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一名13岁、身高不及一米五、爱慕邻家女而处在单相思状态的轻度失眠者。迈尔斯常听到海里的各种声音,并深为这个奇异多变的海洋世界所着迷。这一年的夏天,他发现了一只巨鱿,随即引起媒体的争相访问。在别人眼中出尽风头的迈尔斯并不感到快乐:大男孩的欺凌与嘲讽不断;父母关系恶化,整日为离婚争论;最好的朋友死于退化性疾病;昔日的青梅竹马如今一副小太妹装扮,差点因吸毒过量致命……作者透过迈尔斯的一段奇特成长经历,深刻描述了青少年内心的复杂、深沉与忧郁,以及夹在儿童与成人世界之间的尴尬与无奈。 作者简介: 吉姆·林奇,美国华盛顿州人,多次获得国家新闻奖项,曾在《俄勒冈州人》杂志担任记者的工作。本书是他以自己在普吉特海湾度过的四年采访生活为蓝本创作的小说处女作,不仅获得“太平洋西北独立书店书卷奖”,还被英国最受欢迎的读书节目“查理&茱蒂俱乐部”选为夏日最佳阅读书籍。人通常要花好几十年,才搞得清楚自己对宇宙的观点——如果他们不嫌麻烦的话。我自己是在那个奇特的夏天才弄清楚的——那个鱿鱼上岸的夏天。当时的我还是个皮肤粉嫩、身高一百四十二点九厘米、体重三十五公斤的“女高音”。虽然我是个阅读速度飞快、对性越来越好奇的十三岁失眠症患者,但外表看来却还像个九岁的天真小鬼。“迈尔斯。” “干吗?” “我可以在这里抽烟吗?” “当然可以,我常这么做啊。” “为什么?抽烟是最蠢的行为了。”她边说边拿出一根烟来。 “没错,”我说,“所以我也不经常抽。” 她听完大笑起来,但即使她在嘲笑我,我也只想待在她身边。 我回忆起安琪来当保姆时,我看见她下跳棋的样子,或是大声咆哮把艾瑞克森家的猎犬吓得跳走的模样。我还想起我们爬过她家的草坪,假装正在攀岩的情景,我会不停大叫:准备攀登——我只会这么一句行话——直到她输掉为止。我们曾经一起在沼地上闲晃,安琪是第一个陪我在那里消磨时间的人。她教我识别飞过的鸟儿的种类,告诉我如何从蚌壳上的轮环推测蚌类的年纪,还花了一个秋天的时间解释鲑鱼像回旋镖一样轮回的生命周期。 那时候的她瘦得像个芭蕾舞者,脸上满是雀斑,一头从未修剪过的闪亮乱发。我那时才一年级,穿着成人用的救生衣坐在她的独木舟船头,看着她将船划向那些游弋在整个海湾里、像特技演员般跳跃个不停的鲑鱼。她说它们这样疯狂地跳跃着,是为了要松开身上的卵囊。她还告诉我,当它们还只是一丁点大的鱼宝宝时,他们就要离开故土,在海洋中游历三年后,才会游回家中产卵,死在当初孵化自己的同一条溪流里。“迈尔斯,你觉得它们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是怎么找到回家的路的?”可当时的我已经被吓坏了,说不出话来。那些跳跃着的鲑鱼看起来是如此的憔悴和可怕,它们伤痕累累、体色黯淡,身体两侧的皮肤斑驳脱落。其中有两只跳得太近,让安琪连声诅咒起来,接着又有一只冲破水面,朝我们的小船中央蹿了过来,又猛地一冲撞上了船身,我慌忙抓住扶栏。“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安琪冲那条鱼大吼,然后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安琪盯着自己吐出的烟雾,萦绕着飘向天花板。 “迈尔斯,老实告诉我,你觉得我的歌怎么样?”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我的脑子一时塞住了。“我很喜欢。”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她唱得那么用力,她的声音总让我联想到警笛,“我觉得歌词很棒。”我又加了一句。 她又吐了一口烟,说:“不要谄媚,迈尔斯,拜托你绝对不要谄媚我。我的世界里已经充满太多一心只想讨我欢心的人了。”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吧,”她说,“那你说说你最喜欢哪段歌词。” “我喜欢的是你的歌声。”我说,“你写的那些歌词我觉得很难懂。” “这样才诚实嘛,迈尔斯。反正那些歌词不是写给你这种天真小男孩的,我写的是有关坏男人和容易受骗的傻女人,有关复仇和觉醒,以及那种把求死视为选择自由的人。” 我呆住了。“我不懂,”我说,“我的意思是,这么急着死干吗?” “嘿!”她轻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好。这是我听过赖着不死的最好理由了。‘这么急着死干吗?’我们来写这首歌吧,迈尔斯。” 我觉得这个主意还蛮烂的,她却仰头大笑,手上的香烟擦过低斜的天花板,留下一道黑色的焦痕。只要她别离开,就算在这里引起大火我也毫不在乎。 “对不起,”她在清了三次喉咙后说,“我现在真觉得要飘起来了。” 我一副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仿佛我也准备卷上几根大麻烟的样子。 “你真的很有鼓舞人的能力,迈尔斯。”她看着烟雾聚拢在天花板上,“你从来不会失去自己的重心,要保持下去,好吗?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我昨天晚上所作的错误决定,比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来得多。” “我不相信。” “是吗?好,我昨晚灌了半瓶的龙舌兰,然后从佛雷蒙桥往下跳,嗑了一些快乐丸后,和一群我希望这辈子再也别碰到的人上床鬼混了一场。在那之后呢,我几乎搭了大半夜的计程车才回到家,那个倒霉的司机不得不靠边停了两次,让我吐个痛快。”她的眼睛比平时更绿,也更透亮了。她仰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说道:“我是个废物。” “你才不是!”我喃喃自语,心里一边努力地想把她刚刚告诉我的一切兜拢起来。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听起来还真没说服力啊,不过还是谢了,迈尔斯。”她往后躺,移动了一下大腿,一只靴子踩在地上,另一只放到床上。沾得床罩上都是土。“我他妈的老聊自己的事干吗,该死的。我来这里是要恭喜你的。告诉我,你最近又学到哪些新玩意?”她问道。 我想让她看看水族箱里那只向日葵海星,但又不希望她改变姿势。 该死的,我可以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看见她两腿之间,这对她和我来说都不太公平,可是她这样我真的很难不胡思乱想。 我想告诉她,我爸妈最近又形同陌路了;我想问她,她妈妈当初为何要离开,而她花了多长时间才习惯的;最重要的是,我想在不违反自己的承诺下,告诉她弗洛伦斯病得有多严重——她连自己吃饭都越来越困难了。但我说出口的却是:“你知道大部分海洋生物是如何让自己融入环境中的吗?譬如伪装蟹,就会将海草、海白菜和大叶藻绑在自己壳上尖锐的边缘,打扮得就像要参加化装舞会的小鬼一样。”我看不出来她是否在听,她的脚在地板上打着拍子,仿佛准备开口唱歌似的。“有些海马看起来很像漂在水中的植物,会让人完全看不出来是动物。”我继续说着,“除非你发现它们的眼睛,或者注意到像是蜂鸟翅膀一样飞快摆动的鳍。”我强迫自己别去看她的胸部,它们就像水球一样在她领口附近轻轻起伏。“但最强的应该还是孔雀鲽……”她将两手伸直举过头顶,T恤也跟着往上缩,露出了平坦的肚子和黑玫瑰文身。玫瑰的茎被没系皮带的Levi’s牛仔裤遮住了。“它的样子和一般的比目鱼很像,但是我看过一个表演,他们将棋盘放在水族箱底,然后丢进一只孔雀鲽。它的眼睛像望远镜一样往外突出,探看棋盘的颜色,几秒钟后,你会发现它的身体开始变色。原来,它的眼睛会通知皮肤细胞应该制造哪种色素,啪地一下就这样变色了。”我弹了一下手指,“呃,当然那不是瞬间就变的,而且颜色也不完全一样,可是那只米色的鱼真的就这样在我眼前变成黑白棋格状的花色哦……” 她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时间长到我可以数出她有三颗臼齿补过牙。她绝对没在听我说话了,她竖起的膝盖摇摆着,是在配合她脑袋里的音乐节奏吗?她慢慢停止摇摆的动作,呼吸声渐渐变大了。“章鱼在交配时会变色,”我轻声说,“它们的体色会随着情绪改变,所以——”我临时自由发挥乱编了一段,“它们做爱时,越到高潮,颜色越绚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她一定是睡着了。“还有藤壶,这是很少人会注意到的,”我无法让自己停下,“但你应该看看它们交配时的样子,它们的生殖器长得惊人,会伸出壳外呈弧状延展出去,寻找有意愿的伴侣。”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她胸前那两颗水球看着我:“你是在勾引我吗,迈尔斯?”然后尖声大笑起来。 我真希望她不要笑得那么夸张,也希望她之所以发笑不是因为我必须有像藤壶那样的构造,才有机会和她在一起。但无论如何,能够在我房里和她一起大笑,我还是很开心,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下一秒钟,她的表情却被悲伤所替代,之前的笑容仿佛是一个星期前的事般不留痕迹。“我申请北卡罗来纳大学的音乐课程已经通过了,”她突然说,“我会选那里是因为离家很远,但现在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了。” “火蚁,”我是如此的绝望,以至于无法让自己闭嘴,“北卡罗来纳州那里到处都是火蚁。它们会爬到你的腿上,咬到你发狂。还有那里的水母,每一只都会蜇人——它们还会把人弄瞎!” 她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将牛仔裤朝下拉了拉。她边唱着“这么着急干吗”边用出乎意料结着趼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手臂。她离开时,留下的笑容就像姐姐一样,有点同情的意味,但我自动把那想象成一种挑逗。 接着我和床单、床罩、枕头、床垫——所有沾染上她的香皂和烟草味的东西——做爱。第一次是粗鲁激动的,第二次则是温柔甜美的。突然间我停下动作,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傻瓜。我立马起身去冲了一个长长的澡,长得让我有时间可以好好思索该如何拯救安琪?史坦纳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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