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杰作


作者:安娜·恩奎斯特,欧阳昱     整理日期:2014-08-24 11:36:31

女精神分析师丽莎引领人们,进入一位当代唐璜——乔汉的内心世界。
  乔汉是一名受野心和欲望驱使的画家,他总是受到人们的关注,而他所追求的,便是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但他对获得真爱、友谊和亲密却无能为力。当他的女儿死去时,妻子哀伤不已,他只会放任自己于艺术和情欲的探险之中,直至完全被人们孤立,连妻子也弃他而去。然而,他却能在为妻子所作的肖像画里成功地捕捉她的悲哀,显示出惊人的艺术才能;他献身于艺术,却对人类无动于衷……
  《杰作》以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为蓝本,作者书写的当代背景给这个故事增添了额外的维度。《杰作》写的是乔汉人生中三天的故事,而他身旁那些最亲近的女人们生命历程中或大或小的悲剧,也同样在这些时刻呈显而出。《杰作》的故事犹如山泉般自然流淌,所有的人物在作者敏锐的心理洞察下是如此栩栩如生,令人动容。
  《杰作》为荷兰的超级畅销书,累积销量达到了这个国家小说销售的天文数字——三十万册。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丹麦语、希腊语、希伯来语、葡萄牙语等十多种语言出版。
  目录:
  第一部
  第一章很有帮助
  第二章母与子
  第三章逃跑路线
  第二部
  第四章死亡的戳击
  第五章仁慈之霜
  第六章空房子
  第三部
  第七章搂鱼的女人
  第八章冷酷的小步舞
  第九章空气客人第一章很有帮助
  金鱼把自己的亲子都吃掉了。在暖和而又无风的夏季,它们一连几天都在产卵。脸上有黑斑的那条小鱼不知疲倦地追着那条慢吞吞的大鱼,不断顶着她肿胀的下腹,都快把她逼疯了,直到她在水植物之间释放了鱼卵。他喷出一股水,从鱼卵上面冲了过去。在这般超然的交尾行为中,行动的多种因素都在场,但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形式。只要水温一上升,风势一减弱,就要把这项工作作为繁殖的一部分来进行。
  慢吞吞的可爱的肥鱼啊,肚子两边胀鼓鼓的,你是我的至爱,我要你,我要你。那条黑鱼不知是否这样想过?它要鱼卵,它要生育,这样,在橡木板所撑起的它们世界的那个小小领域中,受精卵就会像细珠一样贴在水植物上。
  丽莎在桶边蹲下来看。在小小的球状物中,细胞正快速分割,直到小鱼有足够的力气从坚实的膜衣中挣脱身子。每次都有成打小鱼穿过温水浮赳。
  小鱼的父母不管它们,因为它们已经不是一对了。它们咕嘟咕嘟地饮水,水里充满肉眼看不见的食物,然后吃着它们生活于其中的元素,就像它们在鱼卵中所做的那样。如果它们不幸误人歧途,闯进父母亲的疆域,父母就会把嘴巴撮成小手指头粗细的漏斗状,把死苍蝇、桦树籽和小鱼一股脑儿吞下去。那条慢吞吞的鱼又满不在乎地把桦树籽吐出来。
  我应该保护它们,丽莎想。上个星期,桶里还满满的都是小鱼,这些透明的小家伙都只有半英寸长,有头有尾,肉体中间还有一个黑黑的核儿。可现在,全都安静了。真糟,要是把它们都放在色拉碗里喂养,就能安全地成活下来。
  事实是,她并不真心想这么做。事实是,这个女人费了很大的劲,才学会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接受生活,因此她觉得要专门照顾她的金鱼,是件很别扭的事。在工作还没开始的早上,和在晚上又要出门之前,她总要在桶前坐一小会儿,心驰神往地观察一下这个残酷的小世界。有时候,她想让鱼有个成功的机会(可你想帮谁呀,为什么帮呢?),比如说,在酷寒季节用斧头在冰上砍一道豁口,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随“冰”所欲,这么一来,一到春天,水面就会一动不动地漂着色泽消退的尸身。一次,一条亮橙色的鱼整个儿嵌在冰里,活像一只旅游纪念品的玻璃镇纸。到春天,它就挣脱身子,慢慢地、不舒服地摆动尾巴,扇扇鱼鳍。你看,丽莎这时想,在冰冻中存活下来也还是有可能的。
  丽莎是一位精神病学家。她住的地方离城约六英里,是一个村庄,住满了来回两边跑的人。她白天在家开业,下午就在大学的精神病诊所上班。她给住院医生上课,教护理人员,还做一定量的病人护理工作。她住的一家老宅院,方方正正,两边建造得很对称,中间是一扇灰蓝色的前门。屋后有座果园(苹果和李子),一直伸展到河边。
  屋前的左边是医生的开业场所:丽莎的办公室墙上开着大窗。楼梯下很低调地辟了一问候诊室。很少有人坐那儿,因为丽莎每一刻钟要看一个病人。城里来的病人通常把车停在路边,等在车里,时候到了才进来。
  一个小时没事干,因为这个病人有毛病——他要骑自行车来!这天没风,又是小阳春天气,诊所周围还有停车车位。沿河都是钓鱼的人,在绿伞的遮蔽下坐在那里。她要穿过城市公园,穿过繁忙的购物大街,去到诊所。丽莎身穿一条昂贵的牛仔裤和一件更贵的奶油色白毛线衫。最后,她又把跑鞋换成了蓝色的皮靴。她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人,岁月流逝,容颜依然如故。她穿着讲究,但并不惹眼。
  丽莎今年四十五岁,每年大约还来三次月经。
  她正往手提箱里装东西,电话响了。“是汉娜斯顿吗?”
  丽莎一直以来都在尝试用几种不同方式接电话。她从前总是想都不想就先说名,再说姓,说的都是不同的姓(布勒希,布利克,后来又说布勒希,汉娜斯顿)。过了四十岁生日后,她觉得该用别的办法了,但用什么呢?男人可以用自己的姓,甚至用朋友的姓,同时又不会给人家留下一种粗鲁的印象。女人就不行。她觉得,自称“汉娜斯顿女士”很蠢,“汉娜斯顿大夫”听上去又很做作,“喂”本身就不礼貌。因此,她以一种探询的、几乎是道歉的声音,说出了她的姓。
  “丽莎,我是乔汉。很高兴跟你联系上了。你是不是又要治疗怪人了?”
  “我正要出门。”
  电话上方的公告栏上,挂着一封参加乔汉画展的邀请函:乔汉·斯丁卡默,油画、蚀刻画和水彩画,星期天下午在城市展览馆开展,时间四到六点。深色西服。要穿深色西服吗?是的,深色西服。赞助单位:政府视觉艺术基金会,邮政局,尼科拉斯·比吉尔木材公司。
  乔汉的半身像:尖鼻子,闭得很不自然的嘴巴,拍照时沉浸于自身的那种人的眼睛。他穿深色西服的双肩很好看。
  “听着,过后我们跟家里人一起出去吃晚饭。阿尔玛要这样。东西当然很现代,但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所谓“家庭”,是指乔汉母亲阿尔玛这个“教唆犯”、兄弟奥斯卡、两个儿子保罗和彼得。乔汉的女友齐娜是其中的现代因素吗?
  “艾伦也来吗?”
  “阿尔玛跟她打了电话。她说来的。”
  这应该是有可能的,即两个儿子的母亲跟新女人同桌而坐。
  “我也想来,乔汉。”丽莎说。她不想在这种场合把朋友一个人丢下,而且也觉得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很有意思。
  “还有劳伦斯,我也想要他来。他回来了吗?”
  “他刚走,要下周末才回。到那时,孩子就得回去上学了。”
  “这可真的不行。我想让大家都去。他在英格兰干吗?是受托给人作画还是怎么的?”
  “没有,还没呢。可能他要给他父亲起草拓展计划。只是回家看看,很平常的。孙儿孙女看望爷爷奶奶。我得走了,乔汉。谢谢你的邀请。”
  他们互相道别。乔汉听上去好像还很生气似的。
  骑自行车时,人真的能够想心事。走路散步时,想着想着就做起梦来,跟着就放手发挥想象了,但骑车至少需要一定程度的警醒,对现实给予适度的专注。这是行动啊。丽莎用的是劳伦斯的自行车,骑一个小时的车是要冒风险的——屁股会变得很硬,但有利条件是.车能换挡。她加大动力,从大树夹道的灰色沥青路上“嗤嗤”冲过,然后换到最低挡。道路向河边弯去:猪草花谢结子,鷿鷈已经厌倦了在水上嬉戏。
  真想不到他们会是朋友:乔汉和劳伦斯。他们谈什么呀?谈画吗?谈乡村建筑的未来吗?肯定不会谈父母亲,也不会谈探望家里的事儿吧。
  劳伦斯是约克人。他父母在英格兰东海岸拥有一家很大的旅馆。巨大的窗子俯瞰着大海。房间是英国人永远需要用来行使各种功能的(休息室,餐厅,茶室,晨间室),大小有如足球场。由于经济衰退,客人数目锐减。入住的多是些回头客,他们都是些富人和上年纪的人。回来也是出于习惯。在一间像医院的长长厅堂的门上,有一个“急救室”的标志。后面有一把担架,藏在深而狭窄的壁橱里。丽莎有一次在岳父母家逗留期问,曾亲眼目睹一位老年客人晚饭后倒下(面色粉红,口吐泡沫,约克郡布丁),被厨师和接待员用轮椅装着,以快得几乎摔断脖子的速度推到后门出口。劳伦斯母亲急匆匆叫来的救护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一点也没引起注意。餐厅里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旅馆在美国打广告的结果,只是招来了更多的老年人,这些人还要在晨问室喝杜松子酒。劳伦斯的母亲于是威胁说要关门。有一阵子她想把旅馆改成老人院,但害怕担架的场面再度重演。
  英格兰爷爷是丽莎的孩子凯伊和艾什利对祖父的称呼。他大刀阔斧,断然行动,与各公司签订了不计其数的合约,因为这些公司都想为雇员提供度假或安安静静度周末的机会。现在,大幅度削价之后,大群大群的人都把各个房间塞满了。他们打微型高尔夫球(球场就建在旅馆场地内),沿着滨海小道散步。
  有时候还有会议和工作周末。每逢此时,晨间室就成了会议室。目前,他们正在考虑是否再添加一个有天棚的游泳池,外带一间桑拿健身房。劳伦斯会就此事给他父母提供咨询。那付担架还在那儿。
  从小在旅馆长大。睡在厅堂顶端的一间空房里。母亲在吧台后面,父亲不是在小办公室记账,就是拿着钥匙在接待处的桌子后面。钥匙上挂着大木球,球上有“海景”字样。盈耳都是客人的声音,他们决定了旅馆的生活节奏,他们成了万事万物的衡量标准。在厨房提前飞快地吃完晚饭的时候,你会挨父母的骂。骂你爱唠叨,又骂你是个吝啬的小杂种。
  劳伦斯后来到了伦敦,在艺校学建筑学(线条,重量,材料,一切能够计算的东西)。他在那儿结识了乔汉,他当时正拿着一份菲薄的奖学金在画画。那年之后,劳伦斯跟朋友乔汉一起去了荷兰,就待了下来。
  “你逃离父母了吗?”丽莎问,“你是不是无法忍受他们的要求和期望?是不是气得非要用一道大海把你们双方隔开?”
  “当然不是。那地方老起风。总有风暴。”
  “那这儿呢?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耳朵都要被吹掉了。树木都是弯着腰长大的,风到晚上还不停地刮!而且还发洪水呢。”
  “这儿的风吹起来都很舒服。地方都很平整,能看到全景。要在那边,你站在悬崖峭壁上,就只能听任风暴摆布了。水波一刻不停地捶打着大地,吞噬着大地,直到整个旅馆轰然坍塌在海里。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害怕这个。这肯定会发生的。”
  绝对如此。但又绝对是胡说八道,她想:他并不恨父母,他只是想逃避风。
  丽莎没有父母。父亲死于战争期间。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吓破胆的年轻人,宵禁之后在一个黑暗的城市中走进水渠里淹死了.因为他不敢大声叫出来。母亲表面装得很勇敢,很有现实感,其实总是感到委屈,好像受了冤枉,她得了癌症,发现太迟,结果死于地狱般的痛苦。在四年前。丽莎这个独生女常去看她。我支持母亲,只要有可能就这么做,她想。但没有什么是有可能,可能的做起来难度又很大。丽莎并没有自欺欺人地认为,要不是她每周工作太忙,还有孩子要照顾,她本来会更多地去照顾她即将过世的母亲的。她跟劳伦斯不同,因为她能认清自己的动机。她能内省,观察到一个很有决心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那是一个性格很坏、自私自利的人。这个映像转向了镜子,孩子与母亲的期望合为一体。
  丽莎没有在孩提时代的混浊河水中淹死。她让脑袋露出水面,一感到往昔的拉力就立刻从母亲身边逃走,因此她能在这场可怕的疾病即将终结之际,把那只灰鸟的脑袋紧抱在胸口,双臂紧搂住那具遍体疼痛的身体,面对这个女人寂寞而又受宠的生命遗憾地大哭。趁请来的护士周末休假之时,丽莎把母亲的身体洗净。她的臀部垂下来,像两只起皱的小袋子。她小心翼翼,轻轻擦着乳房动过手术的疤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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