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以顾城、苏城和河婴小城为背景缓缓展开,讲述雍家三姐妹子虚、子衿、子夜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其间,主次交杂,详略不一,姨娘裘细云、姑姑肖珍珠等人的悲情往事亦令人唏嘘。故事多发生在室内,犹如一出舞台剧。台下人眼看高楼起,眼看宴宾客,最后却楼塌了。自始至终,这些女子,这些美人的铅华,只为了粉饰眼里眉间的苍凉和寂寞。 作者简介: 张秋寒,男,生于江苏。青年作者、插画师。小说以及插图作品多见于都市情感类杂志。壹 子虚怕黑。但是家里的灯现下全部打开了,一盏一盏,像白色的瞳仁盯着她看。她还是怕。这煌煌灯火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迎宾仪仗,恭候她们等待着的归人。 外面大雪纷纷的,街灯的扇形光区里,子虚能看到它们飞舞时优美的姿态。母亲姚娜在灯下补丝袜。她的大脚趾生得长,丝袜上了她的脚总嫌不耐穿。但她又一年四季都要穿丝袜。两只脚总滑溜溜游鱼一般。 “这么些年了,这人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不守时,真是要命。”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埋怨着,又问她:“你困吗?困就到床上去歪一会儿。” 子虚很困,上眼皮一直朝地面上坠。可是她想留在这儿等他,想第一眼看到他长什么样。或许他们长得并没有姚娜说得那么像。 但她最终还是睡着了。她这么大的孩子熬不过十点钟的。 姚娜叫醒她的时候她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像个听到军令的士兵。 “他来了。你起来,我给你重新把辫子梳一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睡觉前千万记得拆辫子,不然过了十五岁你就成秃子了。记住没。不要总是点头摇头,要说话,又不是哑巴。”姚娜帮她梳辫子。左右一边一个,中间的路子梳出来像一道雪白的闪电。 她坐不住,想出去,却还是被姚娜按住,整理她的衣摆和鞋带。姚娜是不想她们母女在他面前是邋里邋遢的样子。想证明她们这几年过得挺好。可是这几年过得到底怎样,子虚心里有数,她再小也有数。她真怕自己会向他诉说。向陌生人诉说对一个孩子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他站在苍白的灯光里,像是领受着她们母女这些年积压的时间的洗礼。他穿着一件咸菜绿的军大衣,裤子也不大新,是过时的灯芯绒料子。可是他长得真是好看,子虚心里这样想。她还小,就因为小,审核美丑总是最客观的。 姚娜按着她的肩膀,那手上的劲有点朝前倾斜,推着她往他那儿去:“喏,爸爸来了。” 绍荣蹲了下来,他身后的灯光也无所阻挡地投射了过来。子虚觉得好像是一幢牌坊坍塌了似的。 绍荣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他:“子虚。” 姚娜在她身后提点她:“带着姓说。” “雍子虚。”她知道自己姓雍,但只是知道,是理性上的知道。不像其他人,活得久了,姓也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融进了骨血里。母亲一般都叫她子虚,只有生气或者发怒时才大吼她一声雍子虚。这姓同她的仇恨和怨艾有关,所以姚娜每次这样叫她,子虚都记得格外清楚。外人听到了,会抬起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原来你姓雍啊?”满满的猎奇腔调。 绍荣从行囊里取出一对粉黄色镶白边的丝织头花给她。她最喜欢这个。也许是姚娜告诉他的。不然他凭空猜怎么会猜得到。反正她尚未察觉有什么父女感应之类玄秘的东西。 姚娜领着她回到内室:“你再挑几本小人画,一会在火车上睡不着可以拿出来看。到南边要走好久。”她说完了就关上门。子虚不懂她的意思。她是想再留她的女儿一会儿吗。不会的,这几天里,她陡然变成一支看跌的股票,姚娜真是等不及地想脱手。她以后的日子是要有多好过啊,没了这个肉瘤一样的小丫头在身边晃荡,她那些欢快潇洒的日子立刻就能杀个回马枪扑面而来,她闻着它久违的气味,简直沁人心脾。 她是有话要单独和绍荣说。 “你要不歇一晚再走?” “不了,返程的车票是一起买的。”他还当真了,她不过说说场面话而已。他们这么多年没见,是要说些场面话才过得去的。 “她不凶吧?”这话她原先在电话里就问过的,现在要确凿一遍才能放心。 “不凶,你放心。” “我跟你说过的,领走了就不要送回来。孩子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不会的。” “你饿吧?我给你下碗面,家里还有点面。” “不用了。” 绍荣没什么话说,想领了她就走。姚娜其实也没什么话说,但是又迟迟不叫她出来。绍荣知道她的心思。他准备好了的,厚厚地叠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姚娜也没推让,自然而然地接过手来,好像这钱是应得的。实际上当年他走的时候就给她留了不少钱,哪怕把子虚养到十来岁都是够用的。现在子虚四岁,她就是开托儿所也不能赚出这样成倍的钱。绍荣是没劲和她计较这些,他不是有钱,是觉得钱可以解决的事就拿钱去解决好了,犯不着再去烦神。若要和她计较,她必然要拿单身女人带孩子含辛茹苦之类的话来堵他。这些话他都能想得到。 子虚的连环画挑拣完了之后,他们在外面的话也说完了。姚娜把他们送到楼道口,一转身就回房间去了。而外面是大雪封城的隆冬深夜,交给他们这对初相识的父女一起趟着走过。 在火车上,绍荣从怀里掏出用体温焐着的两个茶叶蛋给她。她接过手去。她真的一点都不怯生,这倒让他有些胆怯。 “妈妈怎么跟你说我的?你说给我听听。” “她说你是我爸爸,一直在苏城的,现在要接我过去。” 绍荣当时在电话里就跟姚娜解释了,说细雪并不知道这是他的孩子。她只是不能生养,要抱一个回家。 姚娜在电话里骂他:“雍绍荣你一辈子都这样,偷鸡摸狗暗度陈仓,拆了东墙补西墙。”忽然又换了一种嘲讽的口吻:“子虚活活就像你,从小就鬼里鬼气。你放心,她嘴巴跟你一样紧,从来不瞎嚼蛆。” 姚娜一开始就告诉子虚这是她父亲,像是背负着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这使命叫她必须告诉孩子她的生父是谁。她也是怕。自己作孽养下她,交回他手上还要再瞒着她编一圈谎话,她怕折阳寿。 绍荣也就释然了。反正回了家,她要叫他爸爸。 雪后出了月亮,堂皇地照耀着大地和山峦。越冬的田野被大雪盖得绵密厚实,也有一些疵毛的边缘裸露着,积雪到了那里就像油画布上的一笔飞白,留着画笔的刷痕。河流都冻上了,月亮倒映在里面显得天上地下变幻莫测。子虚觉得,如果站在这唰唰啦啦倒退的风景里,恐怕连吸进肺腑的空气都是深蓝色的。 醒来时,天边有初升的朝阳,日光落在脸上干松松的。她带着一口娃娃腔问绍荣:“雪都化了?” “雪没化,是我们一直在走。” 她不懂。是绍荣没解释好。但她也不想再问。 过了长江后就到了下午。他们在苏城站下车,再倒一趟大巴回河婴。在这混乱复杂的行程中,绍荣总是攥着她的手,她却又总是调整位置,希望是他搀着她,像握手那样交叠着,而不是把她的手当做一团废纸一样地握着。她觉得自己的方式或许更温柔一些。绍荣感觉到了,就顺着她的心意去做。这个小东西不寻常的力量火山似地潜伏着,他已经初步领教了。 “到家之后叫妈妈,她会欢喜你的。”他在她耳边说。说得她耳轮湿漉漉的。绍荣只买了一张票,不是为省钱,为了她能坐在他腿上,时间久压麻了也无所谓。 子虚摇摇头。她轻易叫他爸爸是因为他确实是她爸爸,但她已经有妈妈了。不想又凭空多出一个。谁也不想天上掉馅饼是在这种事情上应验。 “那你就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但是过段时间你要叫她。一定要叫。” 在绍荣这样说过之后,子虚原本想到家就叫她的,因为早晚要叫。但是细雪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她一进门,脚跟还没站稳,细雪就走出来,指着盥洗室:“先吃口饭,你再带她洗个澡,我买了一个新盆,洗完了用开水烫一下放在阳台上吹。” 那时是黄昏,南方艳阳高照了一整天,日头终于疲惫地垂到了西山,透过窗子把他们的身影拖曳得细瘦狭长。 绍荣说:“女孩子。你带她洗吧。” 细雪没耳朵听他这些繁文缛节:“她才多大。豆子大的一个人。”她说完了就回房间去跟人打电话。好像隐约是说她来到家里这件事。 水很烫,子虚觉得好像要被煮熟了似的。她不敢乱动,怕打起水花溅湿了绍荣的衬衫。他的军大衣一脱,里面是雪白的的确良衬衫和珠灰色的元宝针毛线背心。就像一只粘着泥的鸡蛋,洗一洗,煮熟之后剥开来,晶莹剔透。这表里的差异和母亲姚娜结交的那些人恰恰相反。他们初来家中与姚娜相见时总是衣着光鲜的,渐渐地就窝囊了。 绍荣把她的右手臂举起来凑到眼跟前看,心里想,真是上了她的话,这胎记还真是跟着人长的。姚娜说:“幸亏长在膀子上,要是长在脸上,以后扩了一轮,不愁熊猫似的。” 洗着洗着子虚哭了起来,说想妈妈。绍荣知道门不隔音,怕细雪听到,就赶紧给她冲了冲,用毛巾被包好了抱起来送到事先就预备好的童房里。床是杏黄色的水曲柳木,被子是宝蓝色配水红和月白波点的,枕头是一样的花色,四周缀着细密的花边。她躺进去,又因为好奇和兴奋不哭了。 绍荣觉得这孩子有些迟钝,后知后觉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哭。 热水袋外面裹着细雪用毛巾做的一个套子,不大烫人,挜进被子里。她的脚原来才长到他腰的位置。这孩子可真小。 一切有条不紊地收拾停当之后,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就和她在床头灯里互相看着。 “你妈妈睡觉之前给你唱歌讲故事吗?”他没有过孩子,不知道幼童睡前他该做些什么,只有猜测。但实际上,没多少家长会给孩子唱歌讲故事。 她摇摇头。 “那你们看电视吗?” 还是摇头。 “我去睡觉咯。”他说。 又摇头。 细雪开门进来了。好像洗了个澡之后,她敢靠孩子近一点了。她问绍荣:“哭什么呢?” “想家呗。已经不哭了。” “洗干净了吗,就洗这么两下子,和水亲个嘴?” “小孩子好洗唉。” “头发好好洗哒?回头闹虱子我才快活。” “好好洗的,小孩子不能用洗发露,我弄的肥皂。” “这个对的。就是还应该好好再洗洗。前面老陈家的两个小孙子都送到医院去了,说是手足口病。他家多讲究。但还是生这些病。小孩子都不大干净。” 接近年下,细雪说就不送她去幼儿园了,过了年再去。她给她买了一件带绒领的小红棉袄。姨娘细云来的时候哧哧直笑:“王昭君一样的个小大人。” 细云是母亲细雪的姐姐。她烫了头,是时兴的波浪卷。两颗钝重的翡翠耳坠子在头发窠里甩动。擦粉的脸远看均匀,近看靠着耳朵根子的皱纹里还是没有擦匀,像大象皮的肌理,越细看越瘆人。纹了唇线,又涂了口红,那张嘴就跳脱出面孔,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穿着一件酱紫大毛的呢子风衣,配着同色的皮手套。是个很自来熟的人。第一眼看到子虚的时候就像哪八辈子都已经见过她了似的。她把子虚抱起来,自己也坐下来,又把她两条腿扳开朝自己的腿上一叉,带她骑马一般。她也不大会抱孩子,抱着抱着子虚就滑了下去,细云就拿手勾着她的腿,像小时候姚娜给她端尿。 “好惨的孩子。生得这么好,她妈妈也舍得呢嘛?” “有了钱有什么舍不得的。”细云取了浆洗干净的白棉纱流苏帔子,叠成三角形盖在松绿的布艺沙发上。 “钱再多,给我也舍不得啊。这女人不是什么好女人。”细云以为子虚听不懂,又以为她自己是个什么好女人。人总是这样,说三道四得意忘形,指桑骂槐的时候忘了自己也不过就是一颗歪脖子树。 “那是你有钱。没钱的人什么不能拿出来卖?那时候只有钱是好的。” “叫什么名字的呗?你说过好几次了,太拗口,总是记不住。” “子虚。雍子虚。虚心的虚。” “虚心还是心虚哦。起了这么个异怪名字。”自然没人知道这是绍荣起的名字。 “先这么叫吧,回头上小学了再商量着改。”又问细云:“他这两天在家啊?” 细云的脸沉了下来,眉眼像开倦了的花,声音也是失落的:“我就是一个人难过才上你这里来玩。我随他去,死在外头我倒好。” 后面的话子虚越来越听不懂,失去了耐心,就自己到一边去玩。 家是一幢单门独院的二层小楼,顶上带着一个低矮的阁楼。上了年代。只是能找个这样和别人不搭噶的房子实在很难。院子不小,好在细雪精于打理,收拾得很有模样,不显荒芜。墙角花台上堆着几盆罗汉松和文竹,用暗红的方形陶盆养着。花台边上有一口井,绍荣说是老井,搬来的时候就有。井上有两个潦草的字,原用石青糁的,只是年深日久,落了颜色。子虚问他这是什么字,他说是“玉硕”,是晚清一位福晋的名讳。细雪不赞同,说是“香消玉殒”的“玉殒”二字。子虚问她什么叫“玉殒”。细雪突然很怅惘地问她:“你知道福晋是什么意思吗?”她摇头。 “那你怎么不问。偏问这个?这不是什么好词。” 院子里最好的是井畔还种了一树腊梅,尤为茁壮。子虚站在花树下仰望它老迈沧桑的遒劲枝桠,期待着它开花。清晨,细雪搬了板凳坐在井边树下,汲取井水,用一个铜箍子的黄杨木大盆洗衣裳,洗被单。泡沫在搓衣板上被推揉出来的声音好像就是时日流去的声音。细雪把浆洗干净的衣裳和被单晾晒在尼龙绳子上。阳光越过墙垣照进来,子虚穿行在这些散发着微光和香气的布料之间和她捉迷藏。细雪一边笑一边说她:“这个倒霉疯丫头,嫌死了。”黄昏时分,衣裳都干了,细雪把它们收走。子虚站在原地,一抬头,只有几根晃晃悠悠的尼龙绳分割着日暮的天空。最后一批候鸟终于像她一样千里万里地从北方飞回来了。只是它们尚不如她,还要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栖息。她忽然想起她母亲姚娜。她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隔日晚间,姨娘细云又来了。当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细雪要给她添碗筷,她摆摆手,叫他们自己吃,她喝口茶就好。 “错怪他了。他是去了乡下。” 绍荣和细雪不约而同抬起头来,显然是个罕闻。 “怎么这下想起来回去。”细雪问她。 “他丈人要死了。那几个叔侄开始手痒了。他再不回去,指望那个女人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你怎么知道的。去之前他怎么不跟你说?” “小锯子跟我说的。他说车开到乡里就闹开了,他劝凤山调头回城,大不了让他们上法庭去闹。凤山不让。他自己本来就是个欢喜闹腾的人。他们和他闹,他只当耍猴子玩呢。” “他去之前怎么不跟你说?”细云没有回答完她的问题,细雪就又把这问题拿出来重申。显然她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细云脸上挂不住了,知道她妹妹这是明知故问,啜了口茶说:“怕我跟他要钱呗。那个老头子,不提股票基金存款折子,光地就有多少亩?又有鱼塘和养鸡场。城南还有十几栋房子。他千辛万苦承继过来,哪里愿意最后落到我手里。好在我裘细云知趣,也不打他的主意。我就是替他着急——这老头子死了钱还能留给姑娘女婿,他以后死了钱要留给谁哦。” 细雪听了不作声,绍荣也没什么话说,只取了调羹来给子虚盛汤喝。子虚看了她一眼,细云也看见她了,就说:“我说我也去抱一个来养,他不让。他不像你们,书读得多,开明。他要血缘,叫他没头没脑去养人家的孩子是不可能的。” 细雪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也要你能生啊。” 细云翻了她一眼:“他乡下女人不是一样是个空壳子?怎么晓得不是他的缘故。别什么事都朝女人身上赖。”她本欲说得更难听的,顾虑绍荣在场,就打住了。 “他多少年了没下过乡,那女人要怀上了才出鬼呢。”细雪说。 绍荣有些听不下去,说要带子虚上楼睡觉,只留她们姊妹二人在楼下闲谈。后来姨娘细云说不早了要走:“小锯子说他们今晚回来。估计那些人又要回过头来奉承他,叫他喝酒,肯定又醉鬼一样,我要回去服侍。” 细雪把她送到门口,又嘱咐她:“你就装个不晓得。不然他回头真要锯了小锯子。” 过了一会工夫,她收拾了楼下的残羹剩菜也上了楼来,朝着绍荣诉苦:“她下回来,你就说你腰疼,我就上来给你拔火罐。真是不想承应她。” “她说这么一大车子话什么意思。”绍荣问。他心里有答案,只是想由细雪印证。 “你少装聋作哑,你能不晓得?” “她不是还以为我们指望她什么钱吧?她不说我们也不会晓得。” “肖凤山有这么个丈人谁不晓得。不然他把女人撂在乡下十几年不离婚跟裘细云厮混了这么多年是为什么啊。这事迟早要给人知道。她来给我打个预防针罢了。哼,谁要她的钱,难道是个亲戚就有红眼病?” “他们哦,越有钱越想要钱。” “亏她自己还晓得,以后没人承继,还能朝棺材里带?” 细雪说着说着朝这边房里走来,子虚正靠在床上看连环画。细雪问:“刷牙了没?” 子虚摇摇头。 “快去。晚上吃的蒜蓉,一股子混味。”说着又回房去看电视了。过了一会又过来了问她:“叫你刷牙。刷了没。” 子虚点点头。 细雪径直朝她走过来,把她的牙刷放到她手上:“谁的牙刷刷过了之后还这么干松松的。” 子虚知道她生气了,立即下床执着牙刷去刷牙。盥洗室里开着雪白的镜灯,灯光又反射,十分明亮。她扭开牙膏的红色螺纹帽子,顺着铁皮管的根部往上挤出豌豆大小的一点。台子上有一杯水,用小小的搪瓷缸子盛着,是细雪事先兑好的温水,她端起来漱了一口。 牙刷在口腔里来来回回扫荡的动静让她想起火车行驶时车轮一阵一阵碾压在铁轨上的声音,想起她和绍荣在火车上度过此生第一桩睡眠破碎的黑夜。 她知道她在绍荣这里过上的生活是一种常人的生活,因为有以前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作为比对。可她想姚娜。女儿想母亲是无可厚非的。她不想回顾城去。但是她想姚娜过来。他们生活在一起。她不讨厌细雪。细雪在她眼中是和细云差不多的姨娘,不像母亲。虽然姚娜在她心中也不是什么正规的母亲,但她认定了她是母亲,永不可更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