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光芒却似一个无精打采的太阳,东曜第一次见到她,便直觉她是个土得像个地瓜女孩。始终只知道埋头走路,一直刻意躲避别人的她,搞得自己好像一个超级无敌的大病菌。刻意地想上前去帮助她,但令他无法置信的是,这只土“地瓜”表现出来的激烈反应,活像是他要强暴她一样!东曜傻掉!愤愤之时,却发现那张丑陋无比的“地瓜”脸上,清澈明亮的眼泪,正一滴一滴地无声坠落,东曜觉得心脏被抽紧,他竟然被打动了!“为大明星去痣抽脂隆胸,一样也是财源滚滚,供楼养车。”冷锐的腔调。 “五十步何必笑百步?下次帮下堂糟糠讨完赡养费,记得第一时间推荐我的美容诊所,让我们携手合作,一起为人民服务。”温软的语气,措辞却是当仁不让。 东曜关掉掌中的PDA,“今天是我开学的大日子,如果你们无意装扮模范夫妻,请速速离去。你们时间宝贵,我面子值钱。” 东玄和林优面面相觑,不得不“臣服”于宝贝儿子的冷酷霸道。 “我可以不给你们这个表演的机会,不是吗?”东曜等父亲停稳车,径自打开车门走下去。他已经济独立,自付学费生活费,在外赁屋而居,十成十的已经展翅高飞。他要征服的是天空,目下无尘,是他理所当然的姿态。 光芒走下校车的时候,没有留意最后一级阶梯,差点儿绊倒,好容易稳住了身形,攥紧随身的书包,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怯怯的藏进校车的阴影里。其余的同学取好了行李,三五成群地往校门口走去。 光芒瞠视那个巨大的镀金校名,“五方大学”。她突然觉得这个学府伟大到她鼓不足勇气去接近。 让太饥饿的人吃下盛宴的结果,是活活撑死。这种悲伤的滑稽,没有亲身历练过苦难的人,不会理解。 一下火车,就弄丢了行李,光芒沮丧得哭都哭不出来。光芒绝少哭泣,她来自极度贫瘠的山区,那里终年干旱,土地没有水,人也没有眼泪。因为,悲伤也需要心情去酝酿呀,而家乡的人,早就像土地一样干涸了。 懵懵懂懂地找到了校车,不断被人询问:“行李呢?”光芒只是瞪大眼睛不住地摇头,像足一只被私贩的小动物,对周遭一切充满畏怯。同学觉得尴尬,不敢再和她搭讪。 “妈妈,请不要对我上下其手。”轻嘲的口气,迅速却稳定的步伐。 光芒想让开一点,却弄巧成拙,肩膀被擦到。 “对不起。”他冷冰冰地致歉。 光芒只看到一颗巨大的黑色头颅,壮硕的肩膀、玫瑰红的T恤、破破的牛仔裤。还有一个好漂亮的中年女人小跑着在后面追赶,“你瞧瞧这孩子,让妈妈牵一下手都不可以吗?” “慈母多败儿,你还敢抱怨?”一个中年男子手臂里拢着西装外套健步跟随。 天之骄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光芒黯然。 一进校门就是蔽日的绿阴大道,和校龄一样的梧桐树夹道蜿蜒。 一张张青春笑脸如同五颜六色的花朵,开遍校园。 注册、缴费、领教材、聆听校规忠告和祝福,拜见校长、教练,好容易老爸老妈过足了“严父慈母”的干瘾,双双离去,继续他们的高薪卖命生涯。东曜顺着指示牌找寻图书馆,准备上网下载课程表和各科讲义,顺便看看校园网上对各位老师的风评。 “东曜!” “东东!” 东曜一转脸,看到两位好友,“小五,木木。”他清冽地笑起来。 东曜、五采、木耳三人是“流水的学校,铁打的兄弟”。这次东曜放弃出国的机会,才不是舍不得爹妈,而是舍不得这两个狐朋狗友。从小到大,木耳失败的烹饪作品,东曜和五采负责消灭;五采酸溜溜的诗歌散文,东曜木耳负责洗耳恭听;东曜的大小比赛,木耳五采负责跟随捧场。 东曜好色、五采爱美、木耳嗜吃,三个人小时候都是灰头土脸、歪鼻子斜眼,长大了却都丑小鸭变天鹅,个个仪表不俗。这一段相同的“浴火凤凰”的经历,令三人结下了深厚的阶级友情。 东曜作为体育特长生免试进入五方大学、木耳是今年的高考状元、五采是五方大学的少东家。 “迷路了?”五采白衣白裤白鞋,腰间却围了一条大大的五彩丝巾,随着他轻软的猫步一摇一曳。他白皙修长,龙眉凤眼,清贵不凡。 “你也会迷路?”木耳装扮很普通,但特别整洁,齐额一条黑色的头巾。他拍拍东曜的肩膀,软嫩修长的手比女孩子还秀气,指甲修得很短。端正的国字脸偏圆,讲话的时候下颌微微下压,挤出一道浅浅的双下巴。 三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五的大男生一驻足,马上引得路人侧目。大胆的美眉也跟着停下来,寻找搭讪的契机;胆怯的小女孩加快脚步逃离这个迷魂区;其他男生看不惯他们的张狂,嘀嘀咕咕绕道而行。 “迷什么路?我在找路!你以为人人和五采一样从小在这里摸爬滚打?”东曜弹掉木耳搭上肩膀的手,“吃吃吃,再吃下去你迟早变猪脑!你是不是又肥了?” “两公斤而已。我一个暑期都在研究药膳。”木耳好脾气地呵呵直笑。 “哦?有没有找到什么滋补的秘方?”东曜满面放光,黄色的光芒。 “东曜,你收敛一点行不行?从幼儿园开始你就发春,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青春期?”五采受不了地低叫,“你夏天去非洲了?怎么晒变种了?”他捏起东曜的下巴左看右瞧。 “去你的!只去印度尼泊尔啦。”东曜打掉五采的手,“嘿嘿,我这个假期战绩辉煌哦。燕瘦环肥,统统美不胜收!”东曜夸张地舔舔舌头,他和五采之间的猎艳摘花比赛历史悠久。 木耳仍好脾气地呵呵傻笑,五采朝天空翻了翻白眼,“你从初三暑假之后,每次开学都是这句开场白。我知道,我知道,谎言重复一千遍总会变成真的!”五采是那种“从上往下看,风流往下流;从下往上看,风流往上走”的潇洒人物,他难以相信肌肉发达的东曜会比他更受女生欢迎,“你到底在找什么地方?” “图书馆。” “西方金楼。那边!我和木耳要去注册,中午一起午餐?你若还是找不到,发短信问我好了,这样窜来窜去,累不累?”五采撩拨纱巾的丝绦,柔软的动作风情万种。 “懒得求人!”东曜挑眉,“中午见。” 五采踩着猫步,背转身子冲东曜摆摆手,木耳呵呵笑着贴到东曜耳边,“若是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保重,兄弟。中午见。” 懒得求人! 光芒被这打雷似的声音震得全身一抖。 她从小最熟悉的就是灰色的山、阴暗的云层。眼前饱洁的绿树、巍峨的建筑、花朵似的青春笑脸,通通令光芒昏眩。她下意识地打开书包,找寻那张细心保存的,记录电话号码的字条。 懒得求人,对,不能求人。她彻底的一无所有,不能再没有骨气。光芒将纸条攥在手心。 挥霍了一整个夏天的热力,九月的太阳,好似纵情狂欢后的萎靡,软软地悬挂天边,似一具抽象的身体。 东曜留意那个土得像地瓜的女孩很久了。她始终埋着头走路,不知道怕踩死蚂蚁还是想捡外快,有墙的地方她就挨着墙走,没墙的地方她挨树走,没墙没树的地方,她追着阴影走。她一直刻意躲避别人,搞得自己好像一个超级无敌的大病菌。 东曜长腿一迈,没几步就跨到光芒前面。 他抱胸站住,气定神闲等光芒靠近。东曜骄傲霸道,但他并不冷漠。他早瞧出,这个矮个土包子急需帮助,不然她会在学校里转来转去,就像被困进玻璃窗的苍蝇一样,没完没了,搞不好还郁闷而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东曜抬头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刚刚超过光芒身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体臭。嘿,好歹是个女生,就算长得丑也不要不洗澡吧。东曜屏息以待。 光芒凭借生物本能意识到前方有人挡道,她停了停,头埋得更低,然后像绕过障碍物一样轻轻巧巧地绕了过去。 视而不见?东曜无法置信。正确的说法是,人家连一眼都没看他。他是东曜,新世纪的无敌美少年呢。 东曜从“地瓜”细巧的脑袋一直看到她穿着塑料凉鞋的脚后跟,“喂!”他忍无可忍双手按在光芒肩膀上,身体一旋,转到她面前。 光芒张皇地抬起头,想说什么,又急急地闭紧嘴巴。 东曜从没见过这么戒慎的眼神,一时竟呆住。 光芒猛地抓起书包朝东曜胸口砸去。东曜忙缩手阻隔。 “该死的!”东曜捂住手背,那只该死的廉价书包是不是装了倒刺,竟然划拉出一道血痕。 光芒飞快地跑开,脚步软浮,似乎马上就会摔倒。 “你自作多情什么?我不过要给你带路而已!”东曜生气地叫嚷起来,那么激烈的反应,好像他要强暴她似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光芒飞奔的脚步慢下来,她挨到一棵梧桐树边,费了好大力气转过头来,黑黑黄黄的小脸庞竟然苍白起来,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东曜,捏紧了拳头,但仍倔强的什么也不肯说,最后眼睛一眨,眼泪掉下来。 东曜傻掉。他不是没看过女孩子哭,他也觉得漂亮的小女生哭起来特别可爱。可眼前这个黄黑瘦小的“地瓜”却哭得丑陋无比,斑驳的树阴摇曳在扭曲黯淡的小脸上,只有眼泪是清澈明亮的,一滴一滴无声坠落。东曜觉得心脏被抽紧,他竟然被打动。 无精打采的太阳陡然振奋了精神,霸道得灿烂起来。 光芒皱起眉头,双眼一翻,眼皮一耷拉,人软软地挨着树身下滑,竟像是要晕倒了。 “喂!”东曜马上跑过去。 但,有比他更热心的人,先他一步,“同学,你怎么了?”高挑妍丽的美少女一手扶住光芒,当机立断地抓出一包巧克力,飞快剥开一颗塞进光芒口中,“真的是低血糖哦?太匆忙了,没吃早饭对吗?”美少女笑容可掬,安抚光芒。 “你为何追逐吓唬她?”美少女转过脸来质问东曜,明媚笑脸阴霾密集。 “我……”东曜有口难辩,什么时候他女人缘变得这么差? “再有下次,我让你去练辟邪神剑!”美少女欺到东曜面前,媚声警告。 辟邪神剑?东曜怔了怔才反应言下之意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要不要这么毒呀?”东曜气得跳脚。 五方大学是私人大学中的翘楚。因为注资巨大,大学城里的各项设施均是数一数二,教师待遇极好,领导层作风民主,很快网罗了大批优秀青年教员。同时提供丰厚的奖学金,家境贫寒的有为学子心甘情愿放弃清华北大等顶级名校。 东曜心不在焉。 五采一个爆栗敲上来,“现在不是发春梦的时候。” “就因为我比你帅,你就谋财害命?”东曜捂住额头,一脚踢在五采的小腿上。东曜力道十足,简直不像在玩笑,五采怔了怔,莫名所以。 木耳双手三个托盘,表演杂技似的穿越人群走过来。 “和大厨师相比,我觉得你更有当跑堂的天赋。”东曜中肯地评价道。 “同感同感。”五采单指托住下巴,扮演评审。 “呵呵。”木耳不以为意似的傻笑,他先放下自己的餐盘,然后舒平双臂,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外两只餐盘摆在两个饭来伸手的纨绔头顶。 五采不及东曜反应敏捷,汤卤撒了一些在肩膀上,“该死的,从没见过你这么阴险的猪!” 木耳仍是呵呵傻笑,一口一口小心品味起他的扬州炒饭。就像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不会取笑别人的武功三脚猫一样,他从来不会随意诋毁别人的烹饪。 五采要的食物是一大盘水果沙拉、一小盘兰花菜和一杯巧克力圣代。东曜则是咖喱鸡腿菠萝烩饭,一罐骨头浓汤。 “东东,手怎么了?”细心的木耳发现东曜手背上的红痕。 “好心没好报的证据之一。”东曜夹了块红酥的鸡肉,只咬下细细的一丝,就丢回餐盘,显然胃口不佳。 木耳呵呵笑起来,“我终于看到东东食不下咽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永远都是饥不择食呢。” 五采也凑过来,“我好像还闻到了搭讪失败的味道。”他曲起一指弹在东曜的手背上,“被哪只小野猫抓伤的?说出来,兄弟替你报仇。” “你?”东曜圆亮的大眼睛弯曲成钩。东曜仍没脱掉婴儿肥,圆润的鹅蛋脸总给人可爱的错觉,但此刻的他像足一只蓄势待发的幼兽。 “我最怕你这副佞臣像。”五采干笑。 木耳也感觉到氛围不对,从东曜餐盘里夹了一块咖喱鸡,尝一口,“口味是差了点。东东,要不换一份?” 东曜仍看着五采,“还是给五采换一份吧,这么娘娘腔的饮食习惯。不过没什么东西吃下去会变女人的,不如变性来得干脆利落。” 这么过分的话!木耳变了脸色,五采怔了怔,不怒反笑,“为什么今天一直针对我?”现代的年轻人不用跌入社会大染缸浸染,已然精通十八般武艺,喜怒随心,面具一叠,没谁是好招惹的。 东曜自悔失言,但仍臭着一张脸。他懂得什么叫“圆滑”,但他不屑于圆滑。 好朋友不是不能被得罪,但是需要充足的理由。 可是他为了什么要开罪五采?可笑!东曜自嘲地挑起嘴角,五采脸上的笑容凝固,情势变得一触即发。一直留意战况的木耳急出一脑门子汗,“美女,快看,美女!”木耳怪叫。 并肩而坐的五采和东曜同时抬起头,顺着木耳随手指出的方向看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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