创作,唱词《换门神》获青海省政府优秀作品奖。陈元魁是我们熟悉的青海作家中相当痴迷于民间文化的一位。他零零总总的作品,就其关注对象、审美情趣、价值取向,乃至创作实绩而言,都带有浓厚的民间文化意蕴,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安海民作者在小说中安排了大量本土文化形态,如独富魅力的方言俚语,民俗风情,歌谣曲艺等等,这些都是青海世居人民喜闻乐见,借以抒发心曲,寄托灵魂的精神载体。读者在亲切熨帖之余,自然会感受到一种“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的艺术韵致。——戴发望陈元魁在作品中描写的民俗风情是那样的丰富多彩、真实可信,使读者如临其境,好似在欣赏一幅青海人日常生活的绘画长卷。——王志善                    第一章1天麻麻亮。憨哥从家里出来,戴着鹰嘴啄食的毡帽、兔毛耳套,穿着老羊皮半氅。眼看大雪节气,没有下雪的迹象。干冷干冷的天气。背着背斗的憨哥缩着脖子,胳膊下夹着粪叉袖着双手。远看,不像二十一岁的青年。他的老羊皮半氅穿了六年。刚上身那一年,除了寒冬腊月进城、走亲戚,他舍不得穿它。闲放着怕蛀虫,隔三岔五挂在太阳下凉晒、抖毛、伺侯先人一般,还得提防贼娃子。后来时时刻刻穿着它,拾粪也穿。结果是后背的皮板被背斗磨磨蹭蹭露出里毛,肩头也被背斗糸勒开一条破口。沿大路转了一个时辰,没见一泡粪,路上却有粪叉划出的痕迹。憨哥发现路边枯草后边有一泡大粪。喜冲冲把冻成整块,粪叉一碰咔啦啦响的大粪挑进背斗。向西望去,十几头牲口的脚户驮子逶迤而来,领头骡子的青铜“噪子”欢欢地响着,三个脚户追随左右,垂头缩脑半睡半醒的样子。脚户驮子从眼前经过,蹄声越去越轻,憨哥等着屙下几泡粪的指望落空。决定去河边看看。去河边饮水的牲口会给他一点安慰。到河边愣住。青白冰盖横在眼前,把往日一刻不肯安静的河水封得严严实实。封死了也好,可以踩着冰桥去河中央的沙梁。半月前,以及后来几天,他来河边拾粪,发现河中央沙梁密集的黑刺丛中,一闪一隐地窜着十几只尕拉鸡儿。大约黑刺丛有它们的窝。只不知一夜封河的冰盖结实不结实。憨哥用粪叉戳几下冰面,咔咔咔的响声证明,水浅的地方已经冻实。小心踏上冰面前行几步,犹豫起来。如果踩裂不结实的冰盖掉进河中,会让刘香受到惊吓。临盆的女人最怕惊吓。看那干净冰面,薄得镜儿一般,能看清冰下流动的水影。憨哥把背斗支在岸边,用粪叉探路,一步一小心地踩着冰面过河。曾听贵德的亲戚说,河面一旦封冻,就不会开裂。走过封冻的黄河冰桥,有些地方能看清冰面下流水,可牲口驮子照样来去,单人行走更不在话下。事实证明亲戚说得对。虽然脚下的冰面几次发出碎裂的声音,毕竟让他走了过来。黑刺丛的枯叶残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憨哥蹲在地上,用马尾绾了三个扣子,摸到长得最旺的一丛黑刺边沿,观察片时,把扣子下在尕拉鸡必经的地方,猫腰向沙梁东头走去。他得从东往西喝撵,才有可能让尕拉鸡入扣。刚摸到沙梁东头,一连串呼喊从庄子那边飘飞而来:“阿——大!阿大!阿——大!”巧儿的声音,显然在急步行走或者奔跑,使得气息断断续续。刘香要生养?据她说,生养日子在十一月下旬,不可能这么快。憨哥慌乱,失脚滑坐在冰滩,听见生灵扑啦啦飞出黑刺丛的声音。刘香给他说,这次生养她心里怕怕的。说她的肚子比怀巧儿时大,肚子里的动静,也比怀巧儿时厉害。他也害怕起来。她隆起的肚子确实大,大得有点怪。庄子里没见过怀娃娃的女人有过这么大的肚子。憨哥拄着粪叉,小心又急迫地走过发出细碎开裂声的冰桥。女儿向前迎了几步,“阿妈肚子疼得满炕打滚,北房奶奶叫我寻你快回去。”冻成紫红的小脸全是惊恐之色。憨哥提起背斗抡上肩头,边跑边喃喃地祷祝:“普萨保佑普萨保佑……”跳堵在嗓门的心,在他走进院门时落回心窝。婴儿尖亮的哭声,把平安和喜悦从发黄的窗户送出来,扩散着一股香气。2  房里香气浓郁,让憨哥恍恍惚惚,似在梦中。襁袍内拼命嘶喊的粉嫩肉团让憨哥再度恍惚。依刘香生前高隆的硕大肚子,怎么会生出如此瘦损的一个娃儿?几乎是一只剥了皮长着人脸的瘦猫。定睛细看,闭着眼睛拼命嘶喊的婴儿脸上,除了皱折,不是凶相怪相;洪亮的哭声,蠕动的襁袍,证明着婴儿饱满的气力。  刘香蓬散在枕头的头发闪着汗光。疲惫的表情盖不住心底溢出的喜悦和安祥,盯视婴儿的眼光充满了慈爱。憨哥见过这种眼光。下了羊羔舔食羊羔身上衣胞时的母羊眼睛,就放射着这种令人心疼又心酸的目光。  “我害怕难产,没想到肚子疼了几次就养下了。”刘香气喘喘地说,“多亏了北房奶奶。”“这娃娃喊得叫人害怕哩,你快给他咂奶。”  “这时候哪里的奶!”刘香把仰躺的身子调成侧卧,将婴儿襁袍揽进怀内,一手托扶膨胀的乳房,用乳头蹭磨婴儿嘴唇。婴儿感知了母亲的爱抚赐予,迫切地拱顶几下,咬住乳头吮咂。刘香皱几下眉头,甜甜的笑挂在嘴角。  房间被怪味香气填充。憨哥俯下身子,鼻子贴近婴儿黑柔的胎毛嗅了一阵,惊惊诧诧地说:“香气是娃娃身上的,你养了个香娃娃。” “北房奶奶说我羊水破的时侯,她闻见了一股香气。娃娃养下来,北房奶奶就说娃娃是香的。”刘香把鼻尖贴在婴儿头顶,疑惑又肯定地说:“我闻着啥气味都没有。” “这就怪了,我从河滩跑回来,一进院门就闻见一股香气,以为北房奶奶煨了柏香,可又不是柏香的味道。”俯身冲着婴儿胎毛抽几下鼻子,发起呆来,“会不会……”复杂的神情凝在眉心,“有一年阿大说,巴浪村一个家西番养下有香气的男娃娃,三岁被吉祥寺院的阿卡接走了,说是吉祥活佛的转世灵童。我们的尕娃会不会……”刘香浅笑着说:“你别疑神疑鬼,快叫巧儿炖米汤,我吃饱才有奶水奶娃娃。”紧紧地揽抱住婴儿,似怕被什么人夺去。  北房奶奶推门进来,用胳膊肘关上门扇,把捏在右手的几枚红枣,左手的两小片红纸放在炕桌上,“记得我家小媳妇坐月子剩了些红枣,寻了半天,才寻出这么几个,都干了,还有虫眼。”望着放在刘香嘴边的大碗,“给月婆子只喝清汤寡水的米汤咋成?得给她宰个母鸡。” “母鸡下蛋哩。攒些鸡蛋,托人去街面上给她换黑糖、黄米、圆圆。”憨哥给北房奶奶数说自已的盘算:“前几天我去河滩看下一窝尕拉鸡。今早河里结冰,我去沙梁下了扣子。等抓住一两个尕拉鸡,煮了给她吃肉喝汤。”见憨哥点头,又说:“你得在房门上挂一条厚门帘。满间炕没有隔墙,房门一开冷风直往炕上灌,要是月婆子受了寒气,日后有你的麻烦。” “好我的北房奶奶,别说厚门帘,家里连一片多余的破布都没有,我把啥挂在门上?”北房奶奶盯住憨哥看了一阵,笑了,“怪不得叫你憨哥哩,一点点心眼都没有。门帘没有,家里总有闲着的口袋吧?”  懵了的憨哥心想,口袋与门帘有啥相干?忽然明白过来,“家里有三条牛毛口袋,一条装着麦子,一条装着青稞,还有半口袋豆儿。我把它们倒进仓仓,把三条口袋连在一起,就是厚门帘。”  北房奶奶手捂在嘴上嘿嘿嘿笑出声来。笑完,不无称赞地说:“都说你憨,你其实不憨。难怪乡老说你是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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