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乎死对头的女儿嫁给他是否别有用心,被背叛的伤痛过往,早已令他对情爱之事寒了心!自认不是软心肝的他在面对她时却没辙,她每每有要求就使出哭功令他无法招架,想严厉拒绝,却总是屈服在她的撒娇之下。虽曾为她亲口许下的诺言感到震撼不已,但仍不相信她会为了他,接受别人要挟服下毒药。他决定以欺骗的手段测试她的心,岂料,却因此害得她差点魂归离恨天…… 第一章情之痴者 阎王寨里铁儿郎 雪梅岗上人断肠 梅花开得这般好,放眼望去,白皓皓一片,和银色雪地交着一起。 风凛冽了起来,那伫立在孤坟前的伟岸身影像一座冰塑,动也未动地静默着,只有衣摆和黑发随风凌乱。 “雪梅……”铁无极念着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孤傲的眼神不自觉闪进温柔光芒,冷风刮红双颊,他似乎感受不到寒意,思绪如潮,已将他卷入纷扰的过往。 那是他的妻,辛雪梅,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子。 他爱极了她氤氲水雾的双眸,如欲诉情衷、似无心撩拨,眸光是两潭清泉,在里头,他就此迷失……而她,掌握着他的弱点。 十二年前,她选择自戕,在他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仍不忘拿那种眼神软化他…… “是我不好……我对你不起,无极……别怪他……” “我该受千刀万剐,像我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待,找个好姑娘去爱吧……” “……是我、是我勾引他的,不关他的事……全是我的错,你走后,就只有他陪我了……我多坏、多低贱,耐不住寂寞啊……无极,别对他发怒,他是你的亲手足呵……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我?下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生生世世听你使唤……你别为难他啊……” 就连死,她也难忘对那人的牵挂,将罪全搅在身上。 那晚,她拎着绣剪,刚为那个自她体中分娩的小娃剪下脐带,才眨眼间的事,剪子直直没入她的胸口,牢牢依附着。一向,她偏爱白色,鲜血印着纯白的衣裳,瞧起来无比刺眼、无比心惊。 她这么柔弱,面对死亡时却又果断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铁无极猛地合上双眼,两掌紧握成拳,那痛疼至心坎,他无力抑止,任由它啃咬着、沉淀着,直到麻木。再睁开双眸时,已不见丝微风波,升华而成的只剩漠然,淡淡的,使人猜不透的无情无绪。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铁无极,他倏地侧过半边俊脸,瞥向来人。 “爹。”梅花林里,一个男孩朝他步近。年龄是很难界定的,该是十一二岁的模样,那男孩的好容貌中有着超乎同龄的世故和沉稳。 铁无极放松戒备。在弱冠那一年,由官宦子弟沦为囚犯,流放至南蛮荒地,历经了所谓的人间地狱后,那些荣华富贵、意气风发已离得好远好远,仿佛从未发生。抛弃了二十岁以前的所有印象,环境逼迫他学会冷酷,猜忌和防备的因子已渗入骨血,再不可分了,从此造就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怎么?”铁无极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 男孩眼中闪烁着几近崇拜的光彩,望见父亲冷肃的脸色,他低下头,勉强将感情隐去,“武四叔要丹心来请您回去。” “说话时,看着对方。”铁无极的声音不怒而威。 “是。”闻言,丹心立刻扬起双目,他仿照着对面男子的神情。 转过身来,铁无极随手拂掉衣上的梅瓣,语调持平,“寨子里有事?” “是十一叔。他前阵子委托碧烟渚为三叔寻药,现下解药已到手,十一叔快马加鞭赶回寨来,众位叔叔们全聚在大厅等候爹。” 铁无极微微颔首,刚峻的线条在闻知寻得解药时稍见和缓。 “还有,朝廷来了旨意,要您选妥吉日……迎娶威远侯府的姑娘。”丹心接着叙说,小脸上却出现一丝鄙夷,针对那威远侯府。 说穿了,阎王泰和威远侯并无深远的仇恨。但在世人眼中,占山为王、据地为寨常成了反叛作乱的起源,再加上阎王寨里卧虎藏龙、人才济济,说到以何为生,只要在道义范围之内,议价合理,他们什么都做,迅捷完美、绝不拖泥带水。这些年,因铁无极和他十二位结义弟兄的手段,阎王寨快速地窜红江湖,武林黑白两道,谁都得给上三分薄面。正因此,皇帝老子惧怕他势力壮大,将来若与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那他的江山可就堪虑。 于是,朝廷竟派遣功勋彪炳的威远侯贺万里出兵“讨孽”。 这一战,阎王寨以地形险隘布达无数机关,不费吹灰之力便折损朝廷泰半兵马,皇上震怒之下,将威远侯贺万里与其子贺铮连贬三级,外加罚俸一年。失钱事小,失了面子却不得了,阎王寨和威远侯府的梁子便这样结下了。 至于朝廷的指婚,倒有些“和亲”意味,用强的行不通,只好运用联婚的软性方式。对那婚配铁无极倒没反应,若这么做能使皇帝老子安心,让阎王寨不再受无聊的侵扰,他是无所谓的。 “爹,您真要娶贺万里的女儿?”丹心忍不住问出,眉心皱折。套用十三叔一句话,他觉得爹“真他祖奶奶的委屈透顶”了,唉……他当然替阿爹抱不平。 “是那无能皇帝吃败仗,您大可不必答应,若朝廷不学乖,还敢派兵来犯,咱们就打得他落花流水,叫对方尝些苦头,然后再——” “够了。”铁无极突地截断丹心的话,脸色微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是……”这一声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铁无极扬了扬双眉,目光锐利地射向儿子,男孩的小脸尽是愤慨,清澈的眼瞳中无丝毫畏惧,坦然地与他对视。 铁无极两手负在身后,心中对他赞许却不显露出来,他朝丹心更近一步,转移话题:“怎知我在这里?” “哦……”丹心怔了一下,随即才说:“站岗的兄弟见爹往雪梅岗来了。” “是吗?”铁无极望住他。 “是。”丹心被瞧得略微心虚,条件反射地想垂下头躲避,但思起爹方才告诫的话,他马上端正姿态,两眼定定地平视着。 其实,别人有否看见铁无极往雪梅岗来,丹心并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爹会在这儿,毕竟,今天是个好奇怪的日子——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无缘见亲娘一面呵……可他心底知道,娘亲定是个让人百般怜惜的好女子,才能动摇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难以忘怀。一想起爹要娶别人,他就要有个“后娘”,丹心的五官皱成一团。 这时,铁无极突地眯起双眼,浓眉淡拢,他低声一问,打断男孩的思绪,“那是什么?” 丹心随着爹的视线瞧向自个儿的胸膛,他袄衣的襟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露出两只白色的长耳朵。 “没什么的!”他慌张地想伸手盖住,可惜为时已晚,那毛茸茸的东西挣扎地探出头来,撑开了整片衣襟,两颗眼睛圆溜溜的,竟是一只雪白小兔。 “是……小兔……”见事迹败露,丹心闷声回答,然后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对长耳朵将它捉出,有些犹豫,有些不舍,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地缩了缩身子,“它好像冻坏了……刚才经过梅林时,丹心在路上拾着的……” 站直身子,丹心勉强自己不去看地上发抖的白团,心中早懊恼不已。 在他心中,阿爹是高高在上而无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严厉而少温情,但阿爹应是重视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亲自传授他武术,还聘请名师教他读书习字。他不要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二岁了,已称得上是个小大人,而将来他会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和爹一般地受人敬重。 至于那只小兔,他真后悔拾了它,阿爹肯定瞧不起他这种举动的。 铁无极将男孩自责的神情全瞧进眼底,静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把衣襟扣好。” “是。”丹心大声一应,垂下头,两手将袄衣的盘扣重新结好,那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是多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丢弃”的小兔真冻坏了,跳着跳着,想寻求一处温暖,它在铁无极的衣摆下流连不去,圆滚的身躯蹭着衣料,接着偎近他的鞋边。 就在丹心担忧着他是否会一脚踢开兔儿时,铁无极却丢了句话:“若喜欢,就养着吧。” “不是的。”男孩急急辩解,“丹心没有喜欢小兔……” 铁无极未做反应,没再理会丹心,越过男孩,他朝着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间走去。 自己无法恨他。铁无极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这男孩的存在,证实着妻子的不贞和手足的叛情,他们对他不起,但铁无极知道,他恨不了丹心,早在第一眼瞧见男孩红润的小脸时,他便决定要好好待他。让他习武读书,要他勇敢坚强,无时无刻不在锻炼他,望他作为人中龙凤、成为磊落光明的青年。 他是他铁无极的儿子。 负着手,铁无极愈走愈远了,雪地上留下淡淡足迹…… 立于原处的丹心望着父亲的背影,呆愣了愣,掉头偷觑了小兔一眼,他重重地甩头,接着,毅然决然地举足奔去。 少红尘纷扰,无世俗争端,时见白云烟袅、或感清风徐来,这青山中的“水月庵”仿如化外之境、不沾片尘。 原本应属庄严的佛堂净地,那西院外头的石板园里,竟有孩童们席地而坐,围绕在一名白衣女子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闹着。 “兰姐姐,好不好再说一个故事嘛?香香好想听喔……” “兰姐姐,大宝也要听!” “还有珠儿。” “虎妞也要啦!兰姐姐?” 七八只小手扯着贺兰的衣袖,不知谁在她雪白衣料上印了一记黑手印,她不以为意,反倒掏出绣绢,替某个男童拭去鼻下的脏污。冬阳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沐在金色光芒里,安详得直让人想去亲近。 “兰姐姐,小三子脸也脏了。”那壮小子扑进她怀中,仰起脸,憨憨地笑,嘴边沾着两块黑污。 “小三子今早没洗脸吗?”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宠溺。她边问,将绣绢折至干净处,细心地替小三子擦净。 “唔……”小三子没回答,闭着眼,发出满足的咕哝。 一旁见状的孩童有些吃味儿了,全紧紧地挨过来,又是一阵的七嘴八舌。 “小三子最脏了,没洗澡也没洗脸,兰姐姐,你会被熏得臭臭的。” “胡说!”小三子突然抬起头,竖眉瞪眼,“昨儿个我洗过澡,还差点儿被初定师太刷下一层皮哩!”接着他转向贺兰,憨笑着,“兰姐姐,下回您帮我洗澡好不?” “羞羞羞,你是三岁小孩吗?连澡也要人家帮你洗。”虎妞朝小三子扮了个鬼脸,“难不成吃饭也要兰姐姐喂?” “唔……这主意倒好。”小三子搔了搔脑袋瓜。 “好了,别又斗嘴了。”贺兰柔声地制止,一手摸摸虎妞的黄发,一手搅着其他的小孩,在她眼中,每个稚子皆是宝,需要无边的关爱。 “兰姐姐,虎妞好听话的,虎妞不跟人闹脾气了,您说个故事嘛?”那女孩磨着她,娇软又天真的小脸是一项利器,贺兰是没法抵挡的。 “唉……”终于,她叹了口气,美眸中闪烁笑意,“这一早,兰姐姐说了好多好多故事了。” “一定还有啦!”所有孩童全冀望地仰起脸蛋,“兰姐姐——” “嗯……既然如此,”黑亮的瞳子动了动,她唇边的酒窝也跟着跳动起来,“你们先把兰姐姐教的诗背出来,我们再来说故事。” “好!”小三子很“勇猛”地答应,“我会背唐诗三百首。” “吹牛小三子。”虎妞跟他又铆上了,“你只会一首,才背不出三百首呢!” 小孩们哄堂大笑,连贺兰也笑声铃铃。 小三子瞧见了,脸涨得红红的,急急地喊:“不是一首,我会很多首,我没说大话!” 贺兰看他快哭了,放低身子揽住他,安抚地拍着男孩的背,“喔,没事没事,小三子最聪明了,掉眼泪就不是勇敢的小三子了。” “我才没有掉眼泪。”他挣出贺兰的怀抱,倔倔地嘟起嘴。 “好啦,”贺兰摇了摇小三子的手,环视身边的孩童们,轻快又温柔地说:“我们一起来背诗,背完了,兰姐姐说一个樵夫和大狼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孩异口同声,点头如捣蒜。 于是,石板园里,女子温婉的嗓音与童稚清脆的声调交着不分,念念吟吟。此时小鸟在枝头,凝神细听,远处还传来蟋蟀的合唱,孩子们就这么背着诗,跟着那美丽女子一首首地念下去。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 “兰儿。”一声略沉的女音响起,介入这刻的欢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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