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了妓女白香衣从解放初期到八十年末充满悲欢离合的人生经历,深刻展现了这个“美好”的女子对命运的抗争,对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书中,一个个与白香衣有关的男人形象跃然纸上:爱上了小村里的宁静,但是却始终让她得不到宁静的孔宝柜;给了她一个旖旎梦境的像那件宝石蓝的旗袍的高原;尽管粗糙,却令她获得了难能可贵的温暖的像一件粗布大棉袄春生…… 目录: 第一章宝石蓝雪花白麦子黄 01好炕 02冷炕 03生瓜蛋子 04臭婊子 05二亩三 06一个门里 07伤冬 08弥天 09新寡 10洗晦 11占巢 12窗户纸 13媾和 14绝尘第一章宝石蓝雪花白麦子黄 01好炕 02冷炕 03生瓜蛋子 04臭婊子 05二亩三 06一个门里 07伤冬 08弥天 09新寡 10洗晦 11占巢 12窗户纸 13媾和 14绝尘 第二章杂种纯种犟种 01二进村 02迷魂阵 03蚀把米 04抢坟头 05卤水点豆腐 06野汉子 07群殴 08牙印儿 09鞭褥子 10福星照 第三章旧袍子破鞋子臭架子 01人缘儿 02鸳鸯谱 03冈言 04审家贼 05智斗 06入瓮 07戳开窍 08逼嫁 09貔子獾 10夺权 11审判 12妖娆 13绝交 14脊梁 15盈亏 16哑巴冷 17夭折 第四章白眼圈红眼圈干眼圈 01断指 02断弦 03成大礼 04引 05春暖 06还寒 07争穴 第五章鸡毛蒜皮心尖子 01衣锦还乡 02水里调油 03流年 04上栓 05债 06回光 07暗涌 后记第一章宝石蓝雪花白麦子黄 01好炕 夏末秋初,“史无前例”这个词几乎被孔家屋子的人用烂了。 村里人原本不知道这个词。这个词是在一个清亮亮的日子里,一不小心从小学教员高原的嘴里冒出来的。高原每天读书看报,看到这个词,认为是一个难得的好词,就特意记住了。看来知道的事情多了没坏处,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到。令高原始料不及的是,第一次使用,居然会让全村人都记住,并且风靡一时;他更没有料到,在未来的一个年代,这个词会成为一个炙热鲜红的烙印,灼痛了许多人的心,也包括他自己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条铁路,平原本是一览无余的。许多年前,德国鬼子修了一条铁路,路基五六米高,像一条僵死的蛇横在村子东边,使那个方向的视野突然局促起来。一条灰白的大道先爬长长的大坡,横跨铁路,又下长长的大坡,然后一溜歪斜进村子,自东而西穿村而过。 坡上走过什么人,村里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乡下人没什么消遣,闲来没事,无非聚在一起,说说瓜田李下,道道家长里短,捎带着张望一下大坡上来往的行人,揣摩一下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揣摩的,从大坡上走过的人,大部分都是乡里乡亲,熟得提一下骨头就能掉净了肉的那种。 白香衣和她男人孔宝柜一出现在大坡上,就一下子跌进了村里人的眼窝子。高原细长的脖子更加细长了,情不自禁地高呼:“史无前例,真是史无前例啊!” “那绝对是一爿史无前例的好炕!”孔宝橱的脑袋瓜子忽然灵光起来,活学活用。他的话引起了男人们更强烈的共鸣。 待他们走近,孔宝橱才认出与那爿“好炕”同行的居然是他的堂哥孔宝柜。于是他的脸皮就像过了滚水的螃蟹壳,一下子红得扎眼,抽身想躲开,却被几个促狭鬼揪住,在他耳边低声嚷了一大串“一爿好炕”。 人们纷纷热情地和宝柜打招呼,眼睛却无一例外地瞟向白香衣。 白香衣那一身宝石蓝的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珠圆玉润的身体,一步一步走来,简直像一朵荷花在颤颤悠悠地绽放。她雪白的腮边荡着一对翡翠耳坠子,晃悠得人的心也跟着晃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没有说话,但在场的人都觉得她说过话,因为她眸子里的那一弯微笑已经替她把话说完了。她走过之后,有人下意识地使劲抽动鼻子,以便闻到更多那隐约的袅袅香味。 这一夜多少人失眠、多少人在梦里累坏了眼珠子,无从统计。第二天男人们普遍得了红眼病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当他们红肿着眼睛,眼角挂着一坨白花花的眼屎扎堆的时候,一边彼此打趣彼此的眼睛,一边忍不住朝宝柜家的方向张望。真是活见鬼了,整整一个晚上,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眼前都有那么一件宝石蓝的旗袍晃来晃去。 孔宝橱成了众矢之的,大伙儿都说,别人也就只能看看过过眼瘾,说说解解嘴馋,而他作为小叔子,没准可以爬上那爿好炕,好好摸摸那一对香饽饽似的妈妈。孔宝橱就脸红脖子粗地咒爹骂娘,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得意,想抬起屁股走人,却又舍不得挪窝,实在想听他们满嘴里跑火车。 男人们无一例外的不忿,那孔宝柜是啥玩意,不过是在村里混不下去的包,凭什么就能抱着那么一朵香花儿睡?孔宝橱也不忿,但是嘴上不说,在心里说,别人可劲地糟践他的堂哥,他听得也着实过瘾。只有在他们说得实在过火的时候,才煞有介事地骂他们两句,干预一下。 和男人们的骚动愤懑相比,村里女人们也并不平静。其一,昨天夜里,自家的男人都是少有的亢奋,折腾得人没法睡觉;其二,她们从来不知道女人还可以穿成那样,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羞死个人也好看死个人。她们管中窥豹、举一反三,得出一个结论:城里的女人是最不要脸的一群,穿那么显山露水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开那么高的衩,一不小心就能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实在不成体统。她们对宝橱所说的“好炕”嗤之以鼻,却对高原说的“史无前例”情有独钟,仿佛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镜子的使用率也突然间高得史无前例,但一方小小的菱花镜实在照不过瘾。于是,就有女人借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跑到玉翠家里,在村里唯一的一面穿衣镜前搔首弄姿地迈几步,想象一下自己穿旗袍的风姿。 玉翠是村里公认的美人。大家都说要放在过去,凭着玉翠的俊是能进紫禁城当娘娘的。当年孔宝川吭哧吭哧地流了大半个月的臭汗,自个儿打了一个带穿衣镜的立橱,在四里八乡引起了轰动,前来看西洋景的人络绎不绝。许多黄花大闺女围着明晃晃的穿衣镜流连忘返,芳心激荡,玉翠就是其中的一个。当玉翠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做了穿衣镜的女主人,过起了日子才发现,穿衣镜原是百无一用的东西,全然不如一口袋地瓜干来得实惠。而今蒙尘多年的穿衣镜,忽然时来运转,破天荒地风光,被好事的女人们擦得锃光瓦亮。 在穿衣镜前晃荡了半天,犹如隔靴搔痒,这星星点点的痒如此不禁搔,一把下去就泼辣辣地痒成了一片。女人们很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外来的女人比下去,就怂恿着玉翠去试试白香衣的旗袍。玉翠架不住大伙的热情和自己的好奇,任由一群叽呱乱叫的女人裹挟着,去了宝柜家。 玉翠见了白香衣,自来熟地凑上去,一把拉住白香衣的手,鼻尖差点儿碰到白香衣的鼻尖,使劲瞅了瞅白香衣的面皮。尽管没有发现想象中的厚粉有些失望,却由衷地赞叹:“啧,啧,他婶子咋这么会长?肉皮精嫩精嫩的!” 白香衣询问的目光投向孔宝柜,孔宝柜却只顾扎煞着两手嘿嘿傻笑,不知道给白香衣介绍。白香衣撤回目光,想着总该说些什么。玉翠已撒了白香衣的手,对孔宝柜说:“宝柜,她们都想看看你媳妇的衣服,学个样儿,做它一两件,也俏一俏呢!” 女人们一阵哧哧地傻笑。 宝柜二话不说,“哗啷”一声打开了衣橱,然后躲一边继续他的傻笑。 女人们眼花缭乱了,拿起哪一件都爱不释手。“哎哟哟,俺的那个天王地老子,这么多衣服哪一辈子能穿完哪?” 宝柜听了,嘴巴咧得几乎把脑袋一分为二。“这算啥?要不是嫌行李多,她的衣服足足能装一马车。可惜了,都扔掉了!” 女人们也跟着啧啧惋惜。 宝柜他爹当年给他起名字,是希望将来儿子能珠宝满柜,现在虽然没能珠宝满柜,却也彩衣满柜了。不知道他爹是不是该在棺材里大笑三声。 细看白香衣的衣服,大多数是式样颜色各异的旗袍,绸的、缎的、棉的、单的、夹的、长袖的、短袖的,颜色更是仿佛占尽了天下所有的颜色,女人们实在想不出还有哪种颜色没有出现在这衣服堆里。 女人们七手八脚地给玉翠套上一件翠绿色的旗袍,不等扣子扣上,玉翠前胸的两团肉已经像推进了膛的炮弹,蓄势待发,扣子和扣鼻之间相隔十万八千里,仿佛南极和北极根本没有相遇的可能。玉翠羞红了脸,鼻子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油汗,慌忙脱下旗袍,抓住一个比较瘦小的女人,不由分说给她套上。这回扣子倒是系上了,却松松垮垮,只见衣服不见人。最后,女人们都过了一下旗袍瘾,可都没有穿出彩头来,也就没有尽兴。 在回去的路上,玉翠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说:“城里的女人都是照着衣服的样子长的,难怪咱们穿着不合适。” 另一个女人附和说:“就是哩,高原都说史无前例呢。” 高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让她们信服的男人中的一个。高原是外乡人,曾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几年前,这里有过一次不大也不小的战役,高原光荣负伤,就留在村子里养伤,然后按照上级的指示,在村里做了教员。高原在男人堆里是数一数二的,二十来岁,白净儒雅,是女人们心目中的金童。她们家的孩子都是高原的学生,因此她们喜欢借询问孩子们的学习情况和高原搭话。说着话,常常出其不意地拧一把他结实的大腿,高原就会像受惊的小马驹一样跳起来,红涨着脸皮落荒而逃。高原害羞慌张的样子,能撩起她们心中无限的怜爱,她们喜欢。有了金童,她们便一直物色玉女的角色,可惜连玉翠那样的女人都落了选,原因是她说话的声音不够脆,也不够年轻。现在村里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女人,使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玉女,但是谁也不肯说出来,因为她们实在不甘心。 女人们忙着试衣服的时候,白香衣一直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微笑,在一旁静静地看。这是一群与她不相干的女人,做着与她不相干的事。一场闹剧乱哄哄地开始,乱哄哄地收场。曲终人散,她才从不相干里走出来,一个人收拾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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