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语文教师顾晓蒙认为通过自己的高智商与高情商,可以化解来自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危机,同时担负照顾老人与养育幼子的责任,处理好自己和丈夫、丈夫和母亲、生活和工作间的关系。但生活远不若想象,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弟弟移民后,照顾母亲的责任落在了顾晓蒙身上,生活习惯不同造成母亲和丈夫冲突不断,工作上的问题也因此纷至沓来。孩子降临后,还没来得及体验初为人母的喜悦,母亲就罹患老年痴呆症。顾晓蒙被生活逼到了墙角,母亲却因为不想影响子女,选择要离开…… 顾晓蒙该何去何从,她是否能达成所愿平衡各方面关系,成为那个好妻子、好太太、好女儿、好老师?是否,在这个繁忙的现代社会,永远没有完美女性?是否,女性必须比男性更懂得放弃自我?还是,永远有另一种答案…… 让每个女人战无不胜的,唯有爱和希望。 作者简介: 张巍,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剧作专业教师,副教授。自1998年开始进行电影、电视剧本的创作以来,已独立或合作完成话剧、电影、电视剧20余部,包括《男才女貌》、《梅艳芳菲》、《杜拉拉升职记》、《金枝玉叶》等热播电视剧及2013年2月强势登陆全国院线的由林志玲、黄渤、高以翔主演的《101次求婚》,2013年更是有热播电视剧《陆贞传奇》登陆湖南卫视、《杜拉拉升职记2》登陆东方卫视;现已出版的小说包括《狂奔的左左》及“太太万岁”四部曲之《陪你到老》、《太太万岁》等。 目录: 第一章星座运势最强周 第二章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第三章王红 第四章老小孩 第五章最无辜的第三者 第六章香蕉人弟媳妇 第七章这就确诊了? 第八章错误的孩子 第九章再见,我的孩子 第十章喜当爹 第十一章被嫌弃的丈母娘 第十二章妈,你猜我是谁 第十三章爱是束缚 第十四章生活之谜 第十五章黎明前的极夜第一章星座运势最强周 第二章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第三章王 红 第四章老小孩 第五章最无辜的第三者 第六章香蕉人弟媳妇 第七章这就确诊了? 第八章错误的孩子 第九章再见,我的孩子 第十章喜当爹 第十一章被嫌弃的丈母娘 第十二章妈,你猜我是谁 第十三章爱是束缚 第十四章生活之谜 第十五章黎明前的极夜 后 记 收到张巍老师的新书《一生有你》忍不住惭愧起来,自我们认识,合作《陆贞传奇》到现在也近两年了,她的新剧新书不断面世,而我只写了电影《宫锁沉香》、电视《宫锁连城》二部(改编不算),完全列入懒鬼一族,不过当懒鬼也不错,有机会多看好书,上一本《太太万岁》我很喜欢,这一本也得细细品尝一番,剧本明天写吧!——金牌制片人、编剧 于正 教师节门铃响,收到了小张老师的新书《一生有你》相当滴嗨森啊!但貌似状况整反了,过节应该给老师送礼物才对送上祝福吧?哈,先祝老师们教师节快乐!感谢从小到大无怨无悔辛勤的教导!——著名演员 李光洁第一章星座运势最强周 恋爱界的哥德巴赫猜想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先救谁?关于这个命题的各种证明与伪证,无数先驱给出了无数或修成正果或劳燕分飞的答案。但现实中的哥德巴赫猜想往往会以哥德巴赫表妹堂大爷的邻居来转述自己邻居的堂侄女的表哥的猜想形式出现。比如:我妈把你妈气得进了ICU,你是先筹钱救你妈,还是跟我离婚,抑或把我妈赶回老家撺掇我和她断绝本就不太好的母女关系? 现在,顾晓蒙就遇到了这个哥老师远亲邻居揣测的猜想状况:今天是9月7号,上午课间跟学生讨论星座的时候,还被女学生告知“顾老师你这周的星座运势排第一”!下午老妈就打电话语无伦次地告诉她婆婆住院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一住院就进了ICU——这依然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进ICU的原因是婆婆是被自己老娘气住院的。 此刻,顾晓蒙怀着微茫的希望,祈祷金牛座这周排第一的超强运势能够挽救自己一团糟的生活,但医生告诉她,婆婆的情况非常危险。医生表情严肃中带着一点同情,阐述完病情安慰了顾晓蒙几句:“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祈祷、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愿了。老太太病了这么长时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你们也想开点……” 顾晓蒙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婆婆病了很长时间,但她为什么毫不知情呢?该怎么跟还在来医院路上的丈夫交代呢?对自己的亲妈又该怎么说呢? 顾晓蒙脱口而出:“大夫你什么星座?” “嗯?”医生显然一愣,“什么?” “你什么星座?” “巨蟹。”医生从未见过反应这么奇特的病人。 巨蟹好像这周的运气也很好,那么这个医生应该能保佑婆婆转危为安吧?但婆婆又是什么星座呢?56年3月是双鱼么?双鱼好像也不错。那妈妈又是什么星座呢?54年的摩羯,摩羯这周马马虎虎吧。吕翔的运势好还是不好呢?公公这周的运气怎么样?是谁的坏运势会拖累谁,还是谁的好运气能帮助谁……顾晓蒙不能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一旦停下来,她就将面对此前33年的人生都不曾想象的混乱现实,截止一个星期之前——仅仅是7天之前,她都只是一个偶尔被生活捉弄,但总体平顺的中学语文老师。 上周一,星期一升旗仪式还没结束,北京京北大学附中后门围墙边就已经潜伏着若干探头探脑准备偷跑出去的和迟到不想被抓要钻进来的高中生。灌木丛掩映下,学生们正井然有序地鱼贯从一个半人多高的墙洞里钻进钻出、礼貌让行。一个正在排队钻出去的男孩扭头看了一眼排在自己身后的“女生”,对方冲他一笑,他也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招呼:“顾老师。” 旋即,所有孩子都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高二17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顾晓蒙抓了现行,惊恐地四散而逃。顾晓蒙满意地看着孩子们归队去参加各自班的升旗仪式。作为连续三年的先进工作者、学生最喜爱的年轻教师,顾晓蒙又一次打击了学生们的逃课行动。顾老师在那个洞口站了很久,直到四下无人,才转身,从洞口钻了出去,却正撞上要从外面钻进来的一个男孩。 “彭帅!”这下轮到顾老师惊恐了,“你怎么在这儿?” 彭帅没想到会在这样尴尬的地方碰见自己的班主任,在洞里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个酱都被挤出来的煎饼果子:“饿了,出去买个早饭。” 顾老师很尴尬,蹲着后退两步把男孩让进来,数落了几句把自己的饭卡塞给彭帅:“以后去食堂买吃的,外面不干净。” 彭帅接过饭卡,眼里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把饭卡又还给顾晓蒙:“老师你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不用顾忌我爸。” 顾晓蒙的脸抽搐了一下:小兔崽子我根本不是顾忌你爸是副校长好么!老娘急着出门呐!不对,你不会把这个洞的秘密告诉你爸吧!不要啊!在顾晓蒙内心翻江倒海的时候,单线思考的彭帅,已经摆出一副偶像剧第18集男女主角分手、男主角黯然离开的冷酷样子,走掉了。顾晓蒙强撑着脸上标准的和蔼笑容,内心暗骂了臭小子一万遍,在目送彭帅以韩剧“欧巴”的身姿踱进教学楼后,风一样地钻出墙洞,往自己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去。 孩子们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每次来围墙这抓逃课的都是顾老师,为什么这个洞一直没被人堵上。当然了,孩子们也不会明白那些站在讲台上看似气定神闲地讲课、查自习的老师们想要逃课的心也许并不比他wu们差。高中生哪会知道惦记家里偷看电视的孩子、没人照顾的老人、晚饭无人买菜这些琐碎的烦恼呢。他们才刚刚接受了老师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吃坏了肚子也跑肚拉稀的事实。生活,对于他们,还远得像一个梦。 顾晓蒙的丈夫吕翔,是个中等家居装修设计公司的中等设计师,拿着中等的工资,做着中等的项目。结婚那会儿,两人省吃俭用好几年,在北京买了套新房子,在装修费上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吕翔的公司为了招徕生意,出台了一套计划:任何一个设计师只要愿意把自己的家拿出来当设计样板,整套装修设计的费用公司全包。当时顾晓蒙那个乐啊,巴不得打开窗户对着楼下的姑娘喊,自己找了这么一省装修费的老公,你们能么你们能么!然而,装修好三个月后,顾晓蒙就巴不得打开窗户把吕翔一脚踹出去:五年内公司有权利随时带客户来看该家的装修设计。第一,这意味着家里的装修一完成,哪怕毛病再多,也不能改一丝一毫,损坏了变动了还要翻倍赔偿;第二,不管您是正在造孩子,还是正在怀孩子,甚至正在生孩子、死孩子,客户可真是掐着点儿说来就来。而业主呢,就必须笑脸相迎,当托儿赞美。 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顾晓蒙真有点扛不住了。特别是前些天,之前一直没来过北京的公婆,突然提出要来旅游。顾晓蒙之前才把书房收拾成临时卧室,沾沾自喜不到12个小时,刚到学校就接到正在去车站接爹妈路上的吕翔的电话:公司的张总监要带客户上家里参观,央求顾晓蒙无论如何在9点前把房子收拾回原样。 顾晓蒙脚不沾地地跑回家,看着自己和吕翔之前的成果,感到颓丧、不会再爱了。为了公婆睡得舒服,她从宜家买了个组装床,两人熬到凌晨1点用了3个小时把床拼好,现在吕翔给她半个小时把床拆了藏起来。顾晓蒙叹口气,剪子、菜刀齐上阵,终于在张总监按第四遍门铃时,把床腿藏进了沙发,床板用黑色超大垃圾袋罩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开了门。 张总监看见气喘吁吁的顾晓蒙,以及她拿着的可疑黑色板状物,心里明白了大半,但当着客户的面没吭声。 客户却好奇起来:“这是什么?” 顾晓蒙咬咬牙笑着说:“课件,我是高中老师。” “什么课这么大课件?” 顾晓蒙把沙发底下露出来的床腿又踹回去:“劳动课。” 趁客户喋喋不休跟张总监聊着现在小孩上学难、老师也不容易、上个课还得准备一人多高课件的当口,顾晓蒙慌里慌张把床板藏在了消防通道里,捎带着泡上一壶茶,把公司那套标准宣传广告词,跟客户润物细无声地背了一遍。 也许是老师的威仪拨动了小时候没好好学习的客户的心弦,对方基本上没怎么看样板间,跟顾老师聊孩子教育倒是很开心。如果没有但是,这个客户顾老师基本上就算是替吕翔给公司拉来了。但,万事都有个叫做“但是”的死对头。赶巧保洁发现消防通道有不明黑色物体,叫来了物业,物业在楼道里挨门挨户地敲门,问是谁家的东西占用了消防通道,赶紧搬回家去。一开始顾晓蒙没敢承认是自己家的,眼瞅着物业要把自己三千块的床板扔了,赶紧追了出去。 客户是个仗义的汉子,帮顾老师把床板抬进来,还招呼张总监一起帮着把床装了回去,临走前拍了拍张总的肩膀,唏嘘着:“你们这设计倒是挺省空间的,连公摊都不浪费,以后我家来客人是不是得住消防通道。” 这个时候,吕翔带着从火车站接来的吕志高、王红老两口大包小包地进门了。吕志高并不知道张总监和客户是总监和客户,还当是儿子家的客人,放下包就上前跟对方挨个握手,客气地说:“哎呀,你看,家里地方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吃点特产吧!” 张总监气得脸都歪了,强压着怒气送客户出门,顾晓蒙追到电梯口,陪两人下楼,跟张总监一起把客户送上出租车。可不管顾晓蒙怎么解释,张总监都拉着一张写满“如果不是吕翔擅自改了这个格局就不会失去客户就不会影响公司收入就不会影响利润就不会影响报表就不会影响上市就不会影响大盘就不会影响股市就不会影响楼市就不会影响中国经济”的一米多长大脸。 顾晓蒙也很委屈,忍不住给了总监几句实话:“张总监,我们也不容易,从京北高中到我家这段路,我跑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正上着课你们就要来看房,一折腾好几年。你们有客户,我还有学生呢。你们公司既然要求这么严格,就不该出台这个政策。” 张总监听到“京北高中”四个字,神情有变,跟顾晓蒙确认了一下,把脸又收回正常长度:“原来您是京北的语文老师,顾老师,您说得对,公司的政策确实没有充分考虑职工需求,我们回去再开个会,再开个会。” 这也是顾晓蒙热爱自己职业的千百原因之一:受尊敬。虽然她知道张总监也只是客套一下,但毕竟能让吕翔和自己心里好受点。送走张总监,顾晓蒙又紧赶慢赶颠回学校,本来想从正门进,但远远看见副校长刚推门进了学校传达室,就转身又绕道后门围墙。顾晓蒙一边半蹲着从墙洞往学校里蹭,一边在心里抽自己大嘴巴,想当初她顾晓蒙上学那会儿,从幼儿园到研究生毕业除了一次在路上被摩托车剐了一下迟到外,在她的字典里,迟到是她弟顾晓松的专利:当年顾晓蒙她爸火灾里抢救国家财产做了烈士,顾晓松还在她老妈刘美琴的肚子里,老顾被工友救出来时已经烧成了炭人,唯一一句遗言就是“对不起没见面的孩子”。这句遗言自那天起成为了刘美琴的最高生活指示。为了让老顾走的放心,她从顾晓松出生那天起,就没放松过,生怕照顾不好晓松到那边没法跟他爸交代。晓松又天生小聪明加爱调皮,跟好学生、好女儿顾晓蒙形成强烈的反差。刘美琴三天两头被老师往学校叫——给顾晓蒙领奖、给顾晓松领罚。但顾晓蒙领的奖再大也抵不上顾晓松一个罚来得惊心动魄。母亲对晓松的偏心,让顾晓蒙渐渐成了家里那个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从上师范时,她就时刻提醒自己,虽然好学生保障升学率被老师喜欢、坏学生让老师操心也被铭记,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未来的任何一个学生被忽略。 只是,没成想做了老师、成了妻子,顾晓蒙反到偷偷用起了弟弟当年那套迟到早退的把戏。生活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讽刺,顾晓蒙拍着身上的灰从灌木丛里站起来,想着这周不如留一个难一点的作文题,让学生写一写黑色幽默,却听见了熟悉的喊声: “妈,我姐!” 顾晓蒙循声望去,四年没见面的顾晓松,提着大包小包和母亲在副校长的陪同下,从传达室的方向走来。副校长顺着顾晓松指的方向,正好看见顾晓蒙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满腹狐疑。 凭着多年智斗老师的经验,顾晓松立马就反应过来姐姐八成是上班迟到了,马上冲上去拉着顾晓蒙的手,顺便把她放在地上的包往草丛里踢了踢,说:“你可真行,这么隐蔽的洞都能被你发现,幸亏我不是你的学生。” 见校长还是一脸怀疑,顾晓松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彭校长,我小时候调皮,总逃课,我那些把戏我姐都知道,估计全用到学生身上了。” 顾晓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嗯,我观察学生好几天才发现这个洞,刚才进去看了看,通到校外,正准备叫保安来把这个洞堵上。” 彭校长没抓住什么把柄,东拉西扯了一堆希望顾晓蒙还是以教学为主,眼尖地发现了顾晓蒙一直挡在身后草丛里的包:“顾老师这是要出去还是刚来上班啊?” 顾晓蒙臊了个大红脸,彭校长却阴晴不定地又换了一副笑模样:“顾老师以后家里有困难,要及时跟学校反映,不要影响正常的教学工作,你的情况我们会考虑。另外,小帅在你们班还得顾老师多帮我盯着点儿,这孩子最近总跟我说有点看不清,让我给他配眼镜。” 顾晓蒙知道副校长是不满意她把彭帅放在倒数第二排,但谁让你们家彭帅营养好呢,一米八五的大个儿难道放第一排给后面的人遮阳么? 顾晓蒙假装没听出副校长的话中话:“校长您放心,只要是我们班的学生,我都会注意,不让一个学生掉队。另外,假性近视及早注意,是可以恢复的,我不希望彭帅那么爱运动的学生戴上眼镜。” 彭校长没讨到便宜,看了一眼表:“马上第三节下课了,我回办公室看看。最后嘱咐一句,学校会考虑老师们的难处,但学校领导班子依然希望老师们能心无旁骛搞好教学工作。家里的事儿,还是放在家里解决。” 彭校长转头走了,换顾晓蒙一脑门问号,转头问弟弟:“你是不是又嘴没溜,跟他胡说什么了?而且,你们来干嘛?”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刘美琴,气呼呼地开口接茬:“他能说什么,你自己迟到早退挨领导骂,关你弟什么事!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是你妈,你要不欢迎我们,你早说。”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它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小时候晓松犯了错但晓蒙顶了雷的时候,它曾一次次让晓蒙感觉到自己就算成功阻击了撞地球的小行星、成为全人类的英雄,在母亲眼里也抵不上晓松刚半岁就能撒尿和泥的成就。在这都不算什么,作为姐姐,她也爱晓松,只是四年前自己最难的那会儿,母亲彻底伤了她的心:当时,顾晓蒙和吕翔在公婆的支持下,刚买了房,穷得恨不得每个月交了贷款就得要饭,母亲从始至终没过问过,连电话都得等晓蒙给她打。唯一一次打电话过问女儿的经济情况,还是顾晓松顶撞上司冲动辞职了,想管女儿借20万给儿子自主创业。顾晓蒙不情愿借,刘美琴跟谁也没商量就把自己的老房子卖了钱也给了晓松。这件事让顾晓蒙深深觉得自己可能是当年父母结婚时,厂里发桌椅板凳的时候顺便给发的孩子。不然,同是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为什么晓松享有超国民待遇,而她则像偷渡到他们家的。 顾晓松还是很向着他姐的:“妈,我都跟你说了不用她接,她工作那么忙。我手机地图上都有地址,这不也没丢了你么。”又转向顾晓蒙:“不过老姐,你下次不能接我,你得通知我一声。好家伙,我带着咱妈在机场等了你快俩钟头。” “你什么时候说的让我接你啊?”顾晓蒙更蒙了。 “咱妈给你发的短信啊。” 顾晓蒙翻手机,母亲那一栏,确实没有一条短信。 顾晓松压低声音严肃地问:“你不会因为卖房那事儿把咱妈拉黑名单了吧?” 刘美琴虽然不知道手机黑名单有什么作用,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当场提着行李就要回西安。顾晓松又拉又拽地劝了半天,才算把老太太安抚下来。顾晓蒙要冤枉死了,别说刘美琴没告诉自己几点到京,就是他们准备来北京这件事,她都是见到他们才知道的。 顾晓松有点不乐意了:“姐,你就当忘了行不行?你俩天天这么吵,我怎么放心把咱妈留你这儿啊!” “留我这儿?” 顾晓蒙认为自己单纯地说了一个疑问句,在刘美琴看来,却是一句彻头彻尾地反问加不同意,老太太眼眶湿润了:“晓蒙,当年买房的事儿,妈是对不起你,但这事儿不能怨妈。你跟吕翔买房的事儿,你从头到尾都瞒着我,你但凡吭一声,我能不帮你们么。”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来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顾晓蒙自认是那个不会哭的。她当年是没喊过缺钱,但她买房、装修,可是每件事都跟母亲说了,怎么就成了瞒着呢?里外里,自己成了那个故意不借弟弟钱并使小性跟母亲找别扭的人。 顾晓松感觉家里的两个女人又要对掐起来,赶紧打圆场:“你把地址给我,我先带咱妈去你家找姐夫,从早晨五点折腾到现在,我俩都累了。” 顾晓蒙这才想起给吕翔打电话,吕翔一听顾晓松来了,倒是很高兴。顾晓松虽然事业不顺利,大学毕业成了个小程序员,但为人仗义又幽默,跟姐夫相处得像亲兄弟,反倒顾晓蒙有时会像个夹在中间的嫂子。 直到丈夫把母亲和弟弟接回家,顾晓蒙才得空在办公室坐一会儿。第四节课马上要下课了,她本来计划得好好的:早晨上完课,就回办公室,把自己一直欠着的评教研组长的材料准备准备。从研究生毕业到现在,顾晓蒙9年的教师生涯,带出了1个省文科状元,3个市状元,无数家长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己的孩子进顾晓蒙的班,副校长愣是让自己学习成绩不怎样的儿子彭帅降了一级到了顾晓蒙的班。领导已经找她谈过,想让她竞争教研组长。但,皇上不急太监急,截止日期还有两天,顾晓蒙还没交自己的材料。 顾晓蒙心乱如麻地写了几行字,看了一眼时间,离放学只剩10分钟了,该去班里转一圈了,索性关了电脑,向高二17班的教室走去。班里正上着政治课,大多数孩子都听得很认真。个别几个交头接耳看见顾晓蒙,都拍醒了附近睡觉的同学,装模做样地听起了课。顾晓蒙留意了一下彭帅,他不但没有丝毫看不清的迹象,还假装不经意间低头看自己放在腿上的缩印《星球大战》。顾晓蒙掏出手机,给彭帅发了个短信:“下周一班会课演讲,你来给大家讲讲《星球大战》。” 彭帅惊恐地再抬头,窗口没有人。此时,顾晓蒙已经心平气和地回办公室去了:这是她选择老师这个职业的最重要原因,无论她遇到多大的烦心事儿,只要看到这帮孩子的脸,哪怕他们是顽劣的,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叛逆,甚至刚做老师那会儿因为太年轻被他们欺负过,她也会觉得未来充满无限希望。班会课上的十五分钟演讲,是顾晓蒙给学生们制定的比赛项目。其他老师大多会把升旗手的荣誉给成绩好的孩子,顾晓蒙却规定,只要演讲比赛获得的同学投票最高,就能成为升旗手。这是她给彭帅的一个机会,在她看来,彭帅这个孩子聪明有前途,但好像对于太多事都太无所谓了。 如果是电视剧,此时惊动人心的音乐该响起,阳光该照着女老师坚毅又积极的身影,她该目光灼灼地握拳发誓要带着这帮孩子建设新世界——如果女老师不需要操心家里五口子的午饭问题,如果女老师不需要操心公婆老娘加弟弟的住宿问题,甚至女老师不需要操心升职的行政表格还没填——如果的四次方之后,女老师只祈祷这帮孩子能听话,好好按她说的办,至少不要在高中阶段有任何后悔。 中午回到家,刘美琴和王红已经操持好了午饭,吕翔、吕志高带着顾晓松已经喝了一轮白酒,脸色红润。刘美琴看见女儿回来,早不记得上午的龃龉,跳起来端出了给女儿留好的午饭:“快吃快吃,吃完赶紧睡一觉,家里有我和你妈,你就好好上班。” 刘美琴当着王红的面,总是很注意称呼问题,私下顾晓蒙称呼“你婆婆”,但当面总是说“你妈”。 王红挺高兴的:“这次意外惊喜了。我跟你爸来,正愁你俩都上班,我们老两口没个伴儿。这下可好,你妈也来了,我们三个给你们好好改善改善。” 吕翔就一脸假装生气的样子:“晓蒙,晓松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顾晓松给姐夫端起一杯酒:“姐夫,其他的啥也不说了。这次我走,咱妈就托付给你了,将来我叔、我阿姨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姐的公公婆婆,就是她爸妈,也就是我的爸妈,你们只管提。我到了加拿大,一安顿下来,就把老太太带过去,将来你们带着咱爸咱妈过来度假……” 虽然顾晓松嘴都瓢了,“你爸我妈”搅合着“她爸谁妈”关系说得一团乱,顾晓蒙还是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个她不能确定的意思:顾晓松要去加拿大,在这期间要把母亲留在自己这里。什么玩意儿?顾晓松要去加拿大这件事,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去加拿大干嘛?” 顾晓蒙的这个问题一出口,全家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回答她:“移民啊。” 移民?!居然是移民么!这不就是郭德纲相声里讲的,父母给远在外地的孩子写信说“孩子我们搬家了搬到离家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具体地址在哪,你猜”。你猜呀你猜呀你猜呀!我就不告诉你。 “你移民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顾晓蒙放下筷子。 顾晓松笑得很尴尬:“姐,你也不能一直跟咱妈这么别扭着。老太太确实跟你说了,你要生就生我的气。我承认,我混蛋,我把咱妈的棺材本卖了创业还赔了,弄得你和咱妈因为这事儿生气,但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咱妈养老的事儿,我全包。但我至少赌对了一把,剩下的钱我办了技术移民,还不是为咱妈有了养老的地儿么?我肯定不会食言的,我到那边一落脚,就把咱妈接过去。” “你怎么落脚?就算你落住脚,你能给咱妈一个跟国内一样稳定的环境么?这就不是什么钱不钱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你们都不跟我商量,你心里就没我这个姐。”拨开层层的迷雾,顾晓蒙看见的事实真相却更加扑朔。 王红也看出了这里面有矛盾,下意识地安慰起了刘美琴。一安慰不要紧,刘美琴回忆起带这两个孩子的不容易,哭了起来。吕志高在一边尴尬地直搓手,一杯又一杯地就着唉声叹气喝白酒。 吕翔眼瞅着一场家庭聚会就要变成家庭悲剧,站起来阳刚了一把:“晓蒙你别说了,这事儿我说了算,咱妈留下我照顾。一个也是炒,三个也是烩,让晓松放心去加拿大打拼。姐夫给你把机票钱出了。” 王红也跟着在一边两头劝,顾晓蒙不好发作,勉强扒拉几口饭,上班去了。等她晚上回来,中午的酒席还没撤就又摆上了晚饭。顾晓松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吕志高和吕翔还在勤力支撑。顾晓蒙算来算去,家里粉刺大小的地方,放不下六口大活人,打电话用母亲的名字定了小区里的一家连锁酒店。吕志高听见,主动要求自己和老伴去睡宾馆,让亲家母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没等顾晓蒙挽留,吕志高就带着王红大包小包地奔了宾馆。 给喝醉的弟弟倒好水、盖上被,安顿母亲住进给公婆准备的客房,一大家子就这样以样板间为据点安营扎了寨。顾晓蒙已经累得散了黄。回到卧室里,吕翔主动给老婆又是打洗脚水又是按摩地邀功:“我这事儿办得漂亮吧!你跟我泰水大人,谁都不用让步,我就把你们的矛盾解决了。” 顾晓蒙那股中午就按下的邪火儿腾地一下就又烧起来了:“移民这么大的事儿,他们都不跟我商量,我凭什么要帮这个擦屁股的忙!那也就是我亲妈,要不我这辈子不认识这个人我都不后悔!” 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腿上,吕翔有点郁闷,这一天,他过得也不舒坦。前几天加班加点赶进度,本想这几天陪着老爸老妈好好玩玩,结果这天一大早就被突然要来看样板房的客户给摆了一道。虽然最后家里的布置可以调整,但张总让吕翔把设计图按新布置调整好,无形之中增加了工作量。更要命的是,张总知道顾晓蒙是京北高中的金牌教师后,想让吕翔帮忙说说,让自己的女儿张朵朵转到晓蒙他们班。 你当是走马灯么?给火儿就转!吕翔憋着一肚子气,然后……拍着胸脯跟张总保证,这个“小忙”,自己帮定了。 “吕翔,这事儿我不能搀和。今天张总,明天王总,百家姓都来找我转学,我还怎么当老师,怎么教学生?”顾晓蒙没等吕翔说完,就坚决拒绝了,“你让你们张总自己查查相关规定,去跑手续吧。” 吕翔苦笑,自己混成今天这个崩漏带下的样子,还不是因为身上背着车款房贷不敢得罪张总么?买车买房又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让你顾晓蒙生活得好一点么?婚前就知道你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想给你点家庭温暖吧,结果把自己逼成了“宫寒”。 顾晓蒙躺着想了一会儿,转过身跟吕翔认真地说:“这个忙,我真的不能帮。就算是你是我亲生的丈夫也不行。我妈和我弟的事儿,谢谢你。我心里挺高兴的,但是嘴上就欠点火候,可能是当老师的职业病,不饶人。” 吕翔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地回答:“这得怨你妈,你跟你妈一个脾气,电钻子嘴南豆腐心,都是缺乏爱的教育。” 吕翔转身抱着晓蒙睡了过去,明天的烂事儿明天再想吧。作为一个永远都在拖延的设计师,他早就适应了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日子。但,也不见得就没有突破口,吕翔太了解顾晓蒙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顾晓蒙起床轻手轻脚给一家人做了早饭,匆忙地赶去学校查早自习了。吕翔睡到十点,顾晓松陪着吕志高出门买菜了,王红拍门叫他起来吃早饭才醒:八宝粥油条酱菜,没有咖啡和吐司。吕翔有点不习惯,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就着酱菜啃了几口面包,就泡上第二杯咖啡、点好烟,打开了电脑。 吕翔的生活习惯让王红和刘美琴都忧心忡忡:王红难受的是儿子这么熬夜晚起充满咖啡因尼古丁的生活无异于搭上了死亡特快;刘美琴忧心的是吕翔快四十的人还过着无节制的生活,自己女儿肯定要吃苦。两个老太太齐动手,一个灭了吕翔的烟,一个给吕翔换上了茶,一起坐在吕翔身后,静静地、默默地做起了针线活。 吕翔如芒在背,回头看两个妈,两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你干你的,不要管我们,我们不出声。” 可吕翔刚画了几笔,刘美琴就凑上了来说:“吃个苹果吧。” 丈母娘给削的苹果没吃完,王红已经把沙发整理好了:“儿子,你老这么坐着腰受不了,要不来沙发上靠着画吧。” 等吕翔靠在沙发上,举着苹果,单手操作电脑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所谓“改善生活”不过是希望他过上截瘫人似的生活嘛。吕翔塞给自己老娘一张卡,让她带着丈母娘去商店采买点生活用品,不由分说把两个老太太推出去,反锁上了书房的门。吕翔隐隐意识到晓蒙作为女人,对危险的反应比自己敏感——他确实不应该充大头,蹚浑水。跟两个妈共处一室不到24个小时,他的生活习惯已经被强戒了仨。吕翔忐忑地点着一根烟,门铃却响了,跟着父亲去买菜的小舅子,先扛着一袋米回来了,要吕翔跟自己一起去超市门口接吕志高,东西太多,俩人拿不动…… 在等待儿子和儿子的小舅子来接自己的这二十分钟里,吕志高站在秋日的北京街头恍如隔世了很久。秋天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但吕志高却无暇欣赏:王红从春节后身体就不大好,有时吃着吃着饭,碗就掉在桌子上,当地医院查不出来毛病,告诉吕志高“王红的身体像一棵已经凋零的大树,各个脏器都在衰竭,但总体无大碍”。输了几天营养液,就让王红出院了。反复几次,吕志高心里有点犯嘀咕,想给儿子打电话,到北京来给王红做个全面检查,被王红死死地拦住了——怕儿子担心。 这么一拖就到了九月,王红自己也感觉越来越严重,想来想去还是以旅游的名义来了北京,想等检查结果下来再跟儿子说。但昨晚,回到宾馆,王红洗澡的时候又差点摔了。吕志高的心里涌上了一丝恐惧,他忽然想到如果王红这次真的有什么大事儿,剩下他一个人,怎么活呢?看这个样子,亲家八成是要在儿子这养老了:去他娘的加拿大吧,他吕志高活了60多年都没见过活体移民,唯一挨边的就是听说自己邻居家的亲戚移民去了印尼。他打心眼里不信吕翔满嘴跑火车的小舅子能把自己和老娘都办到加拿大去。 顾晓蒙也不信,她倒不是不信弟弟的能力,而是她深深知道弟弟作为第一代移民能在加拿大站住脚已经不错了,就算有能力把老妈弄过去,也得是几年以后的事儿。晓松从小就比她乐观、运气好,大学压着分数线进了个一本学校,在移民大军里又幸运地被批准了。想到这些,她也很为这个弟弟感到自豪。 上午放学,顾晓蒙没急着回家,而是赶到商场,用自己一直没舍得用的员工福利卡,给弟弟买了一件登山专业用羽绒服——打完五折还要两千块。加拿大很冷,她听说欧美人都不穿秋裤,又杂七杂八买了好多保暖内衣什么的。 中午一点,饭已上桌,顾晓蒙才大包小包地回来,拎的全都是给顾晓松买的衣服,饭也顾不上吃,就张罗着让顾晓松试羽绒服。刘美琴忙着给儿子比大小,王红在一边看了一眼价钱,惊得直咂舌。顾晓蒙赶紧解释,因为就剩这一件的,所以打对折很划算。这一下,刘美琴和王红都不高兴了。 王红摇摇头:“我们那专业定制羽绒服,最好的鸭毛也就五百多。” “我说咋买这么大,穿着透风。”刘美琴不无遗憾地看着儿子缩在羽绒服里的小身板,“能退不?” “打对折不退不换。”顾晓蒙郁闷地说。 顾晓松看出姐姐有点血气上涌,赶紧说:“给姐夫穿吧,姐夫块儿比我壮。他能穿。” 说着就要脱,被顾晓蒙一把夺下来就往袋子里塞:“他才不穿呢。” 刘美琴亮出“老将出马,一个顶仨”的非凡气度拦路截下羽绒服:“没事,有你妈我呢。你把小票给我,我下午去退了去。” 王红抻着脖子看羽绒服在顾晓蒙娘仨手里转了一圈,又原汤化原食回到商场的袋子里,再看看自己儿子穿着露咯吱窝的衬衣——虽然吕翔再三强调这是design(设计)——她依然觉得儿子在家里的地位就如同这咯吱窝里缺的两块布,心酸无用满是汗水。 第二章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刘美琴吃了中饭就出发了,晚上七点才回家,找商场找了四个小时,退货用了十五分钟。下地铁找不到家门,打电话把吕翔叫出去接她。吕翔穿着自己design的衬衣,忽闪着两个可疑的窟窿出门了,看得王红十分糟心。第二天,本来要赶早去医院挂号检查的王红临时决定,带吕志高去商场。还好,刘美琴退的那件衣服还没卖掉,王红想都没想就掏钱了。 当天晚上,顾晓蒙提前下班买菜回家。饭做到一半,喜气洋洋的婆婆回来了,后面跟着大包小包一脸严肃的公公,顾晓蒙马上意识到要出事。 刘美琴眼尖,从一大堆东西里看见自己退回去的那件羽绒服:“你们怎么又买回来了?” 王红顺手把衣服掏出来往吕翔身上比:“这不打折么,我寻思着吕翔也没件像样衣服,就买了。” “那我就不该去退,这一大圈绕的。”刘美琴的八卦雷达已经轻微地发出了“哔哔”声,她意识到亲家要借题发挥,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雷区。 王红像给孩子套衣服一样把羽绒服套头给正在画图的吕翔穿上,顾晓蒙赶紧从厨房出来:“妈,吕翔他确实不穿羽绒服,他嫌难看,冬天给他准备的都是呢子大衣。” 吕翔本来被工作弄得焦头烂额,莫名其妙被困在羽绒服里,非常不高兴:“你干嘛啊,这玩意买回来给谁穿啊!” 王红本来想出一口气,给儿子在家里争取点地位,没想到儿子也帮着顾晓蒙说话,偏偏还当着刘美琴的面。王红感到自己的脑血管瞬间调到了震动模式,“突突突”撞得她眼睛都疼。她瞪着吕翔,一把扯开羽绒服的拉链:“行,好,你不要,我扔了去。” 顾晓蒙赶紧把丈夫从羽绒服里解救出来:“妈,你误会了。吕翔在家办公,就算出门见客户,冬天室内一般也得二十多度。他们这个行业就这样,穿得比画得好,客户才信你。这个衣服给我爸穿吧,家里比这边冷。” 顾晓蒙冲吕翔使了个眼色,吕翔赶紧接茬:“我确实用不着,而且,公司规定不让穿羽绒服。” “对对对,吕翔公司管得严,对着装有要求,冬天西服外面穿大衣。”顾晓蒙配合丈夫撒起了谎,生怕婆婆一冲动,真把两千块的衣服给扔了。 吕翔心说,这样总可以了吧!不是我嫌你羽绒服难看,是公司不让我穿,总可以了吧。吕志高也趁势把衣服拿过来,尽量挺着肚子掩盖羽绒服穿在他身上就像筷子上插了个木瓜的事实,称赞着老伴的眼光,表达着自己穿上这件羽绒服如同商人复明、寡妇再婚时那种激动的心情。王红气消了大半,借此“解释”吕翔仁义,从来都是省下自己的给别人,她这个当妈的也是操闲心,生怕吕翔是因为贵,不敢要。 “都怪我,咱们晓蒙还能对吕翔不好么。”王红这回是真的笑了。她认为,她把该敲打的都敲打了,也没丢面子。 刘美琴在旁边忍了半天,终于明白亲家是冲着晓蒙来的,可她自己的傻闺女还腆着脸跟着一起傻笑。刘美琴忍不住了:“吕翔,你们这是什么公司啊,员工装修个房子他要管,不能随意改动不然就罚钱。员工穿衣服也要管,不能穿羽绒服。我老同学的儿子也是搞设计的,在建筑设计院,人家单位可没管这些事。你们那是不是正规公司啊?” 王红嗤之以鼻:“建筑设计院是画楼的,吕翔是设计室内的,是设计师、搞艺术的,能一样么!” 刘美琴见王红上套了,强压住内心的喜悦,语重心长地对吕翔说:“吕翔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别追求那些个虚的了。什么艺术家设计师啊!妈还不知道你么,其实跟过去的施工队小队长没什么区别,不都是给人家搞装修么!虽然工作是自由了点,但是不稳定啊。单位跟你签的合同是三年的吧,三年一续签,老板说踹了你就踹了你,晓蒙也跟着担惊受怕的。你说你要找个有编制的工作多好,晓蒙把学校的工作一辞,进个私立学校,给的钱不比你现在累死累活给人搞装修多啊!到时候别说两千的羽绒服,两万的羽绒服你穿着,也没人敢管你。” 刘美琴嘴不带磕巴的一套贯口下来,王红的脑血管直接从震动改为爆闪模式了,血压“噌噌”地跟打了气一样的往上升,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就是说我儿子拖累了你闺女呗!我儿子不配穿这么贵的衣服呗!我们吕翔是赚得少,但也不至于在国内混不下去,跑到外国给人刷盘子!” “是写程序,晓松是技术移民。亲家你别生气,晓松这个孩子确实不如吕翔稳当。但我们晓松有一点,就是从来不受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领导欺负他,他就敢辞职移民。说到底,有本事在哪都是金子,是金子就得发光。” 王红根本说不过搞供销的刘美琴,一夜没合眼:王红虽然是个贫农家庭长大的普通退休工人,但是从小身体就不好,又是家里的“老疙瘩”,小时候在家就得宠,结婚后吕志高也处处让着她,儿子就更不用说了。结果今天王红不但受了儿子的气,连亲家都冷嘲热讽地没把自己儿子当回事。王红痛定思痛,早年学马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她还是背过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顾晓蒙上班去了。吕志高也借去逛鸟巢,要带王红去医院。没成想,一下楼王红就拉着吕志高奔超市买了一箱冻梭子蟹,两瓶五粮液,给儿子打电话,把吕翔叫了出来:“你送我跟你爸去鸟巢,我们不认识路,在超市门口等你。” 吕翔以为母亲还在为昨晚丈母娘的事儿生气,不敢怠慢,赶紧开车去接老两口。 王红远远地看见儿子的开车过来,提着两瓶酒迎了过去:“儿子,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礼给你备好了,你带着去找晓蒙的领导,把你们张总女儿的事儿给办了。” “这不大好吧,晓蒙明确跟我说了……” 王红打断儿子的话:“儿子,你就别跟着晓蒙一起犯傻了,她不送礼我就不信她能评上组长。你以张总的名义去试试水,要是领导收了这礼,张总的事儿成了,你不就能提拔了么。到时候,妈再给你准备一份,你再替晓蒙评组长送一份,两全其美。要是她们领导跟她一样油盐不进的,你就说是张总执意要送的,也碍不着晓蒙啥事。” 吕志高在一边板着脸算了半天,暗自排除了王红罹患脑瘤的可能——这么严密的逻辑,吕志高光是听就听得很费劲的。吕翔也觉得王红的话很有道理,当即拉上老两口鬼鬼祟祟地开车去了京北中学,三人达成了攻守同盟:今日送礼之事,说什么也不能告诉顾晓蒙和亲家。 顾晓蒙上课的时候,仿佛从窗外看见了自家的车正在校门口登记进门。想想不太可能,这几天家里来人,吕翔的工作落下不少,公婆出去玩都不让他送,他更懒得出门了。但车后贴的“新手上路”又好像是自家的车。下课铃响,顾晓蒙本想去看个清楚,却被彭帅截住了: “顾老师,这是我周一的演讲录音,你周一放一下吧。”彭帅递给顾晓蒙一个“星球大战”主题的U盘。 顾晓蒙没接:“演讲是为了锻炼你们,录音不能代替你现场发言。” “那我周一请假。我周一生病,周二给你补病假条。” 彭帅根本不在乎睁眼说瞎话,顾晓蒙心中感到巨大的悲凉:好歹我也是个老师,你骗我一下会死么?她很怀念她上高中那会儿单纯的师生关系,那时候逃课至少还需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顾晓蒙嘴角抽搐一下,使出了她的杀手锏:“彭帅,要不这样吧,只要你周一演讲,我就同意。如果我的课你觉得无聊,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你可以看漫画。” 彭帅想了想,狡黠地笑了:“我演讲得不好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只要你人出现,你讲话,跟同学们分享你想分享的,我的条件就成立。”顾晓蒙也狡黠地笑了。她对自己的课非常有信心,为了让学生好好听讲不犯困不走神,她没少看各种脱口秀、相声、小品,她的课从来都只有别的班的孩子翘课来蹭听的,怎么会有上课看漫画的。 跟彭帅“草签”了协议,上课铃也响了,顾晓蒙急匆匆上了个厕所,回办公室填完了自己一直拖着的教研组长评选材料,总算是交了。忙忙碌碌一上午,顾晓蒙早就忘了看见自己家车的事。中午回家,婆婆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躲闪,顾晓蒙也没当回事。吕翔在屋里闷头打电话,顾晓蒙大概听出是在给张总打电话,意思是事情很难办。顾晓蒙权当是吕翔装大尾巴狼没装好,挨了自己的撅,没办成张总的事,还非得找个哈士奇成精的借口,扯谎告诉张总不是自己不办事,而是事情太难办。顾晓蒙压根没想到,这个上午,丈夫携婆婆一行人已经拎着礼物进了副校长的办公室,又臊眉耷眼地被副校长刚直不阿地撵了出来。副校长正因为彭帅调座位的事儿,想方设法地给顾晓蒙下绊子,吕翔就撞到枪口上了。 吕翔给张总打电话也不是托辞,他是真的怕把副校长惹急了,不但张朵朵转学的事情办不好,连累自己老婆评小组长的事都泡了汤。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从学校走廊上拍了张正校长的宣传照,回家上网用搜图网站搜出了正校长上大学的女儿的微博,看了整整俩小时,发现张总和人家父亲是高中同学。赶紧打电话启奏圣上:事我虽然没办成,但是辙我可是给您想好了。张总听吕翔大致说了一下情况,也没多说,敷衍着谢了吕翔两句就没下文了。 周末,在姐姐过了好些天集体宿舍一秒钟复原样板房的“超级变变变”生活的顾晓松,终于忍受不了姐姐家人来人往的客户,提前出发了。出发前,顾晓松主动给姐姐写了份保证书,到那边一落脚就把母亲接过去。母子三人泪洒首都机场,航站楼前一片荡气回肠。 但哭归哭,伤心也得有劲头,日子还得继续过。前脚儿子一走,后脚刘美琴就在回城的路上盘算起了替女儿省钱的问题:亲家每天倒是逍遥,住旅馆游京城,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去,当晚,刘美琴就搬出了书房,在客厅给自己搭了个床,张罗让吕志高两口子从旅店搬回家。 王红这几天因为跟刘美琴斗气,病都没顾上去看,却因为嘴笨时时处于下风。顾晓松的走,让她看到了扭转局面的战机。把东西收拾好,王红就摆出一副知心大婶的样子,往刘美琴的沙发床上一坐,开始安慰刘美琴,变着法地提醒刘美琴:你看吧,你儿子不孝吧,最后还不是得我儿子养你么。无论是看新闻朝鲜核危机,还是买菜西红柿涨价到四块五,最后都能扯到“朝鲜的原子弹靠不住,万一炸美国炸偏了掉在了加拿大,亲家我看你还是留在国内吧。”或者“中国的西红柿都这么贵,加拿大的疙瘩汤得多少钱一碗啊!亲家我看你还是留在国内吧。” 把刘美琴烦得直哭,但也不好说什么,王红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刘美琴怎么能分不清好赖话呢?唯有忍字头上一把滴血的刀:自己儿子比人家儿子,确实是败了,单凭儿子不靠谱这一点,刘美琴就输得脑浆子一地。 不过,至少,还有冉冉升起的明日教育之星晓蒙。但是,明日之星也陨落了。周一下午班会前,学校公布了高二年级语文教研组组长候选名单里,并没有顾晓蒙的名字。可能选不上的情况晓蒙预料到了,但压根就没进候选可大大超出了晓蒙的预料。顾晓蒙想着班会后无论如何要去找管行政的副校长问个究竟,总不能因为彭帅的座位问题,就这样公开为难她。 副校长却先一步来找晓蒙了,带着一个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姑娘。 副校长把顾晓蒙叫到一边:“张朵朵给你带来了,先在你们班借读,转学手续还在办。顾老师,你可真行啊,跳过我直接去找校长。” 顾晓蒙听得一头雾水,班上突然多了一个孩子,学校都没跟自己商量一下。女孩子在一边等得有点不耐烦,频频看表。顾晓蒙当着学生的面不好多问,只得先领她进班,让张朵朵做自我介绍。 可张朵朵跟其他迫切想融入新集体的转学生不一样,她先是扫视了一下班里的其他学生,才开口:“我叫张朵朵,女的,完了。” 顾晓蒙暗自叹气,彭帅的问题还没解决,自己班上又多了一个女彭帅。想到这个,顾老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微笑,她不动声色地把张朵朵的座位安排在了彭帅附近。 顾晓蒙从不是一个唯成绩论的老师,排座位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按成绩排座次的考量,但她有意无意地总爱把性格互补的学生安排在一起。一般一个学期左右就能看到成效:腼腆的会被活泼的影响,变得外向;胆大妄为的会被谨慎的改变,不再冲动。让这两个孩子像照镜子一样从同桌身上看到自己吧,看到他们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态度带给其他的人无力感吧! 顾晓蒙不知不觉已经抱着记事本在讲台上傻站了一分钟,直到彭帅歪着脑袋,摇着轮椅走到她面前。 顾晓蒙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彭帅冲顾晓蒙眨了眨眼睛,按响了手机录音的外放:“同学们好,这周的演讲由我来给大家讲讲《星球大战》,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理解这个故事,我决定以著名科学家霍金的身份来进行这次演讲……” 彭帅并没有违反顾老师立下的规矩,同时,他也顺利地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把演讲以录音的形式讲完了。整整十五分钟的演讲里,“彭霍”教授都卖力地表演着渐冻人——一动不动的表演赢得了全班热烈的掌声,彭帅凭借他无演讲的出色演讲,成为了票选出的下周升旗手。 顾晓蒙一直努力地面带微笑,内心却在咆哮:“这都是哪来的熊孩子啊!要不要这么玩我啊!能不能行能不能行啊!” 少年的想象力啊,像秋天的阳光一样丰沛。 当晚,顾晓蒙带着一脸秋燥回了家。第二天上午,顾晓蒙打听了一圈才大致明白事情的始末:果不其然,张朵朵是张总监的女儿,而且张朵朵转学是吕翔先去找了副校长被拒绝,接着张朵朵的爸爸通过教育局的领导找了校长,越过副校长把事情办了。本来是个很简单的事,但这么一搞,看起来就像教育局的领导压着校长,而校长又压着副校长。一个小小的班主任有这么大的能量,如果她再评上教研组长,就很让人怀疑了。因此,顾晓蒙在会上被校长和副校长同时否决了。 中午回到家,顾晓蒙质问吕翔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去找副校长,吕翔把王红那套逻辑照搬一遍,弄得顾晓蒙哭笑不得: “你们怎么能把通过正规途径办的事儿,搞得好像潜规则一样?本来没什么,现在可好,鬼鬼祟祟弄得教研组选组长都不敢选我了。”顾晓蒙只是随口跟吕翔抱怨,并没有真的生气。 “我妈也是好心,谁知道张总不按我的指示办事,非得去找教育局的。”吕翔挺不好意思的。 小两口拌了几句嘴就结束了,顾晓蒙吃完饭就回学校上班去了。吕志高辗转托人找到了一个协和医院的医生,想给王红挂个专家号,收拾完碗筷就暗示王红该出门“去老同事那”看看了。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刘美琴,如同旱季草原上饿了许久的秃鹫突然发现了一只快渴死的羚羊,萎靡的精神瞬间矍铄了。她隐隐感到绝地反击的机会到了,被顾晓松拖下的比分终于有希望在晓蒙这找回来了。 “吕翔,你来,正好我想跟你说两句话。之前晓蒙说了不让去不让去,不就是担心这个么,现在可好,这次评不上组长,等下次又是三年,足足晚了三年。过三年得生孩子吧,生孩子带孩子,等晓蒙腾出手来干事业,怎么也得快四十了。晓蒙还有几个十年啊。” 刘美琴这么说,正准备出门的王红就不乐意听了,穿了一半的鞋又拖了下来。吕志高知道她想干嘛,想让她先办正事,俩人在门口嘀咕了几句,最终王红把吕志高推出门去办医院的事儿,自己留在家里替儿子出头。 “翔,你去忙你的吧,在家不是没灵感得去喝咖啡干活么?去吧,我陪亲家聊聊。” 吕翔如得大赦一般撒丫子就冲了出去,还特意把手机“忘”在了家。 王红放跑了儿子,跟刘美琴真刀真枪地过起招来:“晓蒙评不上组长是她业务能力还有待提高,怎么能趁机赖在吕翔身上呢?”王红居然质疑晓蒙的业务能力,刘美琴受不了了,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吕翔从小学到大学都游走在学霸与学渣之间,但顾晓蒙可是从始至终的学神,学神的母亲居然被学渣的妈妈质疑了! 刘美琴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说的也是呢!我们晓蒙的能力都用在当家庭妇女上了。要是我们晓蒙能每天饭来伸手衣来张口,每天在电脑前画个破图,早成名立腕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吕翔没本事呗,比不上晓蒙呗!王红越听越气,把用来擦手的抹布往地上一扔,糅身上前,质问刘美琴:“我们吕翔再窝囊也没说把他老娘往外推!为了不养他娘,直接躲到国外去!” 刘美琴嗤之以鼻:“吕翔也得有那本事。你放心亲家,我心疼我孩子,绝对不给儿女添堵。到我老到烦人的时候,我肯定去住敬老院,绝对不上儿女家讨嫌去。” 亢奋了好几天的王红,听完这句话后,气得浑身冷汗直发抖,抖着抖着,她就抖落在地了。刘美琴没料到王红关键时刻“赖皮装死”,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王红脑袋砸中的右脚大拇指像挨了锤一样的疼,刘美琴才捕捉到了自己的害怕。她推了推脸色惨白的亲家,惊慌失措地打通了120、女儿的电话。在基层当了一辈子质检员的王红输给了前供销科长刘美琴,直接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手术室。吕志高还没见到那位辗转联系到的医生,媳妇儿就一路绿灯见到了专家。 王红的病,终于在她拖无可拖后确诊了:血管迷走性晕厥。只不过,她这次是心率骤降引发猝死,送到医院虽然抢救过来了,但直接进了ICU。吕翔直到晚上回家吃饭,才发现家里产生了变故,手机上未读短信加未接来电快50个,都是晓蒙催他去医院的。 吕翔赶到医院,看到一家子凄风苦雨地挤在走廊上,才知道自己爹妈这次来北京根本不是为了玩,而是想给王红做检查。现在,检查还没做,自己妈醒不醒得过来还两说。 吕翔心里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冲着老吕就吼了起来:“你们瞒着我干嘛啊!有病看病,没病保健,现在人进了重症监护室就不给我添堵了对吧!” 刘美琴觉得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赶紧劝吕翔:“吕翔啊,这事儿都怨我,我要知道你妈有这个毛病,我就不该跟她斗气。” 吕翔看看无措的丈母娘,再看看焦虑的父亲,困兽一般在走廊里转了几圈,一拳打在了医院墙上。顾晓蒙把丈夫拉到一边,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埋怨谁都没用了,稳定情绪应对突发情况才是正事。 吕翔平静下来,顾晓蒙好说歹说打发公公和母亲回家休息,等消息。当天晚上:ICU里的王红病情仍然不稳定,医生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顾晓蒙和吕翔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忍了一宿,等待让两个人无比糟心,ICU不让进,唯一的消息是护士通知两人给病人买卫生纸、买药、缴费,但王红究竟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谁都说不清。 第二天一早,顾晓蒙披头散发地直接从医院去了学校,迟到了。进出学校的洞被堵了,她只好跟迟到学生一起在执勤老师的注视下,进了学校。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顾晓蒙想请几天假,但具体请几天她也拿不准,也许婆婆明天就醒,也许这辈子都是植物人了。顾晓蒙拿着假条站在行政楼走廊里踟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没准是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一件事。 顾晓蒙心烦意乱中看了一眼走廊上的座钟:她居然已经旷了自己的半节语文课,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慌了神的顾晓蒙又赶紧跑回教室去,想跟学生们解释一下。教室里的混乱的状态,让她无比失望:张朵朵和彭帅正组织大家用教学投影仪看卡通片,孩子们都没心没肺地笑闹着,亏自己还想着跑回来跟他们道歉。 而几乎与顾晓蒙到的同时,副校长从后门冲进教室:“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班影响整层楼的正常教学!” 看到顾晓蒙刚刚从外面回来,副校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顾老师,你处理一下你们班的情况,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副校长说完就走了,顾晓蒙重重地把包摔在讲台上,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彭帅和张朵朵对风云突变浑然不知,大声讲着笑话。有人捅了捅彭帅,彭帅看见顾晓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尴尬和窘迫,只是轻轻推了推还在大笑的张朵朵,张朵朵也只是淡淡地收了自己的笑容。两人都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让顾晓蒙油然而生一股怨妇之情:“破坏了大家的气氛,原来17班就是这样啊?亏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有自制力的大人了。” 顾老师冷嘲热讽带着无尽伤感,从未见过班主任这样的学生们都很内疚。有个别眼眶浅的女同学,跟着哭了起来。虽然孩子们都一脸“请你原谅我”的表情,但顾晓蒙问起谁带的头。大家还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站起来说话。果然还是孩子啊,逃避责任难道是人类的本能么? 失望中,不高兴少女张朵朵站起来了,不屑地看着顾晓蒙:“我提议的。”然后她像挑兵挑将一样随手把她旁边的彭帅拉起来了:“他的盘。” 彭帅看了一眼张朵朵,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顾晓蒙甚感欣慰,至少这俩孩子还会对激怒自己这件事抱有兴趣,那么,改变他们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就不算太难。 顾晓蒙把卡通片从碟仓里退出来,少女系卡通,显然不是彭帅的风格:“小彭,你跨界了嘛,口味还挺杂,没看出来你喜欢这么‘卡哇伊’的东西。” 彭帅有点脸红了,但还是嘴硬,没有道实情。张朵朵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资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稍稍斜向一边。 顾晓蒙并不着急:“行吧,张朵朵你是新来的,不知道班规,这次就饶了你。彭帅,罚值日一周,取消升旗手资格。” 顾晓蒙明显看见彭帅强撑着不让自己的失望情绪流露,而张朵朵更是不好意思地给彭帅做了个用两个手指在桌子上下跪的动作。 顾晓蒙回到办公室,盯着表数了三分钟,还没到预计的五分钟,张朵朵跑来帮彭帅求情了。如同顾晓蒙所料,看卡通片是张朵朵的注意,但她笃定顾晓蒙不敢同时处罚她和彭帅,才拉上彭帅跟她一起背黑锅。 “为什么不能同时处罚你们俩?”顾晓蒙反倒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是张总监的女儿,彭帅是彭校长的儿子,你总不会同时得罪两个人吧。”张朵朵的声音压得很低。 学生都如此坦率,顾晓蒙自然也没必要“犹抱琵琶”了:“我不管你们,才是同时得罪他们俩,你们的爸爸把你们送到我班上来,不就是希望我好好教你们么?放心,我不但会管你们,还会比其他同学更加严格地要求你们。” 张朵朵没有讨到任何便宜,悻悻地回教室了。顾晓蒙放学后按要求去找了副校长,被臭骂一顿,要求在下次年级会上做检讨。顾晓蒙耐着性子听完领导时间长达足够焖一锅十人份米饭的训话,小心翼翼地跟彭校长提起了自己婆婆生病,想要请几天假照顾婆婆的事。 副校长倒是很爽快:“只要你能找人帮你代班代课,你请几天我批几天。” 和没说一样,京北中学的高升学率背后是对授课教师极其严苛的要求,这就导致学校可以正常承担教学任务的老师基本是按一个萝卜熬一锅汤,每个碗里分一勺的比例配置的。有一个关于京北的笑话是,某位老师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从确诊那天开始找人帮他手术期间代课,最终的结果是这位老师等到了配型,也没等到能给自己代课的老师出现。 顾晓蒙沮丧地离开校长办公室,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半小时,想到医院里的丈夫彻夜未眠。顾晓蒙急匆匆回家,张罗做饭送饭。好在,刘美琴已经准备好了伙食,等顾晓蒙回家。可门还没出,俩人就被上门讨要公平的副校长夫人堵在门口了: “顾老师,您不能因为跟我们家老彭有过节,就把气撒在彭帅身上吧!那个女孩都承认了光盘不是彭帅的,为什么还取消彭帅的升旗手资格?” 所有女人——不管美的丑的,学历高的还是没文化的,大家闺秀抑或山野村妇——在做了母亲之后,都会表现出一种对孩子过度的保护欲。副校长夫人不例外,刘美琴当然也不例外的,她见对方是来找晓蒙麻烦的,自然而然地把晓蒙挡在自己身后,代表晓蒙跟对方理论起来。尽管刘美琴压根就不知事情的始末。刘美琴当年做家长的时候,恨不得拿老师说的话当《圣经》,如今这位家长居然跑到家里来理论老师做得对不对,刘美琴觉得这人一定是疯了。 刘美琴和副校长夫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比起了嘴皮子。顾晓蒙在一边看着烦得要死,直接打断她们,对副校长夫人说:“我跟彭校长没什么过节,他严格要求,我严格遵守。至于彭帅,您要是觉得我教育方法不对,大可以转到别的班、其他学校去。” 副校长夫人被呛声,很不爽:“你这是威胁我了?” “是的,我就是威胁你怎么着呢?”顾晓蒙面带微笑,表面频频摇头。她觉得有点好笑了,这一家三口,最稳重最从容的居然是彭帅。她不想再跟副校长夫人纠缠下去,手机适时地响起,顾晓蒙接起手机还准备编个理由赶紧把副校长夫人打发走,好去医院看吕翔: “我先接个电话,最近我婆婆住院了,我家里医院学校三头跑……”顾晓蒙还在一边接听,一边找补,一边在找补过程中给自己找提前开溜的理由。 电话那头给了她一个现成的理由:王红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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