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知道,她没有学武的天分;虽然,他知道,她或许会是他的累赘;虽然,他知道,她——只是一个傻娃娃,一个傻娃娃而已。可是,就是她了。他在这一刻决定,如果他想如师父领养他一般也领养一个徒弟,那他就领养这傻娃娃好了!他的双眼依然不能视物,他的心中还对于曾经引吭高歌的江南有着梦中的留恋,他其实还想要去找那些害了他的江湖人的麻烦,可是,他却更甘愿窝在这白雪茫茫的林海之中,守着这个傻娃娃般的女子开心度日!1 风狂,霜寒,雾浓,秋深,夜暗。 “你左,你右,你与我直行!算时辰,他早已毒发,不可能再闯出这林子去!” 层层叠叠的山峦之中、茂盛浓密的松柏林内,几乎与暗夜浓雾融为一体的数条身影,如追捕猎物的狡蛇一般,快速地在枝杈横生的密林滑过,鹰唳似的眼睁得极大,不放过浓雾狂风中的一点蛛丝马迹。 “三、三爷!”声音在夜色狂风浓雾之中十分的微小,似乎是不敢惊动身前三尺处的模糊人影。 瞪大眼仔细地搜索着浓雾密林的人不耐烦地回头,“你不与我寻那人,你喊什么喊?” 暴睁的眼,在下一瞬如被冰凝,紧握在手的狼牙弯刀尚未来得及挥出,扑面而来的如同排山倒海的狂烈掌风,已将他击飞向后,高壮的身躯在剧烈地撞击到粗大的树身之后,如被狂风摒弃的落叶枯枝一般,委顿在地,就此再也一动不能! “你——你——你——” 腥臭的血水,沿着破裂的嘴角淌下,暴睁的眼,痴傻地注视着眼前浓雾中时隐时现披头散发、一身血色红衣犹如战鬼的少年,魂飞魄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已喝下断肠剧毒——内力——耗尽。 暴睁的眼,飞也似的闪过红烛、喜堂、酒宴、宾客、杀机、血雾、死尸、逃亡、追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过弱冠的少年,任他内力再如何浑厚、任他武功再怎样出众——喝下断肠剧毒被蚀尽精神气力的濒死之人,如何还可以在以掌力击毙击伤数十的高手之后,能奔袭百里? 他可是江湖第一庄排名第三的绝顶高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如此简单地就被毒发的少年一击而—— “不可——” 暴睁的眼,在暗夜狂风浓雾之中,再也不能合起。 冷冷地“哼”一声,垂落腰侧的左手费力地抬起,粗鲁地抹一抹从眼角滑下的血珠,一身染血红衣的少年踉跄地后倒了几步,在背部被粗刺的树木阻挡之时便顺势跌坐下来,强行压制的丹田气力顿觉汹涌地在体内奔腾狂躁,喉口刺痛,腥脓霎时淹没了口鼻。 不管他曾经如何的意气风发,不论他曾经怎样的傲视天下,遭人暗算了的他,而今便似那被棒打了的落水狗,能侥幸保住一条小命、能在这无尽的暗夜狂风里苟延残喘上一刻,已经是他天大的幸运了! 有声却已似无声地“哼”一声,侧首啐出口喉的腥脓,他咬牙以右手掌心撑地,左手猛击右手肘弯,狂风嘶吼声中只听微微“喀嚓”一声,刺骨疼痛过后,他已错骨的右手却已可以伸缩自如,不再如先前般僵直地垂挂腰间。 喘了几喘,倚靠在树身上稍微地休息了下,他凝神静息,试着重新聚合体内散乱了狂躁的内息。但奔腾的内息却不管他如何的引导整合,依然在经脉之间流窜不止,任他费尽浑身解数,胸口的闷愤、喉口的腥脓,不但不见减少,反而更加激烈强猛了起来! 甚至,痛辣如遭火炙的双眼,在隐约一片的白茫茫之后,一下子黑了下来—— 因将体内火焰之毒强行逼排向体外的缘故,他虽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双眼,怕是从此再不能视物了——换言之,他失明了。 失明? 失明! “哼!”依然是冷冷的甚至是不屑的一声轻哼,身遭巨变的他并没有对自己眼再不能视物的现实有什么看法,只放松下紧绷了一夜的心神,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闻名江湖的塞北第一庄内高手有数十之众,他在气疯狂乱之下似乎已斩杀了大半,剩余的呢?如果不是在庄内警戒,便已如他刚才用掌击毙的那个三庄主那般地正在到处追杀他。 此地不可久留,他到底是身受重伤,体内剧毒虽已被他逼出了七八,就算是性命暂时无碍,但如今双眼已盲,如果再有追兵循着痕迹前来,他可没把握可以再搏杀一回。 他虽是男子汉大丈夫,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呢,先保住他的一条小命再论其他吧。转念之间,主意已拿定。 手反撑身后的树身勉强地站起来,他再粗鲁地抹抹依然从眼角淌落的血丝,拖动如同千斤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迈步往前。 没有了双眼的帮助,触觉一下子敏锐了许多。耳旁,原本狂暴的风声已渐渐止息,偶尔打射到身上的微微暖温让他知道天色已亮,太阳甚至已经穿透了茂密的树林,昨夜的浓雾也应该消散了吧? 皱眉,他知道天时地利皆不利于己,夜里他的行踪尚可以遮掩一二,但现在天色已明,倘若那些不见他尸体横卧的人不死心地追赶上来,他只怕是再也无法逃脱! 怎么办? 他自小生长于风光秀美的江南,若不是奉师之遗命来这北方苦寒之地代为祭拜曾师,并将师父骨灰安葬于曾师墓旁,他只怕是一辈子也不用踏上这白山黑水间,又怎会遇到杀身之祸?! 原本便不熟悉这里错综复杂的地形地貌,而今双目皆盲,身又有重伤,他该如何才是呢?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磕磕绊绊地踉跄乱走,也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少山路,身又在何方,渐渐恍惚了的神志竟然依稀地听到了声响。 声响,似是从他的右前方依稀地传来,时断时续、忽高忽低,似是洞箫又如短笛,偏又没有一点的宫商音律,在偶尔的风声中飘来荡去,甚是诡异。 又是前来截杀他的好事之徒吗? 依旧是冷冷地“哼”了声,他便索性细听着这如同胡乱吹奏出的调子迈步前走,双手不再半举在身前摸索着前行之路,而是慢慢地握紧成拳,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有了声音的指引,总比在胡乱中乱闯一气好多了,浮躁的心神渐渐沉淀下来,一身血色红衣的少年步履越来越快,在撞了十几次的树木之后,终于闯到了开阔之地。 脚下,不再是软绵绵的落叶,温暖的阳光笼罩了全身,霎时暖和了的身躯感知告诉他,他应该已经离开了荫蔽的密林;耳旁,流水淙淙,他应该是处身在了一处流水所在。 但那似洞箫又如短笛的奇异声响呢? 流水淙淙,掩盖了那时断时续的飘荡声响,他屏住呼吸,侧耳细闻,想找出重重杀机的所在。 但—— “呀——鬼——鬼啊——” 惊惶到极点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在他尚未寻出杀机所在,已经从他的正前方传了来! 心随意转,身随意动,他双手成拳狠狠地猛击向尖叫声所在方位,在听到一声“啊呀”惨叫后双手再划圆一张,一招小擒拿手便捉住了身前的一团形似人体的物体,但这短短的一瞬他的浑身气力也几乎用尽,腿一软他朝前扑倒。 一声惨叫便在他的耳旁响起,伴随着的是拼命似的挣扎。他眉皱得更紧,用力捉紧那一团物体,将其紧紧地压制在身躯之下。 而后,胛骨一阵的刺痛! 这人——被他压制在身下的这人竟然胆敢咬他! 他咬牙怒哼了声,用双手双脚将身下的人紧紧地绞住,限制了那疯狂的挣扎举动,接着想办法腾出右手来,将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尽灌注于掌心,对着身下用力击出—— 但触手一片的柔软,全无一点的反抗力道? 他身下这人并没有内力——这人不懂武功!手一挫,他掌心顺着柔软往旁一滑,只觉掌心一烫,再“轰”的一声响后,灰似的一阵烟尘淹没了他的口鼻,惊天动地的呛咳随即从他身下响起。他也被几乎塞满了鼻口的烟尘呛得咳起来。 “咳……咳……鬼……鬼……鬼……”结结巴巴的惊惶之语,颤颤抖抖地从他身下传出。 鬼?他“哼”一声,知道自己一身的血色在常人看来是何等的诡异,更明白自己不断溢血的双眼让任何人瞧到了,也会是这一字评价——鬼! 鬼! 但人之心,又会好到哪里?他这鬼模样,还不是被那些看似人形的妖魔害的?! 鬼?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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