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带上老爸去度假
作者:朵拉•海尔特,刘海宁 整理日期:2014-08-24 10:54:14
去诺德尼到度假,顺便帮女友装修新接手的酒吧,多么美好的计划!但克里斯蒂娜却被妈妈嘱托一定要带上老爸,这让克里斯蒂娜不禁为这次旅行担忧起来。果然,在去往诺德尼岛的路上,她的神经就已经濒临崩溃,73岁的海因茨看待事物的眼光和她格格不入……一上岛,他就以自己特有的风格和顽固,夺走了装修酒吧的领导权。但这还不是最糟的,在认识了岛报记者吉斯贝特?冯?迈伊尔以后,海因茨的行动竟然使女儿的新恋情陷入了窘境…… 作者简介: 朵拉·海尔特 1961年出生于德国北部的叙尔特岛,图书销售专业毕业,1992年起经营出版社代理业务,现居德国汉堡市。 她的小说处女作《情缘已了》一出版就获得了读者和媒体的高度赞誉。2006年第二部小说《密不可分》出版并大获成功。随后推出的小说《带上爸爸去度假》和《英格姑妈出走了》甫一问世就跃上了德国所有畅销书榜,受到广大读者的热捧,并被改编拍摄成电影。 目录: 夜半电话 噢,我的老爸 开的是一列哪儿也不去的火车 万事俱备,只等上岛 这么一个男人 好戏开场了 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 帅气的陌生男人 带上你的游泳裤 然后你来了 没有片刻的安静 救救我 我撕碎了自命不凡的女人的心 新的爱情,新的生命 情况有些不对夜半电话 噢,我的老爸 开的是一列哪儿也不去的火车 万事俱备,只等上岛 这么一个男人 好戏开场了 一个朋友,一个好朋友 帅气的陌生男人 带上你的游泳裤 然后你来了 没有片刻的安静 救救我 我撕碎了自命不凡的女人的心 新的爱情,新的生命 情况有些不对 小酒吧 海鸥,你飞向故乡 他又现身了 玻璃的心 除了你,谁也打不倒我! 再看一次我的眼睛 爱的烦恼不值得 没有无终点的路 犯罪探戈 年轻人,常来玩玩 我觉得好戏又开场了 我要说:谢谢你通过这则令人深思的诙谐家庭故事,朵拉?海尔特立即征服了所有读者的心。 ——德国《北海报》 正如一位网络评论家所说,母亲万般无奈之下硬逼45岁的克丽斯蒂娜带着父亲海因茨一起去诺德尼岛上度假,他俩的冒险令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德国《法兰克福新闻报》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到,作者是在呼吁不同代人之间的相互理解。 ——奥地利《维也纳日报》 一部闹哄哄的绝对诙谐的故事,适合那些爱她们的烦死人的父亲的女儿们阅读。 ——德国《莱茵兰农业报》 继优美的鼓舞士气的初女作《情缘已了》和风趣的小说《密不可分》之后,她又以《带上老爸去度假》征服了所有的畅销书榜,一个赏心悦目、风趣滑稽的父女故事。” ——alphafrauen.org网站通过这则令人深思的诙谐家庭故事,朵拉?海尔特立即征服了所有读者的心。 ——德国《北海报》 正如一位网络评论家所说,母亲万般无奈之下硬逼45岁的克丽斯蒂娜带着父亲海因茨一起去诺德尼岛上度假,他俩的冒险令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德国《法兰克福新闻报》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到,作者是在呼吁不同代人之间的相互理解。 ——奥地利《维也纳日报》 一部闹哄哄的绝对诙谐的故事,适合那些爱她们的烦死人的父亲的女儿们阅读。 ——德国《莱茵兰农业报》 继优美的鼓舞士气的初女作《情缘已了》和风趣的小说《密不可分》之后,她又以《带上老爸去度假》征服了所有的畅销书榜,一个赏心悦目、风趣滑稽的父女故事。” ——alphafrauen.org网站 图书商们大谈特谈这则十分滑稽的父女故事。 ——德国《无线钟》 朵拉?海尔特的新小说《带着爸爸旅行》不仅写得特别生动,而且在家庭事务上也很有教益。 ——德国《周报》 作者朵拉?海尔特已经靠她的笑话登上了畅销榜单。 ——德国《新德意志报》献给我的父亲, 他的身上有海因茨的影子, 献给我的母亲, 幸哉,她的膝盖没有问题。 夜半电话 ——希尔德?赛普 “只有两个星期。” 妈妈的声音亲切,但也不容商量。通话一开始我就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是你爸爸。换作其他家,孩子们会很高兴的。” “妈妈,怎么老是孩子孩子的,我已经四十五了!” 电话真不该接的。妈妈没有理会我的抱怨。“我对他讲过了,岛上的工人很贵,你们一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说那些工人,要是没人监督,总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去可以帮忙盯着点,还可以搭把手。他喜欢忙这种事,你是知道的。” 我必须说点什么。“妈妈,让我说两句。我去诺德尼岛,是帮玛丽恩照应她的酒店,装修她的酒吧,我肯定顾不上爸爸……” “嗯,你根本不用去管他,他会管好自己的。你们总归要吃午饭,可以顺带着帮他一块儿烧。晚饭他吃不了多少,下午的点心你们可以到外面给他买,玛丽恩不必单独给他烤。” 我在想,爸爸什么时候自己照料过自己。上一次看父母是六个星期前,那个时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完全两样。我努力不让声音中的恐慌愈演愈烈。 “妈妈,我觉得这个计划不好……” “克里斯蒂娜,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的确是一个突发事件,我必须住院两个星期,我们不可能让你爸一个人待在家里。” “我觉得他可以自己应付。” “但是烧饭洗衣服之类的事情,他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这事没有讨论的余地,他是你老爸。你肯定能把他带走两个星期。你是在休假,没有工作。别跟我装难受了。再说你爸早就想去一次诺德尼岛了。” “但是我实在顾不过来他,我怎么……” “肯定不会有问题。再说那个卡利,就是你爸的老友,就住在诺德尼岛,你是知道的。你爸也可以去他那儿看看。” “这样的话,老爸可以住在他那儿。” “克里斯蒂娜,求你了。汉娜在大陆,她的小女儿卡塔琳娜马上要生第二个宝宝了,你妹妹,还有你,你们肯定应付不了。” 只有母亲才会这样突然变换话题。 “妈妈,我的意思是……”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就这么说定了。你爸下个星期六到汉堡,你去火车站接他,然后你们一起去诺德尼岛。他对怎么坐轮渡不熟,你呢,最好跟他在一起。我呢,可以放心地去医院,做我的膝盖手术。” 我还不死心:“我们再好好谈谈,这样不行……” “不用考虑了,孩子。我把重要的东西都写下来,寄给你。就这样了,晚安。你爸问候你。他期待和你旅行。再见。” 我盯着电话机的显示屏,会话结束。看来一切早已定好了。我要和我的老爸旅行了,几十年来第一次。三十年前,我们俩最后一次旅行结束的时候,他为了教训我,把我独自扔在了卡塞尔的一家小旅店。我那时有严重的青春期逆反心理,这我承认。但是把我直接扔在卡塞尔,这太过分了,尽管他过了半小时又来接我,而且足足有三个星期觉得对不起孩子。现在,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又要一起旅行了。不过这次有一点不一样,这次我们不用经过卡塞尔。 噢,我的老爸 ——丽斯?阿西娅 弟弟曾经这样形容过老爸:“眼睛像特伦斯?希尔,胆子像阮坦兰。”阮坦兰是《幸运的路克》里那只胆小的狗。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草狗听到任何不明的声响,见到每一个陌生人,情况发生任何变化,都会躲到主人的怀里。当然,我的老爸不会躲到别人的怀里,他有涵养,也不像这只狗狗那么笨,但是他的眼睛的确很蓝。弟弟的形容挺恰如其分的。 我上楼到多罗西亚的房间。在楼梯上,我想该如何把此次旅行出现的新情况告诉她。我们俩认识有十五年了,她认识我的全家,只消说一句“海因茨跟我们去诺德尼岛”,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必须让这句话听上去不那么可怕,因为对这次两周的旅行,我们期盼已久,但是我又不希望旁人觉得老爸不容易相处,虽然他的确是这样的人。我在头脑里遣词造句:“多罗西亚,想过吗,海因茨和我们一块儿去,多好呀!”不行,这么说不行。“告诉你,多罗西亚,我老妈要做膝盖手术,如果海因茨和我们一块儿去诺德尼岛,你不介意吧?他一个人没法儿过日子。”不行,还是不行。“多罗西亚,你见过我老爸,也喜欢他。如果我们带他去诺德尼岛,免得他在医院烦我老妈,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不错。这样说很好。“多罗西亚,我考虑过了,海因茨可以帮玛丽恩装修,我想带他一块儿去。”这么说,她不会相信的。“多罗西亚,如果……” 房门打开了,多罗西亚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拎着一个购物篮。“克里斯蒂娜,我正要去……” “海因茨也去。” 这句话很唐突。多罗西亚的眉头皱起来了。 “去买东西?” “去诺德尼岛。” “哪个海因茨?你的……” “是的,我的老爸。” “和我们一块儿?去玛丽恩那儿?星期六?” “是的。” 我以为她会崩溃,会有不解的眼神,会有绝望的尖叫。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多罗西亚没事一般,她放下篮子,走回房间。我跟着她走进厨房。她开始烧茶,一边烧一边吹口哨。我听出来她吹的歌是《噢,我的老爸》,我争取让她能理解。 “我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她要装人工膝盖,医院突然可以提前给她做手术,可能是有人不做了。我姨妈在度假,妹妹在丹麦划帆船,弟弟出差了,我是妈妈唯一能找到的人了。你知道我的爸爸,两个星期让他一个人过,那就完蛋了。他连咖啡都不会煮,更不要说烧土豆,煮鸡蛋了。再说他是色盲,如果没人在家,他会瞎穿的。” 我考虑该怎么说才不会有损老爸的尊严。不容易。不能让多罗西亚对爸爸有不好的想法,不过他的确有一些习惯,说得好听一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习惯。 “我倒觉得你老爸挺风趣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我不会这么用词来形容我的老爸。多罗西亚将开水倒进茶壶,转过身。 “海因茨身体不是很好。如果他感兴趣,不觉得太吃力,可以给我们帮帮忙。”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太吃力? 多罗西亚把茶壶放在桌上,从橱柜里拿出杯子。 “别那么忧心忡忡的。他干不动的活儿,我们不会让他干的。” “多罗西亚,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担心的正好相反,他会让我们觉得太吃力,他不是很好相处。他不能一个人待着,总是要找事情做,他喜欢什么都插一手,自以为是,他害怕新生事物,他……” 我咬了一下舌头,这么说老爸不是我的本意。我喜欢我的爸爸,我很愿意开上三个小时的车,车上只有老爸和我,或者还有老妈;也很愿意和老爸单独喝一杯咖啡。但是两个星期,和老爸待在度假屋,距离做手术住院的妈妈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天晓得会有什么麻烦。但是多罗西亚理解不了这个,她只能去亲身感受。我往茶里放了一些糖,一边搅拌,一边看着多罗西亚。 “也说不定会很轻松,说不定玛丽恩会很高兴他能帮忙搭把手。” 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多罗西亚点点头。 “你看,总而言之,我期盼这两个星期的休假,也很高兴有海因茨在一起。我们可以一块儿度过这两个星期。你说呢?” 我很想点头表示同意,但同时心里又想,我敢打赌一切肯定会事与愿违。 我的女友玛丽恩在诺德尼岛上接手了一座带有一个小酒吧的老式公寓式酒店。以前她姨妈泰达经营了十几年。去年,她姨妈七十岁了,决定要好好享受生活。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驱动力是胡伯特——艾森人,七十四岁,丧妻。有二十年的时间,他年年到诺德尼岛来度假,每次都住泰达的公寓酒店,前十八年一直和妻子来,后来是一个人来。姨妈告诉玛丽恩,自从他妻子去世后,胡伯特完全变了一个人,“敢于冒险,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而且开始火热地追求认识多年的公寓老板娘。他直言不讳地表白,不想再结婚,只有傻子才这么做,但是他要带她周游世界,先去叙尔特岛,然后去马略尔卡岛,再往下可能会去美国。泰达感到受宠若惊,但是仍然表现出矜持的态度。玛丽恩告诉姨妈,她和一块儿经营一个小酒吧的男友分手了。姨妈深表同情,并对这个情况做出反应:“太好了,你可以到诺德尼岛来几个月,帮我管理公寓酒店。我呢,试试和胡伯特过一段时间,你呢,不用再看你那个小白脸的脸色。酒吧到哪儿都是酒吧,你在这儿也可以管酒吧。” 这是一个让各方称心如意的决定:泰达和胡伯特相互倾心,玛丽恩对诺德尼岛充满期待,住店客人为玛丽恩欢欣鼓舞。胡伯特建议泰达在酒店给自己留一个套房,然后把公寓酒店连同酒吧全部转到玛丽恩的名下。玛丽恩让前男友付了一笔分手费,决定用这笔钱重新装修酒吧。装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三个星期,酒吧将以全新的面貌重新亮相。 我和多罗西亚把休假安排在这段时间,玛丽恩给我们租下了度假公寓。上午,我们可以帮忙装修酒吧或收拾公寓酒店;下午,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晚上,我们可以在“牛奶酒吧”或“白色沙丘”酒吧品尝凉爽的白葡萄酒——到目前为止我们是这么计划的。 我拨通玛丽恩的电话。 “泰达公寓酒店,我是德?弗里斯,您好。” “喂,玛丽恩,是我,克里斯蒂娜。”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来不了了。酒店客满了,装修工人磨洋工,我的一个帮手一脚踩到贝壳上,伤了脚,现在帮我的只有格萨一个人,我已经忙得乱了套了。泰达和胡伯特讲好了周末要过来,但是只是看看,不帮忙,再说他们都是退休的老人了。好,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但是我请你注意,我的精神状态可是处于崩溃的边缘。” 如果她没有笑出声来,我还真的会相信了她。用这段话做过渡再好不过了。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腔调。 “告诉你,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我带海因茨去。他什么都不需要,一张床就够了,再给他几个玩伴,一天吃一顿热的,然后给他布置一项任务,偶尔给他一杯麦啤。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带你老爸来?不是开玩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我老妈才是这个了不起的想法的始作俑者!她下个星期到汉堡做人工关节手术。手术日期原来安排在十月初,但是现在医院空出来了一个手术,她想早开刀早完事。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凑巧的是,我的姨妈在休假,红十字会的那个好邻居在挪威,我的妹妹和弟弟两人也都不行,这样就只有我来照顾我老爸了。有一个替补方案,我去叙尔特岛,给老爸做饭,这样我就不能到你这儿来,这是我非常不情愿的。于是我老妈告诉老爸,说我们非常高兴他能帮我们的忙,此外他还有一个老朋友住在诺德尼岛。这下轮到我老爸不情愿了,但是他最终把自己看成了拯救者、救世主。简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我说你啊,这没有什么不好呀。虽然我对你老爸不很了解,但是他是一个热心肠,喜欢帮助人,他给人的感觉是,任何地方都能帮上手。” 我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嗤笑。噢,老爸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 “你咳嗽?我有干不完的事情交给他做,尽管让他救世,尽管让他拯救,只要能帮我摆脱胡伯特就成。那个老家伙虽然有魅力,但是总是自命不凡,喜欢到处插杠子。” “他们俩肯定臭味相投。” “不会那么糟糕吧,海因茨肯定和胡伯特不一样。好的,我告诉度假房的房东,你们一共来三个人,让玛蕾克在房间里加一张床。你们有两个卧室,加一张床应该没有问题。很高兴你们能来,你上午可以在公寓酒店帮我的忙,多罗西亚可以去色诱那帮工人。” 挂了电话,我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房间的木板床上,老爸在电视图文频道上搜索汉堡队的比赛结果。 太好了,我心想,胡伯特可以棋逢对手了。 李斯特/叙尔特岛,六月十日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 住院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虽然只有两个星期,但东西还是不少。我买了六件睡衣,很好看,带弹力的,有一件上面有心的图案。雅格奈斯——你认识她的——那个南霍恩人,左面第三个邻居,去年她也装了一个人工膝盖,她说,三天后只穿慢跑运动服。无所谓了,我估计你穿也合适。我一般是不穿睡衣的。你下次来叙尔特岛,可以把它们全拿走。 言归正传:我对你老爸说了,要他帮玛丽恩的忙,不用干一整天,每天一两个小时还是可以的。如果他没事干会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总能给他找点事做的。记住,他的腰不好,不能抬重的东西,也不能让他爬梯子,他会头晕。如果要他刷漆,给他看好了油漆的颜色,你知道,他色盲,分不清颜色。他上周把我们家客人用的卫生间刷成绿松石颜色了,但他以为刷的是灰蓝色,好在我们会习惯的,希望如此。他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你们不要着急,他比较敏感,但是他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 他每天一定要吃一顿热的,他容易冒胃酸,不能吃辛辣的,少放盐,他不吃卷心菜,也不吃油大的东西,吃的东西里千万不能有牛奶和面粉,他会吐的,但是他又不敢说。下午他有喝咖啡吃蛋糕的习惯,但是不要奶油蛋糕,不要有樱桃,咖啡不能含咖啡因。如果是喝茶,只能给他喝果茶,喝红茶他睡不着觉。 行行好,他出门的时候多照看着点,他分不清颜色,也没有什么感觉,别一跑出去就像霍屯督人,到处乱转。他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我也是有责任的。 他喜欢散步,如果你们没时间陪他,一定要他带手机,而且要开机。他在陌生的地方没有方向感,但是又不喜欢问人。我是不是都讲到了?没有忘记什么吧? 我想差不多就这些了。他和卡利已经约好了,你最好能开车送他去。不过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有地址。你老爸不难伺候,至少他不需要随身带药,了不得冒胃酸的时候给他吃一片抗酸药。 总之,我祝你们过一个美好的假期。稍微照顾点老爸,他从没有一个人度过假。他一个人会出问题的。 亲切的问候 妈妈 我把信重新叠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睡觉从来不穿睡衣。我开始为我的假期担心了。 开的是一列哪儿也不去的火车 ——克里斯蒂安?安德斯 一个星期以后。我站在汉堡火车站里,往下看着12A站台。再过四十分钟,韦斯特兰开过来的城际列车将要进站。我完全按照在电话里和爸爸约定的那样,守在通往站台的旋转扶梯左侧。 “你下了火车后,向右走,看好,是万德哈勒方向。那里只有一个旋转扶梯,你乘这部电梯上来,从你的方向看是右边,我就在那儿等你。” “行了行了,我会找到你的,我还没到老朽的地步。最让我不可理解的是从韦斯特兰到汉堡这段距离,我每次坐火车票价都不一样,区间车要便宜许多。” “爸爸!是你说的,不愿意在艾尔姆斯霍恩转车,再说了,你抱怨过,说北海—波罗的海区间车总是晚点。” “它是经常晚点呀。如果晚点比较多,可以有积分兑换券。我问你,我要积分兑换券有什么用?简直荒唐!” “你这次坐的是城际列车。好了,不多说了,祝你一路平安,明天见。” “你要准时到,我讨厌等人。这种价格高得离谱的火车是不会晚点的。” 保险起见,我提前一个小时出发了。这段路其实只要十分钟,但是我害怕,万一出个事故,或者交通堵塞,警察查车,没有停车位什么的,那一开始可就乱了套了。我在站前广场足足兜了七圈,终于在紧靠入口处旁边的第一个停车位找到了一个空当。老天真是照顾我呀,我的老爸是不喜欢走远路的。 还有三十五分钟。 说爸爸不喜欢旅行,这话有些不符合事实。说他不喜欢陌生的地方,这话也不符合事实。应当说他讨厌离开叙尔特岛,不仅不愿意离开那个岛,而且不愿意离开他那张床、他吃饭的座位、他早晨例行的到码头的买报散步、他的邻居街坊、他的花园、还有他的沙发。他不喜欢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不喜欢用手绢,不喜欢陌生人用过的床单。他只吃自己知道的东西。他拒绝改变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节奏。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做到的,每年至少能让老爸离开一次叙尔特岛,我尤其不知道的是,妈妈向老爸许诺了什么,都说了些什么,使得他今天能坐到火车上。其实说白了,我也不想知道。 还有二十五分钟。 我的嗓子有种干渴了的感觉——我一紧张就会感到火烧火燎的口渴。我身后有一个卖香肠和饮料的售货车,我买了一罐可乐,不是因为我喜欢喝这种饮料,而是因为以前老爸禁止我们喝可乐。我小的时候,老爸为了向我展示可乐有损健康,有一次把一个小熊橡皮糖放在可乐里,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他指着杯子里漂浮的那个走了形的橡皮糖,洋洋得意地对我说:“你的肚子也会变成这样。另外再告诉你,可乐会让人变笨。”他这话我相信了很长时间。我带着一种叛逆的情绪,把空可乐罐捏扁,扔进垃圾桶,当然不是我身旁的那个垃圾桶。这样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还有十分钟。 重新回到守候的位置时,感觉到膀胱发胀了。这个时候喝可乐,实在是一种弱智的做法。我的身体为了保持水分平衡,马上就要把它排掉。厕所在站台的尽头。要去必须跑步过去,说不定所有的位置都被占满了,那样就要等,然后再跑回来,这样时间就有些紧张了,还是憋着吧。 还有三分钟。 我不断来回踮脚。这时车站广播开始播报了:“请注意,站台12A。从韦斯特兰开往不莱梅的第373次施多姆号城际列车原定开车时间13:42,火车预计晚点十分钟。” 我早就料到了。我膀胱的压力在不断加大。我想象出这样一个场景,老爸只是眼睛扫了一下,立即掉转身,登上北去的火车;我还设想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克里斯蒂娜没去车站接我。”我设想看见了母亲的眼神。于是我继续憋了下去。 终于,火车进站了,停下前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车门打开,第一批乘客下车了。在站台的中段我看见了他,他穿一件红色风衣、牛仔裤,头戴蓝色长舌帽。我看见他把沉重的行李箱从车上拖下来,放在距离站台边一米的地方。我向他挥手,但是没有用。父亲对周围的世界从不浪费一丝目光。他把背包抱在胸前,坐在行李上,背朝着我。我在迎面走来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有些气喘地站在他面前。他抬头看我。 眼睛像特伦斯?希尔,我心想。 “那么多人,怎么才能找到你?”声音听上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举止像阮坦兰。 “爸爸,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下车向右,万德哈勒方向,上电动扶梯,我在上面的右面等你。” “我从没听你说过,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他站起身,掸了一下裤子,“你刚才听到了吧?火车又晚点了。你知道晚点多长时间有积分兑换券?” 我想把他的背包从胸前拿下来,但是他死死抱住不放。 “不用,谢谢,这个包我自己背。现在晚点多长时间才有积分兑换券?” “晚点十分钟肯定不会有。把你的包给我,我可以帮你拎着。” 他把身体转向电动扶梯:“那好,你拿大行李。我的腰不好,不能抬重的东西。” 拎箱子的时候我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我把箱子重新放下,想拖着它。 “爸爸,别急着走。箱子的轮子呢?” 爸爸停住脚步,不耐烦地看着我。 “坏了,这次旅行还能对付过去,走吧。” 我跟在后面,箱子把我的身体完全压歪了,我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平常……都是……妈妈……搬箱子?” “无稽之谈!” 他不再说话,大步流星朝电动扶梯走去。我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箱子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 他走在前面,说话连身都不转,因此他的回答我听不大清楚。 “电钻、充电螺丝刀,都是工具,我干活儿不喜欢用别人的工具。” 到了上面,我放下箱子,实在拎不动了。我一把抓住老爸的袖子。 “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小便……憋不住了。站在……箱子旁……别走……我去去就来。” “这种事情早就应该解决了。什么事都赶到最后才做。” “好了,好了,别说了。” 我顾不上那么多,抬腿往厕所奔去。 我要换钱,而且在我前面还有三个人排队,但是连头带尾一共用了才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行李孤零零地放在地上。当然,这么说也不全对,还有两个穿藏青制服的警察站在旁边。一个警察正在急匆匆地朝对讲机说话,我只能断断续续听懂几个字“无主……带狗来……爆炸物”。噗地一下,我汗水顿时就下来了。再一定睛,看见老爸就站在五米远的地方,一边吃着热狗,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事态发展。看那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那帮围在旁边看热闹中的一个。我朝一个警察奔去,他本能地举起手臂做出防御动作。我讨好地向警察打招呼。 “这个行李没有问题,是我们的,我刚才上厕所去了。” 我朝老爸投去愤怒的目光,他却把头转向了别处。另外一个警察放下对讲机,凶狠地盯着我。 “你什么意思?把行李放在这儿,无人看管,自己跑去上厕所了?你是哪儿人?从来没有听过安全防范措施吗?从来没听说过行李炸弹吗?” 他的同事朝我走近一步,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我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事。我们差一点为了你封锁整个火车站,你却跑回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不可思议!” 看到围观人群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彻底绝望了。 “爸……爸!” 我喊叫的声音刺耳,而且带有哭腔。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目光。几个看热闹的人同情地摇了摇头。我努力不让自己失态,用手指着老爸的方向。老爸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舔着手上的调料酱。 “他是我的父亲,这是他的行李,应当由他看管的。但是他却躲到一边吃热狗去了,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女人看看我,又看看老爸,然后大声对她的同伴说:“她不是神经错乱,就是喝多了。嗨,多可怜。我们走吧。” 我和老爸在火车站警察局待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按要求打开箱子,把一切从头到尾再解释一遍,为火车站社会服务志愿者捐款五十欧元。最后,警察终于把我们放了,但是态度实在不敢恭维。 我真的已经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老爸却装出一副“我耳背,腿脚不利索,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岛民”的模样,口口声声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觉得很难受。还说什么女儿突然走开了,发生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拖着行李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已经不管它有没有轮子了。老爸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 “爸爸,如果你现在再说一个字,我马上就把你和这个该死的行李扔在这儿。” 老爸在接下去的几分钟果真不说话了,最后只说了一句:“停车的地方挺远的。”我没有理会他。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用大劲猛地关上后备箱盖。看见老爸全身颤动了一下,我心里好受一些了。 我们坐上车。我发动汽车,眼睛不看老爸,对他说:“我们现在去多罗西亚家。” 他好像连回答的勇气都被我吓回去了。 温度表显示室外温度二十五度。天空瓦蓝瓦蓝的,真正的度假天气,父亲和女儿却凶巴巴地相互对着沉默。我用余光偷看了老爸一眼,看他的表情,仿佛世上再没人比他更后悔了。他坐在那儿,用手捻着帽子转,夹克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我萌生了同情。每次都是这样,如果他表现不好,我会非常生他的气,但事后又觉得于心不忍。结果和以往一样,还是我先说的话。 “挺热的,是吧?你为什么不脱掉外套?” 他怯生生地看着我。“没多少时间。我能忍得住。” 往前开了几米后,停车带上有一个空位。我驶进空位,给发动机熄火。老爸在东张西望。 “多罗西亚就住在这儿?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不住在这儿。我停车是为了让你脱衣服。” 他乐滋滋地看着我。“嗯,女儿真好!” 他松开安全带,笨手笨脚地走下车,脱掉外套,叠整齐放在后排座位上,重新上车,扣上安全带。这时我打定主意,不再提刚才行李的事了。 老爸抹了一把额头,放松了许多。“嗯,这样好多了。还是蛮热的,估计可能是城市废气的原因,我说的是现在的温度。叙尔特岛的警察从不穿黑色警服,我不喜欢这种颜色的制服,看上去怪吓人的。” 我在汽车收音机里搜索到一个电台,把声音扭大。 我们把车停在多罗西亚家前的停车场上时,她正在锁她的车,看见我们,微笑着朝我们走来。 “你们终于到了,我原来估计你们半小时前能到。火车又晚点了吗?” 她先和我老爸拥抱,然后是我。拥抱时,我越过她的肩膀朝老爸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他镇静地点点头,表示会意。 “当然是火车晚点了,但是还没有到赠送积分兑换券的地步,不过有了这个券我也没用,后来我们又发生了……” 我当即打断了他。“我们先喝咖啡,然后往车上放东西。爸爸,我们开多罗西亚的车去,她的后备箱大。我们要抓紧时间,否则赶不上轮渡。” 多罗西亚看看我,又看看我老爸。“咖啡已经烧好了。我说海因茨,你不吃点热乎的吗?还是一块蛋糕就够了?” “我在火车站已经吃了一个面包夹香肠,后来那场闹剧就是因为……” “走吧,爸爸。”我把他推到前面,“我们现在喝咖啡。” 过了半小时,多罗西亚已经笑得不知擦了多少次眼泪,但还是控制不住,只要一看我,立即就又会张口大笑。她笑得甚至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告诉你,海因茨,我的眼前不断出现克里斯蒂娜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团团围住的场景,还有一群狂吠不止的警犬,还有克里斯蒂娜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有你若无其事地在一旁吃热狗。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要喷饭。” 她不住地弯腰。老爸也跟着笑。故事说了十遍,我一点不觉得风趣。其实在讲第一遍时我就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于是我站起身。 “第一,警察没有荷枪实弹;第二,旁边没有警犬;第三,要想赶上轮渡,我们现在必须出发。我们还要把东西装到你的车上。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多罗西亚仍然在“哧哧”笑。老爸对她说:“我女儿是个好人,但有时很会扫人的兴。” 我强压住自己,不让自己说话。 我打开多罗西亚的两厢车后备箱盖。在汽车的车头,一字排开四个硕大的旅行袋,三个布包,一个装食品的篮子和一个旅行箱。老爸和多罗西亚站在旁边,看上去好像没有要动手搬东西的意思。我看着他们俩。 “什么意思?不往车上搬东西?” 老爸做了一个不能动的手势。“孩子,我不能搬,腰不好,这你是知道的,箱子太重了。” 多罗西亚又笑了。“这么大的家伙我看都不敢看。” 我闭上眼,控制自己不要激动,告诉自己在休假。于是我奋力抬起行李箱,挪到汽车尾部。多罗西亚把她的两个旅行袋递给我,我把它们靠在箱子旁边。第一个袋子刚好还能放下,第二个就已经没地方了,而其他东西还在车头排列着。 “我刚才就发现了,行李应当竖着放,横着肯定不行。” “谢谢你的提醒,爸爸!” 我把旅行袋重新拿出来,把行李箱转了个向。一阵疼痛刺进我的坐骨神经,我哼了一声。老爸从旁边伸手,把箱子往里推了几厘米。 “行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自信,“这样看上去好多了。” 现在大箱子旁边可以放下三个袋子了,我把第四个旅行袋放在最上面。但是后备箱盖不上了。老爸把最上面的袋子歪着斜放到边上,把两个布包塞在前面,然后歪着头看。 “你们真的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吗?在岛上一件牛仔裤一件风衣就足够了。” 我没有吱声,把最上面的旅行袋重新拿出来,把三个布袋子放在行李箱上,把食品篮塞在前面,然后问多罗西亚,我们的衣服在什么地方。她去拿衣服。我用身体抵着食品篮,不让堆好的东西散架。多罗西亚拿来两件风衣、两件大衣和三瓶葡萄酒。 “酒是给玛丽恩的。” 我把衣服和酒瓶一个个插进后备箱的空当里,然后小心翼翼关上后备箱盖。成功了。真是一个精确到厘米的工程,我自豪地转过身。 “还看什么?” “你忘了一个旅行袋。” “爸爸,我没忘记。这个袋子放在后排座上,那里有地方。” “我不愿意坐在后面。” “也没要你坐在后面,我可以坐在后面。” “一个紧急刹车,后排座的东西就撞到我的脊梁骨了。” “海因茨,我从不紧急刹车。再说我们可以把东西放在后排座的另一边,要撞也是撞到我。” “很好。”老爸看上去放心了,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装车果真用了半个多小时,不经常干这事的人没经验。以前我腰好的时候,我们经常旅行,我那时装起车来那叫一个快。好,现在大家撒个尿,然后出发。” 他往房子走去,多罗西亚笑嘻嘻地跟在后面。我靠在车上,点燃一支香烟。看到我抽烟,老爸是不是会发心脏病,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万事俱备,只等上岛 ——彼德?柯内留斯 开到易北桥,我们整整用了半个小时。老爸目不转睛地盯着腿上的交通图。一个原因是他不相信多罗西亚的车载导航和我的方向感,另一个原因是他要用闷头不吭声来对我的抽烟进行惩罚。我对此完全不介意,看着车窗外面的易北河,盼望着马上能看到北海。多罗西亚跟着收音机哼流行歌曲,老爸继续沉默。我把旅行袋往旁边推了推,朝前探身。 “多罗西亚,你的杂物箱里还有薄荷糖吗?” “好像还有吧。海因茨,你看一下?” “不用看。你怎么了?嗓子疼?嗓子为什么会疼?薄荷糖治不了抽烟落下的毛病。要采取其他手段,而且手段要猛,否则……” “海因茨!”“爸爸!” “好了,我不说了。你们有的苦吃呢。要抽尽管抽,等到把自己抽坏了,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老爸打开杂物箱,盖板“扑通”砸在他的膝盖上。他大叫一声,吓得多罗西亚哆嗦了一下。 “我的天哪,海因茨!我差点撞到防护栏上,怎么了?” “哎哟,该死的杂物箱,盖子端端砸在我的膝盖上,疼死了,就因为她抽烟!”老爸调整后视镜的角度,在镜子里用责备的眼光盯着我。 “喂,”多罗西亚重新调整好镜子,“不要随便弄镜子,要看你可以转身呀。” 老爸看着她。“怎么转身?我根本动不了。座位调得那么靠前,就因为克里斯蒂娜不把后面这个袋子放进后备箱。” “爸爸,你可以坐后面呀。” “不行,不能坐后面,我会难受的。还要开多长时间?” 我调转头,不让他看见我的眼睛。“大概还有两个半小时吧。” “还有那么长时间?我的天啊!我的腰要吃不消了。中途停一下,我要活动活动腿。”他低下头,想看清楚收音机,“这是哪个台?” 收音机正在播放弗利伍麦克的一首老歌。 “这帮霍屯督人的音乐听得我要发疯了。哪个是北德一台?” 没有征得同意,他就直接按下选台键。我就担心这个,但是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收音机以最大的音量放出了:“今夜登上梦幻之船,安娜?莲娜。” “一按一个准。”老爸轻轻碰了一下多罗西亚,陶醉地跟着哼了起来。多罗西亚在后视镜里吃惊地望着我。 “这是什么歌?” “《今夜的梦幻之船》,啦啦啦啦……科斯塔?柯达里斯的歌,好听。虽然我们不是夜里上船,虽然我们的船不是梦幻之船,但是和我们今天的情景很相配。怎么样,克里斯蒂娜,这才叫音乐,对吧?” 他来回抖动膝盖。我头靠在窗玻璃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个小时,多罗西亚差不多已经被“星期天我什么都不干”、“为你的超级小腰颁发一块金牌”、“你在舞动你的睫毛”之类的歌词弄得麻醉了。她紧绷着肩膀将车开进一个服务区,停在加油机旁,熄掉发动机。车里安静下来。收音机关上了,只有老爸的声音。他闭着眼睛,深情陶醉地将一首歌唱完。我和多罗西亚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看着他。老爸睁开眼,笑了。 “蕾娜特?凯恩,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算不上漂亮,但是干练,唱过不少好听的通俗歌曲,我说的是那个时候。”他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姑娘们,让这位先生加油,你们可以坐一会儿,然后我们一块儿美滋滋地喝一杯咖啡,但是不要把车开跑了。”他下车,关上车门。 多罗西亚转身对我说:“你如果早告诉我,我就把收音机给拆了。他竟然能唱出每一句歌词,你老爸从什么时候起成了通俗歌王了?” “嗨,从来就是。”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也会背这些歌词。什么莫妮卡?莫雷,什么贝恩特?柯吕福,没有我不熟的。从十岁到十六岁的黄金六年,我每个星期天都会把登上排行榜的通俗歌曲用一台根德录音机录下来。我的老爸老妈喜欢热闹,遇到丁点儿大的事情都会把房间的边柜当成自助餐台,收起地毯,扎起吊灯。然后喝草莓汁,喝啤酒,吃豌豆面条沙拉,然后跳舞,一跳就是一个通宵。一盘录音带能放六十分钟,当时至少要准备五盘不同的录音带,这个工作由我负责。当时我录下了几乎所有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手的歌,有蕾娜特?莱斯曼和维尔纳?莱斯曼兄妹组合,克里斯蒂安?安德斯,多特?库勒,安德烈娅?安德加斯特,还有霍夫曼&霍夫曼兄弟组合,全都是通俗歌手。我录音的技巧之一表现在每次都设计出不同的顺序,另一个在选择时间上,每次都在交通播报前按下暂停键。这六年中,我的录音技术可谓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剪辑完美无缺,音量、暂停、过渡,一切都掌握得非常好。所有带子中,只有一个是我妹妹录的——有一次我参加学校郊游,妹妹替我录了两个星期天。在后来为妈妈的新自行车举办的庆祝会上,爸爸第一次发现了北德二台每半个小时会播报一次新闻。在场的客人没有为播报新闻而中断跳舞感到有什么不适,不过那天晚上酒喝得比以往多许多,高速公路上也热闹了许多。 老爸在几年前将那些录音带整理了一次。他后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再听一遍当年的老新闻还是很有意思的,不过他觉得有些惋惜,我当年只对录歌曲感兴趣。 “克里斯蒂娜,你在哼什么?” 多罗西亚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是彼德?柯内留斯的《我原谅你》,我试图让自己忘掉这首歌的旋律。 “没哼什么。我们的通俗歌王呢?” 彼德还继续在我心中唱着,直到老爸走过来,才被他用口哨吹的《总是星期天》扼杀掉。他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女士们,油箱加满了,钱也付过了,现在我要休息一会儿了。” 他指挥多罗西亚把车开到服务区客栈前的停车场。下车后,他打量了我一番。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 那些被遗忘了很久的歌手和歌词像魔鬼一样在我的头脑里翻滚,通俗歌曲排行榜、唱片、根德录音机。我差点情不自禁地唱出霍华德?卡朋达尔的歌。我以为我早已忘掉这些歌手和他们的歌了,但是当年我可是通俗歌公主啊。 “爸爸,待会儿我们听别的歌吧,或者干脆不听了,但是不要听这些老掉牙的歌曲。” “干吗突然这么激动?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些歌,甚至还全能唱出来吗?” 看着多罗西亚一脸的茫然,我赶紧避开,朝厕所走去。 回来后,我看见老爸和多罗西亚站在食品柜前,手上拿着托盘。多罗西亚认真地看着我。“你是温克?米尔的歌迷?真看不出来,我们相互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她说完“哧哧”笑了。 “那个时候我才十一岁。”我从她身边走过,伸手从架子上取了一个托盘。 老爸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要晚,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已经有驾照了。” “瞎说。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而且还是因为你们的那些家庭聚会才喜欢上的。你要吃什么?” 一个服务员站在我们对面,老爸微笑地朝她点头。 “我记得你已经有驾照了。哼,我要吃什么?后面那个是什么?” “煎肉饼。我们可以给您配上煎鸡蛋和面包。” “里面的肉是不是烂肉?” “爸爸!”我说,“海因茨!”多罗西亚说 女服务员长着一头金发,系着白围裙。她奇怪地看着老爸。“当然不是,没人逼你吃这个。” “那是自然。不过在今天的社会还是要问一下的,那些烂肉总会流通到某个地方。” 金发服务员点点头,面色有些难看。老爸微笑地看着她。“别见怪。说,你们吃什么?” 多罗西亚扫了老爸一眼,然后要了三个面包夹奶酪和三杯咖啡。 老爸点头。但是看到面包后,他说:“生菜叶看上去有些滑稽,我们要的是面包夹奶酪,里面放绿叶子干什么?” 我拿过他的碟子,放在他的托盘上,朝服务员微笑,示意抱歉。服务员冷冷地看着我们。 到了收银处,老爸坚持要代我们付钱。这也给了他机会,就德国高速公路服务区的价格政策发表意见。就连收银员看他的眼神也是冷冷的。 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老爸掀开面包,剔掉生菜、西红柿和黄瓜,然后咬了起来。他一边嚼,目光一边在我和多罗西亚之间来回扫动。 “蔬菜不新鲜。我看过报道,一定要当心病菌什么的。” 多罗西亚在西红柿片上撒了点盐,然后塞进嘴里。 “顾不了那么多,海因茨。” 老爸鼓励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烂肉更糟糕。” 接下来再没有什么插曲。我强忍着不抽烟,老爸买了一份报纸,多罗西亚买了一份画报。我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时,老爸紧紧抓住门把手,神情紧张地往我旁边看:“你后面那辆奔驰车发动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爸爸。” 我朝高速公路的引道开去,逐渐加速,提高档位。 “你为什么不踩两脚离合?” “爸爸,三十年前的车要那样开,那是老式变速箱,现在再这样开就是胡闹了。” “但是对发动机有好处。” “没这种说法。” “哼……你从来不打方向灯吗?” 多罗西亚轻声笑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并入主道,调整好后视镜。 “听好,克里斯蒂娜,这个工作在开车前就应当完成——开车的时候要看道路。” “爸爸,你只管看你的报纸。” 他朝我这边低头,想看速度显示,一只手撑在中央扶手上。 “一百四十迈。为什么开那么快?” 多罗西亚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示意我不要激动。 “海因茨,我们一直开的是这个速度。” “但是克里斯蒂娜开的是别人的车,速度快了容易翻车。你要和前面的车保持距离,我估计前面的卡车要违章变道。” “爸爸,你就放心好了,我驾照已经拿了二十七年了,没有出过一次事故,再说这辆车我开过很多次了。” “你上驾校的时候,行驶时间是不够的,这我还记得。” 算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到达码头的时候,弗里西亚轮渡还要过半个小时才停靠北岸大堤。在没看到老爸的行李箱之前,我们原来打算把车停在指定的地下停车库,然后步行上船。在诺德尼岛,我们可以坐出租车到玛丽恩那儿。但是现在一想到要把行李箱拖到轮渡上,再加上两个旅行袋和好几个布袋子,上了岛还要把这些东西再搬上出租车,我心里就犯怵。因此我临时决定,开车上岛。多罗西亚也是这个意见。老爸看了船运公司的宣传页,觉得带车上岛毫无意义:“太荒唐。你看这上面怎么写的,不能开车到处乱跑,再说船票又贵,岛又很小,我们为什么要开车上岛呢?” 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多罗西亚也没有兴致讨论来讨论去了。我们直接把车开到大堤上的候船道,然后去售票处买票。 “一辆车,三个大人。今天去,两周后回。” 我朝售票员微笑,想挡住身后老爸的视线,但是没有用。售票员用话筒对我们说:“一百一十四欧元。” “多少?没有车多少钱?”老爸挤到我的前面。 “一人十五。” “就因为我们坐在一辆上了岛还不能到处开的车上,你们就向我们漫天要价?简直是高利贷!” “你们可以把车停在停车库,很多游客都这么做。” “我说的吧,克里斯蒂娜。告诉您,我女儿只有那么几件行李,却不肯搬。我是从叙尔特岛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海因茨,过来一下。”多罗西亚拉住老爸的手,把他拽到入口处,“我们在门口晒太阳等。” 我回头看看他们,然后扭回头,身后已经排了八个人了。 “一辆车,三个大人,今天去,两周后回。” “是您父亲?” 售票员同情地看着我,通过窗口递给我船票和发票。我点点头。 “尽管如此,我仍然祝您在岛上度假愉快。” 我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谢谢,不会愉快的。啊不,我的意思是一定会愉快的……” 他已经在招呼下一个顾客了。我走向汽车,回到老爸身边。 大部分等船的汽车是小客车、工具车,或者挂奥利西牌照的汽车,也就是本地车。老爸先把一排排汽车检视了一遍,然后才上车。 “一点不奇怪,这个价格还带车上船,脑子肯定有毛病。其他人肯定会想,这帮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痛心啊。” “爸爸,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再听了。你那个该死的行李已经把我折磨得够呛了,我再也不想拖着它跑来跑去了。” 老爸看着我,丝毫不为我的情绪所动。“那么激动干吗?你是在休假,却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情绪。等着瞧吧,两个星期后,你会变成一个新人。” 我闭上眼睛,把头趴在方向盘上。 开车上船有一个好处:不用和游客挤在舷梯上排队,我们第一批走进船舱。船舱里面有一个餐厅,其他游客在舷梯上蜂拥而入的时候,我们早已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游客们有的拖拉杆箱,有的背背包,他们相互拥挤,不耐烦地相互推搡。 多罗西亚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我的天啊,没完没了的人。那么多人到诺德尼岛干什么去啊?” “我们不是也去诺德尼岛吗?”老爸的搭腔非常迅速,“你们看到了吗?大部分人比你们大二十岁,但是他们都是自己拿行李。” “同这张桌子上有腰病的先生不同,他们的行李有轮子,海因茨。” 老爸伸手拿过菜单,一脸受到了伤害的表情。“我真不知道,你们老拿我的行李箱说事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扫了一眼菜单,“香肠,很好,我每次坐轮渡都吃香肠。香肠,坐轮渡非吃不可。” 我一把夺过菜单。“我以为你怕肉不好呢。” 他抬头看我,表情惊愕。“香肠里不会有烂肉,肯定不会有。再说我也不害怕,那么好吃的香肠,连我妈妈都做不了那么好。”他兴致勃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相当不错,很干净,比我想象的要大,就像一艘真正的轮渡。” “爸爸,这就是一艘真正的轮渡。” “罗莫—叙尔特岛班线轮渡比这个大。” “瞎说。” 老爸要站起来,多罗西亚把他按住。她笑得要抽筋有好几分钟了。 “坐着别动,要去哪儿?” “我到驾驶室去,我要问问船长。你为什么傻笑?” 多罗西亚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因为……你的……妈妈……我”她终于忍不住笑了。我也受到了她的传染。 老爸完全没有明白。“你怎么会认识我妈妈?” 一个服务员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打断了老爸的话。 “您想要点什么?” “是的,我想要点什么。您有这艘船的参数吗?” 服务员是越南人,他友好地看着我们。 “只能要吃的和喝的。” “那好,我想要两根香肠,一个可乐。如果你们俩能振作一点,赶快做出决定,那么这位年轻人还可以招待其他客人。” 我不笑了,严肃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可乐了?” “我一直喝可乐。你妈妈认为喝可乐会发胖,所以她从来不买。” “我小的时候你从来不允许我喝可乐。” “荒唐,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可乐。” 多罗西亚的抽筋停不下来。 “海因茨,可乐的历史比克里斯蒂娜的年龄长。” “真的吗?那肯定是她不喜欢喝。女儿,那你现在喝吧。” 服务员耐心地等着。 “我那时很喜欢喝可乐,但是现在我要一杯水。” 老爸皱起眉头,看着多罗西亚。 “她有的时候不可理喻。你可以陪我喝可乐吗?”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变了形的橡皮糖,想警告多罗西亚。但紧接着我对自己说,你已经四十五岁了,这样做只是在闹情绪。 轮渡起航了,航线直对诺德尼岛。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所有乘客都找到了座位,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还在找坐的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两个女人身上,她们在交谈,说话的声音很大,喜笑颜开。不过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她们高亢的声音,而是她们让人实在不敢恭维的装束和打扮。两人大概六十多岁,个子小一点的女人发型属于高耸入云的那一种。我最后一次看到这种发型是在父母举办的一次传奇式的聚会上,留这种发型的是安柯姨妈,那是正宗的七十年代发型,无数镶嵌人造宝石的发卡,发型胶,耳朵上挂的是螺旋状的宛如开瓶器的耳坠。足蹬红色漆皮靴,身穿齐脚踝骨的羽绒大衣,上上下下扣得严严实实。这个季节的温度一般都在二十五度上下。另一个女人高一个头,发型只做了简单的梳理,长度到脖颈,头发的颜色是胡萝卜红,闪闪发亮的红。她的服饰即使倒退到七十年代也是够扎眼的了:玫瑰色羊毛裙,红色毛衣,橙色斗篷式披肩,黄色纱巾,图案显眼的连裤袜。所有服饰都是钩出来的。 多罗西亚觉察到了我异样的眼光,于是顺着我的目光寻找原因。找到原因后,她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尽量让自己保持严肃,不笑出声来。 “多罗西亚,用你服装设计师的专业眼光来看,你对这种风格有什么评论?” 她还没回答,老爸也看到这两个女人。 “你们说的是那两位女士吗?” 多罗西亚清了一下嗓子。“色彩艳丽,很有意思,是吧?” 老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女人身上的色彩大拼盘。“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妈妈经常也穿得很好看,但是有时还是有些单调。” 我拿定主意,立即告诉多罗西亚我老爸色盲,否则会闹出误会的。 香肠端上来了,老爸去驾驶室的念头被打消了。我如释重负,看着窗外,岛上高一些的房子已经影影绰绰了。突然,老爸站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他四处张望,寻找卫生间,我指给他方向。他稍稍笑了一下,然后走了。我深深吸了口气,对多罗西亚说: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带他来了吧?” 多罗西亚笑了笑:“啊,没什么,我觉得他很有意思。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有时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可以这么看。” 我不想和她探讨父女关系的话题,免得给人留下不孝顺的印象。不过父亲不像她看得那么简单。但是我又有什么必要给她制造恐慌呢?多罗西亚指了一下诺德尼岛,又指了一下天空。 “看,夏日、岛屿、海洋。我很高兴我们答应玛丽恩到岛上去。” 今年春天,玛丽恩告诉我她要装修,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我不会干手工活,但是我在奶奶的公寓里帮过她好几年,我可以用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打扫干净一间客房,为二十个住店客人准备早餐对我来讲再简单不过了。这样玛丽恩就有时间多去监督装修工人。公寓已经全部预订出去了,这说明每天的上午我肯定闲不下来了。 酒吧计划在下周末重新开张。玛丽恩想把酒吧弄得不同凡响一些,色彩要好看,灯光要别致。她想起来多罗西亚是时装和舞美设计师,一次多罗西亚去看玛丽恩,玛丽恩把方案告诉了她,她非常兴奋,当即就表示愿意和我一块儿上岛。和我老爸完全不一样,她有颜色感。多罗西亚的问题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玛丽恩现在的个人生活怎么样?离婚的痛苦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估计差不多吧。她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考虑那家伙。” “这么说来,这次夏日假期是我们三个女人的单身大聚会,一定要弄出点名堂来。克里斯蒂娜,来一场真正的夏日之恋,怎么样?” “有我老爸跟在后面?” 多罗西亚笑了:“必要的时候把他甩掉。以前我们偷偷抽烟、喝酒、亲热,不就是这样的嘛。” 我稍稍考虑了一下,觉得两周的时间不大可能有大的作为。突然,我意识到老爸离开的时间太长了。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 “咦,他上哪儿去了?掉到海里了,还是跑到驾驶舱去了?” 我正要起身去找他,却已经发现了他。他满脸微笑,特伦斯?希尔的眼睛闪闪发光,带着那两个妖艳女人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羽绒服女人紧贴在他的身后,她身后紧跟的是那个羊毛裙女人。 “多罗西亚,做好思想准备,要不然你会晕过去。” 她转过身,一男两女已经出现在了桌旁。老爸停住脚,用夸张的姿势指着我们。 “女士们,我们到了。不介意我介绍一下吧?这是小女克里斯蒂娜,小女的好友多罗西亚。孩子们,这位是克吕普女士,这位是魏德曼女士。我想邀请这二位女士喝饮料。把座位挪一下。” 我们一时懵了,不知说什么。我们挪开座位,老爸坐到鲜艳的克吕普女士的身旁,引得魏德曼向她不快地瞥了一眼。多罗西亚终于缓过神来。 “海因茨,我们不能再点了,账已经付了,而且船就要靠岸了。” 老爸往窗外看去,码头就在眼前。 “果真。那算了,以后再请吧。推迟不代表取消。” 老爸在微笑,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笑得有些粗鲁。克吕普和魏德曼则笑得假心假意。多罗西亚认真地看着。她眼看就要失控了,于是赶紧开口说道: “您是第一次到诺德尼岛吗?” “是的。第一次。”羽绒大衣回答说,“告诉您,我和我的朋友喜欢旅行,去过很多地方,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偏爱南方。我们是阳光的骄子。”她笑了,笑声尖尖的。 阳光的骄子,我一边回味,一边打量克吕普。果真都是钩针钩出来,而且在近处看,色彩更加缤纷。她把我的目光理解成是一种邀请。 “但是这个夏天我们打算征服北海。在第一天就以有趣的方式认识了您父亲这么风度翩翩的先生,实在是一个好兆头。” 我不想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先生是以什么有趣的方式搭上了这两位色彩艳丽的女人。但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就在我绝望地看着多罗西亚咬着手指头,望着窗外时,老爸已经做出了解释: “是的,是很有趣。我开卫生间门,正赶上船摇晃。我踉跄了一下,结果和魏德曼女士撞了个满怀。她跌倒了,我摔在了她上面,结果是克吕普女士把我扶了起来。” 多罗西亚轻轻哼了一下。 “是的,是这样的。”克吕普兴奋地不住点头,“不过梅琪特没摔疼,她的羽绒大衣很厚,缓冲效果很好。” 多罗西亚剧烈咳嗽起来。我发现我的嘴张得大大的,赶紧闭上。 梅琪特?魏德曼不乐意地看着她的女友,看来她们之间有一点小小的争风吃醋。老爸当然发现不了,他转身问她们: “你们在岛上住什么地方?” 两人齐声回答:“凯撒大街的泰达旅店。” 多罗西亚突然跳起来。“对不起,我要去一下卫生间,麻烦您让我过一下。” 魏德曼站起身,让她过去。多罗西亚几乎是跑着走向门口。老爸的目光跟着她。 “她不会是晕船了吧,我们眼看就要到岸了。” “不用紧张,爸爸,肯定不是晕船。” “可能是妇女病。”他轻声说,听腔调好像很善解人意,“没什么,一会儿就回来了。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啊,对了,凯撒大街,哪个酒店?” “泰达。” 老爸想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忽然变成了喜上眉梢。 “还有这种事?太巧了!就是玛丽恩的公寓酒店呀。告诉您,我们去的就是泰达酒店,我们是去给酒店帮忙的,帮助他们装修酒吧,这样说来我们算是您的房东了。” 这下轮到我要上卫生间了。 在卫生间的外间,多罗西亚站在水池前洗手。从镜子里看到我,她笑了,我终于也控制不住了。我们笑得说不出话,背靠墙,顺着墙滑下,擦去笑出的眼泪。这时广播响了: “女士们先生们,请回到您的车上,我们很快就要靠岸了。” 多罗西亚深深吸了口气:“天哪,天哪,说给别人听,都不会有人相信。来,我们走吧。但愿我们不必强迫海因茨同这两个累赘分开。” 我们艰难地挤过在出口处等候下船的人群。人群中既没看见老爸,也没看见他的两个追星族,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我向多罗西亚做了一个手势,朝停车甲板走去,果不其然,感觉应验了。老爸靠在车上,旁边站着的是魏德曼和克吕普,还有她们的三个行李箱。看到我们后,老爸快活地朝我们挥手。 “啊,你们终于来了。怎么样,多罗西亚,好些了吗?听着,你们肯定知道,不开车上岛,那是寸步难行。我已经对这两位女士说过了,到目的地要么坐出租车,要么坐公共汽车,但是带行李肯定不行。既然我们住同一个酒店,那我们就带上她们。” 我无语了。多罗西亚看着地上的行李。 “海因茨,你打算怎么把这两位女士的行李塞进汽车?” “打开车门,我自有办法。” 我有腰病的老爸打开后备箱和后车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摆弄行李。过了一会儿,后备箱盖上了。后排座有一半堆满了行李,一直堆到了车顶。 “大功告成!”他搓着手,“准备上车。魏德曼女士坐后面,克吕普女士坐副驾驶的位置,可以吗?” 两位女士一边“哧哧”地笑,一边笨拙地上车。老爸伸手要汽车钥匙,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我们的表情。 “你们怎么了?距离又不是很远,再说你们没有行李。今天又是坐车又是坐船,走几步路肯定有好处。” “我说爸爸,你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开。” “知道,我当然知道。首先,我们的客人有行车图;其次,多罗西亚可以把导航设定好。不要总以为我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不中用的老头子。” 我强忍着不说话,他毕竟是我老爸。 这么一个男人 ——玛格特?维尔纳 我和多罗西亚跟着其他乘客排到长长的队伍中,出示船票,然后迎着太阳朝凯撒大街走去。过了码头广场,老爸开着多罗西亚的车超过了我们。他快乐地按了一下喇叭,以二挡的速度从我们身边驶过。我用视线追随着汽车。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二十年他开的一直是自动挡?” “怪不得。”多罗西亚吞咽了一下口水,“那他肯定不知道如何进到三挡上。算了,无所谓了,汽车变速器会调整的。” 多罗西亚一向遇事不慌、处事淡定。这一刻我很高兴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否则的话我不得不强迫自己为老爸说好话。看样子她看懂了我的心思。 “你知道我现在好奇什么吗?海因茨怎么甩掉这两个女神。这两个女人给我的感觉是铁了心了。”说到这儿,她笑了,“克里斯蒂娜,我告诉你,他们三个有好戏瞧呢。” “你知道吗?我每天早晨都会在旅店碰见她们。” “噢,的确。这两个星期你负责做早餐。但愿你不会出什么差错。那个魏德曼吹嘘去过很多地方,肯定有见识。但是你不会做错什么的,她们会利用你捕获你的父亲,当然是各有各的打算。” “瞎说,电影看多了。” 多罗西亚在一个长凳前停住脚步,从这里可以眺望大海。“我看到了她们眼中闪烁的那种目光,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偷偷抽一根烟,积蓄力量,准备进店,迎接下一场闹剧。我已经预感到了,这将会是我们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假期。” 我到岛上来看过玛丽恩两次,因此熟门熟路。一月份来的时候,她刚开始装修公寓酒店。现在我几乎认不出眼前的房子:雪白的外墙、崭新的红瓦、阳光房的玻璃全部更换一新,阁楼的窗框也换成了蓝色,唯有店招牌“泰达”仍然是原来的招牌。 多罗西亚站在房前。“太神奇了,我以为是一个破旧的小房子,没想到这么大。一共有多少房间?” 我一下子说不出来。“好像十二间吧,也好像十三间。酒店这次客满,所以我们不住在这儿。我们住的地方就在旁边,就是那面的那个红房子。房东是玛蕾克,玛丽恩的一个朋友。她自己住楼上,楼下出租,她是皮肤科医生,现在正在休假,所以不在家。整个房子只有我们住,再好不过了,是吧?” 多罗西亚的车停在公寓酒店停车场上,一共三个停车位,她的车独占了两个。我看了一眼车后座,看来老爸的腰病瞬间治愈了,因为里面的行李不见了。老爸喜欢向女人献殷勤,只让女儿,不让女士搬东西。 酒店的服务台不大。玛丽恩站在里面,正在填写登记表。她抬头,看见我们,脸上浮现出笑容。 “你们来了。多罗西亚,你的头疼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她绕过服务台,走出来,和我们拥抱。 “什么头疼?” “海因茨说你头疼得厉害,不能坐车,想要走一走。因为怕你摔倒,所以克里斯蒂娜陪你走,于是他就自告奋勇地把车开过来了。你们为什么要开车上岛?在这里根本用不上呀。” 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来话长,而且长度和头疼出现的时间一样长。有空的时候我慢慢给你说。” 玛丽恩看着我,脸色担忧:“你该不会也头疼吧?” 多罗西亚在我身边坐下。“玛丽恩,是这样的,没人头疼。本来一切都很正常。顺便问一下,我的车是谁停的?” “海因茨没在意,把车停横了,正常应当斜着倒进来。哎呀,无所谓啦。他好心帮我带了两位住店客人过来,她们碰巧在船上和你们同坐一张桌子。” 我老爸一再令我感到惊讶,比我们早到最多二十分钟,却编出了这许多故事。快十九点了。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 “我老爸躲哪儿去了?我想先把东西放进房间,整理一下箱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和你一起吃饭,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要慢慢地适应我的老爸。” “为什么?海因茨怎么啦?他已经过去了,到度假公寓了。我刚才都指给他看了。” 多罗西亚握住玛丽恩的手。“他人很有意思,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克里斯蒂娜是他女儿,可能会看不下去。” “我们的行李呢?”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出来了。 “你们的行李我已经搬过去了。克里斯蒂娜,你应当买一个带轮子的箱子。海因茨的包还在车里,他说要自己拿。稍等一下,车钥匙在我这儿。” 我们走到汽车边,打开后备箱。我们的东西还悉数在车里。多罗西亚看见我的脸色。 “你不能强求他帮我们拖东西。” “当然不能。他甚至都不会搬自己的东西。” “但是他……” “现在不要对我说他腰不好。魏德曼和克吕普的箱子他拎起来轻松得很,而且她们的箱子看起来不像是没装东西。” “针织衣物和羽绒服不会重的。” 多罗西亚笑着把包挎在肩上,我背上剩下的包。我们摇摇晃晃地朝红房子走去。 足足按了五次门铃,才听到过道里响起了老爸的脚步声。他站在门后面,想隔着小玻璃窗往外看。 “谁?” “爸爸,开门。” “克里斯蒂娜,多罗西亚,是你们吗?” 我踢了一下门。“爸爸,开门!” “等一下。” 我们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了两圈,然后门慢慢开了。就在我从老爸身边挤过时,肩上的一个包滑落了,紧接着第二个包也跟着滑了下来。两个布包和三件衣服全掉在了地上。多罗西亚的包也从肩上滑落了。老爸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不住地摇头。 “你们可以分两次呀。这里收拾得很整齐。” 我很奇怪,多罗西亚看老爸的眼神没有丝毫不快。相反,她用脚把地上的包踢到一个角落,然后挽住老爸的胳膊。 “那么好吧,老板,领我们参观一下客房。” 老爸稍稍鞠躬。“不胜荣幸。的确很整洁,能看得出来,这位房东医生是一个爱整洁的女人。” 房子有一个长长的过道,左右分出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卫生间在第一个卧室的旁边,对面是厨房。客厅有一扇门通向露台。再往下走三层台阶,便进入了花园。我走到露台上,转身问老爸: “你想睡哪个房间?” “我已经把东西放在第一间卧室了。那儿最靠近大门,有小偷的话,我挡着。” “如果小偷从露台门进来呢?” “那他们总归要从大门出去。” “噢,是这样的。第一间卧室不会碰巧是最大的房间吧?” 老爸和气地看着我。“不是最大的,但是席梦思是最好的。我还试过客厅的客床,质量很好,躺得很舒服,睡觉一定也很舒服。” 我眼前浮现出一个景象:宁静的夏日夜晚,老爸在质量上乘的席梦思上睡觉,我坐在露台的台阶上伴着夜色偷偷抽烟。想到这里,我微笑地看着他。 “好的,我睡客床。” 多罗西亚从过道取来自己的东西,放进另一件卧室。老爸看着她的背影,朝我走近几步。 “克里斯蒂娜,”他轻声说,“待会儿能帮我一个忙吗?行李箱的事情。” “你的行李箱我已经帮了你一整天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你妈妈装箱的时候,帮我把应当一块儿穿的衣服放在了一起,都是上下放在一起的。”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我不想让他那么轻松。他应当告诉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不是很好吗?” “唉,是这样的,”他在捏自己的大拇指,“我把工具也放在箱子里了,所以里面的东西就乱了,现在我弄不清楚哪件衣服和哪件衣服配了。” 两个星期,妈妈不在身边,但是想把衣服穿得像样。看他认认真真的样子,我有点感动。 “那就看看吧。现在先不急着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玛丽恩预订了八点吃晚饭,现在已经八点差一刻了。” 我跟着他走进卧室,看了一眼行李箱,立即把箱子关上。老爸把工具放在了箱子的中间,而且用衣服把工具仔仔细细地裹了起来。 “你说得对,是不大容易分开来。吃完饭帮你收拾。我顺便问一下玛丽恩,看她有没有电熨斗。” 老爸顿时显得轻松了许多。“谢谢女儿。妈妈已经把衬衫都熨烫过了,不用再熨烫了。” 我把他推到过道上,叫多罗西亚吃饭。 八点差一点儿,我们走进“奶吧”。玛丽恩预定了一张桌子。她已经到了。从她的座位往外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老爸在门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表情有些吃不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奶吧只是一个名字,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餐馆。” “你的意思是,这里也有麦啤?” “当然有。” 老爸顿时松了口气。玛丽恩看见我们,站起身。 “你们来了,太好了。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吗?床没问题吧?需要什么,尽管说。” 多罗西亚在座位上坐下。“房子很好,我非常喜欢。克里斯蒂娜自愿睡客厅。我和海因茨一人一个房间。” 海因茨先是坐在多罗西亚的旁边,然后又站起身,坐在她的对面。 “我想看海。”他朝大家笑了一下,“这里看海几乎和家里一样。” 他看着海水,眼神充满了渴望。这时我想起来,他不喜欢旅行,而且这次妈妈还不在身边。可能我对他有些太不耐烦了,他看上去有些孤苦伶仃。玛丽恩的话语打断了我良心的自责。 “想喝什么?用餐是自助。要不要我先拿一瓶香槟表示欢迎?” “我喝香槟冒胃酸。有没有麦啤?” “当然有。那么海因茨喝麦啤,我们喝香槟,怎么样?” 我点头表示赞同。多罗西亚站起身。“我跟你去,帮你拿酒。” “没问题吧?”她们两人走开后,我问老爸。 “没问题……很好……我只是有几个想法。” 我心一紧。“什么想法?” “这个岛没有叙尔特岛大,两个星期至少可以转好几百圈,但愿不会太无聊。” “还有呢?” “如果我问玛丽恩,克吕普和魏德曼安置得怎么样,她肯定会说很好,是吧?她只能这么说,因为这是她的酒店。我怎么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你可以去问那两位女士。” “这样显得有些露骨了。” “爸爸,你可以明天早晨到服务台偷偷把钥匙拿出来,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不会有人发现?” “什么不会有人发现?”玛丽恩把麦啤和香槟放在桌上。 “我爸爸……”我感觉在桌下被踢了一下,“哎哟,我爸爸考虑明天早上是不是去看他的老朋友卡利,但是他已经答应帮助装修房子,因此他想知道,如果第一天就偷偷溜走,会不会有人发现。是吧,爸爸?” “谁要溜走?”多罗西亚小心翼翼地把另外两个香槟酒杯放在桌子上。 “我的朋友卡利不老,比我还年轻,不过看不出来。他刚满七十二岁。” “好!开始!”玛丽恩举起酒杯,“欢迎各位。为愉快的假期,为假期的打零工,干杯!”见大家都喝了,她扫视了一圈,“我建议先去取餐,然后我再告诉你们,我需要什么帮助。” 海因茨拒绝和我们一道取餐。“说真的,我要是想吃自助,都是去炸土豆条的小摊。在这里吃,一站起来,座位马上就会被别人占了。而且如果我站在餐台旁,一时决定不了想拿什么,服务员就会不耐烦……” “爸爸,不用担心,我去给你拿。” 老爸点点头。“我喜欢煎土豆,香肠不要了。你知道我要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们给大家取了腌鲱鱼和煎土豆回来了。老爸正在和邻座的一对夫妻大声交谈。 “我还是喜欢在叙尔特岛打,那里有两个十八洞的场地。这里的洞数太少,好像只有九洞吧?这样不如去打微型高尔夫呢。” 那对夫妻礼貌地向我们点头示意。“谢谢您的介绍。”女的说,“我们要研究一下,不过您说的可能有道理。祝您假日愉快,有个好胃口。” 老爸先看看我,然后又看看他的盘子。“这才叫真正的食物。我只是纳闷儿,他们为什么不能把菜送到桌子上来。” “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说给我们听听。” 他先把芹菜和沙拉在盘子上划拉到一边,然后拨进烟灰缸。 “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玛丽恩看着他清理盘子,说:“我想是来度假的,和成千上万的人一样。” “错,大错特错。”他用叉子指着玛丽恩的方向,“他们来是为了打高尔夫球。” 我已经料到了。“所以你告诉他们,到叙尔特岛打高尔夫比这儿好?” “那是自然。我们有三个高尔夫球场,还有一个正在建。” 多罗西亚摇了摇头。“你不能把这里的客人挖走。” “为什么不能?”他看着她,全然不当回事。 玛丽恩忍住笑。“权当是高尔夫球手交流信息吧,肯定不是恶意。” “可我爸爸从来没有打过高尔夫。” “我也没说我打过高尔夫,但是我们的场地就是比这儿好,我经常路过那里。乌弗?塞勒也在那儿打高尔夫。” 老爸把叉子送进嘴里,点头以示强调。 吃完饭,玛丽恩从包里拿出设计图和照片。 “明天早晨我们可以到现场看,现在还不行,地板还没铺完,明天才能走人。这是做好后的效果图。” 用酒吧来形容已经不准确了。新的酒吧看上去更像是包厢。玛丽恩打算在吧台旁边放一些单人和双人皮沙发,房间当中装一个圆形的玻璃壁炉,旁边的房间摆放不锈钢腿的桌子和藤椅,用来提供简餐。我和多罗西亚很是欣赏,老爸却不以为然。 “客人喝了豌豆汤,会把油腻腻的手在沙发上蹭来蹭去。” “海因茨,酒吧怎么可能会卖豌豆汤。” 多罗西亚全神贯注地研究图纸,新点子一个接一个。她给玛丽恩提了不少颜色组合的建议。她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在图纸的边上标注颜色,做一些记录。老爸在一旁看着,全然没有感觉。 “干脆刷成白色,方便将来再刷。或者用多乐士,可以用湿布擦。” “爸爸!”“海因茨!” “我说说不行吗?要我干什么活儿?我不喜欢刷墙,颜色粘在手上很难弄掉。” 多罗西亚抬起头。“这样,刷墙还是我自己来吧,穿插一些海洋题材效果肯定不会错,我可以直接画在上面。玛丽恩,希望你能放心我。” 玛丽恩点点头。“所以我才问你们。我找了几个学生,他们可以在你的指导下刷面积大的地方,你可以省出时间专攻局部细节。” “太好了。我就喜欢干这种活儿。” 玛丽恩重新低头看图纸。“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谁什么时候干什么。旅店客满,所以我十点前肯定走不开。我的帮工本应早晨来帮我做早餐,但是脚受伤了,医生开了三个星期的病假。她的工作你可以接过去,克里斯蒂娜,你看呢?” 我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工人早晨八点到酒吧上班。厕所要贴瓷砖,电工活儿还没完工。多罗西亚,我不知道你想几点开始,但是最好一直有人在现场。” 多罗西亚惊跳了起来。“什么?八点?不会是开玩笑吧?这个时间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爸凑了过来。“给工人安排活儿是男人的事情,我会八点准时登场。没有问题。” 玛丽恩微笑地看着他。“海因茨,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也不必整个上午都待在现场。只需要有人把他们放进去就行了,或者遇到问题什么的好解决。” “告诉你,对付工人我最在行。首先要给他们下马威,否则他们的尾巴就翘上天了。你肯定是太好说话了,好在我来了。”他看上去很得意,“至于卡利嘛,我也可以下午或晚上去看他。装修第一,其余第二。” 在回房间的路上,老爸得意洋洋地给我们讲他对付工人的经验。我没有吭声。他说的很多故事我已经听妈妈讲过了,如果我现在对这个下马威人士讲的新版本做出更正,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在公寓酒店门前,我们和玛丽恩互道晚安。 “明天见。”她说,“早餐在公寓酒店。我、海因茨、多罗西亚吃完早饭去酒吧。克里斯蒂娜,你的工作我会具体交代给你的。晚安。” “晚安,泰达。”老爸回应道,“啊,不对,说错了,我说的是玛丽恩。晚安,玛丽恩。” “说到泰达,”我想起来我们还没有谈到玛丽恩的姨妈和她的新相好,“泰达和胡伯特不过来吗?” “要过来的,但是他们在博登湖的康斯坦茨,泰达喜欢那里的花,他们下个周末回来。这对相思鸟现在成天旅行。” “告诉你们,旅行长见识,我一直这么说。”老爸故作庄重地看着玛丽恩,“好了,不多说了,各位晚安。” 他转身,朝我们的度假公寓走去。我在玛丽恩的脸颊上吻别。 “我要赶在他前面到,他没钥匙。晚安。” 多罗西亚还没和玛丽恩告别完,我就听到老爸的叫喊声。 “克里斯蒂娜,快来,门是锁的!” 午夜时分,我终于独自坐在露台通往花园的台阶上,点燃一支香烟。四下静悄悄的,空气很清新。我抬头仰望星空。 我给老爸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时,他坐在床边看着。 “你可以把搭配在一起好看的衣服摞在一起,免得我老问你。不过我们要出去都是一块儿出去,是吧?” 他的声音中是不是有一丝害怕? “爸爸,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一块儿过来?” 他想了片刻。“嗯,是这样的。我要先静静地在岛上转一圈。不管怎么说,没有我们,玛丽恩肯定玩不转。有的时候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我刚抽完烟,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往旁边坐坐。” 老爸穿一件蓝白条睡衣,在我旁边蹲下。 “有蛐蛐叫吗?怎么有一股烧火的味道。看,星星。如果看见流星滑落,可以许个愿。” 我们并排坐着,盯着天空。突然,天空滑过一颗流星,接着又是一颗。我和老爸都没出声。我不想打破此时此刻宁静的气氛。我许了个愿,希望假期能美好如愿,希望妈妈的膝盖手术能一切顺利。一共滑过去两颗流星。老爸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 “流星我们那儿也有。我睡觉去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否则就不灵了。”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我倒要看看灵不灵。晚安,女儿。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就在你的旁边。” 我继续坐了一会儿。再也没有流星滑落。第一天就看见两颗流星,好兆头,我心想,天又晓得这个假期都会发生什么呢。 好戏开场了 ——塞弗琳娜 我赤脚走过沙丘。眼前是一片大海,脸上沐浴着阳光。海滩下面有人在等我。激动,心跳加速,沙丘上的野草撩动我的小腿。忽然,我发现四处蔓生的野蔷薇散发出来的味道和往常不一样。小腿的刺激感越来越强,野蔷薇的味道越来越浓,眼前的海水开始变得模糊。 我睁开眼睛,看见老爸坐在客床的脚头,头上笼罩着大卫杜夫的烟雾,一支圆珠笔在我的小腿上撩来撩去。我缩起小腿,想说话但说不出声。还是老爸先出声了。 “早啊。怎么样,睡得好吗?我希望你第一天的梦实现了。如果这样,那就值了。梦见了什么?” “爸爸,不要这样。”我翻身侧躺到边上,把被子拉上来。 “说说看,都梦见了什么。然后我把我的梦告诉你。” “大卫杜夫味道的野蔷薇。”我埋着枕头说。 “什么?你不必讲给人听,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吧。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饭?我饿了,而且还渴了。” 我不情愿地坐起身,坐在床边。我看见了我的小腿,上面全是蓝色的线条。 “爸爸,你怎么画得我满腿都是。” 老爸吃惊地看着手上的圆珠笔。“噢,笔坏了,我把笔芯按进去了呀。不过没关系,可以用海绵石刮掉。你现在起来吗?” 我的防御机制还没有建立起来,睡眼惺忪,默默地走过老爸身边,走进卫生间。我的手表挂在毛巾架上。早上六点。这一天比平常早开始一个小时。 妈妈呀妈妈,我对着镜子打量着疲倦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膝盖。 半小时后,我和老爸并排朝“泰达家”走去。他兴致高昂,欢快地大声嚷嚷:“太阳高高升起,迎接新的一天!”多罗西亚迅速做出反应,抡起枕头扔了出来,高声抗议:“你们有毛病啊!”老爸接住枕头,规规矩矩地放在一把椅子上,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然后用食指压住嘴唇,用警告的眼神看着我。 “嘘,多罗西亚还没睡醒,让她睡吧。她是来度假的。” 我庆幸牙刷还插在嘴里,要不然我真要把老爸杀了。 我们走进公寓酒店的后门,正巧碰到玛丽恩拿着托盘迎面走来。她耸了一下肩。 “你们来那么早干什么?才六点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爸说着从玛丽恩手上接过托盘,却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她,“放哪儿?” “厨房。” 他考虑了片刻,然后把托盘递给我。“这个地方你来过,知道厨房在哪儿,要我放肯定会放错地方。玛丽恩,我们可以吃早饭了吗?” 我拿着托盘走进厨房,玛丽恩跟在我后面,老爸跟在她后面。厨房不大,三个人有些碍手碍脚。玛丽恩接过托盘,放在老爸身后的地方。几乎是在同时,两个面包篮掉到了地上。 “哎呀!”老爸弯腰捡篮子,却把一个咖啡罐带到了地上,“厨房太小了。” 玛丽恩和我同时弯腰捡罐子,结果头撞到了一起。我站起来的时候,老爸的膝盖又顶到了我的腰。这一切都发生在早晨不到七点的时候。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玛丽恩赶紧把我和老爸一起推出厨房。 “你们把我搞得晕头转向。去,到餐厅去,后面靠窗户那张桌子是给你们留的。我马上就过来。” 我一边揉腰,一边蹒跚走过走廊。老爸跟在后面,说:“克里斯蒂娜,你早晨跟你妈妈一样,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神来,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弄砸锅了。” 我伸展后背,加快脚步。到了餐厅,我站住等老爸。他巡视了一遍自助餐台。我心里一阵紧张,生怕他又要发什么奇谈怪论。但是没想到他只是扫视了一遍,脸上依旧是微笑。 “看看,什么都有:五种香肠、水果,还有三文鱼,真是想吃什么有什么,很好。” 玛丽恩端着咖啡壶过来,正巧看到我伸懒腰,偏巧我又没有用手捂住嘴。 “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多睡会儿?我们约的不是八点吗?多罗西亚呢?” “她可以睡。”我搓揉眼睛,想起来自己还没化妆,不过已经无所谓了。玛丽恩先看看我,又看看老爸。他正在拧果酱瓶的盖子。 “那么先喝咖啡,彻底清醒清醒。八点前不会有客人。” “我爸爸要喝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否则他会不舒服。” “有的,没问题。你的腿怎么了?” 因为还是夏天,所以我穿的是短裤。我看了一眼小腿。 “圆珠笔画,用海绵石可以擦掉,我老爸说的。” 老爸装作没听见,捧着小山似的盘子坐下。他先盯着自己的早餐看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们,脸上泛出快乐的光彩。 “不错,实在不错。玛丽恩,你也去拿点。克里斯蒂娜,你知道的,早餐是金,午餐是银,晚餐是垃圾。现在是早晨。” 玛丽恩没有理解老爸的意思。我从她手上接过咖啡壶。 “这是健康用餐之道,这样不会发胖。这是普通咖啡吗?” 她点头。“是的。没有咖啡因的我现在就去烧。”说完走进厨房。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过得相对平静。我很少看到有人像老爸这样吃得如此专注,同时又如此系统。他把要吃的东西在盘子上码放得整整齐齐,肉片、面包、果酱彼此保持距离,相互没有接触。 老爸给黑面包抹黄油不是随随便便地抹,动作相当细致。黄油涂抹得均匀一致,全覆盖,看不到一点面包,而边缘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黄油。然后把蛋杯放在盘子前面正中央的地方,用蛋勺将蛋壳敲破,先小心翼翼剥去上部三分之一,剩下部分的边缘十分齐整。他把鸡蛋从蛋杯里取出来,把剥掉的壳放进蛋杯,然后再把鸡蛋坐上去。接下来的动作是撒盐。鸡蛋是用勺子舀着吃。再接下去吃小面包,不含杂粮,不带麸,没有罂粟籽,光光的小面包。小面包的下半部夹火腿。他先前已经用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把火腿里面的肥肉丝全部剔除,塞进空蛋壳里。小面包的上半部涂抹果酱,而且只用草莓果酱。我吃的则是干巴巴的葡萄干面包。我着迷地看着他吃早餐,只见他的神情高度专注,不抬头,不说话,只管摆弄他的早餐家伙。不知怎的,我感到了一丝快慰。这个场景我熟悉,已经熟悉了几十年了。一切都没有变化。 平静的半小时过去后,他用餐巾擦去嘴上的蛋黄,但是仍然有一块蛋渣顽固地留在嘴角不肯消失。他把盘子推到边上,满足地看着我微笑。 “这里的早餐相当不错,是吧?” 我用手指了指嘴角,但是还没容我说嘴角上的蛋渣,就听到走廊有声音,老爸随即站起身。 “早晨好,二位女士!希望你们昨天晚上过得舒适。” “啊,是您呀,大海的救星,噢不,轮渡的救星,噢不,管它什么呢,总之是救星。早晨好。” 魏德曼夫人把她的羽绒大衣留在了房间,穿的是一条白色全毛西装裤,冬天穿的那种,高高盘起的卷发里至少插了二十个白色的发卡。 “祝各位有一个美好的早晨。多么美好的一天,一开始就这么温馨。你们这儿还能再坐两个人吗?” 她已经握住了老爸身边那把椅子的扶手。克吕普夫人,毛衣上的绿色至少有五种不同的色调,她站在桌旁,谦和地伸出手。但是老爸没有看见,因为在同一时刻,玛丽恩过来了。 “二位早上好。你们睡得好吧。我给你们预留的是那张桌子,喝咖啡还是喝茶?” 克吕普夫人悻悻地收回手。“我要茶。但是这儿还可以坐两个人呀。” “不行。”连我都不敢相信我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大。我重新压低嗓音。“我们的朋友多罗西亚马上就要来。抱歉,您还是坐旁边那张桌子吧。” 老爸也抱歉地朝她们点头。“是这样的。但是您的桌子就在我们旁边。”他重新坐下,“玛丽恩,这位女士喝茶。” “两人都喝茶?” “是的。”魏德曼夫人先把她的包放在旁边的桌上,然后坐下,“但是要东弗里森茶,烧煮不要超过四分钟,用真正的鲜奶油,不要炼乳。” “那是自然,马上就好。” 玛丽恩稍稍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进厨房。老爸朝两位夫人转过身。 “这里的早餐很好,什么都有,很好。” 两人都深情地看着老爸,然后站起身,去取早餐。 老爸看着她们的背影,轻声说:“她们很可爱。” 我没有搭腔。他把咖啡杯伸到我面前,我从他面前端过咖啡壶,给他续满咖啡。克吕普夫人先回来。我很佩服她,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盘子装得满满的。面包、奶酪和肉片堆得高高的,她必须用大拇指按着。老爸的目光落在了最上面那片香肠上,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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