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眼灯唇录》一书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连载于报纸,民国二十九年即1940年出版。书中描写了包含封建遗老遗少,民国政要,文艺界的名伶,下层百姓等几十个人物,有的仅着墨几十字,上百字,但各个栩栩如生。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年龄,不同心理的人物都被他细腻贴切地表达到位,彰显出作者丰富的生活阅历,体察观察入微的能力,一丝不苟的创作精神及深厚的文学功底。 目录: 自序 第一回朱楼罢管弦叫星替月白首思琴瑟打鸭惊鸳 第二回风雪走蛾眉丝牵局外云山回马首机蕴圜中 第三回梅雪争春欢场动鼙鼓风云变色平地起楼台 第四回葵叶苦倾心巢莺偷接梅花狂点额山鸟惊飞 第五回岑遥水远新柳路旁牵凤假凰虚流莺花外啭 第六回人面误桃花斧柯代执天涯遍芳草环佩空归 第七回若水一瓢回波留断梦蓬山千叠折柳赋同车 第八回恨事说风尘情回一语穷途怜骨肉肠断双飞话说这时正在初冬时节,十月中旬的一天,午夜已过。天津中心一条最繁华的马路,也变得特别冷寂。一切嚣杂的市声,都已随人人了睡乡,街上的商肆都已闭门。只有一两副卖零食的担子放在街角,担上的灯被天上清冷的月光欺得黯淡欲无,摇如鬼火。行人在夜风中早已绝迹,只有一位站岗的警士,仍峙立街心,但不住地跑跑跳跳,借以自暖双足。因为人冬初冻的地,已然够冷,又被月光照着,显得分外洁白,而且马路在夜静月明之下,也似变得宽阔。除了多几条电车轨道外,瞧着真好像溜冰的场子。在这个场上,偶然有人力车来往,但也走得悄然无声,有如鬼影,缓得更似带着踏月徐行的悠闲意态。汽车在这时也走得那么儒雅安详,大约因为没人阻路,它也就不发脾气叫嚣了。警士在白天本很厌怒车辆添麻烦,但此际却愿意多过一些,驱除寂寞。 无奈车子太少,平均总要他用那惯于骂街的喉咙,低声哼完一段《马寡妇开店》的蹦蹦腔,再饶几句“八月中秋明如画,妓女自叹在秦楼”的时调,才能过来一辆。他觉得闷极了,又加足冷难禁,就走着活动,一面走一面又唱。这回改了二黄,大概他心里有着愁烦的事,竞自言为心声地,随口念出了连自己也不知是哪儿出上的词儿道:“思想起来,好不难煞人也。”方才念完,猛听头上高处有胡琴声吱咀地拉了起来,他不由一怔,心想我才在喉咙里叫板,怎么就有胡琴随起来了,这可奇怪。急忙抬头看时,才知自己正立在东方大旅馆的楼下,向上看这楼高有五层,附近窗户多半黑暗,只三楼有两扇大窗,里面特别灯火辉煌,人影凌乱,细听胡琴声正是由那窗内发出。 警士自思这窗内必住着好唱的人,现在就来两段儿给我解闷,倒也不错。他只顾这样想,却忘了在深夜歌唱,是有违警章,并且不合旅馆规例的。但是窗内却似有深知警章的人,代他尽了职责,因为胡琴声忽地戛然而止,想是被人劝阻了。警士不由有些扫兴,怏怏地转过身,正想走回岗位。不料这时由对面风驰电掣地驶来一辆汽车,这警士见来势甚猛,怕汽车有眼不识警爷,把自己撞着,就沿着便道避开。 他方走到旅馆门口,那汽车恰也在旅馆门前停住。他看那汽车是最新流线型的,车身亮光照眼,由车牌号上又看出是自用车,便知内中坐的必是位阔佬。急忙一抖精神,赶将过去,鞠躬磬折地伸手拉开车门。拉开之后,立刻把手缩回,又挺直腰脊,预备等车中人走下时,便把两只脚跟相并,碰出响声,那人闻声抬头一看,就跟着举手给他行个军礼。这一套技术,并不在应学的操法以内,这一种勤务,也不在法定的作业之中,而是他们自己排演出来,专用以迎合坐汽车阔人的虚荣排场,藉以博取外快。就仗这一套花活,常可弄得比月饷还多的赏赐。即使遇见啬刻的人,也得给个一两元钱。无论大彩小彩,总能彩彩不空。所以这警士见这汽车停住,手摸着车门,便如抓着彩券,知道自己外财是发定了,说不定老婆的棉衣,同事的赌债,全可有了着落,最不济也可弄上二斤牛肉一斤栗子,下班带回去是个合家欢乐。但哪知车门开后,他站着端好架势,等了一等,竞不见有人走下,不禁暗自一惊,心想莫非里面没人,就又低头一看,只见车厢内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子,虽然在黑影中看不清面目,只见脸上反映着一片肥腻油光,又由那口中所衔雪茄的香味和手上所戴钻石的光亮,立刻鉴定出他是一个标准的财翁。心中大为安稳,知道这副彩绝对不致是附奖或末尾了。但对他的迟迟不下,觉得有些着急。因为这种仪式是整个练就的,一表演时必须举动连贯,才能神气十足。如今车门开了,车中人还赖着不动,他预备使的身段和眼神,都施展不出来。就好比舞台上的杨小楼唱《连环套》,在拜会施公时,赶步请安,要做出极美妙的姿势,以博彩声,然而作配角的施公,竞僵立在那里,并不跟着呼应进退,杨小楼有绝技也无法施展,那就算僵住了。舞台上若果有这种事,杨小楼就许当场给配角一个嘴巴。但是这警士却不敢开罪这位破坏成例的配角,因为他所望只在金钱,金钱须由献殷勤而来。虽然目的物不曾下车,错过节骨眼儿,自己却可以变通办法。就向旁挪开一步,对着车门行了个军礼,靴跟儿碰得特别响亮。觉得此礼一行,就好比媒婆说亲成功,给主家叩过喜头,算是大局已定,媒红谢礼再没有跑儿了。 这时车中男子向外微一挪身,伸手到车门之外。警士以为是大把钞票赏下来了,正要伸手接取,哪知他竟只是弹去雪茄烟灰。警士心想这人好生奇怪,既在这里停车,怎又挨延不下,莫非前来接人?接人也得叫车夫进去说一声或者按几声喇叭。 这样待着不动,难道是停车赏月吗?想着不由注目向车中瞧看,才知那男子并未赏月,却正在不错眼地赏鉴他呢。警士方诧异此人怎悄没声地替我相面,却已闻车中发出很为沉着好像惯于颐指气使的声音问道:“你可是在这门口值岗的警察?”那警士忙重整立正姿势,恭敬地说了声:“是。”车中人又道:“还有多大工夫下班?”警士答道:“我是夜里一至四的班。”那男子举手看着腕上钻光闪烁的夜光表,点头说道:“现在二点才过,还有很大工夫,好……”说到好字,一只手复伸到背心袋里,取出一个皮夹,打开由里面抽出一张长方形花纸,随后把皮夹放回原处,左手的两指夹着那张花纸,递到车门外边道:“这个给你。”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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